第38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睡覺又大早,又不便再把青荷找來閑聊,一眼看見一旁大理石案上置放的一樽焦桐,不禁觸發了她的雅興。
朱翠緩緩走過去,随便播弄了幾下琴弦,其音郁然,頗有古味,再看那琴式樣,竟是一樽古琴,這一來更觸發了她必欲一試的興頭。
窗外驟雨初歇,細雨連續,尤其是落在荷葉上的聲音,十分凄然,古人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絕句,足見可以激發思古之幽情了。
朱翠大家出身,小小年歲時,已涉獵琴棋書畫,那時雖皆通曉,到底造詣不深,真正領會音韻之妙,當在十六歲随師深居高山之年。然而離師後這兩年來,整日忙于凡俗,不思此閑情逸致久矣,這時睹物思昔,便感到非彈一曲不足以排遣旅邸寂聊了。
這麽想着,便不自覺地坐下來,彈弄起琴弦來了。
窗外細雨聲聲,她的琴韻不期然地與之湊合,一曲《雨打芭蕉》,簡直如應斯景,兩者配合恰到好處,弦音飄渺,如縮天音。
一曲方終,朱翠已不能自己,正待一傾餘興再彈上一曲《悲秋》,就在這一霎,她仿佛看見了一條人影由窗前掠過。
朱翠一驚之下,手按石案,驀地把身子拔了起來,起落之間,翩若驚鴻地已撲出門外。
一條人影,自樓欄間撲向荷池。來人膽敢躍身荷池,足見其輕功造詣極深,朱翠自然不敢等閑視之。她冷笑了一聲,足尖飛點之下,疾若箭矢地縱身而起。
她在空中強收真元,提起了一口真氣,輕飄飄地落向荷叢。她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眼中已窺見前面人影極其輕捷地躍上了岸邊。
天黑,又下着小雨,朱翠實在看不清對方的身形,只能約略辨別出一個人的影子而已。
并不是一個十分高大的影子,似乎不像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難道是青荷那個丫頭。”心裏想着,決計要把這個人給截下來,倒要看看是什麽人,對自己究竟又有什麽企圖。
一馳一追,眨眼間已是百十丈外。
方才兩者之間的距離不過兩丈左右,此刻反倒遠了,約在三四丈之間。
這還像是對方故意示情,否則只怕兩者距離将要拉得更遠。
Advertisement
朱翠這一陣追趕之後,心裏大為吃驚,敢情對方這身輕功是自己生平罕見的高,即以所知的海無顏、風來儀二人來論,亦不見得就能勝過對方。
大雨之後,小雨未歇,到處都是水淋淋的,由于出來過于倉促,未能來得及換上雨衣,這時已是全身透濕,行動越嫌不便。
更因為這樣,她才決計不肯與對方幹休,暗中咬了咬牙,俯展出。“淩波虛步”身法,連續幾個起溶,向前快速欺進。
眼前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前面那個人一頭紮進了像是開滿了藤蘿花的花架,腳下早已放慢,正因為這樣,才被朱翠自身後霍地欺近上來,這人迎着朱翠猝撲的身子,倏地一個急轉,差一點與朱翠撞在了一塊。
黑夜裏看不清對方那張臉,卻可見對方已呈花白的頭發,朱翠一愣之下,還不及思索下一步的動作,對方這個人已欺身上步,驀地抖出右手,一式“二龍搶珠”,直向她兩眼上點了過來。
好尖銳的指上風力。
朱翠倒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出手,暗吃一驚,當下右手用“分花拂柳”的一招,霍地去撥對方的那只手,同時身子滴溜溜一個快轉,已到了這人左測,清叱一聲,擊出了一掌。
在內功招式上,這一招叫“吐氣開聲”。
這一招朱翠為的是測量對方功力深度,倒是用了八成的力道。
那人啞着嗓子一笑道:“丫頭。”擰身錯步,霍地劈出一掌,招式巧妙,大出常規。
朱翠心裏一動,兩只手掌已迎在了一塊兒。
一股內勁之力,通過對方那只手直傳了過來,以朱翠之能,亦不能不騰身化解,當下不假思索,霍地騰身掠起,飄出丈許以外。
身子一經站定,卻見對方那個人好端端地站在花架之下,天雖然黑,但朱翠已略能窺清對方面影。
她心裏怦然為之一動,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敢情對方那個人竟然會是傍晚時分所見的那個桑老太太,當時她一言不發地在小船上采蓮,只當她是個尋常婦人,雖然青荷沒有對她介紹一番,到底令人費解,這時見她身手才知果然厲害。只是,彼此并無仇恨,何以她上來即向自已施以重手,卻是令人難猜透。
“是桑老太太麽?”一面說着,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失敬了。”
對方愣了一下,哼道:“你怎麽知道我姓桑?”
朱翠輕輕閃身,來到了她面前,再次抱拳道:“青荷已告訴了我你的一切,剛才也見過了令郎,賢母子具有如此身手,令人佩服。”
桑老太太翻了一下眸子,嘿嘿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個丫頭最愛嚼舌,她都對你說些什麽?”
朱翠道:“也沒有什麽,只是談到你丈夫桑太和……”
她本來想說出桑太和被高立所害死事,但到底事屬揣測,未便輕易出口,話到唇邊,頓了一下又吞回肚裏。
桑老太太上前一步:“我丈夫怎地?”
朱翠見她說話口氣甚硬,心裏未免不悅,只是到底來此是客,不便發作。微笑了一下,她接口說道:“桑大俠武功蓋世,我很久就聽說過他了。”
桑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你今年才多大,居然會聽過先夫的名字!”
朱翠倒是沒想到這一層,被她兩句話一搶,一時只有翻白眼的份兒。
桑老太大冷笑一聲,踏進一步道:“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朱翠見她這般盛氣淩人,不禁心裏有氣,當下冷冷地道:“我的事又何勞你來動問?”
桑老大太碰了個軟釘子,越加有氣。“嘿嘿!說得是!”桑老大太眸子裏閃爍着兇光:
“如果在你的鄱陽湖,我是管不着,虧你還是名門望族之後,竟然認賊作父,我倒是看錯你了。”
毫無來由的一番臭罵,直把朱翠罵得火冒三丈。
“你胡說!”朱翠一時氣得臉色蒼白,大聲道:“你憑什麽開口罵人!哪個又是認賊作父了?”
桑老太太一雙三角眼瞪得極大,聆聽之下,沉聲笑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你以為有了風三婆娘撐腰,別人便不敢奈何你了,今天碰見了我,可是你八字排錯了,先廢了你這個賤人再說。”說時,陡地向前跨出了幾步。
像是海無顏那般內功傑出之人一樣,立刻就由她身上傳出了大股的內力。
這股內力,宛如一面無形的鋼箍,倏地緊緊勒住了她的四周。
二十六
朱翠頓時一驚,經驗告訴她說,這就是動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個性,絕非欺軟怕硬,只是平白無故被桑老大太誤會,認為自己與不樂島成了同路人,着了她的毒手,實在是有點劃不來。
可是這件事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說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況之下,更不容她分說。
桑老太太看樣子像是要真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風般地襲了過來,來得疾,停得也快。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頓住的一霎間,朱翠卻似當胸着了一錘般,身子一陣大晃,驀地向後一連踉跄了三四步,尚未能拿樁站穩。
這種動手方法,顯然是朱翠前所未聞,敢情桑老太太憑借着她的內功造詣,以所練經年的“無敵罡氣”向對方猝下殺手。
朱翠因有備在先,早已提實真力護住了全身穴道,可是盡管如此,亦不禁為對方桑老太大這兜心的一擊,震得全身發麻,眼前金星亂冒,忖思着對方如果再來這麽一次自己決計是當受不住。
桑老太太滿以為憑自己苦心孤詣數十年所精練的“無敵罡氣”,這麽迎面一擊一撞,對方不死必傷,最起碼也當摔地不起,卻是沒有想到對方只不過後退了幾步而已,由此足證對方內功不可輕視。
“好個丫頭!”淩笑着,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試試這一次。”這一次她功力運足,一時間白發齊開,身上那襲長衣也似突然間漲滿了氣機,變得十分肥大。可以想見的,桑老太太再次地一撲之力,必将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朱翠萬萬當受不住。也就在這要命的一霎間,對面長草地裏忽然吹過來一陣疾風,冷森森的,使得一樹藤蘿連連打顫地落下了一地。
桑老太太原已将要撲出的一霎,忽然頓時止住。
那股冷森森的風力,像是專為照顧她才吹起來的,一時間使她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你……”桑老太太睜大了她那雙三角眼:“又是你這個老鬼“不錯……”聲音是随着那股子冷風,由長草叢中吹過來的。
桑老太太神色立顯張慌,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為什麽?為什麽你這個老鬼總愛跟我過不去,我們不是約好了麽,誰也不管誰的閑事!你怎麽又變了?”
起自長草地裏的聲音,沉聲道:“話是不錯,倒卻要看看是什麽事了。幾年來,我老怪物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誰又理過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個朋友,你這老婆子卻要下手取她性命,呵呵,你倒說得好,這個閑事我能不管麽?”
朱翠心裏一動,這聲音她并不陌生,腦子裏想到了一個人,卻是拿不準兒,倒要看着眼前這個桑老太太如何化解。
桑老太太冷笑道:“這麽說,你們見過面了?”
蒼老聲音道:“笑話,朋友豈有不見面的道理?”
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臉憤怒地道:“這麽說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好吧,老鬼,看你的面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動手好了。”
“放屁!”那人粗魯地罵道:“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麽,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對她不利,走你的吧。”
桑老太太臉上表情是怒極了,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卻強自忍着,想是知道對方的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老鬼!”她聲音氣得發抖:“你這一輩子落成了眼前這樣,還不夠慘的?怎麽還想一錯再錯,再錯一次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哼……”聲音裏充滿了凄涼意味,卻并無憤怒之情。
“老婆子別只顧說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幾句話正是我要奉勸你的。”
桑老太太笑了兩聲道:“你眼花了,眼前這個丫頭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偏要說她留得,老乞婆,傷天害理的事作不得,”蒼老聲音道:“看我面子,你就高擡貴手吧。”
桑老太太似乎被這幾句話勉強打消了一番盛怒,只是還有些不大甘心。
“要是我不給你面子呢?”說話時,桑老太太那雙眸子頻頻在前面草地裏搜索着,想是在搜索對方确切藏身之處。
“你最好還是給我面子的好。”聲音裏顯示着那人的自信,“你雖然練成了無敵罡氣,但是要想拿來對付我,還差得遠呢,不信你就瞧瞧。”
話聲一頓,立刻傳過來一陣輕噓之聲,當此寒夜,這種聲音一經入耳,真有點令人心驚膽戰。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觀,她雖然仔細地觀察着四周左右,卻是怎麽也找不着那個人藏在哪裏。
眼前随着像是這人所發出的輕噓之後,只見藤蘿花架上的花葉紛紛四下離枝飛濺,散落了眼前一地都是。
桑老大太目睹之下,一時呆若木雞。
“怎麽樣!你自信能勝得過我這一手‘古墓陰炁’,便可放手一試,要不然你還是賣我這個面子的好。”
桑老大太聆聽之下,才似忽然驚醒模樣,淩笑一聲道:“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賣就個面子給你吧,不過我先告訴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忿忿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後退出,但見她肩頭輕晃,有如輕煙一縷,頃刻間便已消逝無蹤。
朱翠目睹之下,心裏着實吃驚,姑不論暗中發話人如何了得,只看這個桑老大太,已是她生平罕見的高手,眼前情形,設非是暗中這個怪人為自己緩頰,只憑自己絕非是她對手。
心裏盤算着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猶有餘悸。
“用不着害怕了,她已經走啦。”聲音仍然來自草叢:“回房去見面再說。”
朱翠猶豫一下點頭道:“多謝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個斷……”她原想說出“斷腿怪人”四字,話到唇邊,發覺不妥,連忙止住。
“不錯,我就是,我就是那個斷腿的老鬼……”
最後的兩聲笑,含蓄着無比凄涼:“這裏是桑老婆子的地盤,回頭她又要來惹厭,還是進去再說吧。”
朱翠自見他三言兩語,即能将頑強如桑老太太般的敵人卻退,足見其大非尋常,加以他離奇的身世,卒使朱翠不得不對他油然生敬。
當時聆聽之下,向發聲處抱拳道:“遵命!”随即施展輕功,像來時一般踏荷淩波,剎時間來到了居住樓閣。
推門進入,大吃一驚。敢情客人先已經到了。
暗淡的燈光下,那個蓬頭散發,滿臉于思的斷膝老人,敢情已然在座。
入目相對之下,朱翠由于過于驚慌,一時愣在了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斷膝老人現出了一片陰森:“怎麽,你真當我是個鬼麽?”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發覺自己神态失常。
“我……”朱翠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麽快。”
怪老人一笑道:“這還罷了,坐下說話吧。”
朱翠這時心情略定,加以雙方已經有過兩次交談,倒也頗能自持。
當時點點頭坐下來,又站起來道:“你要喝點什麽?”
“酒。”說話時,這個怪人的一雙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壇子。
“好極了,這些酒,可是為我預備下的?”
“對了!”朱翠一面走過去斟酒,回過頭瞅着他:“你怎麽知道?”
“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聲:“你是一個小姑娘,喝不了這許多酒的。”
酒遞來了,他接過來,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雙閃爍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轉:
“真是個好孩子,只為了這個就不在我對你另眼相看,你坐下來,今夜我的興致很高,我們好好談談。”
怯意盡去,剩下來的,只是無限的好奇。朱翠在一旁坐下來,打量着他,微微含笑道:
“我已經大概猜出來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聽?”
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說吧!”
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單。”
怪老正自仰首,聽到這裏忽然停住,頓了一下,“咕嚕!”又灌了一大口。
“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朱翠得意地笑着:“把幾件事情連貫在一起。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錯,嗯!算你猜對了。”
放下了酒盞,他舔了一下唇:“再來點怎麽樣?”
朱翠點點頭:“可以。”
一面說着,她又為他斟上了滿滿的一盞:“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誤事,”朱翠盯着他道:“不要忘了,當年你這一雙腿是怎麽斷的。”
她記得方才青荷所說,一時脫口而出,不意這句話有如一根尖銳的鋼針,一下子紮進了對方心裏。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頓住了。他臉上一霎間帶出了極為忿憤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将手上青花瓷盞隔窗打了出去,“撲通!”落入水池之內。
“有理!不喝了。”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剛烈,倒頗為後悔有此一說。
怪老人臉上閃現出費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視着朱翠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靜一下,聽我說,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對?”
“你說吧……”他顯已經迷惑了。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烏門,算起來你應該是當今金烏門的第二代掌門宗師。”
怪老人“嗯”了一聲,緩緩仰起頭來。
“嗯嗯……金烏門……第二代掌門……宗師……”
“你可想起來了?”朱翠提醒他道:“現在金烏門的掌門人白鶴高立,其實只是你的師弟,對不對?”
怪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臉上表情撲朔迷離。
朱翠道:“外面傳說,‘白鶴’高立圖財害命,暗中殺害了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會活着。”
怪老人臉上忽然現出了幾許陰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殺你。”
朱翠道:“那只是她的愚昧,其實我、她,連你在內,應該同仇敵忾,我們的遭遇其實大同小異。”
怪老人微微點頭道:“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你說的是真話,說下去,我喜歡聽你說話,你的聲音尤其悅耳好聽。”
“謝謝你!”朱翠一笑道:“也許你還不認識我。”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雙眸子在她身上轉着:“為什麽他們要稱呼你是公主?”
“因為……”朱翠平靜地看着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個被稱為‘王族’的家庭裏。”
“啊!”老人那雙眸子微微收斂着,但內含的精芒,卻益為逼人:“這是一般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為什麽你卻用‘不幸’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朱翠微微苦笑着道:“你問得很好,那是因為我所出身的王族給我帶來不幸的遭遇與苦難。”
“嗯!”老人點點頭道:“這麽說我明白了,難道安化王朱寘番是你的父親?不……會吧。”
朱翠點點頭道:“他是我的伯父。”
“這麽說你父親是……”
“那陽王朱葆辰。”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着頭道:“我知道了,當今的皇帝,還是厚照那個小孩子?”
“他已經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
“這麽說!他已經當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道:“他是一個昏君……我恨死他了。”
怪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明江山的這幾個皇帝,說起來簡直都不是材料,比較起來,上一代的孝宗還算是好的了。”說到這裏,他微微地嘆了口氣,顯示着他如今雖是落得如此凄慘境界,卻也并沒有忘懷江山社稷。
“宦官當政,皇帝随喜怒亂殺人,這種事前朝屢見不鮮,你父親不用說也定是遭遇奇慘了。”
朱翠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嗯!”怪老人點着頭道:“我風聞不樂島上來了貴客,是一對母子,被高立軟禁着不許離開。”
“那就是我的母親與弟弟。”
“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着那顆大頭:“現在,他們終于又抓住了你。”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想我母親。”
“當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們這一手的确很厲害……只是等你到了島上……你就會覺得除非聽憑他們的擺布之外,你沒有一點辦法……厲害……”
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就此甘心的。”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島上的情形怎麽樣,你是下會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說你是一個人了……就是一條魚,只怕也游不出去。”
“真有這麽厲害?”朱翠驚訝地道:“我簡直難以想象……難道說島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出來過?”
怪老人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确是沒有……當然,除了我以外。”
朱翠心裏雖然想到了海無顏,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難道你老人家是逃出來的?”
“誰說不是……”怪老人臉上顯示出微微的一笑:“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隐秘,他們不會知道的,誰又能想到我這個老鬼歷經百劫,至今還活着?而且就活在他們身邊,在這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會安排我見到了你。”
朱翠一驚道:“你……你……有什麽打算?”
“我就是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
忽然他話聲一頓,倏地轉向窗外,冷笑一聲道:“你已經聽了很久了,可以進來了。”
“正要拜訪。”
語聲一住,人影猝閃,一個白發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
朱翠猝然一驚,認出了來人正是适才與自己動手,幾欲要置自己于死命的桑老太大,心裏一驚,驀地站起,閃身一旁道:“是你?”
來人桑老太太雙手抱拳,向着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陽公主不罪,老身這裏有禮了。”
朱翠怔了一下,還沒想到對方何以前倨後恭,一旁的單老頭子一聲怪笑道:“好,這叫不打不相識,小姑娘,桑老太婆給你賠罪來了。”
朱翠這才弄清是怎麽回事,當下呆了一下,向着桑老太太道:“不敢當,你老請坐。”
桑老太太重重一嘆,操着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這幾年真個是老了,還不如這個老怪物,連朋友敵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該死,公主要是不原諒我剛才的魯莽,我老婆子哪裏還敢坐下。”一面說,猶自連聲嘆息不已。
朱翠一笑道:“老前輩這麽說,我便更不敢當了,快請坐吧。”說時,閃身而前,親手攙扶她坐了下來。這一次桑老太太便不再堅持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老婆子這就坐下了。”
一旁的單老頭嘿嘿地直笑道:“人家要是不給你這個面子,我看你老婆子這張臉往哪裏放?”
桑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呢!敢情你這個老鬼今天也人模人樣的像回事似的,你不說話人家不會把你當啞巴。”
單老頭被她搶白了幾句,出乎意外地竟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番笑聲,端是驚人。
朱翠還沒說話,一旁的桑老太太已驚得站起道:“老鬼,你這是怎麽了,難道不伯別人聽見麽……”
單老頭笑聲一頓,一雙眸子直直地視向桑老太太道:“哼哼哼……這還要你擔心麽。”
桑老大太道:“這附近雖無外人,青荷丫頭聽見了也是不好。”
“這還要你來說!這個丫頭現在只怕作她的春秋大夢還來不及呢。”
這麽一說,朱翠才明白了。
“你老人家莫非點了她的睡穴?”
“那還用說!”單老頭搖晃着他那一顆大頭道:“不單單是她,裏裏外外的人,哪一個我老人家都照顧到了。”
說到這裏看了看桑老太太一眼,一笑道:“別見怪,你兒子到底年輕氣盛,所以我也順便照顧了他一下,要他多睡一會。”
桑老太太愣了一下,臉上一紅道:“難怪我說他怎會睡得這麽死呢!原來是你這個老鬼施的手腳。”說到這裏冷冷一笑道:“怎麽,難道你連我兒子也不相信了麽?”
“哼哼……這可難說,倒不是我信不過他,有些事不得不防着一點。”
“胡說,我兒子有什麽好防的?”
“你兒子人品也許還算不錯,只是性情不定,再說這一陣子,我看他跟青荷那個小妮子似乎走得很近,你這個老乞婆平常昏昏沉沉,我看你什麽都不知道,可要防着點呢!”
“什麽!”桑老太大睜大了一雙三角眼:“你說我兒子跟青荷那個丫頭……”
“不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這……不會吧。”
“怎麽下會,這個園子裏,什麽事又能夠逃得開我的眼睛?哼哼。”
單老頭眸子裏閃爍着精光道:“你兒子暗戀人家己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這……”桑老太太一時轉不過口,冷笑一聲道:“少年男女,彼此愛慕,理所當然,哼哼,我這個作娘的還沒說話,你這個老鬼又管的是哪門子閑事?”
“閑事?”單老頭冷冷地道:“這個園子,甚至于整個不樂島,哪一件事我不能管?你那個兒子最近只顧談戀愛,我看對你交待的功課反倒不當回事了。”
桑老太太一愣道:“原來什麽你都知道了。”
“應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桑老太太頓了一下,冷笑道:“你倒說說青荷那個丫頭又有哪一點不好了,多了這麽一個人,對于今後大事豈不是好麽?”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只是你的看法,我看那個丫頭心眼兒太活,雖然有反叛之意,卻無反叛之心,這件事還要往後再看看,為了防她嘴上不穩,所以連帶着也要防你那個寶貝兒子。”
桑老太太嘴裏說“你太多心了”,卻未始不把他所說之話仔細地記在了心裏。
單老頭看了她一眼,叮囑道:“這件事我囑咐你了,要是由于你兒子嘴上不穩,洩露了機密,哼哼……我老頭子第一個可就饒不過他。”
桑老太太冷笑了兩聲:“我兒子的事我自己會管,用不着你這個老鬼多事,有一天他要是做了對不起祖宗的事,我這個娘第一個放他不過。”
“好!”單老頭桀桀一笑,道:“可惜我戒酒了,要不然就為了你這句話也應該浮上一大白。”
桑老太太忽然發現只顧自己二人說話,把朱翠冷落一邊,不覺笑道:“公主不要見笑,我跟這個老怪物是死冤家活對頭,半年也見不上一面,一見面就是不歡而散,他倚老賣老,我老婆子第一個就不會含糊他。”
單老頭桀桀笑着,這一次卻是不再搶白。
朱翠道:“二位老前輩的身世,我已由青荷那聽了一個大概,想不到竟能在這裏見面,真是太巧了。”
桑老太太道:“不樂幫最近這幾年越來越不像話,有些行為簡直比打家劫舍的強盜還不如,我老太婆活着睜着這雙眼睛,就是等着看他們遭到報應的一天。等着看吧,他們快活不了多久的。”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只憑你我這兩個老廢物,那是難成大事。”說時眸子轉向朱翠道:“這副千斤重擔,卻在姑娘你的肩頭上了。”
朱翠苦笑道:“憑你們二位前輩的武功,尚擔憂難成大事,我又怎麽成呢?”
單老頭道:“不然。”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老鬼說得不錯,這幾年我們挖空了心思,也難成大事,公主你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你倒說說看情形怎麽個不一樣法?”
桑老太太瞪着兩只三角眼道:“這個……我……你倒是說說看。”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個你無須知道,眼前你唯一可行的就是好好在這裏待着,時候一到,裏應外合,才可一舉将不樂島殲滅。”
桑老太太嘆了一聲道:“時候一到,時候一到,這句話我聽你說了七八年了。”
單老頭道:“不會太久了,這幾年我也沒有白活,他們在島外的十七處跺子窯,我已經摸清楚了一大半。”
“噢!”桑老太太精神一振:“老鬼,這話我可是頭一回聽你說過,你說什麽?他們在島外有十六個跺子窯?這我可是不知道。”
朱翠心裏為之一驚,“跺子窯”乃是一句黑道的術語,意思乃指的是“巢穴”之意,她懂,想不到不樂島勢力如此浩大,除了在島上龐大的基業之外,竟然在內地設置有十六處分舵,其組織之龐大,誠可以想知了。
單老頭桀桀一笑,看着桑老太太道:“現在知道還不算晚,我有一分名單要交給你,該是我們下手的時候了。”
桑老太太猛地站起來道:“你這個老……鬼,你怎麽不早說?……好好……是應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的時候了,名單呢?”
單老頭冷哼了一聲,道:“會交給你的。”說了這句話,他點點頭道:“我該走了。”
朱翠本想留他下來,無如這個怪老頭說走就走。這一次不是像蛇那麽溜法,即見他兩只手在椅子上霍地一按,身子箭矢也似地反穿了起來,人影閃了閃,已消失窗外。
桑老太太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道:“老鬼這身本事,真可說舉世無雙,只可惜他雙腳折斷,難以直立,要不然,哼,只怕高立也不是他的對手。”
朱翠亦感嘆道:“這位老人家真是身世如謎,想不到雙腿殘廢之後,仍有這樣的身手,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桑老太太說到這裏,微微一笑,看着朱翠,微點了一下頭道:“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公主也許難以相信,這十年以來,這個老怪物,除了必要之時,才會現身跟我說幾句話,我可從來沒見過他跟別的外人交談過,這一次對你居然破格相向,真正是奇聞了。”
朱翠微微笑了笑,卻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這是你的機運,公主可千萬不能錯過!”
“我的機運?”
桑老大太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公主你大概聽說過‘金烏門’這個武林門派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