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都占了上風,雖然打不過她,口頭上逞一時之快倒也不錯,這時見她沒有說話,心裏大力得意。
“喂!我還忘了問你,”朱翠打量着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風來儀微愠道:“對于長輩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話!”
朱翠冷笑道:“你的話也許有道理,但對行為道德不像長輩的人,我卻用不着客氣。”
話聲方住,驀地眼前人影一閃,呼地一聲,風來儀真像風也似地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猝然一驚,霍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容她擡起雙眼,一雙肩頭已吃對方尖尖十指緊緊抓住。一陣刺肌的奇痛,使朱翠仿佛感覺到整個肩頭都要被她抓碎了。
“你胡說!”風來儀眼睛裏充滿了忿怒,說了這句話,兩手一掄,朱翠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內力将自己平空提起,霍地向外面抛了出去。這一下要是摔實了非受傷不可。
朱翠總算夠機靈,身子骨夠靈巧,随着墜下的身子,她本能的一個快翻,僅僅是手掌和右臂在地上沾了一沾,整個身子已旋風似地轉了起來。
她僥幸沒有摔着,卻是吓了一跳。好漢不吃眼前虧,知道再逞口舌之利,更加不妙,當下向着風來儀怒視了一眼,把頭偏到一邊。
風來儀嘴裏“咦”了一聲,閃身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只以為她要向自己出手,慌不疊比手待迎。
風來儀忽然一笑道:“用不着害怕,我不會打你!”
朱翠嗔道:“我才不怕呢!”
風來儀看着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搖搖頭,似乎拿她沒有辦法。
“剛才你竟能夠化解我的‘浪淘沙’手法,姿勢很好,那個身法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誰也沒有教過我,是我自己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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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風來儀張大了眼睛道:“你再施展一次給我看看?”
朱翠一笑道:“為什麽?”
話聲方住,風來儀陡地欺身而上,和先前一樣,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朱翠的兩只肩頭竟然又被緊緊抓住,一股巨大的氣波力道,霍地又把她身子抛了起來,情形和先前一般無二。
這麽一來,朱翠不得不重施故技,等到身子一經墜地,像剛才一樣,一經施展已躍身而起。
風來儀因為這一次注意在先,是以看得很清楚。等到朱翠躍起站定之後,風來儀笑眯眯地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這一招施展得的确太妙了!”
忽然,她向朱翠注視道:“你師父是誰!”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不告訴你!”
風來儀道:“你以為不說,我就猜不出來麽,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的。”一面說,她看了一下笑道:“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走吧!”
說罷繼續前行。朱翠一聲不哼地在後面跟着。
“你知道,”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定步回頭道:“你實在是一塊很好的練武料子!”
朱翠想不到她忽然會冒出了這麽一句,當時卻也不知怎麽回答,只是看看她翻了個白眼兒。
風來儀說了這麽一句,轉過身來又繼續前行。
眼前來到了一處江口。
朱翠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這麽一條河,河道雖不甚寬,卻是流水湍急。
正前方岸上搭有一座蘆棚,算是臨時的一個渡口,這種小地方,談不上什麽商業貿易,有之則是些雞鴨菜販子而已。
這個時候,天近黃昏,更是沒有什麽人。
二人來到棚下,即見一艘小船遠遠擺過來,劃船的是位堂客(婦人),頭上戴着竹笠,遠遠地張着一張紅嘴,笑着招呼道:“要搭船麽?今天是順風,快得很呢!”
風來儀遂招呼她停了下來,問明了這地方敢情叫“仙女山”。二女方才走了半天,便是仙女山的山腳,這條河仍然是“漢水”,風來儀目的是要去漢陽,只要順路,倒不在乎她在哪裏停船。
劃船的婦人,出身漁家,丈夫是魚販子,她平日在家織網賣錢,偶爾搖船搭客,賺上一點零錢施用,想不到今天碰見了貴客,風來儀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而且說明了只是順江下去,找一個市城停下,去哪裏都無所謂,簡直喜從天降。
須知那時太平年月,這二兩銀子,足可養活一家人一月溫飽有餘了。
船婦慶幸今日碰見了財神奶奶,哪能不打起精神小心侍候。
小船爐子上,煮的是香啧啧的茶葉蛋和香茗,二女早就餓了,每人吃了兩個茶葉蛋,手捧熱茶,這一時倒也心曠神怕,自得其樂。
朱翠喝了幾口茶,近看江水蔚藍如碧,來去歸舟漁歌互答,帆影片片,倒也自有其趣,默默中她不禁有些自憐起身世來了。
想到自己雖曾貴為公主,食邑萬戶,無奈一旦遭此變故,頓時家破人亡,萍飄天下,形若喪家之犬,未來情景更是難以判知,自是父親,幼弟人影,一個個自眼前掠過。
一番傷感之後,又想到了方才匆匆一見的海無顏,不知怎麽回事,自己對他卻是一千一萬個放不下,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水花茫茫,舟行如矢,此一刻正所謂“晚來弄水船頭濕”,雖不見“笑脫紅裙裹鴨兒”
的江南嬌媚,卻也別有一番江上绮麗景致。
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天已黑了,小船撐起了紅白兩盞燈籠,來去所見,五光十色,水面倒影更增情趣。
然而這一切,都似俱不為朱翠所見。
她的心已為海無顏裝滿,曾幾何時這個人在她腦子裏誠如其名地幻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濤濤巨浪一次次無情地拍擊着她:“唉唉……滄海……滄海……”她對自己說:“當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麽?”
猛可裏,一片水花由她身邊濺起來,朱翠躲不及被弄得全身透濕,“呀”然一驚。
一艘黑漆快舟,巨鯨般地自小船邊擦身而過,耳邊上立即聽到風來儀一聲低叱道:“小心!”
似乎船身一震,即與那艘黑色大船快速分了開來,身後的巨浪,把小船高高地湧起來,沉沉地壓下去,劃船的婦人見狀,驚吓得“啊唷唷!”連聲叫了起來。
這一霎忽見風來儀自船上站起,兩足分踩前後,颠簸的船身,竟然在她的內力鎮壓下,漸漸平息了下來。
這番舉止看似無奇,其實極為驚人。朱翠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想不到風來儀內功竟然到達如此境界,心內奸生折服。
果然風來儀在小船平穩下來以後,一聲不響地坐下來暗中運功調息。雖然這樣,她的一雙眼睛仍然沒有放過前面的那艘快船,朱翠也注意到了,剛才快速由身邊擦過的那艘黑色大船,看來像似一艘官船,船面上除了兩名舵手之外,不見外人,她心裏難免有些希罕。
“你看見了沒有?”風來儀似乎已經平息了下來:“我們被人給綴上了。”
朱翠奇怪地道:“是麽?我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多半是曹羽那個老畜生手下的鬼爪子,”風來儀慢吞吞他說道:“等着看吧,他們還會再來的!”
朱翠暗暗握了一下劍把,心中想着:那好,這條船真要再敢來這麽一次,我可要給它個厲害。心念一動,卻又忖道:“我現在既與這個老太婆同行,我的安危自有她來負責,我又何必多事,樂得放松了心情,來個天塌下來也不管,倒要看看她怎麽來處理這件事。”
雖然風來儀外表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不過她實在的年歲最少已是六十開外,所以朱翠下意識裏仍然是把她當成老太婆看待。這麽一想,她那只緊握住劍把的手不禁已松開了,偶一偏頭,接觸到風來儀微微含笑的臉,似乎自己的心意已被她看穿了似的。
“看起來他們對你還不死心。”風來儀慢吞吞地道:“你的運氣總還算不錯,這一次有我同行,他們要想動你,先要看看我答不答應。”
朱翠一笑道:“這麽說我便可高枕無憂了!”
風來儀唇角帶出了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往下看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身後的船娘忽然道:“太太小姐,前面是二姑屯了,要不要靠岸?”
風來儀看着朱翠含笑道:“聽見沒有,二姑屯?這名字好像是為我們取的,好地方。”
轉過臉來關照道:“好,就去二姑屯吧!”
船娘嘴裏應了一聲,剛剛轉過了帆要把小船攏進眼前岔流。
身邊上忽聽見風來儀一聲急叱道:“小心!”
船娘心裏一驚,再一擡頭,不知何時,敢情方才那只黑色快船去而複返,正以無比快速直向着小船迎頭撞來。
朱翠正面坐着,對于這番情勢看得最清楚。
原來眼前是條水道岔口,一條直放漢陽,一條是岔口,可通二姑屯,卻在這岔道正面,聳起數丈高山石壁,形成一面水上石屏。
這艘黑色巨大快船,顯然掩于短峰後背,俟到朱翠等所乘坐的小船來到面前,這才忽然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直向小船迎頭撞了過來。
朱翠目睹此情,猝吃一驚,她雖有意作壁上觀,當此生命關頭,卻也不能沉着,心裏一急,順手操起一只木槳,待向眼前快舟頭上插去,身側的風來儀卻又比她快了一步。
一技長篙倏地怒蛇般地飛點而出,“篤!”一聲正中前面大船船頭。
你看這小小一枝竹篙,所加諸其上的力道,何止千鈞。大小二舟兌擠之處,眼看着風來儀手中這枝長篙變成了一盞弓的形狀,在危機一瞬間,小船總算定住不動。
大黑船由于來勢至猛,忽然吃風來儀手上長篙定住,奈何龐然大軀所帶來的水勢,卻是無論如何難以壓制得住,狀若小山一般的巨大波浪,直把小船高高地打起來,像是要騰空而起。
大船兩舷各立着兩個身着勁服的漢子,原本打算以大吃小,目睹小船破碎時一場好戲,卻萬萬沒有想到一枝竹篙,就把行将相撞的危機輕輕化解,這一驚才知道不是好兆頭。
原來船上四人,果然是曹羽手下配屬常威之大內衛士,自從常威父子為朱翠刺喪之後,俱感責任重大,非抓住朱翠不足以向曹氏交差,此刻早已是繪影圖形,水陸兩遣散開了海捕公文,明察暗訪,務必要把這個欽命要犯朱翠擒到手中,事情活該湊巧,想不到竟然會在江上遇見。
四衛士心知朱翠厲害,硬打硬拿不是她的對手,乃自想到了硬撞碰這個詭計,想不到這一伎倆臨時卻被風來儀給攪了局,功敗垂成。
四人分別是“夜貓”方天,“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鹞子”魯平,“大力神”董江元。
沒羽神箭齊天化站在最前面,眼睛也最尖,一看風來儀功夫了得,小船轉危為安,情急之下,右手翻處“唰!唰!”一連擲出了兩支白羽神箭。
他綽號“沒羽神箭”,可知其暗器上必有高招。暗器一經出手,分向朱翠風來儀二人面門飛到,黑夜裏更見驚險,一閃而至。
風來儀哼了一聲,右手輕揚,已把迎面飛來的箭矢夾于二指之間,此同時朱翠亦把迎面箭矢撥打開來。
小船起伏的一霎問,風來儀已如同一只巨大的蒼鷹,騰身直起落向對舟之上。
大船上四人乍吃一驚,哪裏知道對方這個女人的厲害?
“夜貓”方天霍地拔出身側“萬字奪”,率先撲上,萬字奪抖出一朵銀光,照着風來儀心窩就紮。
風來儀原是氣量狹窄之人,加以素日在江湖行走,黑白兩道的人物多是對她望而生畏,日久天長早已養成了她唯我獨尊的性情,這一次江上遇險,對方竟然毫不把她看在眼裏,更不禁激起了她的無邊怒火,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眼前“夜貓”方天這只萬字奪分心刺到,她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反手向對方兵刃杆上搭了過去。
方天一驚,心想:你這個女人可是來找死!
原來這種兵刃“萬字奪”上,藏有兩處暗刃,皆在杆柄兩側,施用時只須用力一抖一振,狀若雙翅的一雙飛刃自會彈出,平常對敵對,用來封鎖對方的兵刃最是有效,亦可作“方天戟”那般的施用。
眼前風來儀似不知,居然膽敢伸手,直向萬字奪的杆子上抓來。
“夜貓”方天哪裏肯放過這個機會,容得風來儀這只手眼看着将抓住了萬字奪柄的一瞬間,霍地用力一振奪身,眼前“铮”地一聲脆響,突地由萬字奪柄兩側跳出兩口薄刃。
只聽得又是“铮”然一聲脆響。
風來儀的手依然抓了上去,只不過在危機一瞬間,改抓為拿,五指收處,緊緊拿住了對方萬字奪上閃閃生光的刀鋒。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卻已快速遞出,“碰!”一聲擊中在方天的左胸之上。
這一掌看似無力,其實卻極其驚人。顯然是風來儀盛怒頭上,這一掌暗聚真力,內力吐處,夜貓方天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抛了出去,不容他身子落下,在空中先已噴出了大口的鮮血,緊接着頭下腳上,連同着手裏的那根萬字奪“撲通”一聲,栽到了水裏。
風來儀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一經出手勢若疾風驟雨,腳下劃動,一個快速的轉移,已來到了“翻江鹞子”魯平身邊。
魯平的兵刃是一對“分水蛾眉刺”,這時不假思索地照着風來儀兩肋上就紮。
其他二人“大力神”董江元和“沒羽神箭”齊天化,眼看着上來的這個女人如此厲害,只一招已将夜貓方天斃于掌下,俱都吓寒了膽,卻也起了同仇敵忾之心,呼嘯聲中,全數向風來儀擁來。
大力神董江元施的是一柄雪花板斧,沒羽神箭齊天化施的是蛇骨鞭,再加上魯平的分水蛾眉刺,三個人自三個方向同時擁過來,聲勢端的驚人。
風來儀的身勢怎麽拔起來的,三個人可都沒有看清楚,混亂之中,再聽得一陣兵刃交擊聲。蛾眉刺、蛇骨鞭、雪花斧敢情這三樣東西迎在了一塊,叮當亂響中,擊起一片火星。
空中的風來儀起得快落得亦快。
首先遭難的是“大力神”董江元,耳聽得背後衣衫響處,卻是連頭也來不及轉,即為風來儀的一雙手掌擊中在背胯之間。
大力神董江元雖說是自負神力,卻難當對方雙掌上所加諸的內元真力,腳下一個踉跄,一跤直向眼前摔了出去。
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鹞子魯平,一左一右同時快速轉過身來,只覺得眼前疾風襲面,情不自禁地腳下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卻另有一股尖銳的風力混雜其間,二人只覺得身上一涼,頓時就愕在當地,動彈不得,敢情是為對方點了穴了。
這種隔空點穴的手法,當今武林還極其罕見,四個人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了這麽一個厲害的對手,一舉手之間,四名大內高手相繼為之制服。
雙方動手時,小船已錯開一邊,兩者距離約在兩三丈遠近。
劃船的船娘看着船上的這個女人如此神武,吓了個魂不附體,雙手把着橹,只覺得全身上下連連打顫。
“這……這……位……小……小……姐……”她原意是想問朱翠怎麽去把風來儀接回來,可是心裏太緊張,只覺得兩片牙骨上下直打戰,說了半天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風來儀去而複還,已好端端地站在了船上。
這個船娘只以為是見到了鬼,吓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地向着風來儀叩頭不已……
“大仙……饒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朱翠看着不忍,一伸手,把她拉了起:“別害怕,這裏都是人,沒有神仙,快劃你的船吧!”
劃船的船娘驚魂甫定,再看看風來儀這個人确實與自己無異,當下真有點傻了。朱翠又連連催促,她才站起來把着桅舵,把小船馳進了原行的岔流。
好在二姑屯就在前面不遠,一拐彎就到了。
風來儀與朱翠下了船,朱翠因見她吓成這個樣子,安撫了她幾句,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這個船娘才又轉驚為喜,幾疑身在夢中,二女上岸走了甚遠,她仍然看着她們發呆。
※ ※ ※
這一天她們來到“肇慶”地面。
時令雖說是已到了初冬,但這裏卻暖洋洋的,感覺不出一些寒意。
經過了數十日的相處,兩個人在行跡上早已不再拘束,看起來俨然就像是一對好朋友。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來而已,事實上朱翠在內心裏卻不能不防範着她,生怕再着了她什麽計謀。
對于朱翠來說,廣東這個地方她實在大陌生了,話更是一句也聽不懂,所以打從一踏進廣東地面,她簡直就成了聾子和啞巴,有耳朵聽不懂話,有嘴卻說不通,實在是苦惱極了。
反之,風來儀卻好比回到了家鄉一樣,哇啦哇啦,廣東話說得流利極了。
才來到肇慶的當天,即有一位被稱為高先生的老廣東親自來谒,經過風來儀的介紹,朱翠才知道這個高先生敢情是在肇慶開大買賣的,他手下有錢莊、客棧、綢緞生意,然而對風來儀卻必恭必敬,像是唯命是從的樣子,而風氏對他卻是派頭十足。
“這……小姐……是?”
高先生有意撇着京腔,一雙小黃豆眼骨碌碌直在朱翠身上打着轉兒。
風來儀點頭道:“這就是鄱陽湖的無憂公主,你見個禮吧!”
高先生像是吃了一驚,嘴裏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連連向朱翠注目,一面抱拳道:
“久仰,久仰,失禮,失禮!”
京腔撇得又不标準,再加上有點大舌頭,聽在朱翠耳朵裏真是渾身都不舒泰。
“這位高先生跟我們頗有淵源,在這裏我們就擾他幾天。”一面說時,風來儀向着高先生點點頭道:“怎麽樣,房子可準備好了?”
高先生躬身道:“卑職已遵囑備好了行館,這一陣子粵江水淺,入冬以來海面上風大,島主只怕一時半時還不能走!”
風來儀皺了一下眉道:“讨厭,要等多久?”
高先生賠笑躬身道:“等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也就行了,卑職已經派人觀望去了,水位只要一高,馬上就能成行,再說……”眼睛向朱翠瞟了一眼,嘻嘻笑了兩聲,想是礙于她在眼前,說話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風來儀點點頭:“有話回去再說,大爺和二爺可回去了?”
高先生搖搖頭道:一大爺往南邊去了,二爺說是去廣西辦點事,大概下個月初才可以回去,倒是吳少爺來這裏住了一個月,已經回去了。”
風來儀看了朱翠一眼,點頭道:“好吧,回去再說!”
高先生答應着,親自陪着二人出了客棧,棧外停着一輛黑漆描金純頂的嶄新馬車,馬車門上漆着一只怪樣的鳥,朱翠看了半天才看出來是一只貓頭鷹,心裏着實奇怪。
因為貓頭鷹又名“枭鳥”,是一種不吉祥的禽類,卻想不到竟然會被用來作為裝飾門面的标志。
高先生親自敞開車門,欠身說道:“請!”
風來儀點點頭随即與朱翠相繼登車,車把式向着二人深深一躬,跨上車轅,抖動車辔,馬車即開始前行。
朱翠通過懸有薄紗簾的車幔,看見高先生騎着一匹棗骝紅,随在車後,那匹馬的配件十分鮮明講究,在在顯示着這位高先生是個很有錢的人。
當然,朱翠也曾留意到高先生上馬的姿态,一按一旋,身輕如燕,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不在自己之下。
看在眼裏,朱翠暗存警惕,心裏有了一個概念,不樂幫端的是大不簡單,這位高先生明似殷商,誰又知他暗中在為不樂幫幹些什麽勾當。
車廂裏擺飾得極為奢華。紫紅絲絨的軟墊,輕紗車幔,紫紅檀木的活動長幾,長度正好與坐椅一般平齊,上面置着精致的兩個本朝仿宋青花窯瓷蓋碗。
“口渴了,喝杯茶吧!”
風來儀揭開碗蓋,散出來陣陣茶香,遞與朱翠。
朱翠說:“不客氣!”卻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端起來,喝了一口,道:“好香!”
風來儀道:“這是我們自焙的八珍茶,便是當今的皇帝老子,也只怕享受不到呢!”
朱翠點頭說道:“你們真的很會享受。”
風來儀道:“人生苦短,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死了又将如何?”
朱翠一笑道:“只是你們一快樂,別人就糟了!”
風來儀道:“這就是我們的宗旨,要別人不快樂。”說到這裏微微一頓,道:“你大概注意到代表本幫的一個圖案,是吧?”
朱翠想了一想:“你說的是漆在車門上的那個貓頭鷹!”
風來儀道:“我們叫它‘寶禽’。”
朱翠道:“事實上它是禽類中一種最無情無義的鳥,寶禽這個名字不知從何說起?”
“這你就不知道了!”風來儀緩緩說道:“第一,它是我們島上的特産,所見尤多;第二因為它的出現,天下武林望風披靡,為本島帶來了無限財富,所以稱之為寶禽,應屬無愧!”
朱翠道:“原來這樣!”她微微一笑道:“至于讓別人看了不舒服、不快樂,則更是切合貴幫‘不樂’的宗旨與涵義了!”
“對了!”風來儀嘉許地看了她一眼:“你越來越朗了我們了!”
朱翠暗忖道:“原來不樂島慣以別人的不樂來取悅自己,我今後倒要注意,切莫着了他們的道兒。”随即又想道:“哼,你們要是讓我不快樂,我就偏快樂給你們看,”想到這裏,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
風來儀道:“笑什麽?”
朱翠搖搖頭,收斂住笑容道:“沒什麽,我只是想你們不樂幫這個規矩的确很好玩。”
風來儀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這句話以後千萬說不得,要是被大爺聽見,你這條小命可就保不住要遭殃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誰又是大爺?白鶴高立?”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就憑你這四個字,他就饒不過你,以後你要稱大爺。”
朱翠搖搖頭道:“那可要看我高不高興了!”
風來儀忽然用力抓住了她:“你是我帶來的,一定要聽我的話,我可不希望你有意外,知道吧!”
朱翠一笑道:“好,看你的面子。”
風來儀一雙菁華內蘊的眸子一剎那在她臉上轉了幾轉,緩緩松開了緊抓住她的一只手,那雙眸子裏顯示着一些少見的慈輝。
朱翠已是第三次領受她這樣的眼神兒了,心裏不禁大為奇怪。
“咦,你為什麽用這種眼光看我?”
風來儀微微窘迫地笑了笑道:“那是因為……因為……”搖搖頭,她把那句話又咽回肚子裏。
朱翠一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麽?”
風來儀臉上紅了一下。
朱翠一笑說:“算了,我不問也就是了。”
風來儀道:“告訴你也沒什麽,我有一個女兒,如果活着,大概也有你這麽大了!”
朱翠道:“原來如此,這麽說她現在是死了?”
風來儀點點頭,慢吞吞地道:“是死了吧……”一瞬間,她臉上刻劃出無比的悵惘,像是觸及了無邊的往事,那是極痛苦的一霎,然而很快地又從她臉上消失。
笑了笑,她打量着朱翠道:“你知道吧,你的眼睛長得特別像她,看見你這雙眼睛就使我想到了她!”
朱翠一笑道:“既然這樣,你以後就多看看我吧!”
車行至為平穩,車把式稱得上趕車的第一流高手,以至于眼前停下來時,也直如未覺。
風來儀看了一下窗外道:“到了,下來吧!”
那位高先生親自前來開了車門,垂手一邊。。
朱翠随着風來儀身後下了車,發覺到來至一處深宅大院門前。
巨大的黑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踞着一尊石頭獅子,紫色如葡萄串兒的藤蘿花,一串串地由巨大的門扇上垂下來、正門前方青色板路,打磨得光淨淨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十名青衣小厮,分列在正門左右站立,雖然另有扇耳門卻已啓開了。
朱翠暗中贊了一聲,這所巨宅雖不若自己鄱陽湖的故居那麽排場,可是卻也相差不遠,再想到這裏只不過是不樂島駐在粵省的一處行館,卻已這等可觀,那麽其本島的一切當是可想而知了。
當下朱翠随着風來儀身後,一徑向正門步入,十名青衣小厮一律躬身為禮。
外面排場如此,裏面更不含糊,在一片花樹叢裏,聳立着五座巨大的樓閣。
是時高先生趨前向風來儀請示道:“三島主有什麽囑咐沒有?大家夥已在候着了!”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什麽好說的,讓他們散了吧!”
高先生躬身道:“是,三島主的行館已布置好了,這就請吧!
風來儀點點頭說:“你下去吧,有什麽事我自會叫你!”
高先生又答應了一聲,向二人分別見禮,随即退下。
朱翠看着風來儀道:“怎麽,我們要在這裏住很久麽?”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會很久,剛才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天旱水淺,再下一場雨也就行了!”說時,忽然閃電一亮,嘩啦的響了一個焦雷。
風來儀一笑向天道:“說着說着就來了,要下雨了!”
繞過了一排冬青樹,進入到一座朱紅小樓,樓前有一池荷葉,枯黃殘葉,看在眼裏別具肅殺,将一座卧波的弧形小橋,襯托得別有詩情畫意。
朱翠忍不住駐足看道:“真美!”
風來儀已走上小橋,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紅樓道:“樓下房子很多,你自己挑一間随便住吧。”說罷自去。
朱翠緩緩步上小橋,順着橋走到另一端,見有一座紅柱茅草小亭,不覺住步走過去坐下來。
不意她身子方一坐下,卻把一個正在睡覺的人驚醒,驀地坐了起來。
朱翠事先不知道這裏竟然會睡着一個人,頓時吓了一跳。那人忽受驚吓,乍見朱翠似乎吃了一驚,一時還睜着兩只眼,直直地向朱翠看着。
饒是朱翠藝高膽大,可是卻被這番突然的舉止,吓了一大跳。敢情是眼前的這個人太可怕了。
舊小說裏形容的“頭如笆鬥,眼似銅鈴”,可正應上了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對方正是如此。一頭黃發又長又亂,其中一些卻已蒼白,再襯着這個人滿臉的于思,形容“其貌如鬼”
都不盡然,因為鬼也不會有這麽醜。
這還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暴露在此人灰布短長衫下擺的一雙足踝,敢情已齊踝斷去,剩下的兩截小腿光禿禿的,那傷處說紅不白,尖尖圓圓,就像是兩根舂米的樁子,乍然看上一眼,卻會令你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個寒戰,實在可怕得很。朱翠簡直吓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啊,你……是誰?”
那人卻似朱翠一般好奇地打量着對方,聆聽之下顯然吃了一驚,慌不疊單手搖動,蛇也似地溜了下來,緊接着枯草叢裏一陣子顫動,再看這個怪人已走在兩丈開外。好快的身法:
荒草堆裏,掩飾着一個地洞的入口。那人方待一頭向地洞紮入,忽然發覺不妥,倏地掉過身來,又向朱翠打量着,臉上表情一片茫然。
朱翠簡直傻了。她只是無比驚異地打量着他。
那個人也打量着她。
二人足足對看了好一刻,心情幾乎都是一樣的。
朱翠之驚吓離奇固不待言,那人之驚奇也似較朱翠并不少讓。
二十五
一段長時間的對看之後,雙方都比較鎮定了。
“你……到底是……誰?”說了句話,朱翠倒覺得有些過于冒昧了,因為自己第一天來,分明是客,豈有詢問對方的道理,似乎這句話應該由對方來問才有道理。
然而這個人的行為,顯然說明了他絕非這裏的居停主人,甚至連客卿的地步都談不上,天下哪有讓客人鑽地洞的道理?
這個人顯然看清了朱翠不是這裏的人,膽子才放大了,忽然他身子一收,朱翠簡直都沒看清他是怎麽個移動的,總之人已經又回到了亭子裏了。
“啊!”一驚之下,朱翠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再看那人敢情已坐在了板凳上。
他上下動作,極為輕靈,宛若蛇鼠,看在朱翠眼中,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個人豈能練成如此身法?更何況對方尚還是一個殘廢。
“小姑娘,你是這裏的人?”口音太難懂了,分明百粵口音,卻似又問雜着一些別地的怪腔,若非是這點怪腔,朱翠簡直還聽不明白。
“不,我不是!”一面說,朱翠搖了一下頭。
怪人聽到這裏才像是松了一口氣,橘皮般的臉上綻開了幾道笑紋。
“你……”朱翠咽了一下唾沫喃喃道:“可是你又是誰呢?”
“嘿嘿……問得好……問得好……”怪人跷起了光禿禿的一只斷腿:“你先不要問我,我只問你,你可是從不樂島上來的?”
朱翠搖搖頭:“你說錯了,我不是從那裏來的,而是要往那個地方去!”
“你要去不樂島?”
朱翠點點頭。
“那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