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奮,只以為對方處此要命關頭,正是自己下手最佳良機。
原來他夫婦二人自從被海無顏逼退,将到手的寶圖支出之後,表面上像似懼于海無顏的威勢,不再二圖,其實心裏卻是一萬個不甘心,退回不久即再潛回。
二人知道海無顏厲害,不敢貿然再次出手,只是在暗中尾随不去,即使在暗中,他們夫婦亦不敢絲毫大意,生恐為海氏發覺,等到側聞左瞎子與“劍花先生”邵一子先後死亡,才不禁大為吃驚震怒。
童氏夫婦不知下手殺害邵左二人的是不樂島的白鶴高立,卻直覺地認定是海無顏所為,只以為自己夫婦上了對方的大當,心裏更生忿怒,無如海無顏實在過于厲害,終究不敢貿然出手。
直到海無顏進入了山神小廟,夫婦二人遠遠蹑上來略一商量,認為機會不可惜過。
原來童氏夫婦所習“瀾滄門”之武功、以奇異之陣法見長武林,這時見海無顏入廟,正是下手良機,由是乃在廟外,按照本門最厲害的“九九生死吞合陣法”,在這座山神小廟外布下了厲害的埋伏。
他夫婦用心原以為海無顏過于厲害,如果在廟內動手,即使夫婦聯手,只怕恐非其敵,所以才由童玉奇發聲冷笑,只把海無顏誘出入陣,那麽一來,夫婦二人再聯合出手,加以陣勢之威力,定可如願以償,将寶圖逼交出來,無如冷笑之後廟內毫無動靜,這才聯合現身門端,向內探望。
這一望之下,不禁使得二人心花怒放,戒心大去。童氏夫婦自非泛泛之流,一看之下,即知海無顏正在運用本身純陽內功,渡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內,他們雖不知對方那個姑娘身罹何疾,但是卻可猜知傷勢不輕。他夫妻俱是內功高手,自然知道這一霎的性命攸關,這一霎不要說海氏無能向自己夫婦出手攻擊,只怕說話聲音略大,亦可令他心神失所,一個疏忽,氣走玄關,即形成全身癱瘓,便成終身殘廢。
又他們哪裏料到海無顏該是何等精細之人,眼前危機又焉能看不出來,是以海無顏在初聞童氏發聲冷笑之際,已測知他夫婦到來,當時卻是吃驚不小。
如果童玉奇冷笑之後立刻現身廟內向海無顏動手,後者便萬萬難與其敵,後果則不堪設想。無如童氏夫婦二人作賊心虛,發聲之後等候甚久才入內查看,這麽一來,便無形中給了海無顏從容防備的機會,只不過外表上仍然做出難以擺脫的模樣,童氏夫婦初探之下,不及多想,自以為大是得計。
他夫婦發話探詢,不見回答,更以為所料不差。”
童玉奇仰天一陣朗笑,其聲嘹亮,聲震屋瓦,這番笑聲用意至為明顯,自是旨在擾亂對方心神。
海無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眉頭微皺,臉上現出了無限痛苦的模樣。
童玉奇細察之下,更是大為得計,笑聲一頓,立刻現出了狂傲形态。身形微閃,已來至海無顏與朱翠身邊站定:“姓海的,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童某人手中的一天,可真是天從人願。”
海無顏仍然目光瞬也不瞬地向朱翠注視着,一副意不旁屬的模樣。
童玉奇嘻嘻一笑道:“我們不妨打開窗戶說亮話,眼前情形我想你老弟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只要我童某人一伸手,準保就能使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念在你我過去多少還有點情誼的份上,我童玉奇不屑這麽做,可是話得說回來,那可就看你幹不幹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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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無顏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
眼前人影再閃,童妻“芙蓉劍”莫愁花現身眼前,冷冷地道:“這種人你又何必跟他多說,他怎麽由我們手上把東西搶過去,現在要他怎麽給吐出來,還有什麽好多說的?”
童玉奇哼了一聲,點頭道:“海無顏,你可聽見了,那卷布達拉宮的藏寶圖,我們是要定了,你還是乖乖拿出來吧。”
“芙蓉劍”莫愁花一挑眉毛,尖着聲音叱喝道:“說,那卷東西你放在哪裏了?”
童玉奇嘿嘿一笑道:“只怕他有心回答你的話也是不能了,這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只好由我們自己下手一搜了。”
說時身形輕閃,已欺近海無顏身邊,探手摸向海無顏兩肩。
海無顏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他此刻原可以猝然出手反擊對方,無如心裏卻想到更為适當的時機,竟然掩忍不發。
童玉奇一雙手掌搭在對方肩頭上,眼見對方宛若木人,分明無能為力,正是大可暢所欲為,心裏好不得意!
冷笑一聲,他俯身在海無顏身邊道:“對不起,童某放肆了。”一面說時,兩只手再也不客氣,向着海無顏身上摸索起來。他先摸向海無顏後背,繼而兩肋,再摸向海無顏身上革囊。
就在這一霎間,猝然感覺到海無顏的坐姿有異,不容他意念多想,海無顏的一只右掌已驀地翻起,直向他前心兜擊了上來。
這一掌至為沉實有力,根本不給童玉奇有想念的機會,給童玉奇的感觸,簡直有如翻江倒海之勢。
一念之興,童玉奇吓得面色慘變,哪裏還顧得出手反擊,挺腰頓足,霍地騰身就起。他身子雖說是騰起得快,無如海無顏這一兜心掌起得更快,巨大的掌力發自海無顏反扣的五指,有如一個吸盤,正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乾元問心掌”。
這一掌更是十足勁道地扣在童玉奇前心,一任他銅皮鐵骨,也是萬萬抵受不起,非得當場斃命不可,總算海無顏心存厚道,未曾施盡全力,卻也未便輕饒,這一掌吐出了約有七成勁道、
眼看着童玉奇的身子,就像是一尾躍波的魚也似地驀地反彈了起來。這一彈足足彈起了有七八尺高,全身幾乎與屋頂橫梁相撞。
童玉奇身子一個快轉,單手伸出去一撈當空橫梁,把身子懸在了空中。懸是懸住了,卻無助于他沉重的傷勢,“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好,海……”才說了兩個字,由不住又噴出了第二口鮮血,霍地身子一個快挺,随着整扇窗戶破碎之聲,人已箭矢也似地跌了出去。
“芙蓉劍”莫愁花大吃一驚,簡直作夢也想不到海無顏竟會在此要命關頭出掌傷人。眼看着丈夫在對方貼心掌勢之下受了重傷,一時心膽俱寒,尖叫了一聲,霍地長劍遞出,化為一道長虹,直向着海無顏身上卷了過去。
當然,她并非旨在傷人,劍勢一出,身子霍地騰起,奪門而出,眼看着大夫一只手扶着松幹,面黃如蠟。
“芙蓉劍”莫愁花顧不得再向敵人出手,慌不疊搶上去扶住了他,倏地眼前人影乍閃,海無顏已欺近身邊。
莫愁花一聲怒叱,掌中劍施足了力道,照着海無顏當胸就刺。
劍勢方出,只覺得手上一震,掌中劍已吃對方兩根手指捏住了劍尖。與此同時,眼前寒芒乍吐,海無顏另一只手上的一口劍已比在了童玉奇的喉結上。
這一手雙招,确是施展得又快又巧,饒是童氏夫婦心存機警,卻也無法避開。
莫愁花用力掙了一下手中長劍,無能脫開,眼看着丈夫遇險,吓得手足失措,一時僵在了當場。
海無顏這時只須劍勢向前一推,童玉奇便無活理,也就是這樣,把一雙夫婦吓得宛若木偶,動彈不得。
海無顏目光炯炯地逼視着面前二人。
“童玉奇,你夫婦倆居心不良,竟然打算乘人于危,這是第二次犯在我手裏,”目光一轉,視向莫愁花道:“你們是想死想活?”
莫愁花嘴唇動了一下,雖然沒有吐出聲音,可是臉上神情不啻像是在求饒。
童玉奇終究是條漢子,目睹此情,長嘆一聲道:“我童某人行遍江湖二十多年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丢過臉,罷了……姓海的……你就……給我個……痛快吧……皺一皺眉,不算是英雄好漢!”他內傷頗重,勉強提着氣息說了這幾句話,早已喘成了一片。
“芙蓉劍”莫愁花卻沒有她丈夫那般骨氣,聆聽之下,打了一個哆嗦,忙道:“不!你不能下毒手!海無顏,這件事怪你不義在先,怪不得我們!”
海無顏冷笑道:“你們莫非真的以為邵一子和左瞎子的死,是我下的毒手?”
童玉奇道:“是與不是,你心裏有數!”
海無顏道:“我心裏有數得很,下手殺害他們兩個的,當然另有其人,搶走寶圖的也是這個人,只怕你們兩個都是招惹不起!”
莫愁花冷哼道:“誰?”
“不樂島的‘白鶴’高立!”
童氏夫婦頓時為之一呆。
童玉奇冷笑道:“這是真的?”
海無顏道:“信不信由你,我這次姑且再饒過你們,要是再撞在了我手上,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你們請吧!”話聲一落,松指抽劍,宛若清風一襲,已飄出丈許以外。
童玉奇呆立少頃,信疑參半地冷冷笑道:“這件事我不會就此幹休的,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嘿嘿,就算他不樂島上滿了刀山劍樹,我夫婦也要去闖上一闖,如果你姓海的玩的是花招,我們還有……見面的時候……告辭了!”轉臉向身邊的莫愁花道:“我們走!”
莫愁花一聽說搶奪寶圖的竟是傳說中不樂島上那個最難招惹的魔頭“白鶴”高立,頓時心裏涼了一半。
當下好不失望,眼前打既不行,丈夫又在重傷之中,面前這個姓海的,更是不易對付,若不見好就收,勢将要吃大虧,只得忍氣吞聲,攙扶着丈夫,緩緩轉身而去。
走前了幾步,她忽然回過身來道:“這附近我夫婦布有厲害的陣勢,說不得要勞你大駕自己動手來解開了。”說罷,攙扶着童玉奇,身子一連晃動了幾下,随即消失無蹤,海無顏運目四下觀看了一陣,果見附近有些雲氣氤氲,料定莫愁花說的不是假話,他自信此道精通,并非門外漢,倒也不十分介意。
轉回山神小廟,朱翠正踐坐案上,只見她臉上汗下,像是方自運功完畢模樣。
略一察看,海無顏臉現微笑道:“恭喜姑娘,你脫險了!”
朱翠試一運行,果然氣血全通,由于方才自海無顏處貫入的氣機與自己本身氣機化合,元氣大增,只覺得舒泰已極,當下十分高興地向海無顏道了謝,又問起方才瀾滄居士夫婦之事。
海無顏輕輕一嘆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說起來竟然也與不樂島扯上了關系,看來天下的壞事,到頭來似乎都與不樂島有些關系。”
朱翠好奇問故,海無顏遂将此一段經過詳細地說出,直說到“西天盟主”邵一子與左瞎子為“白鶴”高立雙雙斃命,寶圖為之劫走為止。
海無顏敘述完畢,微微苦笑道:“這件事我原是一時路見不平,有心想助邵前輩一臂之力,卻沒有料到後來的發展竟會演變至此,更沒有想到,邵一子的千斤重擔竟然會落在了我的肩上。”他輕輕一嘆,接下去道:“我生平最重信諾,何況這件事又是邵前輩臨終所托,簡直推卸無力,也只有勉為其難了!”
朱翠十分氣憤地道:“想不到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竟然這麽橫行,不要說那位邵前輩死前托了你,就是一個陌生路人遇到了這種事,也不能袖手旁觀,大哥你莫非後悔管了這件閑事?”
海無顏搖搖頭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重大了,只怕我擔當不了!”
“你太客氣了!”朱翠含笑道:“如果連你也無能為力,只怕當今天下武林再也沒有人能管這件事了!”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感謝她的激勵與信賴。朱翠在對方的目神注視之下,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片真情。
兩性之間的情愫原本就極其微妙,情話款款,兩情歡愉,固然得暢情懷,默默互視,心有靈犀,亦未嘗不佳,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也。這一霎,二人目光互視,正不知已将無限心聲彼此傳送,即或劉桢平視,亦難抑無限相思。
漸漸地,朱翠風目含羞,微微垂下頭,她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卻像是“不勝嬌羞”,一霎間,臉上飛起了酡紅。
海無顏陡然一驚,像是由夢中驚醒,慌不疊地移開眸子,卻不禁暗自詫異:像自己這般定力之人,竟然有時也難免情難自己。
短暫的寂寞之後,海無顏道:“姑娘,你近來可好?”
不知怎麽回事,他竟然間了這麽一句,自己也發覺到多此一問。
朱翠點點頭道:“還好!”
她緩緩擡起了頭,看向對方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海大哥,你可知道潘幼迪來了?”
海無顏微微一愕,點點頭道:“我猜想她也應該來了,你見着她了?”
朱翠一笑道:“你猜呢?”
海無顏道:“你這麽說,自然是見着她了。”
朱翠點頭道:“不但是見着她了,而且我們還一路同行同住,結成了異姓的姐妹,你信不信?”
海無顏又是一愕,道:“這倒是我想不到的,她過去的性情不是這樣的。”
朱翠白了他二眼,道:“你不信?”一面說一面捋起左袖,現出了緊束在腕子上的玉镯,在海無顏眼前晃了一下道:“喏,你看這是什麽東西?”
海無顏抓住了她的手,細看了一眼那只玉镯,随即點點頭:“這是她的東西……”
朱翠抽回了被對方握住的手、怪難為情地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吧……”她接着說:
“人家都說她怎麽怪,其實一點也不對……”
海無顏微微一笑,臉上不着表情。
朱翠道:“她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美的一個女孩子,也是本事最大的一個女孩子。”
海無顏道:“能夠被你這麽誇贊的人,的确是不容易的了。”
朱翠微笑了一下,喃喃道:“海大哥,你難道不想見見她?我想她一定也想見你呢!”
在她說這些話時,似乎發覺到海無顏有些心不在焉,心裏微感奇怪。
果然就在她話聲方頓的一霎,耳聽得窗外一人冷笑道:“是麽?只怕未必吧!”說話人分明是女子口音。
朱翠一聽之下,頓時驚喜道:“迪姐,是你!”她功力已恢複,自是不礙行動,雙手一按身下供案,全身驀地拔空直起,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其時先她之前,海無顏亦已閃動身形,由正門快速縱出,二人一先一後,身法都稱得上極為快速。
只是在朱翠來說,似乎仍然是慢了一步。
二十四
廟外一片清靜,不要說潘幼迪了,就連海無顏也像是失去了蹤影。
朱翠扯着喉嚨叫了兩聲“迪姐”,聽不見一些兒回音,正待縱身撲入前面樹林,忽然面前人影連番閃動,現出了海無顏左閃右晃的身形。
那樣子煞是奇怪,朱翠待要存心細看時,海無顏已滿臉憤恚地站在眼前。
朱翠關心地道:“可是迪姐來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就是她!”
朱翠一呆道:“那……那你們可見着了?”
海無顏悵恨地搖搖頭,冷冷地道:“她對我仍然不存諒解,這倒也罷了,只是連你卻也不睬,未免太過矯情!”
朱翠苦笑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你也不要錯怪了她。”嘴裏這麽說,心裏卻也未免有些漠然,遂道:“我這就去找她回來!”說着就要縱出。
海無顏忽然橫身攔住他道:“姑娘小心!”
朱翠道:“怎麽?”
海無顏指了一下附近道:“剛才童氏夫婦在這附近布置了厲害的陣勢,你不可大意,再說,潘幼迪早已潛行無蹤,你又怎麽能找得到她?”
朱翠想一想也是實情,一時悶悶地不發一言。
海無顏一笑道:“你又何必介意寧她只是對我心存不諒,若非礙于我在這裏,早已與你現身見面,她個性外剛內柔,這一點你顯然還不十分清楚。”
朱翠苦笑了笑,失意地道:“當然喽,誰又有你們之間那麽清楚?”說了這句話,她就轉身進了小廟。
忽然,一陣說不出的落寞籠罩着她,仿佛萬念俱灰,獨自個兒倚着神案,只是漠漠地看着小小的土地菩薩發呆。
廟外傳過來海無顏的一聲嘆息,随即歸于沉寂。
朱翠獨自個兒發了半天呆,想想又覺好無來由,回過身來,向外看了一眼,才發覺到海無顏敢情已不在了。
心裏一驚,趕忙縱身出去,果然已失去了海無顏的蹤影,叫了兩聲“海大哥”,也聽不見他的回音,心裏一賭氣,重重地走回小廟。
進了廟門又站住了腳,心想:“我幹嗎還回到這個地方?難道等着他們回來看我?”
想着想着,心裏越覺得怪不是個滋味,仿佛無限委屈,眼圈兒一紅,兩行珠淚,情不自禁地順着腮幫子滑落了下來。
忽然,她像是有所警覺,狠了一下心,擦幹了臉上的淚,忖道:我這是怎麽了?難道我真的愛上了海……這可怎麽是好?
一霎間,她腦子裏又興起了潘幼迪的影子。
“不!不!我不能這麽做。
這麽做大對不起迪姐了,她以姐妹之情對我,我豈能對她……
可是,我怎麽能舍下了海……”
一霎間,腦子裏就像是置了一團亂絲那般地糾纏不清,從而海無顏與潘幼迪不同的面影相繼不停地在眼前打着轉兒。
她深深地垂下頭,搖着,搖着,搖亂了滿頭的青絲。
※ ※ ※
一只蝴蝶噗噗用力地拍打着翅膀。
靜極的時候,這是一種驚天動地的震蕩。
朱翠吓了一大跳,循聲看去,一只蝴蝶被蜘蛛網粘住了,夕陽的投影,懶散地在門外擺着姿态。
敢情一天将盡,又是黃昏時候了。
驚覺着時光的消逝,朱翠一個骨碌由地上站起來,雖然是一抹殘陽,亦不禁照得她眼前金星亂冒。
記得來時,天上還下着毛毛小雨,曾幾何時,雨過天晴,又複日出日落,世事人情,是否也如同天穹這般神奇地變幻不定、虛實莫測呢?思索是移不動地上石頭的,有些事多想無益,既不能改變現有的事實,還是待事實來證明一切吧!
朱翠似乎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決定去面對一切。
夕陽殘照裏,她步出了小廟,一樹麻雀在喳喳吵個不休,一彎彩虹斜斜地挂在林梢。
她前行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心裏想:我現在該上哪裏去呢?又想:風來儀既已與自己約定去不樂島,她當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轉念再想,既然自己決心去不樂島拯救母弟,若不主動去找到風來儀,只是又上哪裏去找她?
想着,朱翠就移步前進,足下踐踏着落葉,一徑穿過樹林。走了一陣,忽然感覺到眼前景像十分眼熟,再一定神打量,暗吃一驚,才驚覺到顯然還是起步時的那片方寸之地。忽然心裏一動,想到了方才海無顏所關照的話,敢情這附近布置有陣勢,自己一上來未曾料到,胡闖亂行,必然已入了陣門,這便如何是好?
朱翠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加以對各門陣法也曾涉獵研習過,如果一上來加以注意,這陣勢多半難她不住,這也正是海無顏對她放心之故。只是卻因她一時大意,上來未曾料到,俟到發覺不妙時,顯然已深入陣內,此時再想破陣,卻免不了更要大費周章了。
朱翠過後覺出不妙時,心裏雖是吃驚,卻并不害怕,自信精于此道,定能闖出陣外。她随即在這邊樹上摘下了一片樹葉,順風将樹葉擲出,卻見那片樹葉繞了個圈子,落向一處。
朱翠便向着那片樹葉落處縱身而起。
這方法原是一般破陣的不二法門,謂之“風葉術”,對于五行八卦的陣勢,一上來即能導入正途,不至迷失了陣腳,無如朱翠上來已先錯了一步,這時施展“風葉”之術,便失了效用。
眼看着她縱起的身形,方自向下一落,似有雲霧一片随着她落下的身勢霍地升起。
朱翠一驚之下,忽然悟出了“正反相克”之理,霍地一個倒擰之勢,把身子再次拔起,饒是這樣,卻依然慢了一步。眼見着面前樹木,以一生十,以十生百,陡然間仿佛置身子密菶的叢林之內,這一霎固是黑雲蔽空,難辨天日矣。
朱翠一連向前方試圖脫困了兩次,兩次卻都被硬硬地逼了回來,心裏一急,抖手拔出了長劍,迎面一連砍了幾劍,才知竟是些虛幻的倒影。
這陣勢乃是瀾滄居士夫婦用盡心智的一番布置,十分厲害,一上來如能抓住了竅門,便可無懼,若是一時大意,踏入陣門,像眼前朱翠這樣,容得陣勢發動之後再行辨認,便十分困難。總算朱翠心有明見,情知陣勢既已發動,便萬萬不可亂了腳步,否則一番陰錯陽差,便更是萬難出困了。
她因為有這番明見,便強自鎮定心神,每一次突擊不成之後,便立即轉回原處站定,再觀後效。這樣三數次之後,雖然仍未能看破對方陣勢的奧妙,對方陣勢卻也一時莫能奈何于她。
雙方僵持了一會,朱翠漸感不耐。
她自負極高,卻因上來不察,被困陣內,感到奇恥大辱,決計要将此陣破去,出一口心中悶氣。
方才之稍事鎮定,已使她略微認清了這陣勢的虛實生克妙理。
當下她略一顧盼,霍地騰身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一個倒折,落向正北一角。忽然眼前一暗,随着朱翠的落下之勢,眼前樹石林木突地來了一個倒轉。朱翠胸有成竹,驀地随着對方倒轉之勢,就空一個倒折,這樣一來,果然穩住了陣腳。
等到她落實之後,不禁暗中歡喜。這一步算是走對了,她卻要再定下心來觀察下一步該是怎麽個走法?
就在這時,耳邊上聽見一個女子聲音笑道:“這就對了。”
朱翠心裏一驚,由對方口音裏,她已聽出是風來儀,不由擡頭四下看望了一陣,卻是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風來儀道:“你現在當然還看不見我,你剛才所施展的身法很對,記住,這個陣是按小先天易數排的,如果你精通小先天八卦易理,便很容易破陣了。”
朱翠原本心裏正在納悶兒,吃對方這麽一點,頓時大悟玄機,即見她身子霍地縱起,在空中一個倒翻斜出之勢,緊接着一連幾個快速轉動之後,眼前天光大現。
耳邊上即聽得風來儀笑道:“好聰明的丫頭片子!”
等到她身子站定時,眼前陣勢已破。
卻見風來儀正自笑哈哈地看向自己,兩手交抱地坐在一堵山石之上。
“我只離開了半日,想不到這裏竟然出了怪事,這個陣又是哪個設下來的?”說時,風來儀一面由那堵山石上緩緩站起來,兩只瞳子裏顯示着奇怪。
朱翠若是要說,難免要扯出海無顏來,她當然知道海無顏昔年與不樂島的舊恨,海無顏本人既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倒會裝,明明是你怕我逃走而設下來的,卻反倒問起我來了!”
風來儀細眉一挑,原思發作,忽然一笑道:“我馬上回來!”
話聲出口,瘦軀晃處,電閃般地已隐身林內,朱翠自從與她一度交手,并着了她的道兒之後,情知她武技高不可測,這時見她輕功亦是這般了得,心裏好生佩服,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什麽異圖,否則,定然逃不過她的手去,反倒受辱,自非聰明。
心裏盤算之中,人影再閃,風來儀已回到了面前。
朱翠不知她這一去一來是什麽用意,一時只是看着她,暫不說話。
“這裏前後并沒有外人……奇怪!”說着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你以為這陣勢是我設下來的,你可是大大的錯了。”
朱翠料定瀾滄居士夫婦已為海無顏重傷而去,眼前死無對證,風來儀就算再精明,也猜不出來,樂得拿她消遣一番。
朱翠看着她,翻了一下眼睛道:“那麽又會是誰呢?”心裏卻在想:你要是能猜出來這個人才叫怪呢!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個人我雖然沒有看見,已猜着了八分,看他布陣的手法,多系八卦生克,陰陽互換,除了瀾滄一門,外人倒是很少這麽施展!”
朱翠心裏不得不刷已假作不解地道:“瀾滄門?我倒沒聽過。”
風來儀冷冷地道:“瀾滄門原是武林中頗享重望的一派,尤其是他們第八代掌門人‘瀾滄龍’丘池掌派以來,武功夫盛,只可惜丘池過世太早,這一門自他死後,近百年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再出現什麽了不起的人了!”微微頓了一下,她接着又說道:“現在的掌門人瀾滄居士童玉奇,倒也不是弱者,只是為人浮華,太重功利,又好意氣之争,較之他的那位家師丘池比較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麽一說,莫非是這個姓童的來了?”
風來儀微微點頭道:“看來極像,我只是沒有看見他罷了,要不然,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倒要問問他是什麽居心!”說罷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還有什麽別的事沒有?我們這就走吧!”
朱翠輕輕一嘆道:“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賣主求榮的常威父子,中原已無我依戀之處,我這就跟你去不樂島好了!”
風來儀高興地道:“好!”她似乎對朱翠猝然間生出了許多好感,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轉道:“不樂島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去的,你只要不心生逃走之意,我擔保不會有任何人虧待你,甚至于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我們也都會好好看待,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既已決定随她去不樂島,索性心情放開朗些,對方既是當今不樂島上的島主之一,權柄可想而知,不如乘此一路與她套些交情,将來在島上也可多得方便。
當時聽她說罷,遂笑道:“人家都說你們那個不樂島是去得回來不得,真是這樣麽?”
風來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也聽信這種傳說,那只是一般人的說法而已。”
“事實真相又如何呢?”
“問得好,”風來儀看了她一眼:“因為到今天為止,除了我們本島的人外,還沒有外人去過不樂島,所以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翠一笑道:“答得好!”看了她一眼道:“等于沒有回答一樣。”
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她臉上一轉道:“調皮!”
二人邊說邊行,眼前已出了這座稀疏的樹林,前面是一條迂回于山坡之間的小道。
朱翠站住道:“我們現在去哪裏?我一天沒吃東西,肚子實在餓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不提我倒沒有想到,我也有點餓了,我們這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可是一點也不清楚。”
風來儀道:“你用不着清楚,一切只跟着我就是,保管你錯不了。”
一面說,腳下放快,徑向前面行去。朱翠不甘落後,也放快了腳步,緊跟上去。
風來儀笑道:“好啊,你要跟我比輕功嗎,我們就來賽一賽吧!”說罷腳下突地加快,只見她上肩水平不動,僅僅足下邁動,這是輕功中最上乘的氣波功夫。
朱翠雖知比不過她,卻也不甘示弱,當下提聚真力,施展出師門中絕頂輕功“淩波步”
法,全力追趕。
朱翠、風來儀二人一展開絕頂輕功,簡直就像是飄忽中的一雙鬼影,瞬息間已是百十丈外。
起先朱翠倒也與她并肩而進,十數丈後才拉了下來,容得到達山下。
朱翠奮全身功力沖出面前石障,只見風來儀立在一排竹下,正在納涼,不覺大為汗顏。
見面後,風來儀微微颔首道:“想不到你的輕功竟到了如此境界,……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得那麽厲害,真不容易,假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
“你這是在誇我嗎?幹脆不如誇你自己好了!”朱翠心裏一氣,幹脆把頭扭向一邊。
風來儀細眉一挑,冷笑道:“嬌寵任性的孩子!你還想勝得過我嗎?”
朱翠嗔道:“為什麽不能,你也是人呀!”
風來儀倏地睜大了眸子。
說真的,在整下不樂島來說,誰不知道這位風三島主最難說話,瞪眼殺人,偏偏她竟然會對于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一容再容,似乎對了脾胃。
“你今年幾歲了?”說時,眸子緩緩在朱翠身上轉動着,竟然現出了幾許慈祥。
朱翠白了她一眼道:“你猜呢?”
風來儀也皺了一下眉:“你一直對人都是這種說話的态度麽葉朱翠點點頭道:“當然,難道在你面前我還會變了一個人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任性!”
朱翠一笑,向着她道:“一個人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間,原來就該無拘無束地活着,任性有什麽不好?難道你就不任性?”
風來儀冷笑了一聲,緩緩走向一邊,舉目向前面看過去。
朱翠心裏很高興,覺得自己跟她說話,居然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