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他的心還不曾像眼前這麽開朗過,那個緊緊壓迫在內心的懸疑,終于得到了解答。那就是,他多年的苦心鑽營,沒有白費。
他所研究出來的招式,已經過證實,确能克制“不樂幫”的罕世奇技“醉金烏”手法,雖然在與吳明的交手一戰裏,他所表現的是個敗績,然而他心裏有數,真正獲勝的是他,而非吳明,如果他不是及時手下留情,吳明已在最後那一式交手裏,喪生在他手下。
秋風飒飒,揚起了地上的桑葉,一團團在眼前打着轉兒,一個落魄文士模樣人,蹈蹈來到了店前。
這人一身青布長衫,肩上搭着銀袋,像是走了很遠的路,身後鈴聲當當,還跟着一頭小毛驢,驢背上馱着一些東西。
像是個出門應考的舉子,有些地方卻又不大像,不過驢背上馱着的書倒不少。
這個人牽着驢,伫立在門前老半天,一個勁兒地只是打量着“白桑軒”這三個字的招牌。他白皙的臉上,滿布着風塵之色,兩道彎起的眉毛,有着幾許愁苦與機智,顯示着這人的不落凡俗,卻并不十分得志。
看着看着,一個小夥計由店裏走出來,過去與他搭讪了幾句,他把手裏的小毛驢交給了那個夥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随即向着“白桑軒”店門走進來。
店夥計把他帶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這個位子與海無顏只隔着一個座頭。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那個布銀袋,接過了一個夥計手上的手中把兒擦了臉和手,指點了幾樣菜,想是不太欣賞這裏的茶,他由銀袋裏拿出了一小包茶葉交給店夥計,随即倚背向椅,不再多說,只是沉沉地想着心思。
海無顏對于此人的好奇,暫時止于此,随即把目光移向一旁。這一轉移目光,卻又被他發現了另外一件新鮮事兒。
一個玩猴兒戲的老人,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店前,這個老頭兒,大概總有七十開外的年歲了,時令雖當深秋,他卻在身上裹着厚厚的一件老綿羊皮背心,人既瘦小,衣服卻是這般肥大,給人不大諧調的感覺,更何況他背後還背着一個既大而又十分沉重的箱子,以致于他原本就有些向下彎的腰看上去更彎得厲害了。這樣的一個人,已是十分的累贅,偏偏他手裏還牽着一雙猴兒,那雙猴兒,只是滴滴溜溜地在他身前打轉,模樣兒顯得極其不安寧,猴子一轉連帶着老頭兒也跟着轉,不待猴戲上場表演已是十足的逗樂了。
玩猴戲的老頭嘴裏吆喝着:“喂喂喂……你們這是怎麽回事!你們這麽一鬧,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喽!”
口音裏夾雜着濃厚而刺耳的晉陝味兒,每個人都被他這種外鄉口音引逗得側目而視。
只見那兩個猴兒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打轉,弄得老頭兒顧此失彼,簡直不知照顧哪邊是好。好不容易,這個老頭兒才把猴兒給弄順了,就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一個小夥計過來幫着他想要把背上的箱子拿下來,卻被一只猴子跳過來舉爪攻擊,把這個小夥計的褲子都抓破了。
這個小夥計嘴裏“啊唷”怪叫了一聲,吓得急忙退開一旁,大叫道:“啊唷,啊唷!好厲害的猴兒!”
老頭兒呵呵笑道:“鵝(我)這猴兒厲害得很,你不要想去碰它。”一面說,他這才松下了背上的箱子,把猴子一個一個拴在兩只木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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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險些被傷的小夥計,賠笑在一邊說:“幫幫忙,你老人家,把猴兒拴到院子裏去好不好?”
玩猴的小老頭擡了一下眉毛,老氣橫秋地道:“什麽,你要鵝把猴兒拴到院子裏去,簡直是豈有此理,實在告訴你吧,這兩個猴兒就是鵝的兒子,聽話得很,你們不惹它,它們乖得很,不信你看看!”一面說,這老頭兒一只手拍着一條板凳大叫道:“大兒,你上來,給鵝乖乖坐好。”右邊猴子聽他這麽一招呼,果然尖叫一聲,身子一聳就跳上了椅子。
小老頭又拍了拍另一條板凳道:“上來上來,鵝的二兒!你也給鵝乖一點,學着你哥的樣。”另一只猴子聆聽之下,也一跳上來,坐着不動。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對了,對了,這才是鵝的乖兒,比起這些孫子來可乖多了。”
原本看熱鬧的一些酒客,聽到這裏俱都停住不笑了,敢情無緣無故地都被這個小老頭兒給罵上了,成了孫子了。
擦了一把臉,小老頭又拿起茶壺,分別在兩只碟子裏倒了些茶水,分送到兩只猴兒面前道:“來來來,喝茶,喝茶,喝足了以後好幹活兒,聽見沒有?”兩只猴子倒是聽話,他怎麽說怎麽好,聆聽之下,各自低下頭來滋滋有聲地把面前碟子裏的茶水吸得一幹二淨。小老頭自顧自地樂得拍手哈哈大笑,一副旁若無人模樣。
海無顏在對方這個小老頭乍一現身的當兒,就已經留意到對方的幾點非尋常之處。
這時待機好好打量對方一番,只見他生就一對招風耳,一副猴頭猴腦樣子,簡直與他所牽來的那雙猴子是一個模樣。這個人雖然一副鄉下土佬,打扮成行走江湖耍猴的賣藝人模樣,可是海無顏卻不能就此認定。
第一,雖然從外表乍然看去,土固然是土矣,可是如果細細觀察,卻是生得并不粗魯,手臉皮膚俱都細白幹淨,尤其是雙手十指,都留有甚長的指甲,只這一點就不像是行走江湖的粗人。第二,這個老頭兒那雙眼睛裏含蓄着隐隐菁華,一雙太陽穴更是較常人要凸出許多,分明是一個內功有了相當基礎的練家子。以上兩點,雖然在外人眼中,毫無可驚可奇之處,可是卻萬難逃過海無顏一雙精銳眸子。
甚至于,那個早來一步,一身青衫的文士,也對他發生了興趣,不時地向他瞅上一眼,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海無顏緩緩地飲下了一角酒,憑他精确的判斷、過人的見解,他立刻猜測到,這個地方極可能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他生平最不喜愛管人家閑事,倒不是他缺乏正義感,而是圍繞在他本人身邊的事實在已是夠多了,這是其一;其二,這些江湖事實在也是理不得,一經涉足其間,本身便實難脫開幹系,演變到後來、常常成仇,甚至于終身化解不開。正因為如此,所以一些身負奇技的江湖傑出人物,常常把管閑事引為生平大戒,非萬不得已,絕不插手其間。
海無顏起先發覺牽驢的少年,認為不過出于偶然,還有幾好奇,然而現在當他再次發覺到牽猴子的老人,就不能再認為是一樁“偶然”事件了。
由袖子裏拿出了一小塊碎銀子,海無顏正待吩咐小二算賬,卻沒想到,就在這一霎間,又被他看見了另外一件新鮮的事兒。
辘辘車聲,夾起了大片塵土,驀地來到了面前,就在白桑軒的正門前,陡地停住。
車把式是個黑圓健壯的小夥子,嘴裏籲了一聲拉住了馬缰,即見車門開處,由裏面走下來一雙白衣男女。
這雙白衣男女的乍然出現,使得原待要站起來的海無顏,忽然止住了待要站起的身子,臉上頓時顯出了一番驚疑。敢情來者二人他是認得的。下意識地,他随即把身子向着面前石柱移了移,借以遮住了半邊面影。
來人這個白衣男士,一身白緞長衫,其上繡有整棵修竹,其人鼻正口方,頰下留有絡黑須,約有半尺左右長短,黑亮的眼珠子,顧盼生威,頭上的一頂同色便帽,卻在兩側垂有兩根風翎,顯然是一個風流調攪的潇灑人物。
那個與他同行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歲,生得姿态雍容,落落大方,宮樣蛾眉,郁郁秋水,一身白衣,其上繡有大片梅花,白底紅花,襯托得這個人更形嬌豔動人。
這樣的兩個人,分明是富貴中人,忽然在這個小店出現,自然使得各人為之私下猜測不已。
是時由車廂前座又跳下了一個模樣兒清秀伶俐的小跟班兒,急趨向前,伸出一手,讓那個看來雍容華麗的婦人将一只纖纖細手搭向其上,三個人直向白桑軒酒店進入。
酒店裏原本是亂哄哄的,就在這對夫婦乍然進入之時,立刻顯出了異常的清靜,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顯然對于進來的這三個人,産生了極度的好奇。
一向只是坐在櫃臺後面撥打算盤珠子的掌櫃,居然也由不住自位子上站了起來,三腳并兩步跑過來侍候客人。
白衣男士打量着面前的店掌櫃的,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裏就是七裏鋪的‘白桑軒’麽?”
掌櫃的立刻賠笑道:“不錯,不錯,這裏就是七裏鋪,白桑軒就是小店。”
白衣男士點點頭道:“帶路。”
還帶什麽路?邁步就進來了。
掌櫃的親自把這一雙望似貴賓的客人讓在了上座,兩個店小二招呼着上茶的上茶,送手巾把兒的送手巾把兒。無如卻被那個看來清秀漂亮的小跟班兒一律給擋了駕,即見小跟班兒由身後拿下了一個箱子,打開來是一套漂亮的景泰藍瓷器,另外取出一個茶葉罐子,裏面是上好的茶葉。他随即吩咐店家道:“我們老爺夫人只喝自己帶的茶,杯子碗筷,也用我們自己帶來的。”
掌櫃的愕了一下,随即彎腰連聲稱是,将東西接過來,轉身吩咐身後的夥計一番。
這時,座上那位白衣男士輕輕發出一聲低咳道:“還有這裏的掌櫃的呢,你把他給我叫來。”
掌櫃的一笑上前道:“小人就是,這位客官有什麽差遣麽?”
白衣人輕聲一哼,上下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很好,你原來就是這裏的掌櫃的,有件事我要你幫個忙,你貴姓?”
掌櫃的哈腿賠笑道:“不敢,小人姓侯。”
“侯掌櫃的。”
“不敢,您大爺……”
“沒有什麽,你這個地方不錯,我想在這裏挨上些時候,可能半天,可能一天,也可能兩天三天。”
“噢,”侯掌櫃的發了傻:“只是,小店開的是酒店,只賣吃食,卻沒有客棧。”
白衣人道:“這你就不管了!”一面說,這個體面的白衣人把折起來的袖子翻開來,兩根手指頭拈起黃澄澄的一片金葉子,足足有二兩重。
“呶,這個先付給你,算是今天全部開銷。”
侯掌櫃的兩只手接過來,立刻兩只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道縫了:“我的大爺,這可是金子呀……這是……您大爺和寶眷要吃些什麽呀……就是給您老上燕翅全席,也使不了這麽多呀!”
白衣人朗笑一聲說道:“燕翅席怎能合我的口味?吃什麽,我的跟班兒會招呼你,簡單清爽,這個,用不着你操心,倒是……”微微一頓,他的一雙眸子緩緩掃過食堂內各人:
“只是你這裏太雜了。”
“這……是麽!”侯掌櫃的搓着兩只手:“七裏鋪是小地方,因為臨江靠岸,所以南來北往的客人是雜了一點。”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但是從現在起,希望你不要再接待一個客人,你明白吧!”
侯掌櫃的喃喃道:“這……您大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白衣人蕪爾一笑道:“很簡單,從現在起,你這店裏的客人是只準離開而不準增加,你明白吧!”
“噢,原來是這樣……”侯掌櫃的呆了一下:“這這……”
“除了剛才那塊金子以外,我另有賞賜,這一點你要務必給我做到!”
侯掌櫃的頓時笑逐顏開,一連串地應聲答着,随即招呼身旁小三道:“謝三,把客滿的牌子給挂出去,這位大爺已把所有座位給包下了!”
叫“謝三”的小夥計,高聲答應着,轉身就往外跑,不經意卻與一個戴金箍的高大道士撞在了一塊。
敢情是那個道士正往裏面走,謝三往外面跑,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這麽撞在了一塊。
道士身高體大,謝三卻是又瘦又小,一撞之下,驀地反彈了出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哎唷……你這個人……”嘴裏哎唷着,謝三半天才由地上爬了起來。
“我這個人怎麽樣?”道士打着一口湖北官話:“你們是開店賣飯,酒家是來吃飯的大爺,哪一點錯了?”
一聽是來吃飯的,謝三立刻跳起來搖着雙手:“對不起,這位道爺請到別處去吧!”
道人挑動着一雙濃眉道:“胡說,明明有的是座位,怎麽叫客滿了,來!給道爺倒茶,好茶!”嘴裏說着,這個道人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一只冰鐵禪杖,就往裏面走。
看到這裏,居中而座,那個玩猴兒戲的小老頭兒,忽然呵呵笑了:“這可好,有樂子看了,小二,來酒!”兩只猴兒也像它們主子一樣的湊趣,拍桌子打碗,嘴裏咭叭亂叫。
白衣夫婦似乎在進門不久,已把在座每一個人都觀察到了,單單只是忽略了一個人,即海無顏,因為他半邊身子被一根大柱子遮住,只能看見他半邊背影,既然這樣也只能把他當尋常客人了。
侯掌櫃的一看後來的道人耍賴,心裏好生為難,他好不容易巴結上了眼前闊客,滿打算大把銀子到手,卻沒想到會忽然殺來了這麽一個不識擡舉的道人,他這麽一攪可難免把自己到手的銀子給弄飛了。
“咦,這位道爺,你這是幹什麽!”侯掌櫃的三腳并兩步跑過去:“道爺你請吧,我們這裏的座位,已先被人家包下了!”
道人一聲狂笑道:“放狗屁,剛才我老遠看見還有客人進來,怎麽說是已經被人給包下了?”一面說時,擡手指向白衣秀士那桌道:“呶,就是他們,我明明看見他們進來,怎麽,是嫌我道爺付不起酒錢嗎?豈有此理!”
侯掌櫃的心裏一急,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抓他的鐵禪杖,嘴裏大聲道:“不行,道爺你不能無理取鬧!”
他想象中那根冰鐵禪杖不會有多重,哪裏知道兩只手一抓上去,使出了很大的力氣,才剛剛提了起來。
道人濃眉一挑,一聲狂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廢物,還想趕我出去?去吧!”說時大手霍地向外一翻推向侯掌櫃的前胸,不過是輕輕的一下,侯掌櫃的已當受不起,腳下一個倒踩,一跤直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裏,卻另有一股力道霍地發自侯掌櫃身後,将侯掌櫃待要倒下的身子驀地托住,侯掌櫃的原已擺出了一副四腳朝天的翻倒姿态,猝然為背後風力一頂,居然把倒下的身子給穩住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倏地回頭過來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他所見的是,那個一身白衣服闊客人正由座位上緩緩站起來。
眼神裏聚集着隐隐的怒,白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那個道人。
“道爺你來晚了,這位侯掌櫃的說得不錯,這個地方确實是被人包下來了,道爺你還是請吧!”白衣人聲音低沉,但是每一個字都字正腔圓,內行的人只需要略一留意,即可知道幾句話純系發自丹田,而聽受者那個高大的金冠道人,更是另有感受,對方這短短的幾句話,每一個字音,都有如黃鐘大呂那般震人耳鼓,足以發聩感聾。
道人臉色微微一怔,冷哼一聲道:“你我都是同樣來吃酒的,哪個要你管閑事?你說這家飯店已被人包下來,你把這個人找出來我與他說話,看他容得下容不下我來?”
白衣人道:“他容不下你。”
道人大聲道:“為什麽?”
白衣人淡然一笑:“因為他嫌你太臭了!”
他此話一出,頓時惹來哄堂爆笑之聲。
金冠道人鼻子裏冷哼了一聲,兩道濃眉張開來又皺回去,一只右手似在微微顫抖之中,晴中着了幾許力道。
“嘿嘿……”一連串的笑聲,發自他那張已為繞口黑須所掩滿的嘴裏:“小子,我知道你有兩手,用不着跟道爺我過不去,有什麽道兒,你劃下來,道爺接着你的就是!”
白衣人道:“只怕我劃下的道兒,你接不住!”
“笑話!”金冠道人一聲狂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道爺能夠大搖大擺地由武當山走下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地回去丫來吧,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麽說足下想必是武當山的‘鐵肩道長’了?”
“呵呵……”道人仰天大笑了兩聲,一雙眸子裏像是要噴出火來:“不錯,我就是鐵肩道人,難得貴客你還知道有我這麽一號人。”說話時,他手由桌上筷子籠裏抽出了一雙竹筷,篤篤有聲地在桌面子上敲打着。
白衣人唇角飄起了一絲冷笑:“大家的眼睛都很亮,鐵肩道兄,我久仰你領袖一門的武林威望,只是眼前這件事,最好你不要插手。”
“哩嘿……”鐵肩道人道:“這個意思是因為足下你已經插手,所以不許別人再插手了?”
話聲出口,白衣人還沒有答話,卻聽得另一桌上一個人怪聲怪氣地道:“那還用說嗎,人家是什麽來頭,你鵝又是什麽來頭,認栽了吧老小子!”
道人與白衣人都情不自禁地被這幾句話驚得側目而視,卻看見了當中玩猴兒的那個小老頭。
兩只猴子像是很能給主人幫助,只要小老頭一開口說話,它們倆必然敲鼓以應,嘴裏咕哩叭啦怪叫着,四只猴兒手拍得桌面上盤飛碗跳,好不熱鬧。
小老頭話說完了,手嘴可也不閑着,大筷子夾菜,大口喝酒,再也不向當事者俗道二人多看一眼。
這番舉止,明眼人當然是一看即知,白衣文士與被稱為鐵肩道人的道士,顯然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玩猴的小老人這番輕薄,他們焉能不知,只是眼前情勢卻是無暇分神再去顧他罷了。
白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道:“在我來此之前,已想到了這裏是卧虎藏龍之地,看來是不假了。”冷笑了一聲,他目注向對方道人,接下去道:“我這是一番好意,道長你最好返回你的武當山去,要不然只怕眼前事你就難以擔待!”
鐵肩道人瞪圓了一雙眼道:“足下好狂的口氣,報上你的萬兒來!”
白衣人冷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忽然另桌上的那個小老頭兒,用一只筷子敲着隔座的猴兒頭道:“兒呀兒,你連瀾滄江上的主人夫婦都不認識,還敢出來撒野,怪不得要吃虧了,鵝要是你,幹脆就滾回花果山去當你娘的猴子大王去,用不着出來再現這個眼了!”
這番話誰都聽得出來是另有用心,鐵肩道人聽在耳中先是一驚,緊接着不禁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拍桌于,倏地扭過頭來,怒視向那桌上的玩猴老人,偏偏那個小老頭卻是不與他照面,只顧逗着他的猴于哈哩叭啦叫個不休。
道人嘿嘿一笑,目光淩厲地逼視道:“老小子你少在道爺前給我裝蒜,等一會我們再算賬。”
話聲一頓,他轉向白衣文士冷冷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瀾滄居士,賢夫婦的大名我久仰了,能夠拜會尊駕的身手,倒也不虛此行,來吧,貧道接着你的!”說時,這個道人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由于站起來勢子過猛,嘩啦啦把一張桌子弄得幾乎翻倒過來,道人索性右手向外一推,直把面前木桌推出丈許以外,差一點與鄰桌撞在了一塊,吓得那座上的客人紛紛離座逃避,整個食堂裏為之哄然大亂。
白衣文士見狀亦似被激起了無名之火,冷笑一聲道:“只怕你接不住吧!”話聲出口,陡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對面的鐵肩道人倏地擡起右手低叱一聲:“着!”一股尖風響處,兩只竹筷并排着,其快如矢,直向被稱為“瀾滄居士”的白衣人一雙眸子上直飛了過來。
道人能以一雙竹筷當作暗器,當然顯示他的功力不凡,這雙竹筷一出手,極為尖銳的兩股風力,其勢如電,閃爍間已臨近白衣人面前。奇怪的是就在竹筷的尖端眼看着已經接觸到對方眸子的剎那間,兀地像是碰見了一面隐形牆般地,“篤”地響了一聲,雙雙反彈在地。
這番情景,一經落人在場各人眼中,不禁使得所有目擊者,俱都為之暗吃了一驚。
正因為現場不乏能者,才格外地為白衣人罕世身子所震驚,雖然白衣人到目前為止,連手也沒有擡起來一下,可是明眼人心裏有數,那雙疾飛如電的竹筷,當不會無故自落。
這裏面暗藏着一門極為深奧的武林秘功:眦眦功。
看到這裏,半遮在木柱之後的海無顏,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他不但深悉此功,更深悉此人,也許他并不以為對方白衣人在此刻此地展露神功,取悅市井為然。
一個精于武功的人,尤其是一個深精武功真髓的人,絕不會随便輕易地在人前現技,即所謂“俠以武犯禁”,正是這個道理。
眼前這個白衣人,顯然具有武林中罕見的一流身子,焉能不知道這個禁忌?如此看來,他的人前現技,想必是有所用心了。
鐵肩道人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他當然不是瞎子,對方白衣人所施展的“眦眦功”他固然是前所未見,卻也并非無聞,悉知是一種精湛的內功結合。
原來這門功力,須以無上內力集中丹田,再提吸“黃庭”、“祖竅”,運之雙瞳,一經視人,可傷敵于無形之間,當然,要能練到這個地步,即非全不可能,然亦是極難極難之事。
眼前白衣人看來亦不過方稱“入門”而已。
據悉,這是一門極耗元氣的功力,可以在一霎之間,耗盡全身菁華,是以即使具有如此功力之人,也不會輕易施展,眼前白衣人所以這麽施展,若非是別有用心,便誠然不可理解之事了。
除開海無顏之外,這間小小飯店之內,顯然還有不少武林高手,當他們目擊着白衣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眦眦功之後,俱都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番嚴肅。
正中桌上的那個小老頭也似乎不再那麽嚣張了,只是嘿嘿冷笑不已,一面低頭喝着他的悶酒。
鐵肩道人目睹及此,先是怔了怔,随即臉色大變。良久之後,他鼻子裏哼了一聲,緩緩地擡起兩只手抱拳道:“貧道今天算是開了眼了,想不到淫浸武功半生之後,到今天才看見武學的精華,佩服,佩服,見識了!”
白衣人一雙閃爍瞳子只是緊緊地逼視着他,瞬也不瞬一下,他臉上甚至于看不出一絲怒或是一些兒喜,足見他是一個工于心計,諱莫如深的人物。
鐵肩道人說完話,無限失望地發出了一聲嘆息,随即由桌旁拿起了他的那根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踏出。
對于在場各人來說,他的這個舉動确是出入意料,“大丈夫能屈能伸”,想不到這個道人來時如此狂傲咆哮,退時卻“掩鼓息聲”,一點兒也沒有羞慚表現,的确是大家始料非及。
當下眼看着這個高大的道人,提着他那根遠比他人還要高出的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步出。
他幾乎是與白衣人擦身而過。
陡地,道人左肩向下一沉,甩身回首,手上的那根冰鐵禪杖有如一條怒龍般,挾着極為疾勁的一股勁風,直向白衣人後腦上直搗了過來。
鐵肩道人這一手暗伏,委實有失他一門宗師的身分,手段之狠,招式之毒辣,确實淩厲威猛之極,顯然他已認出了白衣人不可正面交手,忿恨之下,才會出此下策,企圖一舉手之間,将對方斃之杖下,論其心地之卑劣亦是無以複加。
原來道人在武當數十年間,練成了一路“風火杖”法,這“九九八十一路風火杖”法,事實上也正是他仗以開山立門的功力,一經展出威力無匹。眼前這一手“神龍擺尾”,便是功力疾勁,随着他甩出的杖梢,其上聚集着無比尖銳猛厲的罡風,其勢威猛至極。
鐵肩道人這一式出手,端的是陰狠至極,無奈他的敵手所謂“瀾滄居士”的白衣人,卻是深不可測。
道人的鐵杖“呼!”一聲來至白衣人腦後,其勢如電光石火,眼看着已觸及對方後腦,驀地白衣人那顆頭顱卻忽向前平垂了下去。
“呼!”一聲,挾聚着無比的勁風,鐵肩道人的冰鐵禪杖擦着他腦後的發梢滑了過去。
道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他一杖搗空之下,腳下用力地向地面上一踏,吐氣揚聲道:
“嘿!”右手霍地向後一擰,原已遞出的鐵杖之身,霍地又拉了回來,鬥大的鸠影杖首,反兜着複向白衣人臉上砸了過來。
這一進一退,一收一縮,顯示着鐵肩道人驚人的腕力,其用以付諸殺傷人之能力,當是不在話下。
白衣人果然詭異莫測。随着鐵肩道人硬拉回來的那只鐵杖,白衣人的一顆頭這一次卻是向後面仰倒了下來,“嘶!”冰鐵杖梢擦着了他的鼻尖拉了回來。
一杖走空之下,鐵肩道人恍若大夢初醒,這才知道對方瀾滄居士果然負有不可思議的功力,深悔自己行動孟浪,一舉不成只怕為自己罹下了殺身之禍。
一不做二不休。鐵肩道人嘴裏“嘿”地低吼了一聲,掌中鐵杖再一次地擰動之下,兩只銅鑼“嘩嘩嘩”地發出了一陣噪耳的嗚聲,足下一上步,正待再施一手撥風盤打的招式,用鐵杖摟打對方腰身。
這不過只是他的如意算盤而已,事實上白衣人卻已先他一步出手。
白衣人的這一式出手,施展得維妙維肖,但見他左手倏起,翩然如展翅巨蝶“噗!”一下已緊緊搭在了對方鐵杖之上。驀地,那只冰鐵禪杖就像嵌在了石縫裏一般結實,休想扳動分毫。
鐵肩道人足下一連跨進兩步,一只右臂施出了全身之力向後一帶,鐵杖就像是焊住了,仍然是一動也不動。
白衣人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
“牛鼻子,這一下,你總該死了心了吧!”
鐵肩道人心裏一虛,單手握杖,整個身子驀地躍起,呼呼,踢出了雙腳,直取白衣人雙眼,企圖能夠敗中取勝。
白衣人已容不得他再行撒野,就見他左手倏起,“啪!啪!”兩聲,左右擊出,不偏不倚拍中在鐵肩道人雙腳足面上。不要小看了他這輕輕一拍之力,耳聽得鐵肩道人嘴裏“啊”
的痛呼了一聲,身子就空一個倒折,直向後面翻落而下。
白衣人顯然居心并不仁厚。
随着鐵肩道人落下的勢子,白衣人快速的一個上步,其勢如影随形,右手倏伸,“噗”
的一掌已接在了道人看來厚壯的胸脯上。同時間,白衣人另一只手卻如點水蜻蜓般地彈起,兩只手指分開着,直向道人雙瞳間落去。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隅旁觀的海無顏,看到這裏,眉頭微微一皺,正思出手。驀地,食堂裏響起了一聲極尖銳的猴嗚。
猿猴嗚叫聲,即使在空山曠野聽來已感到刺耳,更何況小小食堂之內。每個人都不禁為這聲突如其來的猿鳴吓得一驚。
一條黃影自正中座上倏地騰起,連帶着它頸後亮光閃閃的一條鎖鏈疾如流星般直向白衣人後頸上撲襲了去,這猴兒顯然知道對方白衣人的厲害,身子雖然撲了過去,卻不敢以身相犯,兩只前爪掄處,卻把頸上那一根亮光閃閃的細長鋼鏈直向白衣人當頭猛抽下來。
同時間,正中座上的那個小老頭卻大聲叱道:“啊唷!鵝的兒,你要死喽!”嘴裏嚷着,矮小的身軀,有如星丸跳擲般地就空彈起,直循着那只猴子身後追去。
現場這一霎真是亂到了極點。
白衣人掌傷鐵肩道人。
猴兒卻向白衣人出手。
玩猴子的小老頭卻在追他的猴子。
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亂成一氣,其實卻是有條不紊。
白衣人居心甚為狠毒,原思一舉手之間,将對方道人一雙瞳子挖出來,卻沒有想到節骨眼上竟會殺出來一只猴子搗蛋。
以白衣人之罕世身子,自然不會把一只猴兒看在眼中,只是他想生挖道人雙眼的這番企圖,卻不得不就此打消,那只遞出的右手,只得硬生生地抽了回來。
雖然這樣,他那另外一只左手,卻已結結實實地印在了鐵肩道人的胸脯上。
“碰!”像是擊實了。道人偌大的身軀,就像一個大球般地彈了起來,直直地飛出門外,“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手上的那根鐵杖碰然一聲大響,砸向地面,一時間石屑紛飛,其勢驚人已極。
鐵肩道人身子抽動了一下,緩緩由地上欠身坐起來,才坐起一半,即由不住“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正前方人影略閃,白衣人已經當門站立。
鐵肩道人一只手撫着前胸,良久才算平下了那一口湧起的丹田氣機,只見他面黃如蠟,向着當門站立的白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正待開口說話。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明年秋後我在瀾滄江等你,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