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姐和山賊(五)
有的傷痕是夫人掐的,有的是殷億用板子打的,崔荊見到過不少的場景,可哪能說出去給殷儀聽?這父母姊姊教訓不聽話的孩子是天經地義之事,容不得他插。此時見到了殷儀的眸色陰沉,他讪讪一笑,佯裝吃驚道:“小公子臂上怎麽會有傷?”
殷儀沒有搭理崔荊,她只是吩咐了丫頭幾句,讓她将殷侯抱下去上藥,半晌後才冷淡地睨了崔荊一眼,問道:“崔先生來做什麽?殷侯要來讓他自己來便是,在這宅子還會不識路不成?”
“老爺那邊——”
“我爹的身體不勞你挂心。”殷儀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崔荊的話,同時也澆滅了他滿心的希冀,“至于婚約,那只不過是我爹病糊塗了,一時間許下的,根本就不作數,我現在與你沒有什麽關系,以後自然也不會有。你在這兒還有事麽?”
崔荊被殷儀一番搶白,一張臉紅紅白白的,見殷儀沒有跟他說話的欲望,也就不自讨無,拱了拱,轉身就走出了這間屋子。在背對着殷儀的時候,他眼假裝的濃情蜜意盡數消失,只剩下了陰鸷和憤怒。
“我還以為這小公子是你家的掌寶呢,畢竟是唯一的男丁,之前看見了一次,小丫鬟匆匆将他抱走了,生怕我對他做什麽。”衛天璇懶懶地哼笑一聲,想到了小孩子臂上的傷痕,眉頭又忍不住緊緊地蹙起。她幼時練武,父親對她頗為嚴苛,但很少會打傷她,除非她真的做了什麽不得了的錯事。“他們也當真是狠心。”
“男丁又怎麽樣?”殷儀譏笑了一聲道,“殷侯太小,而且是庶出,老爺子不把那夫人扶正,殷侯便繼承不了家業。除了是一個他們看來頑劣的幼童,幾乎沒有任何好處。”
“小娃娃更親你?”衛天璇又挑眉道,只不過殷儀素來冷淡,對着小娃兒臉色不算冷若冰霜,可也稱不上溫柔。
殷儀蹙了蹙眉,沉聲道:“我沒時間照顧他,只希望他離我遠一些。而且他是那女人生的,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殷億那種模樣。”家務事由來難斷,殷儀家亦是如此,衛天璇撇了撇嘴,沒有多說什麽。見丫鬟牽着殷侯的又回到了屋,她觑了一眼繼續看賬本的殷儀,自己則是抱着小娃兒坐到一邊去,教他念一些詩。
殷儀沒有提出逐客令,衛天璇自然是心安理得地住在了離女主最近的地方,只不過有些時候,能聽見別的院下人憤憤不平,還順帶說起殷儀在山賊寨子的經歷。眉眼一挑,眼流轉着遺憾,篤定了殷儀吃了虧。至于說到了府上的崔荊,她們更是把人當成了未來的姑爺以及心傾慕的對象,說起來滿面春風、含羞帶怯。
這一日衛天璇因為幾句話,惹得殷儀面上出現了幾分羞惱,被無情地趕出了房間,她自然是在府上四處亂晃。期間她也在殷儀帶領下,見過那躺在了病床上殷老爺子一眼,眉心一點黑,顯然是了毒,而且已經蔓延到四肢百骸,能夠活下來完全是靠名貴的藥吊着一口氣。殷老爺子為什麽會毒呢?殷儀似是也知道這件事情,但是她面上不動聲色的,認為老爺子只是普通的病。
“你總說等等等,我要等到什麽時候?”在靠近了涼亭假山的時候,衛天璇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叫喊,她趕忙閃到了假山的後頭,偷觑着不遠處亭子的一男一女。可不就是殷儀的妹妹殷億麽?此時她正與那西席先生崔荊拉拉扯扯的,才甩開了那雙寬厚的,下一瞬間便被擁在了懷。一個粗暴的吻看得衛天璇心驚肉跳的。
崔荊這個男人,還想着将殷家的姐妹都攬入懷?
“老爺子那邊與大小姐說了,她想要繼承殷家的家業,只能夠與我成親。”崔荊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松開了鬧脾氣的殷億,伸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只要我跟她成親,在新婚夜謀害了他,那些東西不就是我的麽?”
“你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看着你跟殷儀成親?”殷億的聲音尖利像是一根刺,只紮人的耳膜,“同樣是殷家的,為什麽你非要跟她成親。”
“這事情得問你爹。”崔荊的面上也流露出幾分不耐來,他冷笑一聲道,“為什麽同樣是他的孩子,殷家的産業你跟殷侯一點兒都沒有。”
殷億被崔荊戳了心事,她的面色驟然一白,家業的确跟她們母女無關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将顫抖的身體靠在了涼亭的紅柱子上,她忍不住又譏笑一聲道:“殷儀會願意嫁給你?她平日裏都不屑瞧見你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是老爺子臨終的遺言,她若不想背上不孝的聲名,自然是拒絕不得。”說到這件事情,崔荊的臉上多了幾抹得意的笑容,“殷儀她在山賊寨子裏待了一陣子,殘花敗柳,除了我還有誰敢娶她?”
越聽越覺得過分,衛天璇雙拳緊握,恨不得沖出去将這對狗男女踹入了河,可到底還是強忍着自己的憤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讓她心生不悅的地方。屋子裏的殷儀已經放下了賬簿,正躺在了榻上小憩,薄薄的外衣滑落在地上,袖子蹭了上去,露出了一雙帶着綠玉镯子的皎白臂。這秋涼時節,一身單薄的羅衣早該換下了,衛天璇嘟囔了一聲,給殷儀蓋上了一件外衫。
榻上的人睡得淺,在衛天璇靠近的時候,她便已經醒轉過來了,只不過懶得睜開那雙困倦的、惺忪的雙眼。“回來了?”殷儀初醒時候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似是羽毛搔在心間。衛天璇在她一旁坐下,支着下頤瞧着她,輕笑一聲道:“你也不怕受涼了,這榻上的涼席早該收起來了。”
“嗯。”殷儀一颔首,她支起身,睜眼望着衛天璇,敏銳地感覺到了她一絲與衆不同的情緒。她臉上的笑容終究是比往日勉強了些,又是為的什麽呢?“你出去了一遭,怎麽惹了幾分的不快?”殷儀直截了當地問道。
“沒什麽。”衛天璇搖了搖頭,可半晌後又覺得這事情不該隐瞞殷儀的,她将在涼亭的見聞說給了殷儀聽,見她面色沒什麽波動,又咦了一聲,問道,“你的好妹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跟崔荊糾纏在一起,你不生氣?”
“你難道希望我因為這個生氣麽?”殷儀微微一笑,反問了一句。
衛天璇眸光一沉,自然是不想的,若是因為這生氣,只能說明她殷儀的心有崔荊的地位。可她哪裏容得他人走進殷儀的心扉?那兒的空缺是要留給她衛天璇來填滿的。衛天璇站起身,走到了殷儀的身側,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道:“他們想要你的命。”
“我知道。”殷儀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衛天璇又問道:“你會聽你父親的話,嫁給崔荊麽?”
“在雲州城百姓的眼,殷家的大小姐是個孝女,是一肩挑起家業,是會為父祈福的女子。”殷儀答非所問,可衛天璇讀懂了她的話。如果這是殷老爺子的臨終遺命,她自然會遵從。如今殷家的鋪子其實大半在她的,以殷家的家業作威脅沒有什麽用處,可偏偏她在外的名聲會成為累贅。雲州城千千萬萬張口,提起了她的過往,提起了她在山寨的經歷……這一切的一切,容不得她不嫁。
“如果我要你不要嫁呢?”衛天璇沉聲道。
殷儀怔了怔,半晌後才仰起頭一笑道:“你離開雲州吧,回你該回的地方。”
這是什麽意思?衛天璇的面容驟然冷了下來,她該回到哪裏?殷儀是小世界的女主,除了殷儀的身邊,她還能有哪裏可以去的?“為什麽?”衛天璇問道。
“這哪有什麽為什麽?你在殷府也停留了一段時間,你終究不是我殷家的人,做客也得有個時限,總不能一直賴在這裏吧?”殷儀的臉上還是帶着笑,她望着衛天璇的視線是溫柔的,同時也是無情的。衛天璇從讀不出任何口是心非的含義,殷儀是真的想要讓她走,一時間心冷得厲害。危還沒有解除,她怎麽能厲害殷儀的身邊?“我要是不走呢?”衛天璇雙環在胸前,她低低地笑道。
“這兒是殷家。”殷儀神情淡淡的。
她鐵了心要下這道逐客令。
翻臉無情的女人,她的心思就像是海底針一般,難以揣測。
“好,我離開。”衛天璇淡淡地應道。她還想提醒殷儀她送的哨子,她當時在山賊寨子裏說得話同樣算數。可是喃了喃唇,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
她轉身的動作很是緩慢,她在等待着殷儀的挽留。
殷儀在衛天璇邁出了第一步的時候,拉住了她的。她拽着衛天璇跌坐在了榻上,湊近了她的臉,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你去吧,再見。”會有再見面之時。
衛天璇怔了怔,一方面因為殷儀的吻而惴惴不安、滿懷的忐忑,而一方面則是因為她話的無情。殷儀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要她走,為什麽還在分別時,留下了這等親昵和旖旎的場景,令她想入非非?
【宿主啊,你難道就不出現了嗎?危還沒解除任務還沒完成】
系統君的聲音傳來,說得還真是有幾分道理。她明面上離開了殷府,可是能偷偷留下啊,只要不被殷儀發現便成了,不是麽?這麽想着,衛天璇頓時抛去了之前哀怨傷感的情緒,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而殷儀則是望着那道背影,眸光越來越沉。
老爺子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他要是一命嗚呼,可以借着守孝年的名頭,避開崔荊那些人,但是崔荊會讓這種事情發生麽?指不定又在灌着迷魂湯呢。“那院子在做什麽?”殷儀懶洋洋地一擡眸,問端着茶水進來的丫頭。
“二小姐在院裏叫罵,小少爺不停地哭。”丫頭小心翼翼地應聲道,不管怎麽樣,當家做主的還是大小姐。除了個別傻的,沒有誰會跟殷儀作對,因而這隔壁院的消息不停地傳入了她的耳。
“安分不了多久。”殷儀冷笑了一聲。
殷億确實是安分不了,尤其是病榻上氣若游絲的老爺子将全部人都聚集在一起,說殷儀和崔荊的婚事時。這聽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便砸了不少的瓷器和首飾。丫環端上來的蓮子湯還冒着騰騰的熱氣,殷儀正打算喝上一口,小小的身影便跌跌撞撞跑入了她的房間,一把撲到了她的身上,使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袖子。殷儀沒有推開殷侯,冷着臉聽他那要斷氣的哭聲,從還分辨出了些許有用的訊息。
“湯……不喝……”殷侯一邊打着飽隔兒,一邊哭,還伸出了自己的小短去夠那擺在了案上的瓷碗。殷儀是聽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是殷億和她那沒用的娘親在說着謀害自己的話,被殷億給聽去了,這小娃兒便匆匆忙忙跑過來,不讓她喝這些東西呢。“不喝,蓮心,拿去倒了。”殷儀淡淡地吩咐道。她的這一碗自然是沒什麽問題的,其他人的食物根本就送不到她的屋子來。
殷億這麽個成日裏與崔荊厮混的丫頭能有什麽腦子,做得出來的龌龊事情,八成是從她那出身不好的娘親身上學來的。殷儀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诮的笑容,她不會把殷億怎麽樣,頂多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夜幕降臨,雲州城燈火如晝。
衛天璇站在了二樓的房間,從窗外望去,便是殷家那龐大如巨獸的府邸。她端着酒杯,才啜飲了一口,便聽見了尖銳急促的系統警報聲響起。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她像是一陣穿堂的風,從打開的窗戶掠了出去。翩然的身形很快便沒在了夜色,熟門熟路地闖入了殷府,憑着感覺尋到了那一處。
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喘息聲交雜在一起,期間還有惡犬的狂吠聲。
這是殷府的一個破落院子,曾經住着殷家老爺子的愛妾們,可惜後來不是瘋了就是投井死了,一連好幾個,不知情的只說這兒是風水不好。殷老爺子也不将妾室們安置在這兒了,久而久之,這便成為了一個廢棄的院落。
窸窸窣窣的聲響與此起彼伏的秋蛩鳴叫交織在了一起,荒草萋萋,直至沒膝。這兒沒有燈光,只剩下了天邊的那一輪月色遙照着。衛天璇像是一陣風吹過,只留下了一道道的殘影。尖叫聲不斷傳入了她的耳,一顆心緊緊地揪起。系統警報,難不成殷儀出事情了?早知道就不離開了。可是以殷儀的本事,在府會吃虧麽?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腦海掠過,衛天璇的雙眼變得通紅。廊道的轉角傳出了腳步聲,衛天璇驟然收住了腳步,她屏住了呼吸看來人,直到那張熟悉的面容落入了眼,一顆緊提的心才猛然地放下。
“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情了!”衛天璇怔愣了片刻,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拉住了殷儀,另一只則是描摹着她的面部輪廓,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記在心間。柔軟的指腹在殷儀的眼角眉梢輕輕滑動,衛天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見到了安然無恙的殷儀,那刺耳的尖叫聲便管不着了。
“你怎麽出現了?”殷儀的眸子沉沉的,在望向了衛天璇的時候還有幾分閃爍。她掩藏住了自己眼的訝異,做出一副如湖水平靜無波的神情。原本讓衛天璇離開,就是不想她知曉那些個龌龊事情,可是她還是突然間出現了。是誰給她送了信?還是僅僅是個巧合?殷儀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動,像是一對翩然的蝶翼。
“發生什麽事情了?”衛天璇的耳朵顫了顫,她低聲問道。
“沒什麽呀,只是處理點小問題。”殷儀不欲多言。
小問題?那裏面傳出來的聲音分明是殷億的,還有瘋狂的狗叫聲響起,這會是一件小事情?“她和崔荊動害你了?”衛天璇問道,眸泛過了一抹兇光和殺。
“算是吧。”殷儀輕哼了一聲道,“發生什麽,總歸是她在自作自受。”她自己從外頭買來的媚藥不知道藥效如何了?她自己準備的惡犬可夠她消受這“福分”?殷儀笑了起來,面上多了幾分惡劣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