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姐和山賊(四)
連環寨敗于衛天璇之,連雲寨的寨主王虎便沒有了任何的顧忌,将與殷儀成親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所謂的良辰吉日,他自然是不在乎的,只希望越快越好。雲州城的殷家原本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可在王虎即将娶殷儀的時候,終于命人帶了個口信,說放了他們的大小姐,不然後果是連雲寨承擔不起的。王虎自然不會畏懼這種威脅,冷冷笑一聲,就把送信的人耳朵割了下來,放他回去羞辱殷家的人。
“你真的非要跟王虎成親嗎?”整座寨子都洋溢着一種喜氣,不管同不同意這事情,表面上總是要做出開心的模樣,除了衛天璇。她看着一身鳳冠霞帔的殷儀,只覺得一股又一股的火氣往上湧,而一旁的丫頭哭聲,更是惹得她心煩意亂。她焦躁地在房踱着步,瞧着那紅色的帳幔,恨不得一把将它給扯下。
“二當家的,大當家有請。”小喽啰在門口傳話,衛天璇聽罷,又瞪了那對鏡描眉的殷儀一眼,邁着大步走出了房門,只留下砰地一道響聲,猶為響亮。王虎找她能夠什麽事情?衛天璇還沒有想明白,就被人給帶到了一間點着熏香的房間,她撫了撫額頭,覺得眼前略有些暈眩。房間的窗戶都是緊閉着,四面一絲風都沒有,衛天璇微微地眯上了眼,她聽見了藏在暗處的幾道呼吸聲。小喽啰說去請王虎了,可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打算呢?
香爐一定有古怪!衛天璇心冷笑,佯裝着暈眩,踉跄着走向了窗邊,一伸似是要推開緊閉的窗戶。就在這一剎那,身後響起了幾道破風聲,藏在了暗處的人終于跳了出來。衛天璇猛地一個轉身,一拂袖将暗器卷在了袖子,猛地一甩,便如天女散花似的,一枚枚暗器從哪裏來就回到了哪裏去。房間的漢子們是有一些拳腳功夫的,他們還以為衛天璇要被藥倒了,可是眼下,瞪着面容譏诮、眼神寒若冰雪的人,心頓時一緊。面面相觑一陣,想到了王虎的命令,又同時動起來。
就算他們不說,衛天璇也明白王虎的小伎倆,他對自己的觊觎也從來沒有掩飾過,他以為光憑借這麽點熏香就能夠制住自己?也太小看她衛天璇了吧?靈活的身影穿梭在漢子們之間,眨眼之間人已經飄離了一丈遠,她背對着幾位大漢,倒持着一柄淌着鮮血的短刃。她低垂着眼睫,叮當一聲響,将沾滿了血腥味的匕首扔在地上,而那幾個大漢,如同石像僵硬着,眨眼間轟然倒下。
衛天璇眯着眼,陰沉沉的臉色像是暴風雨即将到來的預兆。原本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喽啰,可現在誰不喊她一聲“二當家”?她就算是提着劍走向了那盡情歡飲的大堂,也沒有人有這個膽子攔住她。還沒有踏入了堂,就聽見了王虎那得意的笑聲,他與寨子幾個小頭目一起,說着些污言穢語,殷儀和她都在被調笑和侮辱的範圍內。
“大當家的,趁這會兒高興,把新夫人請出來跟兄弟們一起飲個酒吧?”有小頭目提議道,王虎一拍掌,早就被人吹捧得飄飄然,當下便命令小喽啰去請殷儀來到這大堂。
日薄西山,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響起,在硝煙被秋風吹散後,落入了眼的是天邊絢爛的霞彩。衛天璇背靠着木門,聽着堂的動靜,等到有人發現了在偏角的她,咦了一聲,她才用劍鞘頂了頂那人的穴道,緩步地走入了大堂。威嚴的視線掃過了一群人驚詫的眼,她相信王虎的計劃那些個人都心知肚明,不然怎麽會在這種時候露出一抹驚詫的神情來。
“原來是二當家的呀,您請坐。”反應最快的人,立馬站起身,給衛天璇騰出了一個位置,他一臉谄媚地想要扶住衛天璇,只不過被一股大力掼倒在地。
“我出現在這裏,你們很吃驚麽?”衛天璇冷笑一聲,慢吞吞地開口,她慢吞吞地拔出了長劍,在那個離她最近的小頭目脖頸上留下了一條血線,見着他被吓得暈厥,才又笑了一聲,問道,“你們剛才的話題呢,怎麽不繼續了?”
王虎總算是看出了衛天璇眼的殺,他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喝了一聲“來人,抓住她”,只可惜外面守衛的人沒有一個動,而這些屋的小頭目早已經吓得雙腿發軟,就算是拿着刀勉強地站起身,也在叮叮當當一陣響後,丢失了自己的武器。這喜宴上,誰會料到有這等事情呢?衛天璇也不多廢話,長劍一挑,在王虎的腕刺出了幾個血窟窿,只見長刀倒飛了出去,而王虎那壯碩的身軀,也被人一腳踢飛摔落在大堂央。衛天璇一腳踩在了王虎的心口,看着他額上淌出了冷汗,肥厚的雙唇直打哆嗦,她又微微地笑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比平靜,微仰着頭看滿是紅帳幔的喜堂,的長劍一松,便穿過了王虎的胸膛。
門口的腳步聲逐漸地逼近,衛天璇看着徐徐走來的殷儀,勾笑道:“你來了?你還要嫁嗎?”
殷儀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譏诮的笑容:“嫁給一塊靈牌嗎?”
衛天璇聳了聳肩,在心暗自嘟囔了一句:就算活着也不會讓你嫁。大堂只聽得見她們兩個人的對話,剩餘的山賊早已經吓得屁滾尿流,這大當家的被二當家給宰了,接下去除了聽二當家的話,他們還有新的選擇嗎?還沒喊上幾句“衛當家威武”呢,就被衛天璇橫了一眼,說了句“滾”。
大堂的小頭目都準備滾了,可是山上的小喽啰們都聚集在了一起。天色漸漸地暗沉了下去,但是連雲寨卻被火把照得透亮。往寨子底下望去,一點點的火光像是無數只聚集在一起的螢火,馬蹄聲和飒飒的風聲攪和在了一起。殷儀一身鳳冠霞帔還沒有換下,就被衛天璇拉着喝幾杯酒,這窮寨子很少有好酒,也就前些日子從連環寨那兒搜羅來的。
“雲州城府衙來人了!”急得六神無主的人,找上的自然是衛天璇。
“你們自己散了吧,偌大的山寨總有躲藏和逃命的地方。”衛天璇懶洋洋地應道,這山寨其實跟她沒有什麽關系,她為什麽要保住這些人的性命?看着那一臉慘白的小喽啰,見他一動不動,衛天璇又冷笑了一聲道,“難不成要我送你走?”
“你現在可不就是山賊頭子了麽?”殷儀放下了酒杯,抹上了口脂的紅唇比往日多了幾分豔,在燭光下,在酒漬的襯托上,蒙上了一層水潤的光澤,嬌豔欲滴。
“那你還是山賊夫人呢。”衛天璇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反唇相譏。
殷儀輕笑一聲道:“總不是你的夫人。”
原本寨子裏的山賊都是一群烏合之衆,眼下雲州城府衙的人馬攻了上來,瞬間便作鳥獸散。領着官差走上前的,是一個大約而立之年的青衫儒士,在擡眼見到了殷儀後,立馬做出一副緊張的模樣,大踏步向前,想要将她攬在了懷,只不過被那冰冷的視線一刺,才讷讷地收了,心悸地說道:“太好了,儀兒,你沒事!”
“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要是真有什麽事情,墳頭草都幾丈高了。”衛天璇冷笑一聲道。
不需要殷儀告訴她,她也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她去過雲州城,聽說了不少殷儀與西席先生崔荊的事,這位在殷家可是頗有地位,被殷家的老爺子看作是大女婿的人選,而他本人也時常表現得對殷儀千依百順、十分憐愛。
“她是——”崔荊被衛天璇一嗆,臉色算不得太好,他故作深情地望着殷儀,還沒等到回到,就自顧自地說道,“這位姑娘是服侍你的新丫頭?”
衛天璇:“……”她不知道自己哪裏表現得像是個丫頭,要不是殷儀那邊始終沒有動靜,她早就發作了。這崔荊算個什麽東西?眼的一抹殺不加掩飾,背忽地被一道溫暖給覆蓋,衛天璇偏頭看着殷儀那皎白如玉的指,才慢慢地平息了那一肚子氣。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回府吧。”從始至終,殷儀都沒有提在山寨發生的事情,也沒有責問崔荊,為什麽知道此刻才領着人馬前來。
回到了府上的殷儀最先做的事情還是去看她卧病在床的爹爹,莫名其妙的病沒有什麽好轉,可是在提到了崔荊和她婚事的時候,便能夠打起幾分精神氣,說什麽只有她嫁給了崔荊,才放心将家業完完全全交給她。而另一頭,衛天璇則是在殷府四處亂走,順便逗弄着路上遇見的一個如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這孩子模樣與殷儀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還沒等她說什麽便有一個丫頭匆匆忙忙将娃兒抱走了,那模樣生怕她對孩子下什麽毒。
雲州城的消息傳得很快,原先的猜測被證實了,免不了嘲笑着曾經自欺欺人的殷府一番,只不過在過後更是多了幾分猜測,在都是大男人的、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的山賊寨子裏,殷家的大小姐經受了什麽折磨呢?她現在還會是完璧之身麽?當時說着崔荊和殷儀是一對金童玉女的人,此刻只剩下了一道意味深長的嘆息,仿佛真的發生了什麽惡劣糟糕的事情。
“一個庶出的妹妹和弟弟,一個心懷鬼胎的未來夫婿,一個卧病在床的老父親,你還真是命途多舛啊。”衛天璇一點在府當客人的自覺都沒有,整個人懶洋洋地窩在了椅子,剝開了桔子一瓣瓣往嘴裏送,時不時還掃了一看賬本的殷儀一眼,淡笑着打道。
“尚可。”殷儀掃了眼悠閑自在的衛天璇一眼,揉了揉眉心,這人與人之間的境遇還真的分六九等,瞧她衛天璇享受的可不是那最高等的待遇麽?不愁吃喝,一身自如野雲閑。
“你這會兒總應該告訴我,為什麽那崔什麽沒有立馬領兵來救你了吧?”衛天璇眯着眼,從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她捏着一瓣桔子走向了殷儀,整個人半趴在了書桌上,望着殷儀,雙眸亮晶晶。
殷儀湊上唇,咬住了桔子,舌尖掃過了衛天璇的指尖,見她面上笑容更甚,眸光也漸漸暗沉下來。“他想盼着我死吧。”
“嗯?什麽?”還沉浸在與殷儀親昵的衛天璇,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勾唇一笑道,“可是雲州城不是盛傳你跟他——”
“呵。”殷儀輕輕嗤笑了一聲,那只不過是崔荊故意散布出去的笑意和故意做出的模樣罷了。“我在山賊窩裏,他們可能想要我死,可是發現就算是我死了,那些店鋪也不能落在他們上,只能夠在聽到我要嫁給山賊時候,心不甘情不願領人馬前來了。”
“他們?”衛天璇抓住了關鍵的兩個字。
“崔荊和殷億。”殷儀冷笑一聲道。殷億是她庶出的妹妹,平日裏風情萬種,與崔荊情投意合,活像是一對野鴛鴦。她對崔荊沒什麽感情,更不會嫁給崔荊,要不是老爺子那頭一直放着話,哪能容忍崔荊到這個時候?殷億和崔荊在一起就罷了,可偏偏崔荊一直動着歪腦子,眼巴巴地望着不屬于他的東西。還有老爺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麽迷魂湯,還以為這種貨色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老實人。
“需要幫忙嗎?”衛天璇伸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自然啊。”殷儀笑了笑,她伸出掐了掐衛天璇的臉,低聲道,“要不然我怎麽會将你帶回到府呢?”
“你還真是坦誠。”衛天璇掙開了殷儀的,有些不高興地應道,“你要利用我就算了,何必把這事情告訴我。”
“我若不說,你心更氣吧?”殷儀點了點衛天璇的眉心,“我要的是一份心甘情願,要是不想的話,随時可以抽身離去。”
“你憑什麽篤定我會幫你呢?”衛天璇發現了自己矛盾的心境,對于殷儀的自信和坦誠,既是歡喜又是惱恨。此時的她,就像是個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因為殷儀的一言一行而惴惴不安,亦或是欣喜若狂。
“你說呢?”殷儀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望着衛天璇。這種吸引是與生俱來的,便算是前方有萬丈深淵,也要有飛蛾撲火的膽氣和決然。她伸出雙搭在了衛天璇的肩膀上,與她額頭輕輕地碰撞。“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猜到了答案,又何必多問呢?”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衛天璇蹙了蹙眉,有些不滿,“對于未知的事情大多是猜測,在聽見對方親口承認前,猜測可不是變成現實。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哪能輕而易舉讀懂你的心思?”
殷儀輕哼道:“那你知道言語也是能騙人的嗎?”
衛天璇平靜道:“所以我希望你用心跟我說話,你擡頭看着我的眼睛。”
“傻子。”殷儀嗤笑了一聲,語氣似是有幾分不屑,只不過她還是聽了衛天璇的話,望着她那雙澄澈幹淨的雙眸,柔聲道,“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這依舊不是衛天璇最想聽見的答案,心有幾分悵然和失落,但是很快就被其他的情緒覆蓋了。衛天璇撇了撇嘴道:“這次就放過你。”
殷儀的指抵住了衛天璇的唇。放過你這類的話可不聽,大多數時候是執念被放下了,兩個人各自走向一條路,如同參商永不相見。
“儀兒,在麽?”敲門聲在這時候響起來,破壞了一室的旖旎。只聽見了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便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兒跌跌撞撞地跑入了屋,一把抱住了殷儀的腿。這娃兒就是衛天璇不久前見到的,是殷儀的庶弟殷侯。這娃兒與二小姐殷億是一母所出,只不過他打小就親殷儀,不怎麽理自己的同母姐姐。
“小公子哭着鬧着說要見你,我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崔荊也跟着走進屋裏來了,望着殷侯一臉無奈和寵溺。他在殷府近十年,一直當西席先生,負責府的小姐少爺們的課業。只不過後來,他博得了殷家老爺的歡喜,便也負責照看一兩個小鋪子。
殷侯躲在了殷儀的身後,滿是不安地探出頭,哭喪着說道:“板子,先生要打心。”說着還伸出了自己通紅的掌給殷儀看。
殷儀的神情冷淡,她微抿着唇沒有說話,甚至是沒有看殷侯一眼。倒是衛天璇,喜歡乖巧可愛的小娃娃,将他抱起來放在了書桌上,看了看他的掌心,還真是被荊條抽過,留下了些許的痕跡。衛天璇的眸子沉了沉,把孩子的袖子挽上去,還能瞧見幾道青紫色掐痕。
“這是怎麽回事?”殷儀因衛天璇的舉動掃了一眼,眸頓時增添了幾分怒氣。
崔荊哪裏知道殷侯的腕上還有青痕,原本想着與殷儀溫存一陣,可是現在只能夠迎對她的怒火。他也跟着倒抽一口涼氣,硬着頭皮道:“這可能是夫人教訓孩子的時候,留下了傷痕。”所謂的夫人是殷尚的妾室,原本以為可以母憑子貴,可偏偏這個兒子也不能讓她被扶正。更為可恨的是,兒子不親她,只能那女人的孩子混在一起,心有氣,教訓便是常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