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一)
僻靜的巷子,破舊裏的籮筐盛着散發着惡臭的腐爛蔬菜,幾條流浪的老黃狗正圍着周邊搖着尾巴。衛天璇蹑蹑腳地走在連個乞丐都見不到的巷子裏,與幾條老黃狗來了個照面,指湊在了唇邊“噓”了一聲,便縱身一躍翻過了圍牆,而這個時候,老黃狗一并狂吠了起來,驚得衛天璇一身冷汗。
“你這小崽子,又跑哪兒胡鬧去了?”大嗓門響起,一頓“竹筍炒肉”朝着衛天璇身上招呼,她左閃右避,雙護臉,等到那聲音消失了之後,才賠了個讨好的笑容,開口道,“蕭姨別打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整天猴兒似的東跑西竄沒個正行,趕緊去洗把臉。”那被稱作“蕭姨”的人嫌棄地掃了衛天璇一眼,放下了的工具。
這兒是一家名為“白玉樓”的青樓後院,而被衛天璇稱“蕭姨”的女人是将她撫養長大的姨媽,原名喚作蕭若蘭。初到這個世界之時,入眼都是熟悉的裝束,衛天璇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只是去了那未曾到達的都城,只不過仔細一詢問,發現還是有很大的詫差異。這兒有熟悉的景、熟悉的生活習慣,可就是沒有熟悉的人。她這次的身份是蕭若蘭的養女,然而攻略任務與皇宮內院相關的,她近些日子在街上四處游蕩着,想着碰到皇帝的使者,可事實上連個鬼影兒都沒瞧見。
料峭的春風穿街走巷,月裏的井水還潛藏着一冬凜冽的寒氣,衛天璇坐在了後院,一仰頭便看見那一排排的小紅樓,時不時從傳出笙歌笑語。有幾間房的窗戶打開着,持着錦帕的年輕女子趴在了窗臺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衛天璇,朝着她招,一聲一聲的“衛兒”,聽得衛天璇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在白玉樓裏面算作是常事了,有時候她穿上小厮的衣物,佯裝是白玉樓的打,在前庭後院到處穿梭,時不時與莺莺燕燕們調小,然而這事情要是被蕭姨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頓打,她是希望自己安安分分留在房學什麽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的。
日薄西山,已近黃昏。竹竿上的幹淨白毛巾被渡上了一層淡淡的、跳躍的金色,衛天璇眯着眼看遠處的雲彩,心正盤算着什麽事情。系統君在這時候,還沒有給出完整的提示,到底怎麽才能正确打開攻略的第一步呢?水珠子順着鬓發流淌,衛天璇的雙還壓在了井上,忽地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猛然間回首,便見一個白面的年人匆匆忙忙向着她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尖利地喊道:“爺,您可真讓咱家好找啊!”
爺?咱家?這是認錯人了吧?
衛天璇眉心一蹙,她往後退了一步道:“您認錯人了。”
“您的聲音怎麽變成了女人?”白面年人聽到了衛天璇的話,也是一臉詫異,他擡起頭細細地打量着衛天璇,還是發現了幾絲不同。尴尬地笑了笑,他起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擺,朝着衛天璇一拱轉身離去,這走得時候口還嘟囔着一句“怎麽這般像”。
後院發出的小插曲衛天璇不曾在意,她依舊趁蕭若蘭不備的時候偷偷地溜出白玉樓,尋找着會。只不過很多事情都是不經意間發生的,在她又一次被幾只狗追逐着沮喪歸來的時候,發現白玉樓一片死寂,別說是那些個尋花問柳的達官貴人,就連姐姐妹妹們都不曾出現,像是在一瞬間人去樓空。衛天璇的心猛地一個咯噔,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飛奔着進入了大堂,映入眼眸的是一張有過一面之緣的面龐。那年白面漢子穿着一身太監的服侍,周邊站立着六個帶刀侍衛,太陽穴突起,目光矍铄,顯然是一身極好的外家功夫。
在衛天璇進入大堂的那一瞬間,噌的一聲響,侍衛們都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在白面人的勢下,才恭謹地往後退了一步。“咱家是聖上身邊的大太監,來這白玉樓,是有事情同姑娘商量。”
衛天璇冷冷地睨了太監一眼,心則是盤算着将他生擒有幾分把握,她開口直問自己最關心的事情:“蕭姨她們呢?”
“這點姑娘大可放心,只要你答應了咱家的條件,她們一定安然返回白玉樓。”太監的嗓音跟一般渾厚的男音不同,又尖又細像是個女人,可到底只是像而已,最終只能被劃入了陰陽人的範疇。這聲音讓衛天璇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仿佛聽見了指甲從牆壁上滑過。
衛天璇問道:“什麽條件?”
大太監一見衛天璇松口了,左右瞧了幾眼,壓低着聲音順着她的問題說了下去。無非就是當今天子想要四處尋花問柳,可是被朝大臣糾纏的沒辦法,需要一個人來假扮皇帝,代替來他行駛皇帝的責任。但是那個人只能是女人,這樣才能保證皇帝老兒不被戴上綠帽子。這馊主意是陪着皇帝四處玩耍的太監提出來的,在見到了衛天璇的那一瞬間,發現有很大的實施空間。無親無故靠着青樓的鸨母撫養長大,還是個酷似皇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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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天璇在聽了大太監的話之後,沒有吭聲。叮的一聲響,系統已經提示開啓了任務,不管是出于蕭姨他們的人身安全還是出于任務攻略,她都沒有拒絕的餘地。思忖了一會兒,她問道:“天子巡游需要多長時間?”
大太監料到沒有人會拒絕這種出現在面前的好事情,他得意一笑,回答了衛天璇的問題:“短則半月,多則經年。”那位天子十八繼位為皇帝,如今已逾五載,平日裏玩性大,将宮做鬧市,可後來又不滿于宮之小樂,而向民間尋找大樂。他是昏庸的天子,而身側的玩伴,更是目光短淺陰險狡詐。
不管大太監說出什麽樣的答案,衛天璇都會答應這件事情。她始終沒有見到皇帝本人,跟着大太監張順沿着一條密道進宮,一路上則是認真閱讀着系統君傳過來的消息。皇帝五年不上朝,沉溺于後宮兒女之情,除了親近的侍臣,幾乎沒有人能夠見到龍顏,便連宰相、國舅爺也多次被阻擋在宮門之外。這江山之所以不曾出現崩潰,一來是祖上幾代明君積累了資本,二來則是依靠着群臣、依靠着歷史的慣性繼續進行了下去。
衛天璇這次的攻略目标是皇後裴荇,這位出身世家大族的皇後,在景德年封後,只不過一進宮就被冷落,連着新婚之夜,皇帝都不曾在她那處留宿。倒不是皇後面如嫫母、形容醜甚,而是因為天子對裴家的厭惡。在次日,他便封了高玲珑為貴妃,提拔高家的人,依照個人喜惡打壓了不少裴家子弟與門生。
“在這深宮大多數的人都小心謹慎地過活,可是天子不一樣,天子依據着自己的喜好可以任意殺伐。”張順沒有跟衛天璇叮囑太多,只是交代了一句,便匆匆忙忙順着暗道離去,大約真正的皇帝那邊,還在等待着他這個幼年的玩伴、盡出些馊主意的心腹呢。衛天璇聽明白了他的話,可不就是在宮且随意麽?有什麽不服的、不妥當的聲音,都可以依靠“天子”這個身份給壓下去。衛天璇本想着将服侍的宮女和小太監都給替換了,又念及自己可能會前往別處宮殿,要是全部更替了可是個不小的工程,只能夠作罷,所幸系統君那兒有不少宮人員的名錄,讓她不知道看見人的時候,遺忘了姓名。
真正的天子名衛天衡,是先皇的第子,之所以能夠登上皇帝寶座,靠得也是一種運,頂上的兩位能力出衆的兄長先後病逝,而弟弟們則年紀尚幼,不足以挑起大梁。在先皇厭惡了他荒唐行徑準備廢太子之際,忽然間駕崩,這寶座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頭上。登基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屠戮宗室,尤其是自己的幾個親兄弟。不過說來也怪,先皇名下有不少公主,最為年長的也不過六歲便夭折,還有些許根本就沒有記載原因,草草略過。
——阿梁啊,能不能再調取前面一點的資料?
【不行】
系統君拒絕的聲音還真是幹脆利落,所有的資料裏只涉及了先皇和當今天子相關的部分,還留有不少的謎題未曾解決。好在系統君還算有良心,給了她能夠自如改變聲音的技能。那些大約都是些宮闱秘事吧,也不知道去問誰。左思右想,只能先将那些事情按下,而是認真思忖着與任務相關的事情來。在衛天衡的後宮,主要人物除了不得寵的皇後,還有驕縱的高貴妃,以及淑妃、德妃、賢妃、容妃四妃,在其衛天衡最為偏愛貴妃高玲珑,在後宮大半時間是與她一起度過的,就連掌管後宮的大權,也從皇後奪走,交給了高貴妃。可憐的皇後名不副實,一方鳳印沒有絲毫的用途。要不是顧忌着她那當宰相的父親,恐怕衛天衡早已經廢後了。這樣子的皇後在後宮,定然是擋了某些人的路,成為她們的眼釘、肉刺,身邊的危險接連不斷,就算找出了主謀,恐怕天子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衛天璇花了天的時間,才理清了所有的事情,期間高玲珑來過幾次,衛天璇只召見了一回,倒是一副勾人的好樣貌,生着一張狐媚子臉,眸光流轉間媚态橫生,起伏的胸脯半遮半掩,如雪山橫卧;纖腰如柳不盈一握,再加之那如同黃莺嬌啼的嗓音,也難怪衛天衡會被她迷得失了心竅。她的面上塗着脂粉,又濃有膩的味道就像是她本人帶給衛天璇的感覺,皺着眉頭忍了一陣子,找了個理由将人給趕了出去,開了四面的窗戶,等待疏風吹散了甜膩,才坐在了椅子上,舒了一口氣。
攻略目标是皇後,定然是要見上一面的,只不過奇得是,她命人召請皇後,卻被她以病體未愈,不宜面聖給拒絕了。難不成是遇到了危,沒來得及躲避過去?而系統這邊也遺漏了,不曾提醒自己?衛天璇一想到這種可能,便坐不住了,匆匆忙忙的擺駕甘泉宮,然而這話一出,引來了不少詫異的目光,誰都知道天子與皇後不睦,那象征着皇後權威的甘泉宮,如今只是一座冷冷清清、少見人往來的宮殿了。天子行事乖張,底下的人哪敢置喙,臉上的詫異只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不見。衛天璇心暗暗驚疑,難不成皇後的地位和尊嚴已經低到了如此的地步?
偌大的後宮膽敢攔住天子座駕的,恐怕只有恃寵而驕的高貴妃了,轎辇停住,衛天璇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那滿臉委屈、眸含淚的高玲珑,聽她道:“陛下,您答應了今日來我殿的。”
衛天璇不知道有這事情,她其實很懷疑,被外頭的花花草草勾住魂的衛天衡,是否在空隙時應付高玲珑。怔愣了片刻,她微微一笑道:“皇後身體不适,不如玲珑同朕一道前往。”衛天衡從來沒有呼喚過高玲珑的名字,或許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愛妃的姓名,然而“愛妃”兩個字,衛天璇無論如何都說不出的,她無視了高玲珑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詫異,也不待她應聲,便下了繼續前行的命令。在這宮廷,她唯一要保護的人,只有皇宮裴荇,至于其他的,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可憐的笑話罷了。
皇後所在的宮殿,冷冷清清遠超過了衛天璇的想象,別說是服侍的人寥寥無幾,就連皇後殿的女官也一個不剩,看來是衛天衡的旨意,打定了主意不讓皇宮在後宮好過。一聲“聖上駕到”的吆喝,驚醒的是一群渾渾噩噩的人,皇後的身影不曾出現,倒是他們替皇後感恩戴德、喜極而泣了。
衛天璇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幾個不足十五的宮女,故作威嚴地輕咳了一聲道:“皇後呢?”
這話一出,小丫頭便淌下淚來,偷偷地觑了眼後方面色不善的高玲珑,她顫着身子道:“前些日子,殿下吃了禦膳房送來的糕點,便身體不适,太醫署那頭匆匆而來又匆匆而亡,下的幾帖藥不見任何的起色。”
連小小的太醫署都如此态度?衛天璇眉頭狠狠一皺,面上如陰雲遮日,不曾掩飾自己的不悅之心。“去将太醫署的醫官全部請過來。”衛天璇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開了走上前打算扶着她的高玲珑,大踏步朝着皇後的寝殿走去。像是一個簡樸素淨的雪洞,甚少有其他宮殿的那些裝飾品,只有兩側的青花瓷瓶插着松枝。衛天璇一眼就看到了半靠在床上的裴荇,她的心像是遭遇了重擊,一絲絲尖銳的痛意猛然間化作了如浪濤洶湧的大痛。陌生的眉眼、陌生的面龐,可是引起了內心深處的震顫,像是時光流轉了數百年,在隔世後重新遇見。
蒼白而憔悴的面容不見絲毫的血色,她捧着一卷詩,靜靜地倚靠在榻上,仿佛不被外界的聲響所侵擾,直到小宮女在她的耳邊輕呼了一聲“殿下”,她才恍然間回神。在瞧見衛天璇的那一刻,她的眸閃過了一抹驚詫,掀開了蓋着雙腿的錦被,她掙紮着起身想要行禮,最後被眼疾快的衛天璇幾步趕上前去,按住了她單薄的身軀。
“陛下,姐姐她身體不适,不如——”高玲珑的眉眼帶着幾抹嫉恨和不屑,她的臉上噙着一抹脆弱的、可憐的笑容,用以往的段來籠絡天子的心。她是自信滿滿的,當初她不止一次将天子從四妃的搶過來。可是現在,衛天璇根本就沒有搭理她,反而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見了皇後不行禮麽?”
她的變化是高玲珑始料不及的,她以為之前的冷落是被民間女子暫時迷了眼,反正是不能夠帶進宮裏來,只要天子歸來,她就有辦法讓天子的注意力時時刻刻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可事實上,她不止一次在天子那處碰了硬釘子。眸霎時間便蓄滿了淚水,她正拟屈身行禮,卻聽到了裴荇那一聲“不必了”,心更恨。
裴荇沒心思管顧高玲珑,她與宮的妃嫔們向來不和睦,此時她的視線停留在了衛天璇的臉上,正細細地探究着,她見天子的次數其實不算多,可是從神态、從聲音,還是能夠感知到,這與當初的天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天子忽然間性格大變?這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幾率實在是太小了。在後宮終日無聊,裴荇看了不少的閑書,其有鬼神之事,她素來是不信的,可在看到衛天璇那雙純粹的雙眸時,不得不去相信當初的衛天衡可能已經不在了,在這具身體,藏着的是另外一個人。
她們互相對視着,誰也沒有再開口了,倒是高玲珑按捺不住,在太醫署的醫官們趕到的時候,頓時發出了一陣叱罵,無非是說什麽忽視了鳳體的安康、罪該萬死。沒有人會猜到被冷落了數年光景的皇後會忽然間獲得聖眷,還以為喜怒無常的天子,接下來便是興師問罪,已經想到了擺脫罪名的說辭,可那位卻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給皇後把脈”,至于之前的事情,似是不再追究。
很多時候,危都是悄然無聲的,裴荇能夠感知到自己的身體變化,在太醫署的醫官顫顫巍巍地說出她體內有不少積留的毒素時,她的神情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反倒是衛天璇霍地起身,怒視着太醫們,像是要将他們生吞活剝了。
“宮有良藥,可以治療,就是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調理。”太醫顫抖着說出這句話,可心卻想的是,天子一時興起能夠持續多久?等到她重新厭惡了皇後時,會不會又責備他們太醫署的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