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煙酒店偶爾有幾個生意,江川算比較清閑,不過卻一點也不無聊。
這一上午,他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報紙了,興致盎然。關于陳慶國行/賄的新聞內容,他反複看了很多遍,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正打算關了煙酒店,回家做飯。剛準備收拾東西就見馬路邊駛來一輛私家車停在門口,他以為是生意上門了,手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
不料,卻是笑笑從車裏走了出來,那她右手邊的男人一定就是那個y先生了。
江川毫無準備,看到女兒和一個男人并肩向他走來,他竟有種酸楚的感覺,站在原地,一時忘了動作。
“爸。”江笑喚了聲。
“嗯。”江川應了聲。
玻璃櫃臺上的報紙就這麽攤着,十分顯眼,江川見她的眼神落在上面,也沒有收回。她眼底沒有驚訝的成分,想必早就知道了。
其實,江川很想和她說說這件事,但是又怕自己控制不了語氣,傷了她,幹脆不再提。
“伯父,你好,我是葉森遠。”
“你好。”江川雖然應了,态度卻不熱絡。
“我準備回家吃飯,你們沒什麽事的話,我要關門了。”
明顯的逐客令,江川并沒有要進一步和他們聊天的意思。
“媽媽在家?”江笑反問。
一定是媽媽在家,否則爸爸的午餐都是在店裏随便吃些面包或者方便面解決的。
江川沒有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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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們能跟您一起回家嗎?”
“你們?”
江笑被這反問弄得一窒,她不是很明白爸爸的心思,可是他的态度顯然要比以往要好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陳慶國的事情,他心情好才會這樣。
“伯父,”葉森遠忽然出聲,“不如一起吃個飯,也能增進了解。”
“既然是笑笑的朋友來w市玩,我當然要幫忙好好招待。”
“朋友”、“玩”,江川用這兩個詞将葉森遠的身份歸類在與他們家無關的位置上。
“爸……”江笑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葉森遠拉住了手臂,示意她不要說。
他說:“謝謝伯父款待。”
江川關了店門,看也不看他們就往前走。
葉森遠和江笑對視一眼,也舉步跟了上去。
車留在店門口,誰也沒有提開車、坐車一事。
葉森遠和江笑走在江川身後幾米的位置,其實氣氛是很尴尬的,但是江笑又不敢快步上前和爸爸并排走,那樣會更尴尬。
并排走的人,卻始終保持沉默,想挑起話題,對方卻不搭理,那會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尴尬。
江笑只能對着葉森遠咬耳朵,“怎麽辦?”
她夾在爸爸和葉森遠之間,尴尬症都要發作了。
葉森遠回了一個微笑,“順其自然。”
又經過黃家的小賣部,黃琴正在清掃場院,見馬路邊上走着的三個人,倒是驚訝了下。
“老江,回家吃飯啊。”
江川點點頭。
“笑笑,這位是?”
江笑見爸爸的腳步沒有半點停頓,她對黃阿姨說:“阿姨,這是我男朋友。”
“挺帥的一小夥兒。”
葉森遠竟被這說法逗笑了,“謝謝阿姨。”
後面的動靜,江川自然是聽到了,更何況黃琴嗓門兒本就大又天性八卦,聽她又要拉着笑笑說起陳慶國的事情,江川終于忍不住回頭,喊了聲:“有人來買東西。”
黃琴偏頭一看還真是,也顧不得和笑笑再說話,回店裏招呼生意去了。
江笑自然是舒了一口氣。
其實村裏很多人本性都很善良,可就是嘴太利,心又直,遇見什麽就說什麽。
葉森遠問:“你們這兒的人都知道陳慶國?”
江笑點頭,“他老家也是w市的,不過是在另一個鎮上,我們這兒的街坊領居知道他是因為我當初和陳晟訂婚,按習俗在家擺酒請客了。”
“他們都不知道陳慶國對你們家做的事?”
聽黃阿姨剛才的口氣,只是在慶幸笑笑沒嫁過去受連累。當初聽說笑笑和陳慶國的大兒子分了手,村裏多少人都在惋惜這段富貴的姻緣,而現在,陳慶國倒了,他們卻又在慶幸。不過,人就是這樣,說到底也是為笑笑好。
江笑搖頭,“除了我和爸爸媽媽,沒有人知道。”
“你爸爸在保護你。”
江笑低下頭,聲音低沉,“我知道。”
雖然爸爸說不想看見她,但是又哪裏是真的要把她逐出家門。爸爸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裏,這些年也沒有能傾訴的對象,苦痛都自己往心裏吞,他比她更難過。
******
回到家,江川開了大門。廚房是單獨在外的,不與主屋相連,他開了大門卻沒進去,轉頭徑自走進廚房,一聲不吭,就像是當笑笑和葉森遠是透明的。
江笑好像明白什麽,沒有去打擾爸爸,而是帶着葉森遠進了房間。
印芳正閉着眼睛休息,其實她睜着眼睛和閉着眼睛并沒有什麽區別,反正除了眼睛,其他的身體部位都不能動。
不過,大腦還是能思考的。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當初在那場車禍裏就那麽死了,一了百了,陳慶國也不會再以她來威脅笑笑。
可是,她下一秒就會否定自己的想法。
她得活着,無論是不是生不如死,都得活着。
因為她是笑笑堅定活着的希望。如果她死了,笑笑一定也會因為內疚而活不下去了。其實,真正做錯事的人只有她,印芳自己。
笑笑只是個可憐的孩子,她能懂些什麽呢?怪她認識陳晟嗎?怪陳晟的父親是個惡人嗎?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也認命了。只能怪她一時鬼迷心竅,去賣假/發/票,才害得女兒被人握住了把柄。
現在,她慶幸她還能活着,看到陳慶國的因果報應,還能哭一哭、笑一笑。
“媽。”
江笑不确定媽媽是不是在睡覺,輕聲地喚了一聲。
床頭櫃上也擺着一份報紙,江笑想,那肯定是爸爸一早拿回來的。他是有多高興,根本等不及中午回家就先回來和媽媽分享這個好消息。
是她沒有能力,不能讓爸爸媽媽早點看到陳慶國的下場,不過,幸好不晚。
印芳仿佛聽到了女兒的聲音,以為只是思緒太重還在做夢,便沒有睜開眼睛。
直到聽到漸遠的腳步聲,她才睜開了眼睛,卻是見到了兩個背影。她想叫住女兒,卻根本沒有辦法發聲,只有臉部在用力,可是根本無濟于事。
她很焦急,但是沒用。
江笑轉過身關門的時候,又下意識看了媽媽一眼,這才發現媽媽直直地望向她的方向。她立刻進來,走到床邊。
“媽,你醒了。”
印芳眨了下眼睛,視作回應。
母女二人的眼睛是一樣的通紅。
江笑握住媽媽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母女二人見面的機會其實很少,只有逢年過節,江笑才會回w市。即使回來了,也不在家裏住。
印芳稍微轉過頭,有些許的用力,視線落在床頭櫃的報紙上,眨了好幾下眼睛。
江笑點點頭,表示知道媽媽的意思了。
“媽,我看到了,惡人總會有惡報的,你說是不是?”
印芳又眨了下眼睛,眼淚流了出來。
江笑不想媽媽哭下去,畢竟哭對媽媽的身體來說也是一種傷害,她站起身,向媽媽介紹,“媽媽,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葉森遠。”
印芳這才仔細打量着葉森遠。
“伯母,您好。”
印芳眨了下眼睛。
她和江川的觀念已經有所不同了,沒有比她更了解自己女兒的人。若不是非他不可,笑笑是不會把人帶回來見他們的。
江笑輕聲說:“媽媽,我們認識七年了,他很好,也對我很好。而且,陳慶國的事情,多虧了他幫忙才能辦到的。”
印芳這才一愣,驚訝地看向他。
葉森遠則是面帶笑容,聽着江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認識七年?認識,是雙方互相了解的過程,不是一廂情願的定義吧。
葉森遠做的這件事,給他們家帶來的慰藉遠超乎外人的想象。江笑想讓爸爸媽媽知道。
只是,她還沒有向爸爸提起,她想找适當的機會再和爸爸說,而不是一上來就告訴他,葉森遠為了他們家做了很多,弄得好像江川非接受他不可似的,更別提會把他當作恩人一樣對待,那樣并不能給他們的關系帶來實質性的幫助。
她想讓爸爸先了解了葉森遠這個人,在忽略他的背景、能力的前提下,單純了解他的性格和為人。正如她所說的,她想要爸爸給她一份信任。
她喜歡葉森遠,不是因為背景、能力、感激,所以她相信,她的爸爸也一定會在相處過程中逐漸釋然直到接受。
73、番外一 ...
這年除夕,葉森遠留在了W市,與江笑一家人一起過年。
下午,江川去街上買了些過年用的物品。街上熟人太多,村裏人也根本藏不住事,見着他就問笑笑是不是帶男朋友回家了,江川笑着說是。
農村有個傳統,除了要在門兩邊貼上對聯之外,還要在每個門框上都貼挂錢,大紅色的喜字。就在幾年前,這種挂錢得要用漿糊糊在門框上,現在倒是進步了,弄起雙面貼來了,方便極了。
挂錢得貼單數,正門的門框上貼五個,屋內的房門上貼三個或者一個。貼挂錢得站在長條凳上,再一個個撕開雙面貼粘到門框上,需要一個幫手。
以前,江川都是自己一個人做這些事,很多事情,他都會盡量避開和笑笑單獨相處。不過,今天,他直接把這項任務交給了笑笑和葉森遠,他自己準備年夜飯去了。
葉森遠是第一次見到挂錢這種東西,還需要江笑教他怎麽弄。他站在長條凳上,江笑一邊撐着手幫他穩住凳子、一邊撕開挂錢的雙面貼遞給他,她撕一個,他往門上貼一個。
“是不是覺得很新奇?”江笑笑着問。
“我覺得這裏很好。”
“哪裏好?”
“空氣好、民風好、山水好。”
江笑:“……”頗為無語。
“我說的不對?”
“……對。”
葉森遠貼好門框上的挂錢,從長條凳上下來,看進她的眼底,“因為你在這裏,所以什麽都好。”
江笑:“……肉麻是你的專長嗎?”
“不是,”葉森遠否認,卻又說:“我的專長是對你肉麻。”
說完,他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江笑緊張地往後倒退了一步,心虛似的回頭看廚房的爸爸,生怕他看向這邊。
“你注意點。”
葉森遠聳肩,“情之所至。”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會有越來越多次。接下來,江笑每遞給他一個挂錢,葉森遠就索要一個吻,否則他就不貼。
江笑失語:“你要不要臉?”
葉森遠半蹲在長條凳上,不說話,只是以側臉對着她。
“不答應的話,挂錢就別貼了,你自己去跟爸解釋。”
江笑:“……誰是你爸?”臉頰已經有些泛紅。
“我老婆的爸爸就是我爸爸,誰是我老婆,誰爸爸就是我爸爸。”
面對無賴還有什麽辦法?江笑注意着廚房的動靜,跟做賊似的向前傾了傾身子,想親吻他的臉頰,不料他卻忽然偏過了頭,準确無誤地攫住了她的唇。
“唔……”江笑受驚得躲開,剜了他一眼。
上了清淨的二樓,葉森遠自然越來越放得開了,不滿足于臉頰的吻,他摟着她吻了好幾分鐘才舍得放開,兩人的呼吸都有些重,好一會兒才歸于平靜。
前後兩個大門,屋內還有四個房間,樓上還有一層,十分鐘就可以完成的任務,他們足足貼了半個小時。
******
除夕夜,中國人最看重的團圓之夜,年夜飯與春節聯歡晚會自是必不可少。
江川做了一桌菜,四仙桌子四個方向,他、江笑、印芳、葉森遠一人一個座位,當然,印芳是坐在輪椅上的。
印芳的精神狀态還算不錯,臉上甚至能看出來一直挂着笑。
吃過飯,江川分別給了江笑和葉森遠一個紅包,見葉森遠要推拒,他便搶先道:“長輩該給的,你就收着,別嫌少就是了。”
葉森遠沒再拒絕,收下了。
這一晚上,江笑都在傻笑,這樣的面貌其實很少能看見。葉森遠明白,她高興。
江家只有樓下房間裝了有線電視,樓上江笑的房間搜不到臺,江川便讓他們回酒店,酒店房間有電視,除夕夜,總不能不看春節聯歡晚會的。
江笑是想睡在家裏的,不過葉森遠總不太方便在她家過夜,她們家鋪好床被的房間只有兩個,她也就索性跟着他回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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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一起看電視?”
“好啊。”江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一個人看春晚實在太無聊了點。
酒店除了床,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兩人也同床共枕過幾次了,江笑也就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脫了大衣直接坐上了床,毫無顧忌。她看電視喜歡把身體坐直了,背後枕着枕頭。
見她這麽自然的動作,葉森遠略一挑眉,什麽都沒說,躺到了床的另一邊,就像是她為他空出來的位置。
不一會兒,江笑的微信收到了幾條消息。
是葉芯、楊柯、蔣靈、申哲和同事微信群發來的紅包。要不是過年,江笑都快忘了這檔子事兒了。去年過年也是這樣,工作群裏的同事都在搶紅包拼手氣。
江笑一一點開,又一一把紅包發回去。
“群裏就只有搶紅包的時候最熱鬧。”江笑笑着對葉森遠說。
葉森遠沒有說話。
幾秒之後,江笑的微信又收到一條信息,來自葉森遠,也是一個紅包。
江笑點擊拆開來,數額是五百二十元,520,我愛你。
她看向葉森遠,他一臉淡定地看着手機屏幕,仿佛發生的事與他無關一樣。沒過幾秒,她又收到了他發來的紅包。
拆開來,數額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元,1314,一生一世。
學別人玩浪漫。
江笑逗他,“葉先生,這招早就沒新意了好不好?”
“是嗎?”葉森遠笑而不語,又發送了一個紅包。
這次金額是十三塊。單獨的十三有什麽寓意?不是不太吉利的數字嗎?
江笑猜不出來了,“十三有什麽寓意?一生?”
“記得你從N市出差回去,我送了你十三朵香槟玫瑰嗎?”
“記得。”
“十三朵玫瑰——你是我暗戀中的人。”
江笑:“……我忽然覺得你下了一盤好大的棋。”
葉森遠聳肩,“你已經入局了,并且再也不能出去了。”
江笑沒有反駁,耳廓卻沾上了粉色,她也禮尚往來給他發了一個紅包。
1001,直到永遠,till the end。是她做出的承諾。
兩人明明是在看春晚的,注意力卻完全跑到微信紅包上去了,并且在你來我往中,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心跳也越來越快,電視裏的笑聲越來越聽不清晰。
不記得是誰先主動的,那一瞬間的感覺與默契使然,等到再度反應過來,他們的姿勢已經極其暧昧了。
以往,葉森遠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停止,怕吓到她,今天也同樣如此。他稍稍退離她的身體,穩了穩呼吸,想要起身去沖個冷水澡,卻被她拉住了手臂。
葉森遠聽見她低聲說:“冬天沖冷水澡會感冒的。”
“所以?”他盯着她的眼睛,帶着笑意。
江笑咬住下唇,不知該怎麽作答了。這種事,非要她說得那麽明顯嗎?
“我……”江笑試着說什麽,但真不知道如何開口,下一秒,放開了他的手臂,背過身子,“沒什麽,你去吧。”
背過身的瞬間,她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她剛剛差點就控制不住向他求/歡了,太不要臉了。
不過,還沒開始好好反省,她就察覺到他的身子又覆了上來。
他在她耳邊低聲問:“沒關系嗎?”
葉森遠始終記得,她最在意的東西,珍貴的、最好的要留在新婚之夜。
江笑根本不敢看他,臉燙的發紅,以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回答:“我現在觀念有點變化了,覺得不必那麽在意。都說了till the end了,除非你不要我,不然你就是我的丈夫。”
既然是她認定的丈夫,就無所謂了。因為信任,所以給予。這是她樹立的新觀念,因為是他,所以她願意破例。
“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一定是你丈夫。”
伴随着這句話,他的吻也迅速落下來,比先前更加炙熱與濃烈。
疼痛襲來的瞬間,江笑本能地向他靠近,尋求一種保護,即使他就是給她帶來疼痛的人。
這一夜,窗外煙花絢爛,窗內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