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快!她就在前面!”
“婊.子養的,現在舞女這麽賺錢?看看她那身行頭,夠老子全家吃喝玩樂一整年了!”
“廢話少說,雇主只交代了劃傷她的臉,可沒說能拿她身上的東西。”
“你不拿就不拿,別來管老子。她身上那些金銀珠寶老子要定了,都別跟老子搶!”
這群人沒有壓低聲音,罵罵咧咧地朝他們靠近。加斯頓從小在貧民窟長大,比誰都清楚地痞無賴的可怕。他吓得臉色慘白,雙腿打顫,動作迅速地摘下腕表、懷表揣進內袋,全然沒有要提醒白蘭芝的意思。聽見他們越來越近,他竟一個轉身,幹脆利落地跪地求饒:“各位大哥,我住在濟貧院,身上一點錢都沒有……”
他眼珠一轉,竟擡手指向白蘭芝:“但是她有錢!她脖子上的項鏈我打聽過,至少值兩萬法郎!這樣的項鏈她有好幾條!你們搶她吧,搶她就發了!我保證不報警!我……你們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守在巷口替你們望風,只求你們能饒我一命,求求你們了,我靠着濟貧院的救濟過日子,身上只有十多個法郎……還要養妻子養子女,求求大哥了,可憐可憐我吧。”
說完他砰砰連磕幾個響頭,用膝蓋一瘸一拐地走到巷口,竟是真的要替那幫無賴望風,把那幫無賴都看無語了:“這算什麽?”
“小姑娘,我說你圖他什麽啊?”
“這種爛玩意兒,骨頭比糞坑裏的馬糞還稀軟,老子第一次見到這麽惡心人的狗東西!”
“說他是狗都侮辱狗了!”
一個尖嘴猴腮的無賴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提議道:“那個……怎麽說來着,哦對,小姐,我們跟你無冤無仇,來找你麻煩是受人所托,但怎麽說呢,這個人是真的爛,連我們這種底層的渣滓都看不過眼了。這麽着吧,你過去踹他幾腳,或是拿棍子打他幾下,就算是我們等會兒傷害你的賠禮。”
說着,尖嘴猴腮“吱吱”地笑了起來,因為覺得自己這一番話文绉绉的,和上流社會的貴族紳士有得一拼,并且充分展現了人性中光輝的一面,想必此時那個女孩已經感激涕零,認為自己碰見好人了吧。
白蘭芝沒有感激涕零,她站在原地,只覺得很冷,寒冷,徹骨的寒冷。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雪夜,四周白茫茫一片,無處可藏,也無處可逃。
從聽見那些人的聲音開始,她的唇齒、手腳就一直在發抖。她想逃跑,可是很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巷口跪着加斯頓,後面是那幫地痞無賴,她沒敢回頭去數那幫無賴的人數,怕數清了陷入更深的絕望。現在,她面前好像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聽那幫無賴的話,踹加斯頓幾腳,或拿根棍子打他出出氣。
加斯頓也很希望白蘭芝能打他一頓,這是他最好的結局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打他能有多痛?況且,他也認為自己真不是東西。但他是真心實意想和白蘭芝交朋友的,沒想到一出門碰見了這種事。要怪只能怪他這個人比較惜命吧,這個世界上,除了亡命徒,誰不惜命呢?
“白蘭芝小姐,你打我吧,我承認我不是東西。”加斯頓生怕那幫無賴替白蘭芝動手,絞盡腦汁地搜尋着自己做過的壞事,“你是不是下不了手?也是,像你這麽美麗善良的女孩,下不了手是正常的,我跟你坦白一些事,你聽了,你就能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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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芝眼睫低垂,眼神模糊,只見她擡起右手,做了一個往下壓的手勢,語氣冷漠:“你說,我聽着。”
加斯頓覺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沒多想,他怕極了白蘭芝不能親自動手打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那些爛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我不是小提琴手,我對小提琴和音樂一竅不通,也不認識巴赫和帕格尼尼,跟你說的那些,都是我從教堂管風琴手口中聽來的!他喜歡喝高級葡萄酒,我就騙那些可憐女孩的首飾,賣了換錢買酒給他喝,讓他給我講那些音樂家的趣事!我根本不懂什麽是對位法,也不懂什麽是平均律,我只記得這些名詞,你是不知道,有的小姑娘有多好騙,只要把這些名詞随便組合一下,她們就真的以為我是個才華橫溢的音樂家……但你不同,你是真的懂音樂,我不敢多講,只好把那個管風琴手說過的話背下來,以防被你發現破綻……”
見白蘭芝遲遲不動手,他急了:“白蘭芝你知道嗎?我想騙你的財,騙你的色……而且我有妻子有孩子,我是個真正的人渣,你快打我啊!”說到這裏,他竟失聲痛哭起來,一個大男人竟因為一個少女不動手打他而痛哭流涕,“對了,我醉酒後還有打妻子的習慣,每次我喝完酒,我妻子都躲在水缸裏瑟瑟發抖,我真的是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求你了,快打我,打我絕對出氣,求你了!”
白蘭芝聽完,漠然地點點頭:“你确實是個畜生。”
後面的無賴聽得津津有味,拊掌起哄道:“打他!快,打他!出了事我們替你兜着!”已全然忘記自己本來的目的。
白蘭芝突然向後走去,她的轉身令那些無賴集體愣住,他們流竄于市井,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也就是打扮得妖裏妖氣的妓.女,何曾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美人。怪不得那個雇主別的要求沒提,只要他們劃傷她的臉。設身處地,假若他們是這個小美人,絕色的臉蛋被劃傷了,只怕要上吊自殺。
白蘭芝還是很害怕,但她極度恐懼之下,大腦竟越發警醒,神經仿佛被壓縮成一根極纖細、極堅韌、極清明的線,平時會忽略的細節在她眼中慢慢清晰了起來。
她聽見了那幫無賴雜亂無章的呼吸,看見了他們松弛的肌肉、浮滑的腳步。他們應該都沒有規律鍛煉過身體,是做體力活的勞工。
那就好辦了。
當民憤群起的時候,為什麽勞工總是打不過貴族豢養的衛兵?因為勞工的勞動毫無規律和章法,只能損傷肌肉,而不能鍛煉肌肉;貴族的衛兵則養尊處優,吃好喝好,還有專門的武師指點他們凝聚力量、精簡招式,所以窮苦人家的青壯年長得再高再壯,面對衛兵也只有挨打的份。
白蘭芝想起自己在公爵莊園學習芭蕾時,教母曾誇她的腳腕力量充沛,比巴黎歌劇院的一級獨舞還要有力量。她又想起自己日夜不休的練習,親眼看着自己的胳膊、小腿、後背,攀上一縷又一縷緊實勻稱的肌肉。
她似乎……很有力量。
不對,她的力量應該比她的想象還要多得多。
後面又傳來催促。白蘭芝不再猶豫,直接到巷口的竹簍裏拿了一根粗木棍。這群無賴平日裏扛着木棍揍人揍慣了,竟不覺得一個少女拿着比她胳膊還粗的木棍有什麽問題。加斯頓倒是看出了異樣,但他着急擺脫困境,也沒多想,只一個勁連聲催促:“白蘭芝小姐,快打我,快打我這個人渣、敗類、畜生!”
白蘭芝冷淡地說道:“別急,馬上就來。”
話音落下,只聽一道狠厲、尖銳的破空聲,木棍迎着加斯頓的腦袋砰然砸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鼻血橫流。這一棍白蘭芝只用了四成力氣,她只想試試自己在有所保留的基礎上,能把人打成什麽樣子,誰知竟打得這麽嚴重。她雙唇微張,眼睛眨巴眨巴,有些呆了。
加斯頓抹了一把鼻血,覺得這個力度還能接受,總比被那群大漢狠揍要好很多,于是繼續叫道:“白蘭芝小姐,請繼續打我,打到你出氣為止!”
白蘭芝沒有回應他。她掂了掂棍子,又是一棍當頭砸了下來,這次她用了七成的力氣,砸得加斯頓眼淚鼻涕齊刷刷流了下來,他不敢相信自己連一個柔弱少女的兩棍都扛不住。他無地自容地捂住鼻子,沒覺得是少女的力氣太大,只認為是自己最近厮混得太過,混壞了身體,連忙擺手哀嚎道:“夠了夠了,這木棍太重了!你還是踢我吧!把我打成這樣,回去我不好跟我妻子交代,我怕她報警!”
他說得有理有據,後面的無賴紛紛點頭,附和道:“那木棍确實太重了,你還是踢他吧,踢壞了我們兜着!”
“果然是個軟蛋,連小女孩的兩棍子都扛不住!”
白蘭芝把木棍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居高臨下:“這可是你要求的。”
加斯頓連連點頭,卻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發虛,直到白蘭芝一腳踹上他的肚子,他才冷汗直流地反應過來,能用木棍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的人,腳上力道又能輕到哪裏去呢?痛,太痛了!簡直就是翻江倒海一樣的痛!面前這個纖細身影真的是女人嗎?既然是女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一腳下去差點把他的腸子踢爛!
踹肚子比不上用木棍打人,只要加斯頓不把衣服敞開,別人就看不見他的慘狀。見他面目扭曲地捂着肚子,無賴還以為他在演戲,不禁發出唾棄的噓聲和嬉笑聲。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見白蘭芝擡起長腿,還要踹他,加斯頓簡直想給她長跪不起,然後讓那幫無賴來揍他了,他是真沒想到,這個……這個五官清麗、身材纖瘦的少女能有這麽大的力氣!早知道她下手這麽狠,他說什麽也不讓她親自動手了。他寧願讓那幫無賴揍一頓。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又是一腳踹下來,這一腳讓他痛吟的力氣都消散了,只能張着嘴,死狗一般癱在地上。
直到加斯頓的嘴角緩緩滲出血跡,無賴才發現了不對勁,正想走上去查探具體情況,卻見白蘭芝再度拎起粗木棍,冷冷地望着他們說道:“到你們了。”
……
……
這是加斯頓這輩子見過的最離奇、最恐怖的場景,柔弱美麗的少女,身上還萦繞着初春花卉一般的清香,卻拿着一根比她胳膊還粗的木棍,把幾個膀大腰圓的無賴打得鬼哭狼嚎。無賴不是沒有還手之力,但白蘭芝身姿纖細又靈活,腳尖像裝了一個陀螺般,無論無賴怎麽撲騰都抓不到,反倒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明明她的鬓角、前襟已濕透了,但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一樣,追着無賴是又踹又踢又捶。
加斯頓吓得肝膽都裂開了,手腳并用地只想爬離這個恐怖的地方。他這時候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貴大衣了,他只想活命!
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面前出現一雙黑色的牛皮短靴,擡頭望去,就見到一個氣度高貴優雅的男人,正神色漠然地俯視着他。對方穿着筆挺垂落的灰色大衣,戴着白色面具,拿着鑲金紅木手杖,地位似乎極為尊崇。
有救了!
他熱淚盈眶,幾乎是抽泣着喊道:“救我……”
最後一字落下,他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一瞬間,他想,這個人,白蘭芝應該不敢打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和白蘭芝結婚去了,埃裏克留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