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衆人皆是一愣,以為聽錯。然而小小侍衛,哪敢在九五之尊面前說謊。
方尚書當即慘白了臉,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侍衛道:“方簡之公子出殿後沒走出多遠忽然吐血,然後就往前載到在地,等卑職上前查看時,已沒了氣息。”
“簡之!我兒!”方尚書慘叫一聲,起身時險些摔倒,是旁邊的工部尚書鐘黎及時将他扶住了。
衆人趕到現場,果然見到方才還活生生的人此時已成一具死屍,且臉色發紫,唇角血跡尚未凝固,還帶着溫熱,明顯是中毒。
方尚書跌倒在屍體旁哀泣。盛乾帝陰沉着臉,冷聲道:“讓仵作前來驗屍。”
膽敢在他眼皮底下殺人,這是不把皇威放在眼裏。盛乾帝震怒,交由大理寺查案,并要求在最快時間內差個水落石出,他定當嚴懲不饒。
參宴之人中有大理寺卿林舒玄越衆而出領命。方尚書在仵作證實“死者乃中毒而亡”時,卻不懼天威質問長樂公主:“老臣鬥膽,想請問殿下,方才比試中給我兒喝下的是何物,為何老臣此前并未見過?”
“啊?你懷疑我嗎?”蕭芷茜仍是懵的,話不經大腦就出了口。這是她自穿越以來頭一次面對死亡。
明明不久之前,這人還是鮮活的,喝下她調制的果蔬汁時咳得眼淚都出來的樣子;下棋時面對美色|誘惑以及腹部不适繃着臉擦汗的樣子,輸棋後不敢直言要“出恭”時的焦急模樣。不過才離開了片刻,這人就死了。
蕭芷茜第一次體會到在古代生活的兇險,比上次被刺殺時更為深刻。她甚至懷疑,這杯經由自己調制,卻被下了毒的果蔬汁,是不是兇手為她準備的?亦或者兇手所要毒害的,并非方簡之,而是另三人當中的一個?更或者,其實四人誰死都無所謂,兇手目的只是為了讓她背鍋?
她越想越深,涼意從腳底開始往上直往胸口蹿。
妹控大皇子不容她被懷疑,袒護道:“芷茜雖然任性驕縱了些,但不至于殘害人命。”
這是睜眼說瞎話,誰不知當朝備受寵愛的長樂公主視人命如草芥,被她活活害死的人還少麽?只不過天威面前,衆人都不敢直言。
蕭芷茜亦是想到這些,慢慢地沉下臉,道:“那四杯果蔬汁是我親手所調,方尚書有所懷疑乃屬正常,皇兄不必為芷茜洗脫嫌棄。”
她沉吟片刻,看向一臉悲戚的方尚書:“我所用乃是醋,蜂蜜,苦瓜和辣椒搗汁,又加入水和鹽調制,聚齊酸甜苦辣鹹五味。陸公子那杯味道正常,方公子和王子所喝的多加了一點芥末,傅将軍那一杯則多加了一點巴豆。芷茜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喝了頂多腹瀉,不至于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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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聽聞臉色都微有變化,看向喝過果蔬汁三人的目光頗為欣賞肯定,尤其是看向傅晴明時,見他仍一臉鎮定,不由欽佩。
大理寺卿林舒玄出聲道:“臣請問公主,您是何時調制的?中間可有經過什麽人?”
蕭芷茜十分配合:“下午調的,大概4點,嗯,就是未時,然後我就開始為晚上的宴席梳妝打扮了,這中間一直有人證的。”
林舒玄:“那您可有讓人看守?”
“沒有。”蕭芷茜道:“這東西的味道估計沒人喜歡,所以不擔心有人偷喝,也就沒讓人盯着。”
林舒玄沉吟道:“那下毒的人了就不好查了。臣能否詢問下您身邊的幾個婢女?”
“明玉,晴芳。”蕭芷茜回頭叫自己貼身的兩個丫鬟,恰巧明玉一臉驚慌地跑過來,到得近前“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不,不好了殿下,霜雪死了。”聽語氣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霜雪是蕭芷茜身邊的小宮女,四個端果蔬汁的人裏的一個。蕭芷茜立刻就猜到為什麽,嘴上還是要問:“怎麽回事?”
明玉低頭答:“奴婢們聽說死了人,還是參選驸馬的方公子,就猜想肯定要叫我們來問話,就在這時晴芳姐發現霜雪不見了,等找着時,已……已經沒了呼吸,晴芳姐說事關重大,讓明玉立即前來禀告。”
這可說是最快的破案了,然而一個小宮女,跟方公子又不熟悉,怎會無緣無故地謀害人命?莫不是受了什麽人指使?在場之人又把目光轉到了蕭芷茜身上。
沒做過的事蕭芷茜是不怕被猜疑的。她坦然迎視衆人的注視,主動說:“既然是我的人下的毒,那芷茜願接受一切調查。”
衆人神色一時頗有些複雜。
在場之人都是國之重臣,自然都是知曉這位公主過往所做過的惡行的。且不論殺害方公子之人究竟是不是公主,便真是她幹的,仗着那權勢滔天的三位的寵愛,頂多被禁閉幾個月,皇帝再給方尚書賞點金銀財寶升個職當是賠償安慰。從前發生類似的事,那三位又不是沒這麽幹過,到時方尚書縱然心裏有怨有恨,又能怎樣?總不能反了天。
反倒是長樂公主一臉磊落坦然地說接受一切調查,讓衆人不禁懷疑是否真是她指使丫鬟幹的了。畢竟過往做了壞事,這位長樂公主都是供認不諱的。
“不是她。”此話一出衆人便看向出聲之人,然後微微一愣,因為出來為公主說話的,竟是全京師最讨厭她的傅将軍。只見他仍是一張冷淡的臉,語氣卻十分篤定地重複了一遍:“不是她。”
蕭芷茜有些呆愣地看向傅晴明:這人不是讨厭公主的麽?怎麽會站出來為公主說話?她不禁想起前面傅晴明的表現,有些懷疑今天的傅晴明可能不是腦子進水了,而是跟她公主一樣被換了個芯。
不論如何,她還是感謝傅晴明為她出頭的,對這人的感官也好了些,還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然而傅晴明好似沒看見一樣。
所以說,這人真的不讨人喜歡。
王旻文作為鄰國皇子,在此場合不适合發言,所以一直旁觀。此時卻也站出來說道:“本皇子也相信,兇手非是公主。”
皇後雖然未發一言,但她拉了蕭芷茜的手拍了拍,維護之意非常明顯。
立馬就有人審時度勢附和道:“臣也覺得兇手另有其人。不然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又一人出聲道:“臣亦如此認為,肯定是有人想嫁禍給公主,甚至有可能那毒是針對公主的。”
于是大家有附和的,有猜疑的,但多數人還是保持沉默,不急着表态或站隊。
宴席上死了人,自然是無法繼續下去。盛乾帝聽了一陣,道:“林愛卿,既然長樂公主願接受調查,你不必顧及她之身份。今日之事,非止長樂,在場衆人皆有嫌疑。不論兇手是何身份,朕在此立言,定斬不饒。”
這話聽着好似并無袒護之意,但稍一琢磨,發現并非那麽回事。一句“在場衆人皆有嫌疑”吓得衆人都禁了聲,不然就可能是擾亂視聽。
盛乾帝将目光看向毫無形象坐在地上,抱着屍身哀戚的人,“朕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方尚書跪地磕頭:“老臣謝過陛下。”
盛乾帝攜皇後先行離去,大臣們也陸續離去。一場盛宴,竟是如此散場,讓人不勝噓唏。
蕭芷茜怔怔站着,直到林舒玄請求查看霜雪的屍身才回過神。她回頭找明玉,看明玉還跪着,便讓她起了身,讓明玉帶林舒玄前去找守着霜雪屍身的晴芳,想着有晴芳在,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然後她才去看方尚書。
蕭芷茜在此前曾讓人打聽幾位參選之人的事時,明玉提到方簡之時說:“兵部尚書方和謙的小兒子,據說是其已逝發妻留下的唯一一個孩子。方夫人四十歲時才有了他,以命換命才保下來的,所以方尚書對他極為寵愛,方小公子也非常給方尚書長臉,長得一表人才不說,還能文能武,京師女子們想嫁的頭三位公子裏頭,就有方小公子。”
蕭芷茜好似懂了,為何方尚書好似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至為悲痛之事,何況這還是從小呵護疼寵長大的幼子,是發妻拼死才保下來的。
有侍衛要上前幫忙擡屍身。方尚書擺手拒絕,半蹲下身去抱起兒子,伸出的雙手明顯地顫抖。蕭芷茜想要去幫忙,才踏出一步,一只手擋住了她。她轉頭,是傅晴明。
冷臉冷聲的傅将軍道:“安王去了。”
蕭芷茜看過去,安王蕭承安已經到了方尚書身邊。她收回視線,看着傅晴明說:“可是這事是因我而起,不做點什麽,我會一直愧疚。”
“但你嫌疑最大,過去只會讓徒增悲痛。”
“我現在非常後悔,要是我沒有出歪招,讓你們喝加了料的果汁,是不是他就不用死?”
“兇手會用別的方法達到他的目的。”
蕭芷茜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苦笑:“沒想到你竟會安慰我,你也不是那麽讨厭的。”她擡頭,誠懇道,“謝謝你幫我說話。”
傅晴明道:“臣只是實話實說。”
蕭芷茜說:“但你的實話卻幫了我。”
傅晴明不接話,沉默片刻後忽然換了話題:“等查得真兇,公主洗脫嫌疑後,臣将請求陛下,求娶公主。”
“哦,啊?”蕭芷茜受到驚訝似地猛地擡頭看他:“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