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徐文正盤诘姜珏,尚未得到結果,姜珏突被狙擊身亡;徐文五內皆裂,回身一看,登時殺氣直沖頂門。
一條人影,兀立當門。他,赫然是生死之仇的“過路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過路人’,你來得太好了!”
“過路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你的命真大,三番兩次,都被你死裏逃生。今天,我把你挫骨揚灰,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陰殘狠毒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竭力按捺住如火如荼的殺機,有許多話,他必須先問清楚。
“‘過路人’,你是‘五方教’一分子?”
“當然!”
“為何要殺姜珏?”
“這不關你的事!”
徐文咬了咬牙,又道:“你說過的主人,大概便是‘五方教主’了?”
“過路人”陰森森地道:“一點不錯,你猜對了。”
“為什麽不擇手段對付在下?”
“因為你必須死。”
“什麽理由?”
“你不必知道。”
Advertisement
“貴教主到底是何方高人?”
“這一點,你将永遠得不到答案。”
徐文內心有如油煎。姜珏一死,師祖遺命無法執行,“毒經”也将無法收回,“毒門”
一脈也将由此而斷,而對方言詞閃爍,根本不願吐露任何實情,看來不用酷烈手段,就根本別想問出半絲頭緒……
“‘過路人’,想來你不會答複任何問題?”
“這得看情況。”
“在下再問你一句話,在下要見你門教主,願引見嗎?”
“那是妄想。‘藏龍谷’便是你葬身之地。”
“也許是你!”
“走着瞧吧。”
“當初血洗‘七星堡’,想來你也有份?”
“過路人”目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連連變幻,久久才冷陰陰地道:“‘衛道會主’上官宏沒有給你答複麽?”
“嫁禍于人,不嫌太卑鄙麽?”
“嫁禍?小子,有這必要麽?”
“那為何不敢承認?”
“事實是如此。”
徐文又一次面臨極度的困惑,到底誰是仇家?“五方教”?“衛道會”?雙方都不承認,但雙方都有嫌疑……
從最初的情況而論,仇家是上官為首的“衛道會”一幹男女無疑,因為父親生前最後一面親口交代仇家是上官宏一夥。但從以後的發展與線索而論,仇家應是“五方教”。父親之死,母親之被劫持,自己本身之屢遭毒手,再加上姜珏與父親之間的共得毒功,顯示出內情微妙而複雜。
“過路人”猝然出手殺姜珏,目的定是滅口。為什麽呢?
曾經一度開朗的情況,又告陰霾四合。
他猛然醒悟,如果探隐秘,搜證據,尋線索,這謎底恐無揭穿之日,只有采取酷烈的手段,才能有濟于事。
心念之間,業已消失了的戾氣,重新出現眉目之間,加上眸中閃爍的碧芒、面上凝結的殺機,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他沉凝而冷森地開了口:“‘過路人’,家母因何落在爾等手中?”
“很簡單,要想立足這詭谲的江湖,必須不擇手段!”
“還有‘天臺魔姬’呢?”
“同樣的理由!”
“閣下出手殺姜珏,難道也是同樣理由?”
“不錯。”
“閣下可知‘人性’為何物?”
“小子,別多饒舌了……”
徐文陡地一彈身,迫近“過路人”,大聲道:“在下以對人的方式來對待你們這批失去人性的魔鬼,是一大錯誤!”
“過路人”被徐文的戾氣所懾,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
徐文直迫到門邊,再次道:“‘過路人’,閣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過路人”彈身丈餘,到了精舍前的小院中,嘿嘿一笑道:“小子,來吧!”
徐文彈了出去,身形未穩,“過路人”業已出了手,左掌右指,罩向胸前六大死穴,出手之奇幻厲辣,令人咋舌。徐文急切之中,以“毒手一式”成攻。
“過路人”口裏“噫”了一聲,半途收招。
徐文腳落實地。
“過路人”栗聲道:“小子,你不但命大,狗運也不差,居然又被你獲得了幾手!”
這話,顯然是指方才這一招“毒手一式”而言。徐文自“歸山入門”之後,尚未與對方交過手。
徐文厲哼了一聲道:“納命來!”
“毒手二式”挾雷電之勢,發了出去。
“過路人”口裏再次發出一驚:“噫!”以一種玄奇無比的身法,閃了開去。
徐文為之心頭大震,“過路人”能避開“毒手二式”的攻擊,的确太出他意料之外,看來,這半年多的時間,對方的功力又不知高了若幹,照以往的情況,“過路人”實無法在“毒手二式”之下幸免。
“再接一招試試!”
仍是“毒手二式”,随喝話之聲再度施出。
“過路人”以同樣身法,自極不可能的角度下滑了開去,口裏怪哼了一聲,扭身反擊一招。這一招奇奧詭辣得令人咋舌,不但正面所有要害全在被攻擊之中,而且封死了所有退路與可能反擊的空隙,的确可當“無懈可擊”四個字。
徐文總算身具上乘玄功,在閃讓化解均無從之下,雙掌交叉,劃了一個圓。這是最玄奇的守勢,以之應付對方詭辣攻勢,可說旗鼓相當。
“波!波!波……”
緊而密的撞擊聲,連珠響起,在極短的一瞬間,雙方肉掌交擊了不下五十次之多。“過路人”這一招攻勢的淩厲,可想而知。
彼此心裏明白,雙方的身手懸殊不大。
徐文想不透“過路人”在半年之後,會具有如此驚人的身手;而“過路人”卻更震驚于徐文的功力較之半年前不知高了多少。
“過路人”如此,“五萬教主”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徐文有些氣沮,以自己疊得奇緣,自以為足可快意恩仇,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文,要想複仇、救母、拯愛,看來十分艱巨。
僅僅半年相隔,“過路人”的身手,超過了當初被認為深不可測的“痛禪和尚”,這變化太可怕了。
倏地,他想到了被對方得手的“佛心”,莫非“過路人”的武功是出于“佛心”
秘笈?這十分可能。可惜自己對“白石神尼”的武功路數一無所知,否則必可看出端倪。心念動發,不自禁地脫口道:“過路人’,‘佛心’武功果然不同凡響?”
“過路人”一呆,然後冷冷地道:“不錯,你說對了。放眼天下,其誰與敵?”
那口吻,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
“未見得!”
“毒手三式”挾以十成功力發了出去。這是他最後一張王牌,也是他畢身功力的最高點,如不能克敵,便什麽也不用談了。
這第三式名為“閻王宴客”,顧名思議,是一式冠蓋武林的殺手。
招式一發,“過路人”目中陡現駭芒,幾乎毫不考慮地電閃退身。
“嗯——”
悶哼起處,“過路人”身形連連踉跄,直退了七八步之遙,口角溢出了鮮血。
徐文精神陡振,身形一欺……
“過路人”一個倒彈,如浮光掠影般飛逝。
“哪裏走?”
徐文彈身追撲,但精舍之外是一片密林,“過路人”已不知消失何方。
他憤恨交加,幾乎發狂,面對如此狡猾的敵人,他自覺手段還不夠辣,“過路人”這一免脫,“五方教”必傾力對付自己,要想探出對方巢穴,将難上加難。
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姜珏的被殺,師祖遺命業已落空,師門叛逆,不能正以家法,的确是永不能洗刷的門派之污。
他折回精舍之中,木然望着姜珏的屍體。
驀地——
他發覺姜珏沒有斷氣,手足在微微抖動。這一發現使他欣喜若狂,立刻俯身過去,以本門至上功力,挽回姜珏的生機。
片刻之後,姜珏從死亡之中回頭,睜開了眼。但徐文心中有數,挽回他的生命業已無望,只是能讓他執行家法,便于願已足了。
這時他又想到剛才“過路人”在兩丈之外的距離,猝施突襲,毫無所察地致姜珏于死命,這份功力,也實在令人咋舌。
徐文手附姜珏“脈根”,源源輸入真元。他知道能讓對方說話的時間極短,若一松手,對方便立即氣絕,如果真氣輸入過度,對方将斷的生機承受不了,也一樣立即死亡。只見姜珏在他輸功之下慢慢活轉過來。
他不能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姜珏,你可知罪?”
姜珏口唇抖動了數下,吐出蚊納般的兒不可聞的聲音道:“不……知……”
徐文目毗欲裂,咬牙切齒地道:“你真至死不悟麽?”
“悟……什麽?”
“欺師滅祖,幹犯師門禁律……”
“你……也許錯了,你是……何門?”
徐文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他不能随便道出門派名稱,那也是師門之禁例,于是換了一個方式問道:“你所得到的‘毒經’呢?”
姜珏失神的眼,仍是一片空茫,極費力地道:“什麽……‘毒經’?”
“不錯,說,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
徐文幾乎氣炸了肺腑,厲聲道:“你的毒功何來?”
“教……主……所授!”
徐文心頭劇震,情況又出了意料之外。照姜珏這一說,師門叛逆該是“五萬教主”,這就太可怕了。他必須把握這僅有的機會找出線索,當下急聲追問道:“你是說教主所授?”
“是……的!”
“教主是誰?”
“不……知……”
“姜珏,你的同門教友,不惜殺你滅口,你還有為對方保密的必要麽?”
“真的……不知道,教主……神秘……莫測……”
“‘五萬教’總壇設在何處?”
“在……嵩山……後峰……”
“咯”的一聲,喉頭疾湧,油盡燈滅,他死了。
徐文站起身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總算得到了這一絲線索。嵩山後峰雖廣,但總不難踩探,有了目标,就不必盲目摸索了。
真是祖師有靈,使姜珏保留了那一點點生機,說出這條線索,否則,師門叛逆将永遠逍遙法外,自己也将認定姜珏便是叛徒,人死,一切都完結了。
他靜下心來,重新整理思緒:“五方教主”是得“毒經”之人,也就是本門第十四代的“撞緣”者;郾師分壇地牢中,師祖伍尚被謀算廢了功力,被迫害逼出本門玄功,也是“五方教主”的傑作。
父親之得毒功,“五方教”新近才崛起,想來當年,父親與“五方教主”必有相當淵源;至于演變到現在父親被害,自己疊遭殺手,這謎底非“五方教主”不能答複。照此推論,血洗“七星堡”,仍是“五方教主”的成分居多,可是當初父親何以說是“衛道會”一幹人呢?
父親當然不會偏袒滅門仇家,這就真正的不可思議了?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至少,他能揭開部分謎底。
“妙手先生”化身千百,行蹤詭秘,除非他主動找上自己,如果要找他,的确比登天還難。
當然,母親是當事人,如能救出母親,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母親淪入魔手,吉兇未蔔,內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而劫持母親的也是劫持紅顏知己“天臺魔姬”的主兇,卻又是本門叛逆,情況的發展、演變,越發出乎意料之外。
至此,此行算是告一段落。
挑了分壇,探出總壇所在,也得到了師門叛徒的下落,此行尚稱不虛。
他離開精舍,向“藏龍谷”外奔去。
顧盼之間,來到谷外,他辨了辨方向,準備朝嵩山方向進發。忽然,他想到了一件刻不容緩的大事。據黃明說,蔣尉民世叔,為了要解散自己的“無影摧心手”,使自己恢複成一個正常的人,親赴武林中傳聞的詭秘絕地——終南山“鬼湖”,采取“金線草果”,配制解藥,三月不見回轉。
雖然,蔣尉民的主要目地,是為了他的掌上明珠能與自己匹配,但這深情厚意是不能抹殺的,如果他因此而遭了意外,此生将何以安。
“五方教”之行不能緩。“鬼湖”之行也不能稍延。“天臺魔姬”落入“五方教”之手,業已數日,是禍是災,未可預蔔,如有失閃,也是遺恨終生的事。
如果奔嵩山,必須朝東北;赴終南山“鬼湖”應當西行入陝。
由此入陝赴終南山,沿途俱是崇山峻嶺,最快,也得一個月才能往返。一個月的時間不短,誰知道母親與“天臺魔姬”又将發生什麽變故?但蔣世叔為了自己,只身犯險,置新遭家難于不顧,生死不明,又豈能再延不過問?
分身乏術,他感到進退維谷。
這“藏龍谷”屬于崤山支脈,距嵩山僅數百裏,估計行程,如全速而行,兩日夜可達後峰。
考慮至再,決定先奔嵩山。
心念一決,彈身向東奔去。
奔了一程,但覺饑腸辘辘,腹如雷鳴,才意識到自己已半天一夜水米不沾唇了,入山時所帶幹糧,早在前一天用罄。
放眼四望,盡是荒山野嶺,杳無人煙,要到有人家處,至少得奔上半日,雖然體力尚可支持,但那餓的滋味頗不好受。無奈之下,心想:喝些山泉暫時療饑也是好的。心念之中,朝嶺下的山洞奔去。
驀地——
一條纖纖人影,疾掠而至,翩然落在身前,徐文收勢停身,只見來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女,姿色不俗,但眉目之間,充滿了妖蕩之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路道,尤其,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嶺出現,更加的不尋常了。
青衣少女打量了徐文片刻,露齒一笑,脆生生地道:“少俠如何稱呼?”
徐文一愣,道:“在下姓徐!”
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露出風情萬種,嗲聲道:“徐少俠,你走錯了方向!”
徐文惑然道:“什麽,在下走錯了方向?”
“嗯!”
“什麽意思?”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向東是出山方向,該向南才對。”
徐文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這少女在說些什麽,激奇地道:“在下為什麽要向南?”
“因為那是正路。”
“正路?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喲!徐少俠,奴家是好意指引你呢!”
“姑娘知道在下将去何方?目的是什麽?”
“當然知道。”
徐文心中的驚異,簡直無法形容。這女子出現得突兀,說的話更是玄奇,自己的行動本是內心的決定,她何從知道的呢?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青衣少女斜抛了一個媚眼,嬌滴滴地道:“徐少俠,你不相信麽?”
這神态,使徐文大感惡心,聲音一冷道:“姑娘何由知道?”
青衣少女朝徐文身前逼近了兩步,一雙水汪汪的媚眼,直在徐文面上打轉,像一只饞貓在注視着鮮魚,吃吃一笑,道:“你不是來朝見‘山林女神’麽?”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什麽‘山林女神’?”
青衣少女蛾眉一蹙,似乎很覺意外地道:“難道你不是?”
“在下從未聽說過什麽‘山林女神’?”
“那你到這山中作甚?”
“路過。”
“這是奇緣,少俠可別錯過這機會?”
徐文不由被勾起了好奇之念,反問道:“‘山林女神’是何許人?”
青衣少女以指比口,“噓”了一聲道:“既稱為神,就別乎人。少俠這話太冒失了!”
徐文哈哈一笑道:“姑娘,在下雖一介武夫,但也曾略涉詩書,豈不聞:子不語怪力亂神!天下難道真的有鬼嗎?”
青衣少女面色一整,道:“子不語也,非斥其妄也。孔老夫子也曾說過:敬鬼神而遠之!又說:誠則靈。并沒有否定鬼神的存在!”
徐文很驚異于對方口齒的犀利,莞爾道:“姑娘說得是,在下失言了!請問‘山林女神’竟系怎麽回事?”
青衣少女回身朝南一指,道:“少俠看到那座高入雲表的孤峰嗎?”
“看到了,怎樣?”
“‘山林女神’便在峰頭。一月之前,忽顯神跡,任人朝拜,如果夙根不錯,便可得登仙山。頂禮而來的,頗不乏人呢!”
徐文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道:“得入仙山之後呢?”
“好處可就多了!”
“有些什麽好處?”
青衣少女窒了一窒,道:“傳說如此,奴家不知道!”
“姑娘看在下會蒙女神垂青嗎?”
“會的!”
“何以見得?”
“少俠一表非凡,根骨異常,必能獲得不世之緣!”
“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
“娘家柳倩倩。”
“哦!柳姑娘人如其名!”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一扭腰肢,道:“少俠過獎了,蒲柳之姿,豈敢當少俠法眼!”
“柳姑娘與女神必有淵源?”
“嗅!不!少俠多心了。奴家是随人來此朝拜女神,見少俠奔馳于山嶺之間,是以不忖冒昧,多言饒舌……”
徐文知道此中大有文章,這少女的現身又必非無因,當下也不予點破,淡淡地說道:
“在下倒是有意試試緣法……”
“願相公得到仙緣!”
徐文但覺眼前一花,青衣少女如幽靈般從視線中消失,不由心頭劇震,為之目瞪口張。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怪事,青天白日之下,一個人無端消失,如果說是幻覺,但一切是那麽真實,空氣中還遺留着一縷淡淡的幽香,這豈是幻覺呢?
但一個人怎會無端消失呢?
他環望四周,空山寂寂,陽光耀眼,仍什麽影子都沒有。
他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難道天下真的有鬼神的存在?這少女是來點化自己的麽?幼時曾聽大人們說故事,說到仙子現身,化陣清風而逝,有這種事麽?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遠處那座雲霧缥缈的高峰,好奇之念愈來愈濃……
他忘了饑渴。不由自主地朝那座山峰馳去。
盞茶工夫之後,他來到峰下,擡頭一看,那山峰上豐下銳,像一座倒立的巨塔,直入雲表,白雲悠悠,在半峰間飄浮出沒。的确,這像是神話中的仙山。
這時,一條人影在峰腰蠕蠕而動。定睛細看,赫然是一個老者,一步一拜地登山,虔誠之情可以想見。
正自激奇出神之際,又一條人影來到峰腳,是一個三十左右的武士。只見那武士滿面誠謹之色,仰首朝峰上凝注了半晌,突地解下腰間佩劍,棄之于地,整了整衣衫,把幹糧袋也解了下來……
徐文看到幹糧袋,饑火又升,搭讪着上前道:“朋友,在下可以請求分賜少許幹糧嗎?”
那武士連頭都不轉,也不開口,脫手把幹糧袋扔了過來。
徐文接在手中,有些尴尬,正待出聲相謝,那武士業已俯身下拜,然後登峰,每走三步,便屈一次膝。徐文想笑,卻笑不出來,老實不客氣地轉到一旁用起這幹糧來。幹糧倒是不錯,半只烤兔,一塊斤餘重的腌牛肉,還有三個碗大的馍。
飽餐一頓之後,擡頭看那武士,也不過登上了半裏多地。
徐文就近掬了些山泉解渴。
人是鐵,飯是鋼,肚子落實,精神大振。
他心中雖存着一分驚疑,但總不信真的有什麽“女神”。江湖中無奇不有,多半是別有用心的江湖人故弄的玄虛。
他躊躇了片刻,彈身上峰。
顧盼之間,他便超越了那武士。那武土駭異地望了徐文一眼,搖搖頭,自顧膜拜。
徐文一口氣登上了三裏之遙,至此:已距峰頂不遠,眼前景物大變。
峰頭陡峭,上寬下銳,半隐雲霧之中。迎面一架石級,筆直而上,不知有多少級,除了這困山勢天成凹槽而鑿的天梯外,其餘各方,猿猱也攀不上,可說是天生絕地。
天梯之下,是一塊十丈大小的緩坡,可以供人停身。這裏,散散落落地跪着約莫十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片虔誠之色。
徐文望着那不見頭的天梯,心想,只要一個稍具基礎的武林人守在上端,功力再高的人也難強登。
這時,一條人影從天梯瀉落,垂頭喪氣地下峰而去。看來,他是無線緣人。另一人恭謹地拜了三拜,垂首躬身,舉步登梯……
那些等候登梯碰緣的人,見徐文既不恭也不敬的神态,莫不投以駭異的目光。
徐文逐一打量這些人,以年青的武林人居多。
突地——
他的目光觸及離開人群遠遠的一個閉目打盹的中年乞丐,看了又看,幾乎笑出聲來,那乞丐赫然正是“閃電客”黃明。黃明容貌已改,但那身行頭,仍是不久前扮獨目老丐的那套,背上一圓一方兩塊破藍布補釘,是極明顯的标志。若非這兩塊補釘,徐文決認不出他來。
黃明大概好夢方酣,根本沒有發覺徐文的來臨。
徐文輕輕走了過去,朝黃明身側一坐。
黃明猛一睜眼,駭呼道:“兄弟,你也來了?”
徐文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想不到在這裏碰頭!”
“兄弟也是朝‘女神’而來?”
“算是吧!大哥以為……”
“彼此,彼此!不說也罷!”
“蔣尉民世叔可有消息?”
黃明優形于色地道:“沒有,可能發生了意外。”
徐文沉重地道:“小弟準備辦完一件事後,赴終南山一探……”
“愚兄也正有此想。”
“令師尊呢?”
“一樣沒有消息。”
“大哥準備這樣耗着嗎?”
黃明一努嘴,朝那沖天磴道一比,道:“我沒緣分,還沒到頂就被打了回票!”
徐文劍眉一挑,道:“有關隘麽?”
“差也不多,居高臨下,以逸待勞,以愚兄的能為,什麽都免談。”
“有高手把關?”
“當然。”
“內幕如何?”
“謎!謎!”
“小弟倒想試試?”
“這些人是按先來後到排了號的,你得等到明天。”
徐文皺了皺眉,相了相峰勢,道:“另有蹊徑。”
“這怎麽可能,毫無落腳借力之處……”
“小弟有把握一試!”
“別太冒險,不值!”
“且試試看……”
黃明凝視了徐文片刻,悠悠地道:“也許你能辦到,我只是擔心突發的兇險。”
這種誠摯的關心,使斷梗飄萍般的徐文內心升起一股溫暖,懇切地道:“大哥,小弟會小心應付的。”
“噢!賢弟,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已略有眉目!”
突地——一
黃明伸手把徐文拉向身側的樹後。徐文吃了一驚,道:“怎麽回事?”
“有人來了,你暫勿出面!”
“誰?”
“‘五方使者’!”
徐文目光透過葉隙一掃,果見一個錦衣少年,旁若無人地走向天梯。他受時一股殺機沖胸而起,冷哼了一聲,道:“我廢了這魔爪子!”
黃明伸手一攔,道:“賢弟,稍安毋躁,讓他去探路,準有好戲可看。”
“五方使者”方走到梯腳,一個紅臉大漢沉哼了一聲,道:“雛兒,你準備做什麽?”
“五方使者”轉身,面對跪在地下的紅臉漢子,冷冷地道:“口裏放幹淨些!”
紅臉漢子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按捺,但聲音中仍充滿了怒意:“小子,凡事有個先後,同時你這态度也不是朝神者所應有的……”
“你管不着!”
“老子非要管不……”
話聲未落,只聽“啪”的一聲,接着是一聲:“哎喲!”紅臉漢子大翻元寶,滾出八尺之外,口中血沫泉湧,紅臉變成紫臉,登時腫大了一倍。
徐文又想現身,仍被黃明拉住。
這一來,激起了公憤,七八人跳起身來,氣勢洶洶圍了上來。
“五方使者”兩手朝腰間一叉,面上帶着一抹陰鸷的笑意。
一個壯健如牛的彪形大漢,怒吼一聲:“兔崽子,老子教訓你……”
掄起醋壇大的拳頭,迎胸向錦衣少年搗去,拳頭虎虎生風,看來勁道驚人。
“砰!”夾以一聲慘號,那大漢仰面翻倒,登時氣絕。“五方使者”并未見出手,仍是兩手叉腰,形若無事。這一下懾住了那些想動手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面上盡是駭極之色。
“五方使者”目光追掃全場一遍,然後不屑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轉身奔上天梯,看似緩慢,其實快板,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漠漠霧氣之中。
場中,恢複了先前的死寂,只多了一具屍體。
徐文目眦欲裂,但被黃明止住,不能發作。
黃明輕叫一聲:“看!來了!”
一團黑影從天梯滾落,落地寂然,赫然是那“五方使者”,業已氣絕身亡,背上多了四個驚心怵目的大字:
“不敬者戒!”
所有在場的,無不悚然變色。
徐文也是心驚不已。“五方使者”的身手,他見識過,每一個都可列入第一流,竟然在頃刻之間喪命,無論峰頭是人也好,是神也好,這種手段的确恐怖。
峰頂如果是神,自無招搖之理,不值識者一笑;如果是人,扮神裝鬼的目的何在呢?
以徐文“旋空飛升”身法之奇妙,舍天梯而登峰,并非難事,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要循天梯而上,見識一下到底有何兇險。
“大哥,我去試試?”
“賢弟多加小心!”
“小弟省得!”
說着,一長身,向天梯走去。由于有“五方使者”之鑒,那些專誠朝拜“山林女神”
的,沒有人再争什麽先後,也沒有人再開口。徐文提足一口真氣,身輕如燕奔去。看上去,他似乎滿不為意,其實內心仍是忐忑的,凝神聚元,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的情況。
天梯筆直陡峭,寬僅四尺,兩旁岩壁光滑如鏡,猿猴也難以駐足。天梯是唯一通路,也是一條絕路。
徐文一路升登,工夫不大,已升至距峰頂不及十丈之處。仰首上望,只見天梯盡頭,棱線與天相接,一座高大的石牌矗立在石級盡處,橫額上四個古體篆字:“女神之居”,餘外一無所見。
他停了身形,心中大感躊躇,不知是直闖,還是報名求見?
驀地——
峰頂傳下了一聲洪喝:“女神宣見徐少俠!”
這“徐少俠”三個字露出了破綻,分明是江湖人的口吻。徐文膽氣頓豪,但也感到無比的驚訝,對方竟然知道自己姓氏,的确匪夷所思。
他略略一窒之後,提氣輕身,一個起落,到了石牌之下。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兩名怪像老者,似兩尊巨靈之神,分坐在入口兩側,閉目垂睑。
徐文現身,兩老者連眼都不擡一下。
徐文定了定神,向前望去,只見峰頭大約半畝,怪石峰峰,虬松棋布,居中一座樓閣,攀龍附風,畫角飛檐,氣派十分。
一條纖纖人影,玉立樓下小道之中,含笑相迎。
徐文一看對方,心中更加篤定,那人影,赫然就是峰下所遇的妖媚少女柳倩倩。他不禁脫口喚了一聲:
“柳姑娘!”
柳倩倩此刻卻是落态毫無,福了一福,道:“奉女神之命,請少俠晉見!”
徐文心中暗笑,調侃地道:“在下真是有緣麽?”
柳倩倩報以一笑,道:“也許。請随婢子來!”
徐文颔了颔首,道:“請帶路!”
柳倩倩領着徐文直上樓臺,穿過白石回欄,來到樓廳之前,四名垂髫青衣少女,神态肅穆地站在門外,分執雲拂、如意、劍、笤四物。從廳門內望,裏面的布設極盡豪華,較之五公府第,過之無不及。
居中,錦幢低垂,不見人影。
柳倩倩在距廳門數步之處停住,恭謹地道:“徐少俠候參!”
“進來!”
聲音發自錦幛之後,脆嫩無比,聽來令人心曠神怡。
柳倩倩側身讓路,四女朝兩旁一分,左右各二。
徐文心中略感緊張,他一念好奇而來,既無目的,也沒企圖,更不明白對方是何許人物,倒是觀念中已無所謂“神”的存在;由于柳倩倩在場,業已證明對方是江湖人物,從排場來看,決非等閑。
他緩步入廳,在居中昂然站定,面對錦幛。
幛後,顫人心弦的聲音再次響起:
“徐文,你來此何為?”
徐文大吃一驚,對方竟然一口道出自己來歷,而且那聲音似乎并不陌生,只是一時記不起在何處聽過。略一沉吟之後,道:“是貴門下引見的。”
“那是說你為了好奇而來?”
“可以這麽說。”
“你有何求?”
“想一瞻‘女神’真面目。”
“僅是如此?”
“是的。”
“人神相隔,豈能輕顯法相?”
徐文淡淡一笑道:“尊駕真以‘神’自居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在下雖愚,尚不致被‘神仙’二字所惑!”
“你認為我是人?”
“而且可能不是陌生人!”
“說得好。你可知道我命柳倩倩指引你來此的目的?”
“這倒要請教?”
“以你為質,令徐英風現身!”
徐文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劇震,栗聲道:“以在下為人質?”
“一點不錯。”
“尊駕到底是誰?”
“你就會知道的。”
“家父真的尚在人世麽?”
“極有可能。”
“那開封道上陳屍的是誰?”
“那是徐笑風的詭計,瞞不了明眼之人。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