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既然在此地出現,定然與乾坤教有關。
東方白首先想到的是教主“陰陽秀士”李思凡,如果是李思凡,那可真是天從人願了,呆在這絕地裏所等待的就是他。
心頭一緊,順着磴道疾瀉而下,在迫近到距對方三丈之處停住,由于是側向,看不清對方面目。照理,對方該早已覺察有人迫近,但黑衫人僵立如故,沒有絲毫反應。
東方白保持絕對的冷靜,目前他的定力已更上層樓。
相持了半刻光景,黑衫人緩緩回身。
東方白做感一怔,完全陌生的面孔,中年,略帶陰沉,這與印象中“陰陽秀士”的形貌身材絕對不類似。
四目交投,彼此打量。
“哈哈哈哈……”黑衫人突然發聲狂笑。
東方白面無表情地望着對方。
“你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黑衫人斂了笑聲,陰沉沉的出聲問。
“不錯!”東方白冷聲回答。
“可是錯了!”黑衫人披了披嘴。
“……”東方白為之瞠目,測不透對方的意向。
“你其實是‘無腸公子’東方白!”
東方內心頭暗震,對方對自己的路數竟然一清二楚,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自己在桐柏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是怎麽知道的?
看來此人頗不簡單,得好好應付,挖出他的根來,依情況判斷,他是乾坤教餘孽無疑,說不定從他身上就可以得到全般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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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說對了!”東方白沉住氣。
“而且你是‘至尊門’弟子!”
“完全正确!”這一點東方白暗自好笑。
“真是幸會!”
“的确是幸會!”東方白附和了一句,到底是什麽幸會,各自心裏明白,微一莞爾,又道:“閣下是誰?”
“既然不知道就省了吧!”
東方白的心火倏地冒了起來,但表面上仍平靜如恒。
“閣下說與不說都是一樣,反正身份錯不了。”
“噢!區區什麽身份?”
“乾坤教徒!”
“如果不是呢?”黑衫人神色不變。
“如果不是,便沒理由在此現身。”
“那你又為何在此?”
“守網待魚!”
“哦!誰是魚?”
“乾坤教漏網之魚。”
“你已經等到了?”
“大概是!”
“哈哈哈哈……”黑衫人又大笑起來,笑聲中,不見他作勢,人已飄到東方白身前八尺之處,一雙靈活得像嵌珠的眸子不斷閃動,但注視的焦點是東方白手中的神劍,眸光裏明顯地透出貪婪之色。
東方白先是驚于對方的身法,繼而發覺這雙眸子似曾相識,于是他全神貫注地觀察,在記意中搜索,又發覺這張陰沉可憎的臉孔也似乎曾經看到過,還有對方注視神劍的那份神情,這些特征都在提示對方絕對不是陌生人。
他是誰?
超特的身法,靈活的眼睛,陰沉的臉,貪婪的神色……東方白集中靈智朝這幾點特征去想,意識裏仿佛有個影子浮起,很模糊,捉摸不住。
天下任何事物,只要抓住了契機,便不難按圖索骥。
現在,東方白努力在使模糊的影像明朗。
東方白自問記憶力不差,既然掌握了對方的這幾項特征,不應該想不起來,過去的人事物迅快地在腦海重映。
日頭西偏,廢墟這一面呈現陰暗,谷底變成了一半明一半暗的鮮明對比,但死寂幽森的氣氛卻是一樣的。
黑衫人臉上帶着殘留的笑色,冷陰陰地道:“東方白,你這把劍的确不賴,應該有個名字的對不對?”
東方白心中一動,照這句話,對方一定看過自己用劍,說不定還交過手,難怪他眼裏會流露貪婪之色,他到底是誰?
心念之中冷聲反問道:“劍在鞘中,閣下怎知是一柄名劍?”
黑衫人不答所問,幽聲道:“不但是名劍,而且是神劍。”
東方白邊轉着念頭邊道:“閣下想知道它的名字?”
黑衫人目芒一閃道:“不錯!”
東方白眉毛一挑道:“為什麽?”
黑衫人道:“識其是神兵而不知其名是件憾事。”
東方白有意拖磨時間,好從記意中探索出對方的路數,漫聲道:“劍是有主人的,閣下不知其名何憾之有?”
黑衫人眼裏貪婪之色更盛,陰聲道:“神物無主,惟有緣者居之,區區一向最相信機緣二字!”他把有德說成了有緣,居心已暴露無餘,緣也可說是一種機會,碰上機會,不管用什麽手段得到所要的,未嘗不可以解釋為機緣。
東方白擡高了目光道:“不錯,一個人的生死禍福,同樣決定在機緣二字,這叫禍福無門,生死有路,禍福有人自招,生死乃是命定,一旦碰上了機緣,便立見分曉。”
他這是話中有話,與對方的歪理針鋒相對。
黑衫人微哼了一聲,沒再開口。
一條紅色人影在遠遠的斷牆一現而隐。
東方白的目光是擡高了的,紅影正映入眼簾,心弦立起震顫,但絲毫不形之于色,以他直覺的判斷,這化身“紅衣使者”的十有九是畢老三。
畢老三重行入山,必有事故,也許他是尾随這黑衫人來的,如果是這樣,他當然知道這黑衫人的來龍去脈。
由畢老三,東方白聯想到易容化裝,眼前的黑衫人莫非是易容變聲,所以才會有似曾相識之感?就像一把鑰匙伸進了封閉的鎖孔,他急急把剛才自己所覺察出對方的幾項特征重溫了一遍,思想之鎖霍然開啓。
死人臉孔配上一雙靈活的眸子,身法如魅,黑衣,對神劍的貪婪神色,很清晰地描繪出了一個熟悉的形象。
他知道對方是誰了,簡直是天意。
對方經過易容變聲,卻因疏漏而露了破綻。
他的血行驟然加速,身上每一條肌肉都抽緊了,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冷沉平靜,像什麽也不曾發現。
他深知對方狡狯詭異,必須極小心應付,這天賜的良機絕對不容錯過,否則的話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在下現在明白閣下所謂幸會二字的意思了!”東方白以極平靜的口吻說。
“噢!”黑衫人眼珠子一轉,“什麽意思?”
“極欲相見無緣見,現在卻不期而遇!”
黑衫人沉默了片刻。
“東方白,你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呢?”
“響鼓不用重擂,只消輕輕一點便夠了!”
“你知道區區是誰了,對不對?”
“心裏明白就可以,不必說出來!”東方白很技巧地回答,他知道還不能驟然點破,對付這種人得講究方法。
黑衫人眼裏飄出了狐疑之色,但瞬間又變為詭異。
“你想對區區使詐?”
“随你閣下怎麽去想!”
“你既然明白了又将如何?”
“當然不會放過這機緣!”
“什麽機緣?”
“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很好,一句話,我們是友是敵?”
“當然是敵。”
“生死之敵?”黑衫人加強了一句。
“不錯!”東方白凝重地吐出兩個字。
“你準備用劍對付區區?”黑衫人說這句話的神情顯得很平淡,就像是說一句不相幹的話,絲毫不帶火氣,與生死之敵四個字完全不諧調。
“這不正是閣下所希望的麽?”東方白話中有話。
黑衫人顯然地怔了一怔,眸光連連閃動,他在考量東方白這句話中的含意,富于心機的人是随時運用心機的。
“閣下的目的是想得到在下的劍,對不對?”東方白又開了口。
“這是機緣!”黑衫人不正面回答。
“碰上了是機緣,而居心是早有了的是麽?”
“區區不否認!”
“可是劍在在下手上……”東方白故意只說半句。
“劍當然在你手上,這句話豈非多餘?”
“并不多餘!”
“怎麽說?”
“閣下想想就該明白,劍在在下手中,要得到劍就必須除生在下,而在下為了護劍,自然要對付閣下,換句話說,劍是屬于活着的人,這道理不是很淺顯麽?”
“東方白,你真是個明白人,我們用不着再蘑菇了,拔劍吧!”黑衫人當然懂得劍是屬于活人這句話的意義。
“在下之劍出鞘必見紅。”
“別太自信!”
“在下一向對本身兵刃相當自信。”
“讓事實來證明吧!”
東方白早已成竹在胸,他的确很有把握,一方面是對神劍的信心,另方面一現而隐的畢老三是極好的奧援,黑衫人再狡詭也難逃兩人的合制,心念之中,他緩緩拔出神劍,神劍本身并無特殊搶眼之處,其神威是隐而不露的。
黑衫人眼眸又一次泛出貪婪之色。
東方白氣定神閑,絕不像是要從事生死之搏的樣子。
黑衫人是徒手,同樣地不作勢,仿佛有某種倚恃。
空氣凝凍。
場面透着無比的詭谲。
“東方白,你還等什麽?”黑衫人打破了凝凍的空氣,“出手呀!”
“在下先出手你将毫無機會。”
“別大言不慚,試試看?”
“閣下放棄出手的機會?”
“這可是你說的。”
“嘿!”東方白冷笑了一聲,擡手舉劍,向前平刺而出,只是一個極尋常的動作,毫無招式可言,由于不快,更無勢道可言。
雙方相距八尺,他的腳定在原地,根本就夠不上部位,他這一擊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基于自傲不願先出手而故作的虛勢麽?
黑衫人擡手,一蓬淡煙迎面罩向東方白。
幾乎是淡煙噴出的同一時間,東方白的劍尖暴吐寒芒,只有三尺之長,這一來,黑衫人已在芒影之內,但他也已移位,劍芒射空,絲毫沒有停滞,芒尾曳空劃回,仿佛平空起了一道光弧,但為時極短,只那麽一閃便逝。
一聲凄哼,黑影消失。
東方白在淡煙撲面之下,腦海微微一沉,但瞬即恢複正常,由于“三恨先生”的厚愛,他本身已具辟毒之能,毒煙傷害不了他。
黑衫人已在三丈之外,好快的身法,這時可以看到他半擡未落的右手五指齊沒,只剩下半個血淋淋的掌。
紅衣人影又出現在斷牆邊,恰好在黑衫人身後丈許之處,但黑衫人沒有覺察,他只顧狠毒地瞪着東方白。
東方白向前飄近丈許。
“在下說過閣下會後悔!”
“東方白!”聲音是凄厲的,“你得意得早了些!”
“閣下還有什麽絕活?”
“你看!”左手疾揚,一蓬黑星子罩向東方白,涵蓋的範圍有七八尺之廣。
同一時間,紅衣人一抖手,一縷寒光射向黑衫人的後心,射中了,但卻反彈掉地,是一柄亮晶晶的匕首。
劍芒在空中幻成了光漩,那蓬鋪天蓋地的黑星子全被吸進了光漩消失無蹤,瞬間的現象,驚心動魄的奇觀。
黑衫人眼見大勢不妙,一歪身鬼魅般沒入殘牆之內。
東方白閃電進撲,但撲了一個空,對方的身法太玄,如果被對方走脫,這可是天大的憾事,他不由發急起來。
“啊!”一聲驚叫,黑衫人從斷牆後跄了出來。
随他身後出現的是紅衣蒙面人。
由于剛才的一刀,東方白已确定紅衣人是畢老三。
畢老三迅快地撿起匕首,又退回斷牆內。
黑衫人現在已面對東方白,眼裏全是駭芒。
東方白冷冷吐出了三個字:“黑蝙蝠!”
黑衫人打了一個哆嗦。
“東方白,你……早已看出區區身份?”
“不錯,你易容變聲,但不夠澈底,露了破綻,你所恃的是奪自在下的‘天絲寶衣’刀劍不入,妄想再謀在下的兵刃,你的主意打錯了。”
黑蝙蝠扭頭向後望了一眼,不見紅衣人,又回過頭,咬咬牙道:“東方白,看來我們必須真正地作一次生死之拚了!”
東方白不由為之一怔,一個斷了手掌的人居然說出這種話,難道這只蝙蝠還有什麽可怕的絕着憑仗?毒、暗器都用過了,他最大的本錢是超人的身法,武功方面還沒見過他有什麽特殊的表現,他憑什麽說這句話?
“剛才難道是鬧着玩?”
“是區區太大意,也沒料到你有幫手。”
“姓牟的,在下不需幫手,單獨對你綽綽有餘。”
“這是你的算盤!”
“你真能飛上天去?”
“這可難說!”
“那你就飛吧!”
東方白說完之後,目芒緊緊罩定對方,劍虛垂着。他現在的功力是人、劍、氣、神完全融合,形意已成一體,那種看不見的氣勢,形成了一種其強無比的壓力,道行差的可能無法感覺,修為愈深,感受的壓力愈大。
黑蝙蝠牟天不是等閑之輩,他現在感受到了,東方白只是用眼光看着他,但這眼光代表着一種無形的氣勢,氣勢變成了壓力,這壓力仿佛是一張無形但堅實的鐵網,被同罩住便難以突破,不感覺則已,一旦感受到了壓力便與時俱增,愈來愈強。
他已忘了斷掌的傷痛,在無形的壓力下掙紮。
冷汗開始滲出,凝聚成珠,自額角滾下,全身的血管開始收縮,肌肉也已抽緊,情勢消戢了他對神劍的凱觎之念。
“無腸公子”東方白的形象在他的意識裏擴大,變成了一尊無敵金剛,而他生死,似乎已在金剛控制之下。
他起先實在低估了對手,率爾躁進,但後悔已遲。
如何突破?他急急地在想。
東方白開始挪步進迫,非常緩慢,每一步沉若千鈞。
距離縮短到了八尺之內……
黑蝙蝠明白,他只要一動,便将遭受致命的攻擊,無論如何快都難幸免,可是又不能站着等死,已經沒有多考慮的時間,他必須立即争采行動。
身形倏塌,一段焦木飛起,塌下的身形貼地滾開。
黑蝙蝠這一着很下作但也很絕,火場廢墟,遍地是焦木,他用腳尖勾起焦木的同時身形塌地滾翻,飛起的焦木是擾敵,身形貼地是消滅受攻擊的目标,只要能躲過原本已無法避免的致命一擊,以他的能耐便有脫身之望,他所要争取的就是這麽一瞬的喘息時間。
劍芒在黑蝙蝠一動的瞬間飛吐,焦木被一分為二。
滾地的身形在兩丈之外騰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條紅影自斷牆內斜飛而出,仿佛是算準的時間距離和角度,一紅一黑兩條身影淩空碰撞。
紅影,當然是伏伺暗中蓄勢待發的畢老三。
黑蝙蝠人如其號、活像一只飛天蝙蝠,在将要互撞的電光石火之間,淩空一折,旋了開去,勢盡下落。
畢老三瀉墜丈許之外。
黑蝙蝠沾地再起,速度之快,動作之靈活令人咋舌,但已失具他所要争取的瞬息時機,一道劍光如貫日長虹般劃空而至。
連哼聲都沒有發出,黑影飛墜。
劍光倏斂,東方白已站在墜軀之前。
黑蝙蝠的頭搭拉在一邊,頭與身軀只連了一片頸皮,兩眼圓睜着,腔子口汩汩洩紅,他醜惡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畢老三走近前來,拉開了蒙面巾。
“差點又被他兔脫。”
“畢兄,多謝援手!”東方白收劍入鞘。
“好說,适逢其會,時機湊巧而已!”笑笑又道:“這小子的這套身法江湖上還真找不出幾個,可惜他已斷了氣,否則的話多少可以問出些陰陽秀士的線索。”
“幸好他死在瓦石堆上!”東方白注定屍體。
“東方兄……”畢老三完全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怔怔地望着東方白。
“瓦石架空了他的屍體,寶衣沒被血污。”
“哦!”畢老三恍悟過來,黑蝙蝠牟天身上穿着搶自東方白的“天絲寶衣”,如果被血污了,的确是件憾事。
東方白彎下身,撕碎黑蝙蝠的外衣,剝下“天絲寶衣”拿在手中,神思飛馳,眼前交互浮起公孫彩虹和“覺非”女尼兩個面影,公孫彩虹在棄絕紅塵之前贈送的不世奇珍終算物歸原主,而一代紅顏已長伴青燈古佛,前塵影事紛至杳來,東方白陷入一個空幻的境地裏。
“東方兄,恭喜物歸原主!”
“啊!”東方白回到現實,苦苦一笑。潛意識裏他抹不掉那道亮麗的彩虹,而實際上他不能追求那道彩虹,注定了是無緣,也許,彩虹消失在佛光裏是上蒼的最佳安排,世上真沒人有資格擁有那道彩虹。
“東方兄,小弟是奉師命專程入山來找你的。”
“什麽事?”
“傳一個消息。”
“噢!什麽消息?”
“小雪姑娘已經找到了仇家!”
“小雪?”東方白腦海裏立即浮起一個極富誘惑的小巧而豐盈的倩影。“她找到了仇家?卓老哥傳這消息……”
“家師說,要履三恨諾,速赴徐家集!”
“三恨先生的諾言?小雪姑娘的仇家?這……”東方白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久久眉頭一舒道:“我知道了,我們這就上路,黑蝙蝠的屍體……”
“容易處理!”畢老三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應了一聲,連想都不想便動手把黑蝙蝠的屍體拖到一堵燒殘的危牆下,然後推倒危牆,非常乾淨的埋葬方式。
“黑蝙蝠是單身入谷?”東方白轉動目芒四下掃描。
“沒發現有人伴同的跡象。”
“嗯……這等于又拔去陰陽秀士一個爪子。”
“對,我們走吧!”
“走!”
南陽,可以算得上是通都大邑,商賈輻辏,人文荟萃,三街六市,熱鬧非凡,但也是卧虎藏龍之地。
東方白來到了南陽。
他對這地方并不陌生,兩年前他曾在此地鬥過惡霸“金獅子”,由于公孫彩虹為了報仇而利用上這次搏鬥的機會殘殺了“金獅子”,他背了黑鍋,因此而被冠上了“無腸公子”的封號。時過境遷,但記憶猶新。
現在是未申之交,日頭還有老高。
為了早些趕到徐家集,他不想停留,打算趁着時辰還早再趕一程,因此他不進城,繞城廂準備切上北行大道。
正行之間,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道:“咦!這……不是東方少俠麽?”
東方白止步回身,一看,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面很熟,但一時想不起在那兒見過,他仔細打量了對方幾眼。
“朋友是……”
“梁永誠!”說着拱了拱手。
“啊!”東方白忽然想起來了,“擊石老人前輩的高足,兩年前我們見過一面,真是幸會,梁兄一向可好?”
“托福!”
“令師他老人家……”
“現在家中。”
“他回到了南陽?”東方白大感意外,“擊石老人”在徐家集汪老頭的菜園裏被鬼火迷瞎了雙眼,而後被安置在“不為老人”一起,乾坤教總壇破滅之後,“不為老人”返少林寺重歸怫門,“擊石老人”回南陽這一節倒是沒聽畢老三提起。
心念之中,他回頭望了望,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因為畢老三暗中與他同路,但同路并非亦步亦趨,他當然什麽也沒看到。
“是的!”梁永誠漫應了一聲。
“什麽時候回來的?”
“三天前!”
“哦!”東方白心中釋然,“他老人家還好吧?”
“倒還健朗!”擡頭望望天色,道:“老弟何往?”
“北上料理點小事。”
“家師一再提及老弟,想不到今天湊巧路過,他老人家一定非常高興,老弟請!”
“小弟……料理的是急事,得趕時間。”
“老弟剛才說是小事?”
“不錯,事情不大,但卻很急迫!”
“如果老弟過門不入,家師定然責怪……”
東方白心念疾轉,既然碰上了,如果不順道拜訪一下的确于禮有虧,何況“擊石老人”是自己把他拖下水的,小雪的事不急在一時。
“好吧!”東方白點點頭應了一聲。
“請!”
“擊石老人”的住處在一條巷子底,是一間三合小院的磚瓦平房,院子裏雜莳了些花草,由于是一個人獨居,除了正屋之外,兩廂作了他雕刻佛像的場所,堆滿了工具和材料,以及一些已完未完的佛像。
東方白被延入堂屋上房的貼板壁所擺的椅上落座。
不見“擊石老人”。
梁永誠泡上了茶,然後高叫道:“師父,您看是什麽稀客來了?”
沒有應聲。
梁永誠自言自語地道:“奇怪,他老人家一向不出門的,會到那兒去了?”說完,轉向東方白道:“老弟,你請寬坐,我去找找看!”
東方白點點頭。
梁永誠先朝上下房張了一眼,然後步出堂屋。
東方白啜了口茶,心裏在盤算:“自己在此地可不能耽擱太久,一方面小雪的仇家是個相當詭詐的人物,時間一長,難免發生變化,小雪的仇家與自己對三恨先生許的諾言是同一對象,所以這次辦的事也等于是自己的事。另方面畢老三是循既定路線暗随自己的,中途停頓,便有脫線的可能,如果擊石老人興起出游,梁永誠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他,這就費斟酌了。”
一盞茶啜了過半,不見梁永誠回頭。
東方白坐等已經感覺有些不耐,正想站起來活動一下……
突地,身後“擦!”地一聲,背心随即感到一下劇烈刺痛,沒有任何意念,他本能地蹦起,回轉,只見椅背正對後心的板壁上露出了兩尺長一段亮閃閃的劍身,登時全身抽緊,血脈贲張,一個電旋到了房門邊。
房裏被褥整齊,窗門洞開,劍柄部分留在板壁上。
兇手已逃之夭夭。
東方白不由呆住,他做夢也估不到梁永誠邀他來會晤擊石老人竟然是一個陷阱,目的是要他的命,如果不是天絲寶衣護體,這一下奇襲足可使他前後心洞穿。
梁永誠為什麽要這樣做?
自己是湊巧途經南陽,與梁永誠是偶然相遇,而這行動顯然是預謀,擊石老人說什麽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啊!”驚叫聲中,一條人影撲入堂屋。
東方白回身,劍已掣在手中。
撲進堂屋的赫然是梁永誠,只見他面如上色,渾身簌簌抖個不住,從他的姿勢看,不是撲入而是被推進來的。
“梁兄,怎麽回事?”東方白所表現的冷靜與沉着令人吃驚,這就是不斷歷練的結果,他已經是一個老江湖,盡管心裏殺機熾熱,但表面上毫不顯露。
“你殺了我吧!”梁永誠竟然落下淚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東方白冷沉如故。
“我該死,請……老弟成全!”梁永誠的淚水順腮下滴,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臉孔已經變了形。
他是因為事敗而在演戲麽?
“到底為什麽?”東方白抑住殺機。
“不要問了,反正我該死,老弟,給我……一劍。”
“小弟要知道原因!”
“我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梁永誠突然淚眼暴睜,扭曲的臉孔僵硬,形狀十分可怕:“如果死在老弟劍下,我多少會安心些,否則……罷了,我自己了……”
右掌一揚,朝自己的天靈蓋拍去。
東方白出手如電,一把抓住梁永誠的手腕,按落。
“梁兄,你非說出原因不可!”
“天!”梁永誠仰首,牙齒咬得格格響。
“說!”東方白的聲音變成冷厲。
“我的妻兒在對方手中,他們逼我……”
東方白心中一動,似乎已意識到什麽。
“令師其實沒有回南陽?”
“沒有!”
“這是預謀,而小弟是湊巧路過,怎麽回事?”
“不知道,事情發生在午前,他們劫持了我的妻兒之後,吩咐我這樣做,否則殺我的妻兒,老弟,我……如此對你是一百個該死,妻兒不保,也不能活下去,所以……”說着,又舉手拍向天靈。
東方白再次把他的手掌按下。
看情形梁永誠不是在演戲,妻兒被劫持,在親情與道義兩相權衡之下,當然是親情為重,這是人之常情,可以原諒,而使這手段的人不但卑鄙而且毒辣。東方白立即想到了“陰陽秀士”,依情況推斷,自己的行蹤已被掌握。
“梁兄剛才有機會脫身,為什麽……”
“我是被推進來的!”
“推你的是誰?”
“不知道!”
“唔!”東方白唔了一聲,心裏想:“推梁永誠進堂屋的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陰謀者見事不成想借自己之手替他們滅口,另一個可能是身在暗中的畢老三所為。”
心意之間,出聲道:“梁兄所說的對方是誰?”
“不知道!”梁永誠搖頭,“對方傳話而不現形。”
“人質現在何處?”
“不知道!”梁永誠又流下淚來。
東方白心念疾轉,梁永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對方要殺他滅口的可能性便很小,倒是他妻兒的安危令人擔心。對方會放人麽?
可能性依然很小,如果他的妻兒不保,他真的活不下去,這是個大難題,能撒手不管麽?
又想:“剛才兇手事敗,是從房裏窗兔脫的,連劍都不及收回,可見圖逃之急,如果畢老三已然發覺了這件事,以他的能耐,很可能掌握了線索。”想到這裏,點了點頭,道:“梁兄,事已至此,毋須自責,小弟能諒解你情非得已的苦衷,死是最下着最愚蠢的行為,并不能解決問題,縱使真的妻兒不保,死能讓你真正解脫麽?九泉之下你能瞑目麽?”
“老弟……”梁永誠語不成聲,只吐出兩個字喉頭便哽住了。
“梁兄,你暫時不要露面,小弟這就立即采取行動,盡全力搭救大嫂和侄兒,有什麽穩妥的地方藏身麽?”
梁永誠深深想了想。
“有,就是此地。”
“好,小弟這就走,希望天從人願。”
“老弟!”梁永誠雙膝一曲,就要下跪。
“梁兄快不要如此!”東方白急忙拉住。
時近黃昏,夜色漸濃。
東方白無目的地晃蕩在街道上,搭救人質可以說毫無把握,但他有兩個想法,一個是能碰上畢老三,一個是誘使對方對自己采取行動,他判斷對方不會因事敗而休手,只要對方一動便是給自己機會。
轉了幾圈,夜幕已垂,燈火逐次亮起。
茶樓酒肆開始迎接夜市。
東方白這才感覺到饑火上升,他信步進入一家小酒館,選了個靠窗臨街的座位,這樣他可以兼顧來往之人,同時自己也容易被人看到。叫了酒菜,一個人獨酌起來。
店堂裏只兩個酒窖,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在他之後進來的一個土老頭,是以整個店堂安靜得近乎冷清。
起初,他沒去注意這唯一的客伴,因為這上老頭平常得就像你随時随地都可以碰到的老頭一樣,現在吃喝得差不多了,無聊之下,才下意識地去打量對方。
老頭只叫了幾碟現成小菜,一壺白乾,巴搭巴搭地吸着旱煙,半天才啜上一口酒,這種客人是酒店裏最不歡迎的,占座位,磨時間,化不上幾分銀子,尤其那身行頭教人看了皺眉,一頂破氈笠油光發亮,仿佛是平時用來揩手擦汗的,一襲土布衫掖在腰間,髒得就像是從穿上身就沒脫下來洗過,已經分不出原來是什麽顏色。
看了幾眼,東方白覺得沒意思又轉頭向外。
“小二,再……”清了清喉嚨才又接下去,“來一碟鹽豆,今天我老頭興致好,多照顧你一點。”
東方白覺得好笑,忍不住又轉頭瞥了一眼。
小二先翻了個白眼,才懶洋洋地端過一碟鹽豆,重重地放在桌上,口裏道:“您老是大食客,好主顧,多承光顧,小店關門還早。”
老頭在地上磕了磕煙鍋頭,抖去煙屎,吹了下煙管,才翻起眼道:“怎麽,你嫌我老頭子吃不起?告訴你,小子,一文是錢,蚱蜢也是肉,這年頭掙錢不容易,挖空心思不說,擔驚受怕還得冒風險,省着點錯不了。”
小二聳聳肩道:“您老說的是,當省則省,在家裏兩粒花生米配一杯燒酒,不但省了錢還省了走路。”
老頭橫眼道:“我老頭子就是喜歡上館子!”
小二苦苦一笑走了開去,不再答理。
老頭嘟哝道:“人真的不能窮,有錢的老太爺狗不敢咬。”說着,啜口酒,送兩粒鹽豆到嘴裏,慢慢地嚼着。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心走過。
東方白心中一動,摸出塊碎銀放在桌上,站起身來。
小二急忙走過來。
“客官吃好了?”
“夠不夠?”東方白手指碎銀。
“還有多!”小二只瞄了一眼便哈腰回應。
“多的賞你!”随說随離開桌子。
“謝啦!”小二眉開眼笑。
“錢再多也不是這等花法,賞給這種人多不值,給老頭子還落個敬老的好名。”老頭子拉開了喉嚨大聲嚷。
東方白已走到門邊,回頭道:“小二,給他老人家添壺酒!”說完急急出門,大步朝那熟悉身影追去。
身影轉入一條暗巷。止步回身。
東方白快步靠近,不出所料,正是畢老三。
“畢兄……”
“不必說,我全知道。”
“你知道?”
“對,你在街上碰到那姓梁的,我正在街邊屋檐下,跟着你進屋,眼見發生的事故,姓梁的見事敗想開溜,我把他推進堂屋,發現有人跳牆,來不及通知你便釘了下去,釘到關帝廟附近,那小子像是發覺被釘梢,一滑溜便斷了線,我怕失去聯絡,只好回頭找你,”畢老三一口氣說完全部經過。
“關帝廟?”
“嗯!暗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