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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已近城郊。

慕容水雲走在中央,冷血在左,莊之洞在右。

近郊的綠野春色,确是迷人。

慕容水雲乃書香世家出身,本來就喜歡風雅吟詠,若不是為了金盛煌、龜敬淵的死,他才不會如此愁雲重重。

可是他畢竟是從容過人,當下打趣笑道:“想不到慕容今日,也如此怕死,令兩位比我有名得多的武林高手,替我作保镖,真是死又何妨也!”

莊之洞笑道:“我們吃公門飯的,那談得上高手?冷兄是‘大下四大名捕’,我能算什麽?”說着哈哈笑了起來。

遠處正來了一部馬車,幾匹老馬,拖着一輛又老又舊又笨又重的車子,趕車的是兩位年輕人,車上一包一包的麻袋,裝着不知是什麽的沉重的東西。

那青年一面趕着馬,叱喝着,已經靠近三人了,冷血等因路窄,而閃在一旁,還聽見那青年向旁邊的夥伴說着笑,其中一句是:“開始!”

這兩字的聲調忽然提高,冷血一聽,大吃一驚,那一聲正與昨晚在厮殺之中,其中一人說“不是他對手也要殺”的人的聲音完全一樣!

冷血能成為“天下四大名捕”的理由之一,就是他有過人之能。

過目不忘,過耳而不忘!

這些特點常常使冷血能死裏逃生。

就在這車子靠近冷血的剎那間,慕容水雲就在前頭,更前面是莊之洞,因為路窄,旁邊是水田,所以便一個人一個人走,冷血突然叫道:“小心!”

就在這一剎,那車于突然一折,直向冷血撞來!

這一下,冷血不能進,只能退!

只是冷血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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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天而起,可是車上青年一揮鞭,直抽冷血!

另一夥伴,拔刀一揮,不是斫向冷血,而是斫向車後的包裏的繩子上!

繩于一斷,包裏麻袋都打開了,二十多條大漢,都自麻袋裏躍出,手執長刀,沖殺向冷血!

冷血應戰,但他的視線,卻被那車子所遮住了,他看不見慕容水雲那邊怎樣了。可是他知道,這一班人,正是昨夜在他手下逃生的餘孽。

只要他們暗算不逞,冷血便自信能把他們解決掉。

問題是:解決掉這幹人,也需要相當的時間。

他聽見慕容水雲及莊之洞的喊殺聲,顯然車子的那頭,也打得十分激烈。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是慕容水雲發出來的。

冷血一發急,攻勢更加淩厲,十多名長刀大漢,只剩下四名。

冷血也因為發急而分心,背門一涼,已被劃中了一刀。

但是這一刀,并不算傷得很重,那大漢以為得手,反被冷血的快劍刺穿了咽喉。

剩下的三個人,見勢不妙,自三方逃逸。

冷血也不迫趕,躍過車頂,只見這邊的戰況,也十分激烈,倒在地上的八九名長刀大漢,均已氣絕,想必為莊之洞及慕容水雲所殺。

現在只剩下兩名長刀大漢,正與莊之洞的鏈子錐鬥在一起,殺得難分難解。

而慕容水雲竟已倒在地上。

冷血一頓足,飛奔過去,扶起慕容水雲,只見慕容水雲臉色紫金,氣若游絲,冷血把本身功力源源湧了過去,慕容水雲勉強睜開雙目,道:“冷兄,你……你替我告訴……訴告訴……殺人者被我一刀刺中,他是……”忽然雙目暴睜,望着冷血後面,冷血心中一寒,尚未回身,劍已刺出,一名長刀大漢應聲而倒!

冷血猛回首,只見那逃去的三名大漢,竟又回來了,竟在背後偷襲!冷血大吼一聲,一連攻出十八劍!

那名長刀大漢,只見劍影如山,哪裏招架得來,胸膛一麻,便倒了下去!

最後一名大漢,又返身就跑,冷血冷哼一聲,劍脫手飛出,貫穿這人背門,借着餘勢,把這人帶出七八步外,撞刺在一名與莊之洞激鬥的大漢背上,那大漢慘叫一聲,兩人齊倒下。

餘下的一名大漢,目光發赤,幾招虛晃,返身欲逃,冷血一個虎撲,那人揮刀就斫,冷血一腳踢去,刀脫手飛出,直穿入那大漢自己的頭上,那大漢慘呼一聲,速然倒下。

莊之洞收回鐵錐,喘息着道:“多蒙相助,快去看看慕容二俠!”

冷血及莊之洞再回到慕容水雲身邊,但是,慕容水雲已然氣絕。

冷血沒有說話。

莊之洞也沒有。

他們感覺到失敗的恥辱與沉痛。

他們本來是江湖中無人敢招惹的名捕,而今,對方竟能在他們嚴密的保護下殺人。

雖然這一幹人已死盡了,可是他們的首腦,甚至尚未露面。

冷血仔細看去,只見慕容水雲的背後,有一個傷口,似被利器迅速刺入又拔出似的,足以致命。

而在前胸,也有一道傷口,似被什麽東西擊中,又猛烈抽出似的,所以傷口雖小,胸口卻是一片血肉模糊。

憑這兩道傷口可以認定,都不是刀傷。

也就是說,不是這批長刀大漢使慕容水雲致命,而是他被兩個人,用兩種不同的兵器,但手法卻頗為類似,同時擊中前後胸而斃命。

慕容水雲甚至不及閃避,或者沒有閃避,所以才被準确地擊中胸部。

這顯然又是“劍魔傳人”的傑作。

冷血握着拳頭,咬牙切齒地問:“你有沒有看到,是誰下的毒手?”

莊之洞長嘆道:“大變驟然來,我也不及細看,刺客便向我湧來,我殺了幾個,仿佛看見,車上有人用長槍往慕容二俠背後一刺——唉,後來,就是你過來的前一刻,他又發出一聲慘叫,因我那時正與這兩個人鬥着,不及細看,只見人影一閃,慕容兄便—

—唉。”

冷血仔細地看過地上的屍體,若有所思,終于道:“我們只好送慕容二俠的屍首回去了。”

大廳上一片肅靜。

女人、孩子和家人,都被送回房裏去了。

剩下的六個人:冷血、莊之洞。柳激煙、淩玉象、沈錯骨,還有一個倒下了的人—

—慕容水雲。

如果還加上棺椁裏的兩人:“三十六手九節蜈蚣鞭”金盛煌與“金剛不壞”龜敬淵,一共是八個人。

金盛煌與龜敬淵,再加上“七旋斬”慕容水雲,已經是第三個死人。

“武林五條龍”只剩下兩條。

誰都可以想象得到,此刻淩玉象及沈錯骨的心情。

大廳中的氣氛,就像一塊凝結了的冰塊。

淩玉象緩緩開口道:“也罷,劍魔傳人,你就來吧!我淩玉象,也活到這把年紀,反正都要來的了,你就給我個痛快!”

這兩天裏,他兩頰已深陷下去了,瘦了許多。

沈錯骨仍然鐵板一般的臉孔,可是無情的語音中,也抑制不住哀傷:“老大,我們不一定會死,二哥忠厚、三哥老實、五弟魯直,較容易被騙,別人要想在我沈錯骨面前動手腳,除非真能制得住我!”

淩玉象注視着沈錯骨道:“四弟,你的性格乖戾,行事剛烈,也是弱點,你要多加小心才好。”

沈錯骨沉靜地道:“大哥,你卻是太慈藹了,也要有些防禦啊!”

“武林五條龍”之中,一下子只剩下兩個人,自然彼此有說不出、說不盡的親切感。

冷血忽然道:“淩大俠,慕容二俠施用的‘七旋斬,,招路如何,可否相告?”

淩玉象沉哀地道:“二弟的‘七旋斬’是他腰間的緬刀,共有七式,每招又有七種變化,能夠接他七七四十九式的人,已經不多了。”

冷血沉思道:“‘七旋斬’中人後情形是怎樣?”

淩玉象道:“刀卷肉飛,剖腹斷腸,自然是當者披靡,冷兄,你問這十嗎?”

冷血淡淡地道:“我也只是問問罷了,對了,為何不見高教頭?”

淩玉象道:“哦,适才你和莊兄走後,柳兄有一建議,既然劍魔傳人找的是我們,不如先把我們易容,好讓對方無從下手,于是高兄就到外面去搜購易容藥物,據說高兄是易容好手呢。”

冷血怔了一怔道:“哦?”

柳激煙笑道:“冷兄以為這個建議怎樣?”

冷血道:“自然甚是高妙。不過若兇手是我們的人,易了容只怕也沒有用。”

忽然大廳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柳激煙淡淡地道:“想必是高教頭回來了。”

在廳堂外,這一行一頓的腳步聲,愈來愈近,竟出現了一名身形高大的乞丐,臉容奇特而可怖,令人望了一眼再也不想多望一眼,衣衫褴樓,不過手中還拿着一柄白玉尖杖、撐住跛了一條的腿,笑嘻嘻的望着大家。

這是個跛腿老乞。

沈錯骨霍然而起,怒道:“這人來幹什麽?”

淩玉象道:“四弟勿沖動,他是高山青。”

沈錯骨一呆,那乞丐大笑道:“淩兄好尖的眼光,怎樣?我的易容術不錯罷,包管別人望了第一眼,不想再望第二眼,這樣我的易容術便可以高枕無憂了。我裝成乞丐,可以蜷伏在你們門外,讓人錯以為是連座破廟也沒有的乞丐,也許,也許可以把兇手手到擒來。”

淩玉象笑道:“高兄的易容術果是高明。”

柳激煙也笑道:“認識高兄這麽久,還不知道高兄乃精于此道。”

莊之洞笑道:“那你準備要把我扮成什麽?”

高山青笑道:“你呀,看樣子可以十天不睡覺,正适合化裝成更夫。”

莊之洞就變成了一個更夫,拿着竹梆,吊着燈籠,不但別人看起來像個十足,他自己也幾乎把自己當作看更人。

柳激煙因為有根煙杆,于是打扮成管家模樣的老者,穿着青布的衣裳,“噼噼剝剝”的抽着煙。

淩玉象成了老家人,他的“長空十字劍”,就藏在他手拿的掃把柄裏。

現在高山青正替沈錯骨易容着,沈錯骨看來像是一個跑江湖算命的老雜毛。

淩玉象笑道:“高兄,你真靈光慧眼,揀人而易,剛好把我們化裝得切合身份。”

這句話,不無自嘲之意。

高山青微笑道:“淩兄這是哪裏的話,只怕我這不是靈光慧眼,而是有眼無珠了吧!諸位堂堂品貌。卻教我化裝成凡夫走卒,真是罪過,罪過。好了,冷兄,該你化裝了。”

冷血年青而俊秀,在他稍嫌冷峻無情的臉上,忽然泛起輕輕的笑容,這一笑,就像春風吹融了寒冰,煞是好看;冷血道:“不,我要趁天黑之前赴縣府一趟,見見魯知府,因為我與他有約在先,在今夜之前去報備一聲的,原本我已答應諸葛先生,明日就走呢,當然現在我不想走,不過,總要去交代一聲……我在今夜三更,必趕回這裏,現在,要多仗柳兄、莊捕頭、高教頭照顧了。”

有人說,冷血笑的時候,就是他手上所辦的案件,逐漸明朗化的時候。

冷血走了。

天又黑了。

晚上重臨,金府上下的人,都紛紛到別的地方避風頭了;金府的門前至廳堂,兩旁卻點起兩列燈籠,一路照耀進入了大廳,大廳上坐着五個人:淩玉象、沈錯骨、柳激煙、莊之洞、高山青。

這五個人後面,有三副棺木,燭光搖曳,堂裏的人,不發一言,被燭光照得陰晴不定的臉上,都顯得十分幽異詭秘。

淩玉象以蒼老的口音道:“我仿佛覺得,與劍魔傳人對敵的,不止是我們五人,還有二弟。三弟和五弟。”

柳激煙對那棺木望了一會,忽然浮現了一種很奇怪的神色,有點激動地道:“可惜他們都是死人:”

沈錯骨冷哼了聲,道:“死人也會索魂的。”

莊之洞打着哈哈笑道,“沈四俠也迷信?”

柳激煙忽然細聲向淩玉象道:“淩兄,我心中有個疑惑,在這兒說不便,我懷疑兇手是……”

淩玉象臉色一整道:“那麽我們到內堂談談。”

“柳激煙道:“好,有我們兩人在,劍魔傳人也休想動得了。”

內堂。

淩玉象在一張桃木椅上坐了下來後,向柳激煙問道:“柳兄,你所猜疑的兇手是誰?”

柳激煙長嘆一聲,道:“只怕我現在講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淩玉象動容道:“推?”

柳激煙沉聲道:“冷血。”

淩玉象呆了一呆,全身衣袍籁籁顫抖,可見心中是如何激動,好一會才說:“不可能的。”

柳激煙長嘆道:“确是不可能的。”

淩玉象忽然擡頭道:“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相信,我信任冷血,他是個正直的青年。”

柳激煙無限惋惜地道:“我也不相信,可是,有件東西,你看了不由你不信!”說着在懷裏掏出一條手帕,道:“這是金三俠案發時,我和冷血來至卧房前,我在他懷中取來的。”

淩玉象一看那條手帕,竟是血漬斑斑,大為激動,道:“血?”

柳激煙沉重地點點頭,道:“血。金三俠的血,你嗅嗅自可證實。”

淩玉象把手帕放在鼻前一聞,忽然臉色大變,手帕被他飛投出去,竟似一片刀齒,直嵌入內堂的一條柱子上:“有悶香!”正想起身,但覺天旋地轉,連站立也站不穩,猛抽手想拔劍,卻連拔劍之力也逐漸消失,跌坐在椅子上,只聽柳激煙呵呵大笑。

淩玉象勉強睜開眼睛,只見人影模糊,怒道:“柳激煙,你廳外。

當淩玉象及柳激煙進入內堂後,沈錯骨忽然沉聲道:“莊兄、高兄,我有一件事想說,不知二位願不願聽?”

莊之洞笑道:“沈四俠的話,我等怎會不願意聽!”

沈錯骨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聽了後,縱不同意,也不要告知外人。”

莊之洞嚴肅地道:“沈四俠有話盡管說,莊某不是個口沒遮攔的人。”

高山青奇道:“不知沈四俠想說的是什麽?”

沈錯骨沉聲道:“我懷疑一個人是兇手!”

莊之洞變色道:“哦?”

沈錯骨道:“一個熟人。”

高山青動容道:“熟人?”

沈錯骨冷冷道:“冷血。”

莊之洞、高山青二人互望了一眼,莊之洞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道:“冷血……冷血……晤,有道理,今日在城郊一戰,隔着車子,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出手,但慕容二俠死時,他卻在其身旁。”

沈錯骨激動得道袍飄飛,道:“大哥三哥,與他交情最薄,但又十分信任他,而今在危機四伏時,他又擅自離開,哪裏像是為朋友而忘卻生死!”

高山青奇道:“沈四俠,那麽,你為何不對淩大俠及柳兄說呢?為何不讓我們說出去?”

沈錯骨嘆道:“你有所不知,劉九如是他跟蹤的,而遭殺害,打從那時開始,我已懷疑他了;五弟死時,他恰好不在,五弟看來是死于熟人手下的,我便知道,一定是他了。可是大哥,卻最信任他,柳兄也跟他是好友,只怕告訴他們會打草驚蛇......”

莊之洞道:“沈兄真明察秋毫。”

高山青道:“未知沈兄要如何對付這等小人。”

沈錯骨冷笑道:“既是大哥和柳兄不會贊同,不如我們等冷血歸來時,一舉而擒之,再逼他招供,那時不怕他不認。”

高山青撫掌嘆道:“此計甚妙。”

莊之洞回首對靈長拜,道:“若此可查出真兇,三位大俠在天之靈,必感欣慰了。”

只見靈樞旁幡旗無風自動,燭光昏暗,搖擺不已,确實鬼氣森森,寒風呼呼,猶如冤鬼呼喚。

莊之洞忽然凝神說道:“好像有腳步聲!”

高山青道:“莫非是冷血來了!”

沈錯骨冷冷道:“他若回來,則是最好,此刻大哥,柳兄不在,咱們先擒他下來,來個攻其無備,逼他供出實情。”

高山青道:“好!”

莊之洞道:“他來了,我們先在門旁伏着,我一拍掌、我們三人一齊動手!”

沈錯骨身形展動,直撲向大門旁,疾道:“好!”

莊之洞。高山青各自飛撲,已到了大門旁。

黑夜裏,兩排燈寵被三人衣袂急掠時卷起的風,吹得半明半滅!

沈錯骨靜靜地伏在黑暗中,忽然道:“怎麽我聽不見腳步聲的?”

高山青小聲地道:“老莊的耳朵,特別靈敏,便是時下輕功最高的人,只要在十丈之內,也休想瞞得過他。”

那另一旁的莊之洞在這時忽然道:“噤聲,他已近門前了。”

沈錯骨再也不作聲,手執拂塵,如一頭鐵豹般盯着大門。

黑夜的空氣像凝結了的炸藥。

這炸藥,已經到了應該爆炸的時候了。

門依然沒有動。

風凄厲地吹着。

忽然莊之洞一拍掌。

沈錯骨如一支箭般标了出去!

而大門依然沒有動。

難道是莊之洞聽錯了嗎?

沈錯骨感覺到莊之洞與高山青也撲到半空中。

忽然間,這兩個人,已到了自己身前身後。

沈錯骨一怔,忽聞夜空中,“霍”地一聲,一支明亮的白玉杖,已向自己心窩刺來。來勢之炔,無法形容!

沈錯骨心中一沉,居然人在半空,去勢如飛,仍能猛一吸氣,往後倒退!

但在同時間,後面的莊之洞喝了一聲:“錐!”

鐵鏈之聲,破空而來,沈錯骨聽到這聲音時,背門已“噗地”一聲,被一枚利器穿入,又急抽而出,鮮血飛濺,痛人心脾!

這一痛,他的身法自然一慢,那明亮的杖尖,“噗”一聲地沒入他的胸膛,又“嗤”地抽了出來,還帶着一股血泉!

血泉于夜空中飛噴!

沈錯骨的身軀,在夜空裏灑着血,飛落在丈外。

好個沈錯骨,居然在落地後仍能站得住,踉踉跄跄,跌走了幾步,倚在一棵梧桐上,月光撒下來。沈錯骨黑袍沾血,臉上充滿不信與憤怒,形狀煞是可怖。

沈錯骨嘶聲道:“你們——!”一股血泉自嘴角溢下,說不出話來。

只見短小而精悍的莊之洞,微笑道:“不錯,是我們,”手裏吊着帶血的錐子,鎖鏈軋軋地擺蕩着。

而高山青望着帶血的杖尖,得意大笑道:“劍魔傳人,你死得瞑目吧?”

沈錯骨忽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手中拂塵,忽然化為千百枚長針,離柄射出!

莊之洞也被這一下吓了一跳,揮舞鏈于錐,把拂塵都掃落!

高山青也忙揮舞玉杖,舞得個風雨不透!

可是他的左腿似走動不靈,所以被這一枚拂塵絲射入,痛吼一聲,把它拔了出來,流了一些血。

莊之洞疾聲叫道:“師弟,你怎麽了?”

高山青忍痛道:“不礙事的,幸虧沒射中要穴,沒料到這老雜毛也有這種渾厚的內力!”

再看那邊的沈錯骨,已靠着梧桐樹,倒在地上,死時真是目眦盡裂。

莊之洞冷笑道:“還不是死了!”

高山青撫着傷口道:“不知大師哥是否已得手?”

莊之洞冷笑道:“大師兄做事,怎會失手?”

高山青笑道:“那麽我們把這老雜毛的屍體送回內堂去,讓那老家夥看看他心愛弟弟的模祥兒。”

莊之洞忽然道:“怕不怕冷血突然回來了?”

高山青笑道:“二師兄,你太過慮了,那小子不是說三更才回來的嗎!”

莊之洞歡笑道:“真是,他的經驗不足,還作什麽名捕,所謂‘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他是三更死,連提早死也不能啦。”

高山青道:“他就算是現在回來,咱哥兒倆的事縱被他發現了,又有何妨,他遠不是我的對手哩!”

莊之洞忽然凝神起來,側耳聽了一會,忽然臉色大變說道:“不好,确是他回來了!”

高山青動容道:“有這等事?”

莊之洞道:“這小子武功不低,我們還是以計謀之,較為妥當。”

高山青道:“好!”迅速撲至沈錯骨屍首處,把沈錯骨的屍首用亂草蓋了起來,又把地上的血,用腳踏亂。莊之洞急叫道:“快,他要到了!”

高山青急整頓衣襟,門“咿呀”而開,星月下,冷血白衣勁裝,走了進來。

莊之洞身形一動,似欲出擊,忽然停了下來,笑道:“我還道是誰,原來是冷兄,差點動錯了手,在冷兄手下吃苦頭呢。”

高山青含笑招呼道:“冷兄,不是說三更回來麽,現在還不到一更,事都辦妥了麽?”

冷血望了二人一眼,淡淡地道:“都辦妥了,因為擔心,所以想早些時候回來看看。”

一片烏雲湧來,蓋住了皓月,連星星也黯然無光,只有兩排明滅的燭焰。

莊之洞忽然道:“适才有人來犯。”

冷血動容道:“哦,是誰?”

莊之洞道:“都蒙着面!”

冷血追問道:“淩大俠、沈四俠如何了?”

莊之洞道:“他們都沒有受傷,不過都退入堂內,那兒較易應敵。”

冷血道:“那我們也去內堂好了。”

莊之洞似有難言之色,口中吶吶道:“不過……”

冷血奇道:“不過什麽?”

莊之洞道:“我們乃好意相告,請冷兄萬勿動怒。”

冷血道:“好,有什麽你盡管說,我決不生氣。”

莊之洞說道:“淩大俠等懷疑你是兇手。”

冷血呆了一呆,氣結而道:“你們呢?你們信是不信?”

莊之洞道:“要是兄弟相信,也不會告訴你知道了,不過冷血道:“不過什麽?”

莊之洞道:“他們确有證據,不由得我不信。”

冷血冷笑道:“那是什麽證據?”

莊之洞在腰間探着東西,道:“我拿給你看——”

冷血正注視着莊之洞掏出來的東西。

莊之洞并不是拿出什麽東西,而是把腰問的活扣一扳,鏈子錐“嗆嘟”在手。

冷血一呆,後面“嘯”地一聲,破空襲至!

高山青的白玉杖!

冷血本已分神,理應避無可避!

柳激煙拿了一張椅于,在黑暗的內堂,抽着煙杆,火紅的光,一閃一滅,把柳激煙的面容,映照得一光一暗。

淩玉象瞪着柳激煙。

只是他連坐也坐不起來。

柳激煙抽了幾口煙,得意的望了望淩玉象,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想問我些什麽?”

淩玉象并沒有答話,仍是怒瞪着柳激煙。

柳激煙好像沒看見一般,迳自說道:“你中的是‘軟玉香’,那是帝王們專門對付不聽話的妃子所用的,以保龍軀,中了這等悶香,就算有天大的功力,在一個對時之內,休想站得起來,也不用想說話叫喊。”

淩玉象怒視着柳激煙,柳激煙大笑又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不錯,龜敬淵、金盛煌,都是我殺的;慕容水雲則是二師弟三師弟殺的。我們就是劍魔傳人。”

淩玉象盯着柳激煙,目光似要噴出火來,柳激煙大笑道:“你別指望沈錯骨來救你了,他此刻,只怕已陪同慕容水雲、金盛煌、龜敬淵等去了吧!”

柳激煙慢慢坐下來,又換了一把煙草,深深吸了一口,煙草發出金紅金紅的光芒。

高山青就在冷血注視莊之洞手中之物的時刻裏,玉杖一震,“飒”地急刺冷血背門!

“飛血劍魔”的“飛血劍式”,被他運用在杖法上。确是非同小可!

杖尖因急風破空,而漾起一陣抖顫!

就在這時,冷血忽然往後疾撞過來。

冷血在此時不進反退,無疑等于是向杖尖撞來!

高山青一呆,杖勢不變,依然刺出!

只是冷血似料定高山青會刺出這一杖一般,冷血這一退,等于身體略為挪動了一點,“嗤”杖尖刺入冷血身體之中!

冷血往後退勢依然不滅,同時“铮”地一聲,冷血已拔劍在手!

高山青猛發覺,他那一杖,乃穿自冷血左脅之下,根本未曾刺中冷血!

而冷血已順着杖身,撞了過來!

冷血發劍,劍自前向後右脅下穿出!

高山青馬上欲退,但發覺杖被夾緊。

高山青若立即棄杖身退,或可逃命,但是高山青的白玉杖向不離身,如今摔然舍棄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這一呆之下,冷血的身子,已與他的身子,聚貼在一起,冷血的薄劍也“嗤”

地一聲,貫穿了高山青的腹部!

血自高山青背脊标出!

高山青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棄杖,雙臂一攬,欲箍死冷血!

同一時間,莊之洞已抽錐在手,本欲發出,但是冷血不進反退,不禁一呆!

就在那時,他看見高山青的杖,已自冷血左肋之下刺出,也就是說,高山青的杖落空了。

這一杖落空,高山青就有危險了!

莊之洞立時大喝一聲,發出一錐!

這一錐,聲勢淩厲,直射冷血前胸!

而在這一瞬間之前,冷血的那一劍,已經得手了。

冷血一劍得手,立即向旁一滾,連劍也來不及拔出來。

冷血向旁一滾,莊之洞那一錐,等于是落了空,而莊之洞那一錐,卻變作打在高山青的胸膛上!

高山青劇痛難忍,哪裏還躲避得及?

“噗”,錐打入高山青胸中。

高山青慘叫,莊之洞又是一驚,急急收錐。

他不收錐還好,這一收錐,等于是把錐上的肉,一齊扯出來一樣!

錐收回,血紛飛。

高山青吼了半聲,便倒了下去,再也吼不出半聲了。

莊之洞又是一怔。

這一怔之間,冷血又滾了回來,猛拔出高山青腹中之劍。

莊之洞畢竟也是老經驗,一見冷血劍已在手,鏈子一起,長錐“呼呼”的轉了一個圓周,所有的燈籠,一齊都被打滅!

莊之洞已迅速換了個位置,躲在門後,在流着汗。

他怎樣也想不出冷血為何會對他們有了防備。

他現在也不能肯定冷血在哪裏。

天地一片昏黑,什麽也看不見,遮住月亮的那一大片烏雲,還沒有消散。

他只是肯定一點,他的聽覺是天下捕快中最好的,打熄了燈他比敵人更有利。

只要敵人一有異動,他便可以出手,用鐵錐粉碎敵人的胸膛,而敵人還不知他在哪裏!

他知道,他的武器遠比冷血長,這是黑暗中對敵最有利的地方。

“只是他不知道冷血知否他有過人的聽覺。

他也不知道冷血雖沒有過人的聽覺,卻有過人的視覺。

不過只要嗅覺正常的人,都會知道,黑暗裏,血腥味特別濃。

而且有感覺的人都會知道,黑暗中,殺氣更加濃得可怖。

柳激煙仍在暗處抽着煙。

他對面坐着的,正是淩玉象。

淩玉象依然瞪着他,柳激煙一看也不看,一面抽煙,一面哺哺地道:“十年了,自從家師巴蜀人,被你們在華山之巅搏殺後,我們便給上千個仇家追殺,我們那時沒下過苦功,敵人衆多武功高明,我們的享樂生涯,便結束了……要躲,躲去哪裏?天下雖大,強仇更多,卻沒有我們躲藏之處!後來,我們想到,只有投入衙門,才是最好的藏身之處,于是我們分別投入不同的官府中,苦練家師的‘飛血劍法’,又防別人看出,只好把劍法練出杖法、錐法,以及……”柳激煙揚揚煙杆的未端,這鋼制的煙杆未端是又尖又細的,“以及我這煙杆。”柳激煙又皺眉沉思着抽了幾口煙,煙火在堂內滅滅爍爍,吸時火紅,吐時黯淡。

終于我們在這公門飯下,吃出了名,沒有人再懷疑到我們身上來了,而我們的招法,也已練成,是報仇的時候了,這仇若再不報,我們都怕你們,熬不住歸了天,那是咱們三師兄弟的遺憾……”柳激煙越說越激動,“當日我猝然出手殺死你三弟時,他拖着重傷的身子去拿蜈蚣鞭,我知道他是活不來了,所以留在席上,沒有走,因為我肯定你們一定會請我來偵察此案的,正好讓我名正言順的把二師弟及三師弟也請來,把你們逐個擊破……”柳激煙臉色一整道:“我沒料到冷血也會在座中……不過,他也活不長了,三更時分,他必死無疑,算是給你們陪葬吧……。”

“篤,篤,篤,篤,篤”打更的人剛剛自門外走過,拿着燈:籠,一絲昏暗的光芒,使人看不清楚夜究竟有多黑,多深。

一更了。

打更人顯然覺察不出屋裏的殺氣,也嗅不到血腥味,所以迳自走遠了。

庭院內又回複了沉寂。

冷血躲在門後。

門敞開,門有兩扇。

莊之洞就在另一扇門後。

冷血沒動,莊之洞不知冷血在哪裏。

莊之洞也沒動,冷血也看不見他。

其實他們相隔,只有數尺之遙,一旦誰先發現誰,誰就可以猝起發難,把對方斃之于手下。

可是誰也沒發現誰,誰也不知道誰在哪裏。

他們像在比賽,看誰更沉得住氣。

終于是冷血先沉不住氣。

莊之洞那超人敏銳的聽覺,忽然聽到,冷血像一支箭自門後沖出來,直标向大廳,去勢之快,無以形容!

沒有東西比莊之洞的錐更快!

莊之洞在黑暗中大喝一聲:“錐!”

聲音甫出,他的鐵鏈“霍”地抖得又長又直,錐子已擊中一件物體!

“噗!”

莊之洞忽然覺得,那東西給他擊碎了,不過顯然只是一個花盆!

莊之洞幾乎是馬上地發現不妙,他的行藏已露!

但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他的口還說着“錐”字時,牙齒與牙齒上下排之間,僅有的一絲縫隙,突然塞入了一柄又細又薄的長劍!

他還來不及驚恐,只覺喉嚨一甜,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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