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給了好臉色,一本正經的解釋:“昨夜蚊子多,叮的
一片血肉模糊。
欽天監好像一夜白頭,他仰頭大笑,像酒肆裏最尋常的醉漢,血淚從他眼裏滾落。
“老顧啊老顧,這就是你養的好兒子,大昭的江山,算是完了!”
鹹寧最恨他們這幫人正義凜然的嘴臉,好像自己的存在是多大的過錯。
明明是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為什麽輪到她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出現如此多的反對之聲,那個元疏桐原先做的也沒有多好,不過是個庸君罷了。
庸君和她這個暴君相比,有什麽區別?
再者,顧辭初都打算從她,就等于元疏桐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她不顧禮儀,一下子沖到臺階底下,狠狠攥着欽天監消瘦的臉,恐吓威脅:“老家夥,你們要是再敢亂說話,朕就拔了你們的舌頭!”
欽天監絲毫不畏懼,老鷹似的眸子狠狠剜着鹹寧,肖太尉更是直接,呸了一口唾沫,滿眼嘲諷。
“好!有骨氣!”鹹寧一人賞了一腳,将他們踹的翻個跟頭,她拔出腰間的匕首,那圖案紋理,與右相的如出一轍。
“今日,朕就将你們這些老頑固的皮肉一張一張的割下來!”她的匕首指向宮殿裏所有的人,獰笑:“你們給朕看好了!”
烏泱泱一片重臣排列站好,各個繃緊了身子,低着頭,沒人敢看一眼瘋了的鹹寧,只有得意洋洋的右相和仿佛置身事外的顧國師例外。
欽天監揚起蒼老的臉:“先帝,老臣來了!”
“妙、妙、妙。”清脆的擊掌之聲回蕩在鴉雀無聲的宣政殿,顯得越發詭異。
衆人一驚,回頭。
小太監連滾帶爬的沖過來,一跪下救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帽子:“參見陛下,急報!今早宮門外突然出現一批軍隊,不知為什麽,他們對禁衛軍的部署了如指掌,現下已經殺進來了!領頭的是個穿黑披風的女人,個頭适中,樣子清秀……”
Advertisement
後頭的話被緩緩而來的元疏桐吓的咽回去。
她緩緩走向全身發抖的鹹寧,直到将她逼的跌倒在地,頭上珠釵翠環淩亂散落,狼狽不堪。
元疏桐眼睛始終黏在她臉部的輪廓上,蹲下來與她平齊,笑的如外頭璀璨的冬陽,問:“朕的臉,你用着可還慣?朕的日子,你過得可還享受?”
☆、29.歸來
假鹹寧已經都成了篩子,她沖着殿外的禁衛軍亂吼:“禁衛何在!都給朕滾進來!這個假貨都放肆到朕的宣政殿了,你們幹什麽吃的!”
右相眼睛瞪得滾圓。
顧辭初蹙着眉,眼中深不可測。
左相倏而勾動唇角。
朝中大臣皆托着掉在地上的下巴,各個懵圈。
兩個……女帝?
元疏桐倒是無所謂,同以往一樣,順着步子走到龍椅邊,往椅背上一靠,笑嘻嘻問衆人:“不信?”一只腳沒規沒矩的擡起來,跷在盛放百官奏折的龍桌上,元疏桐身子扒開褲腳踢飛鞋子扯了襪子,露出雪藕小腳。
連同欽天監在內,俱是黑人問號臉。
元疏桐晃了晃腳。
——叮鈴鈴
清脆的鈴铛碰撞聲飄蕩在偌大的宣政殿,元疏桐玩弄着手指甲:“顧愛卿,你送的這定情信物還認得吧?”
顧辭初低頭作揖,整個臉埋在一片陰影當中:“臣認得。”
登時,欽天監、肖太尉這一排人首先綠了臉。
不是說女皇與顧國師的事情一直是她一廂情願、死纏爛打嗎?
定情信物?
這這這……老顧啊,這可真是一個頭五個大呀!
假鹹寧身子微微一傾,瞳孔驟然縮小,她慢慢轉頭,用眼神求助右相。
右相眼神慌張,面色慘白。
元疏桐明明已經死在蕲城的積善堂裏,怎麽會死而複生,又突然歸來?
元疏桐驟然站起來,一把扯掉身上的披風,眼中巨浪滔天,她腳底生風,繞過金鑄的龍桌,路過武官一列時順手拔下某個将軍腰間一柄锃亮鋒利的長劍,直指假鹹寧的咽喉要害。
“說!你的幕後指使是誰?你告訴朕,朕就饒了你。”元疏桐勾唇笑着,無比的邪魅,手中的劍游弋徘徊在假鹹寧的胸口:“否則,朕就挖出你的五髒六腑,磨成獅子頭,和你這副皮囊一起,扔進油鍋裏,呈上來晾在城門口。烈日炎炎,蒼蠅可不少,呵呵……”
假鹹寧駭的涕泗橫流,全身如篩子般顫抖,發聲困難,口齒不清。
右相攥緊了兩手,即刻上前一步,拔出腰間的匕首,誰料被元疏桐搶了先,她毫不猶豫的使力,一劍封喉。
血濺宣政殿,衆大臣瞠目結舌。
元疏桐的眼睛慢慢斜過來,輕飄飄的落在右相身上,她看着他,當着他的面,手上長劍又入三分,直接刺穿假鹹寧的喉嚨,她就持着劍,像挑起只狗一般,将假鹹寧的屍體挑飛,狠狠砸到右相身上。
這一舉動直吓的右相一列文官紛紛到退三步,手中的笏牌散落一地。
“右相!”元疏桐揚聲呵他。
尊貴的朝服氤開紛飛的血跡,右相抹了把臉,端端正正的跪下。
“朕幫右相解決了這麽一個叛徒,右相該好好好好謝謝朕才是。”元疏桐得寸進尺。
右相二話不說,扯下腰間的虎符,雙手呈上:“奏陛下,臣年事已高,不堪重任,請陛下準臣告老還鄉。”
“準奏。”元疏桐一把奪過虎符,細細撫摸上頭巧奪天工的紋理。
這是她的生殺大權,是她夢寐以求的尊榮。
元疏桐的笑聲一點一點從喉頭溢出來,一聲高過一聲,那是得意的,乃至瘋癫的笑。
“來人!傳朕旨意,妖妃徐岩,打入冷宮!”元疏桐站在宣政殿最高的階上,指着底下一片靜谧,用狼一般冷血的眼神:“你們給我記牢了,不該生的心思別生,不該做的事別做。想從我元疏桐手裏搶天下,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家裏那幾號人夠不夠我誅九族的!”
時局逆轉,底下落針可聞。
元疏桐随手将虎符扔到顧辭初懷裏,宣布:“自今日起,右相的一切權利事物皆交于顧國師打理,顧家還是從前的顧家。朕知道你們不服氣,背後中傷他的流言從未停過,朕臉皮厚,昏君一個,混吃等死罷了。”衆大臣各個在心裏紛紛打臉元疏桐。
混吃等死?
你這狠辣手段,從前的那個假女皇也不及你。
元疏桐走下去,與他對立,站在顧辭初身旁,小手假意探虎符,實則在揩顧辭初的油水,百官都站後頭,低頭一言不發,沒人發現。
鹹寧女皇就這麽旁若無人的在宣政殿輕薄了顧國師。
“顧國師可不一樣,顧家祖上三代赤膽忠心,可昭日月。往後朕要是再聽到什麽風言風語,第一個就查你們,查出來了就別啰嗦,全部提頭來見,退朝!”
徐岩被拉去冷宮的時候正是被囚禁已久的穎妃重見天日的時候,他人瘦了一圈,從前的風華絕代盡數被抽幹,整個人都非常憔悴。
元疏桐來看他的時候,他正閉目養神。
穎妃,一個本該在右相倒了之後被她連同解決的人物。
而今,她卻不知道拿這個人怎麽辦。
“辛離。”元疏桐走過去喚了他一聲,他沒應。
湊近了看才知道,他額頭上出了細細的汗,唇色發白,看樣子很不好受。
“辛離,你怎麽了?”元疏桐趕緊搖搖他。
穎妃終于睜了眼睛,只是眼神還有些模糊,他勉強勾動嘴角笑了一下,笑得比哭還痛苦。
“陛下,你可還好?”
元疏桐頓時急了:“傳太醫!”
穎妃無力地搖搖頭,虛弱的說:“我中的可是義父的毒,太醫醫不出來,也治不好。”
元疏桐突然有些想哭。
他到底什麽意思?
拼了命要殺自己的是他,拼了命要救自己的也是他。
自己于他,到底算什麽?
“辛離,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好好回答我。”元疏桐鮮少在自己的寵妃面前自稱‘我’,除了穎妃。
他于她,元疏桐一直非常明确。
半個親人,在她無數個生病難受、孤獨無助的夜晚,都是辛離照顧她,陪着她。
如此二十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如果有一天,你要殺我,是什麽理由?”元疏桐坐在他床沿,命如花公公下去。
穎妃瞧着她,眼裏是盛不下的愛意,享絲滑的綢緞,像輕柔的春風。
這眼神元疏桐再熟悉不過,顧辭初與他如出一轍。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麽地方嗎?”辛離答非所問。
“在芳華山,那會兒我是去郊游的。”元疏桐順着他的話回答他。
“義父說,你很怕蛇,讓我英雄救美,等二月份入宮就可将同期的尋輕壓下去,獨得聖寵。”辛離将這些陰謀陽謀說的如春花般燦爛奪目。
元疏桐想起來,是有這麽回事。
當時她趁着傍晚晚霞漫天,偷偷跑到山頂厮混,在一片油菜花田遇到大面積的蛇群,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太倒黴,原來是右相的局。
“實話說,原先我不打算從你,我甚至想過逃去西淩,徹底擺脫義父。”他忽然又笑了:“可是你撲到我身上喊救命的時候,我又後悔了。”
“豔俗吧?我也這麽覺得。可你就是有讓男人心甘情願陪你玩兒陪你鬧的本事,好像和你一起,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元疏桐咬着下唇笑了一下,總覺得他這是在變相的罵自己。
辛離坐起來,額頭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可是跟了你才知道,你也有煩惱,他叫顧辭初,讓你牽腸挂肚,讓你傷心難過,後宮佳麗三千,你只想取他一瓢飲。”
“你問我會不會殺你?”
“會吧。”
“如果一個男人願意放下尊嚴自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對一個女人傾注所有的感情,而很多年後,他發現,這些都石沉大海,都是無稽之談,他會殺了那個女人吧。”
“從前話本裏說,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總是沒錯的。”
元疏桐發怔。
忽然心頭一陣苦澀。
她忽然抱着辛離,像一棵樹上的兩顆芽那樣依偎,默默地,就哭了。
求不得,放不下,這是愛情裏最古老的懲罰,人人都将這兩句挂在嘴邊做資談,人人都嘆息中招的男女,有一天輪到自己,就比如她和辛離,她們是同病相憐,也是旁觀者清,輪到自己了,就只能各咽各的苦果,誰也幫不來誰,誰也不欠誰。
那日後,穎妃複寵的消息一瞬間傳遍金陵城。
元疏桐再來顧府的時候,時過境遷,感慨頗多。
其實,如果她是沒有女皇的臉,沒有女皇的野心,和女皇沒有任何關系的王湉湉,也真的挺好。
老管家見了她,老遠的就笑眯眯的喊:“哎喲湉湉!來來來……”
這話沒說完,旁邊掃大門的魏鸾用胳膊肘使勁撞了一下他,他即刻顫顫巍巍的跪下叩拜。
元疏桐想扶他起來喊他一聲叔兒,問他這個月月俸什麽時候發,張了張口,終究道:“平生罷。”
她習慣性的往顧辭初的書房走,老管家一路殷勤的跟在後面,生怕她走丢了似的。
也有可能是很早之前她來顧府和那個泠泠大打出手惹的老管家有些後怕。
反正她一推門,發現顧辭初并不在書房。
“顧愛卿呢?”元疏桐眯眼,這個點顧辭初要麽在內卧,要麽在書房,如今他權利日益增大,事務也比之前更加繁多,以他今日事今日畢的性子,絕不會在內卧休息。
再一想今晨顧辭初上朝,又是那副低着半張臉冷淡疏離的模樣,火蹭蹭往上趕。
老管家低頭瞄了一眼元疏桐,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陛下,大人……他在泠泠院。”
☆、30.朕很氣
顧辭初喝的爛醉。
元疏桐偏頭,用眼神詢問老管家怎麽回事。
老管家身子向一邊傾過去,眼睛瞄着她,有點不服氣的嘀咕:“聽說穎妃龍寵正盛,大人憂心陛下分心後宮忘了前朝,憂國憂民,殚精竭慮,楚囊之情,忠貫日月之下,借酒消愁。”
元疏桐從不曉得幹管家這行肚子裏的詞彙量要這般海量,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她瞥一眼顧辭初,像從前的王湉湉一般,掀了裙子蹲在地上将酒壇子堆堆好,書冊子碼碼齊,默默的收拾了他周身的一片狼藉,不聲不響的問他:“既然舍不得,為什麽不抓緊呢。”
一片靜默,顧辭初靠在榻上,呼吸延綿,仿佛真的在熟睡。
“為什麽!為什麽不從我?”元疏桐蹭的一下站起來,挺直了脊梁,心裏那團燒了多少年的火噴薄而出,她攥着顧辭初的領子,恨不得掐死他:“你明明就喜歡我,喜歡到寧願葬身火海,喜歡到什麽都不顧忌,可為什麽,我委身追求,你卻不答應?”
元疏桐一把将他掀到床上,憤怒後産生冷冷的諷刺:“如今又來醉酒,什麽意思?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作的男人。”
“你別以為是朕的初戀便可為所欲為,你不要的東西朕的後宮都在巴巴的等着,每天都拒絕女皇是不是賊有逼格?是不是特別自豪?是不是爽的一塌糊塗?”
元疏桐話說了一半,還沒罵完,顧辭初突然醒了。
這把元疏桐吓的不敢往下說,畢竟她十分清楚顧辭初必然有苦衷,那些氣話說又是故意說給他聽用來傷他的,她一時沒忍住同他大吵大鬧本就理虧……唉唉唉,等等,顧辭初這是什麽意思?
只見顧辭初攥着她兩只廣袖,将她手繞到背後打個死結,攔腰橫抱起她,漆黑的眸隐隐燃燒着焚心烈火,元疏桐好像聽見他炙熱的心跳。
身子一軟,她已經被顧辭初扔到了床上。
顧愛卿這是……
顧辭初的神情因為醉酒的緣故變得有些朦胧,像被輕紗遮住的月亮,透着瑩瑩的光澤,他傾身而來,吻在元疏桐的唇角。
“等等等等,顧愛卿,咱們有話好商量,君子動腳不動口,這進展是不是有點快?這樣,咱們先談兩天戀愛,吃吃飯聽聽戲——”
“不需要。”顧辭初已經扯開她的領子,輕咬着她的鎖骨,聲音沉的像早晨剛醒的老虎。
元疏桐呼着氣,身子燥熱,勉強抓住理智的尾巴,她極力勸阻:“顧愛卿,咱們選個黃道吉日再那啥那啥,這青天白日的,貌似不太合适——”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顧辭初忽然停了,眸子幽深不見底:“從前你寵愛戚妃的時候,亭子裏也可以,如今寵愛穎妃,每日定時定點的探望。到了我顧府,就是白日宣淫了?”
元疏桐微微一怔。
他說的是去年她剛重生那會兒在亭子裏查戚妃脊梁骨上朱砂痣的荒唐事。
以及,近日來穎妃的毒反反複複,她探望的有些頻繁。
說起來,是挺容易讓人誤會的。
她一時詞窮,不知從何開始解釋,顧辭初也沒打算聽她胡編亂謅,也許是酒壯人膽,也許是計劃已久,他下半張臉堅毅的輪廓變的柔和,撩起她一縷發玩弄,輕笑:“元疏桐,你總說你喜歡我,從十三歲起,說了八年,有句話我一直憋着。”
“辭初……”
“陛下的喜歡就像蒲公英,瞧着真誠純粹,其實一吹就散了。因為除了微臣,陛下還喜歡權利尊榮,還喜歡戚妃穎妃,即使沒有密诏,即使我從了你,恐怕有一日,我的喜歡也會叫你厭煩,叫你眼不見為淨。”顧辭初眼睛裏閃爍着亮晶晶的東西,元疏桐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男人落淚。
“別人輸得起,大不了冷宮消遣,度日如年,可微臣……姓顧,顧家輸不起,陛下懂嗎?”顧辭初笑的蒼涼,好像每個字都冰冷刺骨,刺進他心裏,這些打碎牙活血吞的痛都被他倒出來,他原先不打算說的,說了又怎麽樣?元疏桐還是元疏桐,他們顧家高攀不起的鹹寧女皇,只是徒添自己的煩憂。
元疏桐氣炸了。
她不服氣。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蒲公英。
她很想告訴顧辭初,她會喜歡他一輩子,就像前一世他喜歡她一輩子那樣。
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化成一股沖動。
元疏桐蠕動着,瞧準時機,一個翻身,順利将傷心欲絕的顧國師壓在身下,得意洋洋,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我告訴你,一般在下面的那個都會有點慌,所以今天朕要在上面!”
顧辭初還沒細想她這些烏七八糟的理由都是從哪裏學來的,元疏桐竟然已經蠕動着叼開他的腰帶一路向下,往哪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方游竄。
他有些無奈。
怎麽這麽叫人不省心呢?
從前讀書時就是這樣,如今到了床上也……
擡手解了她的束縛,跟後頭就是她如狼似虎十分勇猛的模樣。
這樣也好……顧辭初冒出這個瘋狂的想法時,外頭太陽正烈,屋裏一片旖旎春光。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從前聽見這句總覺的無比矯揉造作,後來元疏桐才發現,多少種柔情蜜意風花雪月,都不如這一句稱心。
到了夜半,元疏桐慢悠悠的醒了,她輕輕一動,頓時聽見咔噠咔噠的聲音,這把老骨頭幾乎散架,她暗罵顧辭初衣冠楚楚,鬼知道他這麽猛。到了後半場,她都打算收工了,結果被顧辭初瞬間反壓,之後便是天昏地暗,想她堂堂鹹寧女皇,這輩子的眼淚和求饒都在後半場被榨幹。
“媽的顧辭初,朕可是第一次,疼死了。”元疏桐氣的噘嘴,揉着頭發剛打算坐起來,旁邊那位也醒了。
他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好像終于記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驟然偏頭,用奇異的眼神望着元疏桐。
元疏桐随手抽出他壓在枕邊的書,翻開一看。
——《四忠傳記》
滿眼滿眼的生僻字,重複五到八遍的抒情。
元疏桐打了個哈欠,覺得顧辭初很有頭腦,睡不着的時候拿着讀上一讀,立竿見影,效果顯著。
“你……”原來顧辭初也有口齒不伶俐的時候。
元疏桐一臉神秘,湊過來軟聲說:“朕只是湊巧挑了個合理的時間段重生,你倒運氣好,正巧趕上完璧。”
顧辭初一怔,随即兩頰微紅。
元疏桐倒是大大方方,反正嫁給她的男人海了去,這種事兒都是家常便飯了,她也沒啥好做作的。
門外老管家不合時宜的向裏道:“大人,宮裏的如花公公派人來催了,說是穎妃不太好,問陛下想不想回去看看。”
這話十分煞風景。
果不其然,顧辭初起身,不疾不徐的套上靴子,一頭青絲散亂垂下,他規規矩矩的跪拜:“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元疏桐最見不得他這幅樣子,君君臣臣,一板一眼,好像他倆隔了十萬八千裏。
她顯然有點不高興,随便披了件衣裳,赤着腳下來,對外頭忐忑的老管家說:“朕明早回去,你去告訴如花,讓他趕緊帶太醫院所有人去看辛離,若是辛離出了一點事,他們都要陪葬。”
辛離的病是因為右相的毒,而這些都是為了救她才發生的,其他都好商量,唯獨這“毒”,她一定要給辛離一個交代。
顧辭初垂着眸子,所有的心緒埋在眼底,只有他微微翕動的睫毛暴露了一絲情感。
辛離?
叫的真親熱。
動用整個太醫院?
這般在乎就該親自回去看看。
元疏桐轉身,搬出此行前來的最終目的:“你書桌第二個抽屜裏鎖着的密诏到底什麽來頭。”
顧辭初眸子一斂,這就是她來顧府的目的?
呵,他還當真以為她是擔心她才來的。
“請陛下恕罪,臣不能說。”
元疏桐很氣:“這不能說那不能說,顧愛卿就是這麽喜歡朕的。”
顧辭初緘默。
元疏桐二話不說,直接轉身,一把推飛了屋門,也不管什麽衣服鞋子的,她就是氣,氣什麽呢?
氣顧辭初非要在乎那些倫理朝綱,氣他非要與她這樣生疏,氣他至今都不肯将那道密诏的真實內容告訴他。
顧辭初不說,她偏要知道。
出了門三五步,要往書房走,顧辭初腳下生風,三兩下将她拉回來,直接鎖上了門。
“老老實實呆着,等明日一早,我讓府裏的人送你回去。”顧辭初背對着元疏桐擺弄門鎖,不容商量的說。
這個樣子回去,萬一遇上誰怎麽辦?萬一着涼了又怎麽辦?
元疏桐徹底失去耐心了,她很煩躁,她十分讨厭顧辭初這副‘你什麽都不用知道,聽我的就成’的模樣。
“顧辭初,朕受夠了。”元疏桐撿起地上的衣裳,正正經經的一層層套上,拖着鞋子沖過去,一把推開顧辭初,奪門而出。
顧辭初立在門邊,眼簾微微顫動,良久聽見門外一聲怒喝——擺駕回宮!
他細長的手輕輕覆在胸口,随後,突然收緊,揉着按着,像承受了什麽巨大的刑罰,使得痛苦不堪。
慢慢弓起身子,坐下,露一個極其落寞的笑,伴着外頭初生的朝陽。
原來心痛是可以蔓延到左手指尖的。
☆、31.接見
元疏桐心事重重的自穎妃的殿裏出來,顧辭初同她的事倒是先放一放,如今朝中局勢才是頭等大事。
現今朝廷可分為兩派,一批是顧氏一派,一批是以左相為首,在元疏桐原先的計劃裏,右相一旦下馬,左相也長久不了,他們一直以來就是利益共同體。可近些天她派人偵查,竟發現左相這老狐貍沒有留下任何端倪。
右相獨大之時,正趕上顧國師被革權,而左相,隔三差五的稱病不朝,人人都知道,左相是中間派,以至于如今無法扳倒他。
左相絕不是善茬。
前世元疏桐在朝二十五年,左右兩相的習性她再清楚不過,右相是行動派,勇而謀,乃真小人。而左相,等着出頭鳥頭破血流,他樂得躲在幕後分一杯羹,乃僞君子。
她敢确定,前世造反,一定是右相起的頭,左相瞧準時機,暗中幫襯的。
偏偏如今局勢動蕩,元疏桐一時半會兒還動不了他。
如花大公公恭恭敬敬的跟在她身後,瞧她這一路心事重重,一直沒敢說,如今終于還是告訴她:“陛下,有關召見西淩使者一事不能再拖了,大皇子佑爾說,說……說叫陛下別忘了答應他的事。”
元疏桐緊緊咬着下颌,整張臉殺氣騰騰。
“走,去一趟左相府。”
左相府邸的風格既不是顧府那種文人獨愛的清雅,也遠不及當初右相府的奢華,怎麽說呢,這是間四合院,中間一尊麒麟石像,兩旁花木蔬菜,仔細看,屋檐便還挂着幾只金絲籠,裏頭鹦鹉黃鹂叽叽喳喳,整個宅子樸實低調又不失貴氣。
元疏桐稍稍參觀了一下,耽誤了些時間,左相穿着便服,拎着一籠子鳥慢悠悠出來,見到元疏桐着實吓了一跳,連忙快步走來拜見。
“老臣見過陛下。”
元疏桐記的,當初她被李佑卿關在驿館的時候遇見過他,也不知他打了什麽心思,助她逃跑,如今看來,倒要謝謝他了。
“左相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元疏桐忙扶住他兩臂将他帶起來,萬分感激:“若不是當初右相機緣巧合在驿館幫朕一把,如今朕還不知道身在何處呢。”
二人随意坐在院子裏的石墩上,黃鹂輕啭,冰雪消融。
“朕剛剛回朝,事務繁多,一直沒能來探望左相。”元疏桐十分客氣。
這搞的左相仿佛受寵若驚,他擺手,臉上堆着笑:“不敢不敢,陛下要保重龍體,不可太過勞累。”
元疏桐表示無奈:“蕲城積善堂的疫病剛剛控制住,□□也才鎮壓下去,中間彎彎繞繞,哪裏能輕松的了,加之如今前朝動蕩,國庫空虛,朕簡直一個有兩個大,也是苦了顧愛卿,才一回朝就忙得焦頭爛額。”
“若是陛下不棄,老臣願為陛下分憂。”左相拱手作揖,陳懇不已。
很好,元疏桐,你如今正中我下懷。
“那不如過幾日接見西淩使者一事就交由左相了,朕與顧愛卿忙大昭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實在無法分心西淩那邊,左相覺得如何?”元疏桐甘心入套。
既然你想要,朕就把這個權利給你,瞧瞧你到底想折騰什麽花樣,元疏桐想,要是能借此給她捉個把柄,再好不過。
“老臣遵旨。”左相鞠了一個大躬。
喝了兩口茶,元疏桐臨走前囑咐左相好好籌備,不用送她了,便出了左相府。前腳剛邁出門檻,不遠處一個青鳥長鳴褂風塵仆仆的趕緊來,身形瘦高,頭上戴着鬥笠,看起來有要事在身,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道元疏桐。
元疏桐驟然停下步子,眉眼狠狠斂起。
青鳥長鳴褂,她怎麽能将這茬忘了。
當初追殺她的根本就是兩股勢力,顧辭初書房遇刺那一回是右相的手筆,蕲城之行半截追殺她與顧辭初的也是右相的手筆,而她逃回金陵那一回,城外的青鳥長鳴褂卻是左相的手筆,女帝和右相從來都是一派,怎麽可能分兩撥殺人?
她早該想到的……
所以,那日她在西淩驿館,攔在門口巡邏的青鳥長鳴褂們……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從頭到尾就是左相設的一個局,其目的就在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右相要是倒了,他好有個退路。
呵,好一個如意算盤,橫豎你這老狐貍都能活。
元疏桐嗤笑一聲,眼裏是冷冽寒光。
四月初,天街小雨潤如酥。
大昭于承天臺正式接見西淩使者。
以左相為首,顧國師為輔,一衆顧命大臣出席,宴上,珍馐菜肴,火樹銀花,連盤裏的筷子都是純銀打造,對于這次的接見,左相必然是下了血本的。
然而,如此有誠意的一番接見,鹹寧女皇卻沒有出席。
“陛下抱恙,實在無法前來,請諸位盡情享用。”如花大公公弓着腰,畢恭畢敬的行了禮,退下了。
一時間,推杯換盞都定格了,衆人大眼瞪小眼,興致驟然都消了。
一襲白鶴戲水衫子的顧國師沒有接左相飄過來的眼神,托着腮,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擊着小案。
是因為避他才缺席的嗎?
不對,桐桐不是這樣大局不分的人。
還是說,真的病了?
也不對,她這兩日上朝很準時,面色瞧着也好,例假也要到月中旬,現在還早的很,怎麽推算也不像身體有恙啊……
難道……出事了?
顧辭初有些心神不寧。
至于元疏桐為什麽沒有缺席呢?
沒錯,她又失蹤了。
不過這一回,她是被迫的。
今日,她正在沐浴更衣,一女子從天而降,對她的身材進行了深度點評,最後,莫名其妙綁了她,正巧這時如花進來禀告,這名神秘女子情急之下擄了她鑽進龍榻底下的密道之中。
你問元疏桐為什麽不叫?
因為這女人她認得。
湖綠色的對襟襦裙既擡氣質又顯活潑,配上南唐獨有的金花枝刺繡,簡直将洛盈袖的弱柳扶風勾勒的淋漓盡致。
琉璃水眸,瓜子小臉,笑起來仿佛破繭的飛蝶,靈動而富有生命力。
真是個無比美好的少女。
問題是如此美好的少女竟然綁架當今聖上!
“香蕉你個巴拉,洛盈袖,大白天的你連個黑披風都不挂,就飛進朕的皇宮明目張膽的刺殺朕,還有沒有點職業素養了?”元疏桐哭唧唧。
“那是因為今日你的皇宮所有的精銳部隊都在承天臺保護李佑爾和李佑卿啊。”洛盈袖撇撇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飛進來。”
元疏桐掙紮了兩下:“你趕緊把我放了,我還有事兒呢。”
洛盈袖左耳進右耳出,望她身旁一坐,無比的有恃無恐:“說說吧,你把那玩意兒藏哪兒了。”
那玩意兒?
那玩意兒是什麽玩意兒?
“洛姑娘,作為一個女賊,你直接偷就好啦,為什麽要當綁架犯呢?”元疏桐真的是氣死了,承天臺多少雙眼睛都等着盯她,她要是不出席,這這這……
洛盈袖氣的徒手捶牆:“請你尊重一下我的職業好不啦?我是一個全能的女賊,你們家這麽大,鬼知道你把鴉殺令藏在什麽地方啊?”
元疏桐一怔。
鴉殺令?
那不是積善堂裏那個大叔給她的木牌牌嗎?
所以說,幾月前她在欽天監府上撞見洛盈袖的時候,她就是在找這個。
一個破牌子而已,到底有什麽玄機?
洛盈袖又怎麽會知道,鴉殺令如今就在她手上?
“那牌子有什麽不一樣嗎?”元疏桐試探。
洛盈袖催促:“你要有就趕緊交出來,那東西能號令三國,勢必會引來殺身之禍,咱們相識一場,我不會害你。”
說着已經動手去翻她衣裳。
元疏桐癢的到處蠕動,笑的抽氣:“真不在我這兒,你們想必也查到那個大叔了吧,他當時雖将那牌子贈與我,半途卻被人偷走了。”
洛盈袖不相信她,加大力度,直接扒了她的睡袍,再來就要扯她亵褲了。
“我若真有那東西,當初回宮就不會跑去西淩驿館同李佑爾談條件借兵了。”元疏桐好像徹底投降了,破罐子破摔的癱在地上,任憑她鬧。
洛盈袖半信半疑的看她,手上動作卻消停了。
“你在哪裏被偷的?”
元疏桐眼珠子一轉,信口胡謅:“在金陵城,我回來的半路遇見李佑卿了,你知道他西淩二皇子吧,就那之後,牌子就不見了,興許就是他偷的。”
她可不信,這個小小女賊能偷到李佑卿的東西。
“李佑卿和李佑爾是西淩時下機會最大的儲君人選,然李佑卿雖天資聰穎,卻是次子,況且李佑爾還有個深得老皇帝喜愛的兒子,叫李懷澈,說他想得到鴉殺令以此奪嫡,不牽強吧?”
元疏桐終于從密道裏爬出來,剛剛從承天臺回來的如花見了她簡直老淚縱橫。
“陛下,您跑哪兒去了!”如花趕忙揮手,示意小翠一衆侍女進來,替元疏桐更衣。
元疏桐搖搖頭,深深嘆氣:“說來話長,趕緊的。”
十幾個婢子圍着元疏桐轉,忙的不可開交,彼時,門外闖來一個黑衣禁衛,半跪下叩見女皇。
元疏桐自然認得這是自己派去的探子,招招手示意他過來說話。
那探子兌在元疏桐耳邊輕聲道:“陛下,鳳凰身藏佩劍,今晚乃鴻門宴。”
晚間的歌舞是左相親自安排的,其名‘百鳥朝凰’。
元疏桐先是一聲極諷刺的嗤笑,下巴一揚,一條大路往承天臺去。
“你們都別跟着。”
☆、32.女皇不容易
元疏桐繞過承天臺的大廳,往後閣行去,走一步褪一件,到了目的地,就剩下一件裏衣。
後閣裏衣香鬓影,換衣裳的,塗脂粉的,臨時翻舞姿圖的,嬌娥媛女全忙作一團, 可不知為什麽,她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那只鳳凰。
泠泠。
她一如當初,芙蓉面,楊柳腰,換上這身霓裳舞衣更添風采。
元疏桐咧了一邊嘴角,露出一個哂笑。
原先她還在想,左相的這只鳳凰要刺殺的是誰,按理來說,殺她最合理,但如今來看,八成是要殺西淩那兩位。
貿然刺殺鹹寧女皇,左相很多後續都沒有打點好,到時時局動蕩,他不一定能獨善其身。
而刺殺西淩使者,刺客又是從顧國師府裏出來的,到時候左相最多一個看管不利,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顧辭初,她若保他,西淩沒完,大昭悠悠衆口,她皇位不穩。她不保他,私情不談,顧氏一派一倒,左相獨大,無人制衡,她皇位還是不穩。
好一個一箭雙雕的毒計,好一個左相。
元疏桐随手拉扯一個路過的小舞女,露出焦急的神色:“大人命泠泠姑娘趕緊回一趟左相府,說計劃有變!”
小舞女不認得元疏桐,一聽‘計劃有變’四個字,立馬就放下戒備,點了頭急匆匆往裏頭去。
元疏桐撲哧一聲笑出來,她就随便一試,沒想到這麽容易。
衆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以至于泠泠匆匆跟着小舞女離開也沒人在意,元疏桐自然知道,這裏都是左相的人,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