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給了好臉色,一本正經的解釋:“昨夜蚊子多,叮的
起來了,認得認得,方才沒注意……”
閃爍其詞的鹹寧讓連日來疑心重重的顧辭初徹底戒備,問她:“那現下陛下這想起來這東西的由來了?”
鹹寧哪裏知道什麽汗巾不汗巾的,義父給她所有的元疏桐資料裏,有關于顧辭初的都非常少,他們倆之間的事,除了沒有根據的傳言,其他一概籠統。
“朕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了。”鹹寧背過身,絞着袖子,絞盡腦汁得想辦法把這茬糊弄過去。
顧辭初卻緊緊盯着她,将鹹寧的一舉一動盡數捕捉,問:“這是陛下賞給微臣的生辰賀禮,去年還是前年來着……”
鹹寧如釋負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順着他的話往下編:“對對對,朕想起來了,是朕送的,不是去年就是前年,朕為了繡這幾個字,紮破了好幾根手指頭呢。”
顧辭初笑出一種落寞,默默将汗巾收起來,沒再為難。
鹹寧心虛,猜到今夜可能是搞不定顧辭初了,便說了句困了,然後打算回自己的屋子,被顧辭初叫住。
他道:“微臣有個做工上乘的金鈴铛,配在陛下的腳上正好,等回了金陵,贈與陛下。”
鹹寧勉強微笑一下,應了一聲便走了。
鹹寧走後,顧辭初覺得心口悶,便開了窗醒酒。
去年?前年?
急的什麽都忘了,元疏桐只有十六歲之前才會自稱本宮。
甚至連金鈴铛都全然不知,難怪如今除了右相誰也不肯近身。
習習涼風拂過身側,天上一輪上弦月,月華如練,照進他懷裏,氤氲了一腔心事。
☆、19.真假女皇
Advertisement
翌日,鹹寧已經開始命人收拾細軟,準備打道回府了。
其一,她急于知道右相那邊的情況。
其二,她有預感,顧辭初已經察覺了什麽。
待到收拾完畢,啓程離開之時,鹹寧突然暈倒了,于是折騰了半天,一行人又手忙腳亂的回到老宅。
方苡墨趕來給女帝診治,破天荒的,風君皓也跟過來。
對于女帝的突發病況,顧辭初一點兒也不緊張,這一天他都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風君皓行到門口,就見到坐在屋外發呆候診的顧辭初,他一怔。
于公,一君一臣,女帝病了,顧辭初這個做臣子的怎麽如此淡然?
傳聞金陵顧國師與鹹寧女皇不清不楚,于私,他也不可能如今這般毫無反應。
這引起了他的疑心。
風君皓不動聲色的坐過去,像剛認識顧辭初時一樣,雲淡風輕的聊天。
“怎麽不進去?”
顧辭初回過神,對着風君皓淺淺一笑,沒有說話。
風君皓颔首,既然顧辭初不想說,他也不會逼他。
那麽讓他來猜一下,一個神采奕奕的人為什麽會突然失魂落魄呢?
跟女帝有關?
不,跟王湉湉有關。
那日他在合歡樓與顧辭初的小丫鬟有一面之緣,後來随顧辭初回了蕲城老宅,有幸見到當今女皇,愕然發現,女皇同王湉湉長得一模一樣。
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但如果說只是因為這二人長的太像而使顧辭初魂不守舍,也說不通。因為可承其重。
如此一來,這兩日是有什麽不一樣了吧。
“跟你那個小丫鬟有關系?”風君皓沒頭沒尾的抛出這個問,卻一語中的。
顧辭初偏頭看他,陽光下,他的輪廓越發朦胧,這感覺有點像他心裏那人,時時刻刻都在閃爍,卻是模糊不堪的,他一握緊,就消失了,他竭盡全力追逐,又強迫自己放棄,這就是他對元疏桐的情感。
他們注定是不可能的,從父親将那道密诏交到他手上開始。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因為她的課業又不及格,四忠先生氣的拿她做反面教材。真正搭上第一句話,是因為考試的時候她踢我凳子,求我幫她作弊。我與她這樣南轅北轍的人後來能哥倆好,是因為她正義感爆棚為了幫我同左相的公子大打出手,她瞧上我,照她的話說,是因為那撥公子裏只有我不奉承她,真心待她,而我瞧上她……”
說着說着沒聲兒了,風君皓聽的正起勁,見顧辭初兩頰通紅,憋笑。
顧辭初悌他一眼,垂眸,柔順的長發被清風掠起,他道:“是因為她出師那日犯二五,非要每人啵一個,親了我又要親別人……”
——噗嗤,風君皓沒忍住,捂着臉笑出來。
他一邊想,鹹寧女皇當真是個人才,一邊道:“看來顧國師是個醋意極大的人。”
風君皓這麽一說,顧辭初臉更紅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揉着兩只袖子,頭一扭,不理他,須臾,他才道:“我與她,本來是絕無可能,除非改天換地。”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又道:“可現在不一樣了。”
風君皓正色,搭在石桌上的右手反複輕敲。
“我到底該不該将她送回去,不送嗎?那這泱泱大昭豈不莫名其妙成了亂臣賊子的?她若有一日知道了,會恨我的。”顧辭初攥着衣袖,修長的手上青筋突起:“送回去嗎?若她還記得所有的一切,會怪我狠心無情的吧,我也會恨,自己為何對自己這樣狠心無情。”
風君皓眼中似有千萬重山,交錯重疊,茫然壯闊。
顧辭初說的人就是女皇元疏桐,這肯定沒錯,而如今,他在糾結,該不該把人送回去,送到哪裏去?鹹寧女皇現下不就在屋裏嗎?
不對,他先說他們絕無可能,又說不一樣了,照這樣推論,那就是鹹寧原本不能同他在一起,而如今可以。
為什麽如今可以呢?
因為……鹹寧還沒有被他送回去?
所以如今可以,一旦鹹寧就是鹹寧了,他們就不可以。
又所以,照他的說法,如今屋裏的鹹寧……是假的?
那真正的鹹寧是誰?在什麽地方?
王湉湉!
縱使覺的萬般荒謬,風君皓還是不得不承認,王湉湉與鹹寧女皇的确長的一模一樣,并且就在顧辭初府中,也就成立了,只要他想,就有辦法送她回宮的說法。
風君皓莞爾,原以為江湖變幻莫測,想來,宮裏的風雲也毫不遜色。
他收回右手,望着遠處的風景,輕輕松松的說:“什麽家國大義,皇帝謀臣,你自己想要什麽你自己最清楚。想要,就是搶也要搶過來,攥在手裏,露出獠牙,死死盯着觊觎之人,人活一輩子,什麽都無所謂,只是不能辜負了自己。”
顧辭初驚異于這番話。
他本以為,風君皓其人,心思靈敏,善于交際,遇到真正志同道合之人又可抛卻一切、兩肋插刀,追根究底,是個優秀的江湖書生。
如今他才發現,他絕不局限于區區書生,他是個悟性極高的人,許多事情有些人就是到晚年也不一定有他如今的豁達與通透。
當真是個奇人。
“想來,風兄也是個有故事的人。”顧辭初此刻已經靈臺清明。
“說不得,說不得,在下的故事無比狗血。”風君皓擺手推辭。
“哦?”顧辭初笑:“那真是彼此彼此了。”
這時,屋裏頭小婢子們開心的沖出來,給顧辭初吃定心丸:“少爺,陛下退燒了!”
右相終究還是沒有殺元疏桐,而是将她和穎妃一同禁锢在府祗的密室中。
他現在很頭疼,元疏桐必須得殺,可辛離那孩子吃了稱坨鐵了心,怎麽也不讓,這一拖就是半個多月。
幽暗的密室中,一盞跳躍的火焰孤零零的燃燒。
那日辛離給自己一刀,右相折騰來折騰去,将他們丢在這裏,不聞不問,可這傷拖不得,傷口雖然及時止血,卻因為沒有得到後續治療而發炎,他連續起了三天燒,到了而今,已是奄奄一息。
元疏桐從噩夢中驚醒,她爬起來瞧瞧辛離,他臉色蒼白,因為發燒,額上沁出細細的汗珠,他安靜的坐在一旁,見元疏桐湊過來,費力的笑了一下。
“你還笑?”元疏桐想起那天的糟心事兒就來火:“大哥,你是不是傻?啊?那是你幹爹,懂不懂?想救我你做頓好吃的給他捶捶背,求求他不就完了?上來捅自己一刀,你們宮裏人都這麽會玩兒的嗎?”
聞言,這天殺的辛離又笑了一下,帶着多少寵溺和無奈。
元疏桐嘆氣,摸摸他額頭,燙的,眉毛都皺的成了個“八”,她道:“我與你素未謀面,你為何舍命救我?”
辛離輕聲道:“我們見過的,只是你不記得了。”
元疏桐鼓着腮幫子:“是啊,也不知這記性差到什麽地步了,從前的事兒我都不記得。”
“這樣也好。”辛離露出會心的笑:“你如今只記得一個辛離與你同生共死,再沒有別人的事了。”
元疏桐湊的更近了,指着自己,眼裏盡是純真:“你……喜歡我?”
“猜對了。”辛離的眸子裏頓時綻放一朵昙花。
元疏桐連忙道:“不行不行,你是有妻之夫,我不能同你好,況且,你的媳婦兒是鹹寧,那個女人可兇了我哪裏敢挖她的牆腳……”
見辛離只笑不語,元疏桐徹底洩了氣,仰天長嘆:“也不知我家大人幹啥去了,探個親都探了大半月了,在那兒娶媳婦兒安家了咋的,到現在也不來救我。”
“——咳咳咳”辛離一陣猛烈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來,鬧的元疏桐手足無措、心急如焚,連忙順着他的背叫他慢點兒。
咳完了,他眨着小鹿似的眼睛,十分虛弱,道:“不知為何,一聽見你提及顧國師就十分煎熬難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樣。”
死?!元疏桐吓的搖頭擺手:“不提不提不提,再說顧辭初我倒着走路。”
辛離又笑了,有點得意。
他一笑起來,萬種風情。
晚間的時候,久違的右相來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辛離,道:“我養了你二十年,如今緣分到了,辛離,我可以放你們走,但你要保證,王湉湉永遠都只能是王湉湉,一旦她有別的想法,我的人會即刻暗殺你們。”
這些天他将元疏桐變為王湉湉這事仔仔細細的查了下,發現這其中竟然牽扯到江湖門派天狼堡,涉及的太遠,他無法控制,但他篤定,既然天狼堡敢派她做顧府的細作,就有一萬分的把握保證王湉湉記不起來自己是誰。
“求之不得。”辛離巍巍顫顫的站起來,他道:“謝義父成全。”
元疏桐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她只看見,黑魆魆的密室有一道光鑽進來,随後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陽光。
暗門開了。
辛離笑着向她伸手,那麽溫柔,那麽美好。
她果斷的站起來,任他牽着她的手向外走。
她道:“辛離,我們去哪兒?”
“去一個只有們倆的地方。”
元疏桐撓頭:“可是,我家在顧府。”
“那裏從來就不是你的家。”
元疏桐又想起主子,想起自己是個間諜:“可是……”
“沒有可是,什麽都別管了,咱們去西淩吧,為自己而活,不好嗎?”
元疏桐矛盾。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有主子,這是她所有意念的支撐。
後來,她遇見了顧辭初,一個外表疏離內心溫柔的老光棍,她好像很早之前就認識他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膽怯與隔閡,從一定程度上說,是顧辭初給了她全新的生命。
如今,辛離來了,一個莫名其妙對她好到不真實的人。她相信,如果放下羁絆跟他走,又會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在等她。
她忽然就想通了。
她不願再做誰的細作,不願再掙紮于主子于顧大人之間,她想做王二狗,一個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孩子。
“據說西淩物資豐饒,美男甚多,連風筝都飛的比大昭高。”元疏桐興奮起來,一邊走一邊叨叨。
一路暢通無阻,正出了密室門口,一襲素衣、上繡仙鶴戲水,挺拔如松的身姿,顧辭初赫然出現了,連聲音也聽不出什麽情緒:“湉湉。”
☆、20.生辰
自上次顧辭初從右相府将元疏桐帶出來已有半月,這半個月,右相與女帝十分安靜,安靜的古怪。倒是顧辭初他自己,從前還解決一些遺漏的政務,如今算是徹底撂擔子不幹了,惹得顧氏一派幾次聚衆登門,商讨大事。
他呵呵一笑,一概稱病。
如此反複,連後院的元疏桐都有所耳聞。
她想,其實這樣也好。
今日陽光燦爛,元疏桐正蹲在院子裏打理泠泠留下來的花,顧辭初抱着兩本書悠悠走過來,他穿着飄逸的青衫,一把頭發随意梳了下,用發帶綁起來。
元疏桐怔愣愣看了半晌。
她記得,顧辭初從前的衣裳上刺繡花邊不是銀鶴戲水就是滾邊祥雲,且布料都非常有垂感,顯得人莊重而挺拔,那時,他連腳上的白靴都點塵不染。
這這這……這個吊兒郎當的纨绔子當真是清風霁月的顧國師?
顧辭初走近,瞧見元疏桐那傻樣,不厚道的笑了,搖搖手裏的書:“進來念書。”
元疏桐眼見着顧辭初進了院子,迷迷糊糊的跟上去。
顧辭初翻開《四忠傳記》,指指第一行,道:“以後日日都要背,背熟為止。”
元疏桐到現在還沒接受顧辭初的反常,微張着嘴,呆呆的瞧一眼他,翻了翻《四忠傳記》,裏頭一堆生僻字,她讀都讀不全。
“大人,我、我是來掙錢糊口的,不是來念書的……我要不背,扣工錢嗎?”元疏桐要哭了。
顧辭初抿着唇瞧她,眼裏都是笑:“扣光。”
都賴這個四忠!元疏桐眼睛鼻子都擠在一塊兒了:“四忠是哪個?”
“他是你的老師。”顧辭初不容拒絕的将書推到元疏桐面前。
元疏桐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着,靈光一閃,她咧嘴一笑,道:“今日是我生辰,我要出去玩兒。”
顧辭初挑眉一笑,不點破她。
如今她一度以為自己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八成連名字都是胡謅來的,又怎麽會知道自己的生辰?
恍然大悟的點頭:“那湉湉要去哪裏呢?”
元疏桐咬着唇,她要盡快擺脫這本《四忠傳記》,反正這樣的謊在顧辭初這兒也只能撒這麽一次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坑比大的。
她梗着脖子喊:“我要逛窯子去!”
接地氣兒的紅袖招和高雅無比的百花樓一如往常對門而立。
元疏桐瞧瞧左邊紅袖招,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手裏香帕揮着,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瞧瞧右邊的百花樓,靜的仿佛世外桃源,女子或吟詩作畫,或撫琴對弈,連那發呆的都是賞着遠處青山重疊,山岚迷霧。
顧辭初抱臂跟在她後頭,饒有興致的看她怎麽選。
元疏桐偏頭看看他,轉身進了紅袖招。
她想,反正自己也賞不來文人雅客聚集的百花樓,不如就大大方方的同地痞流氓為伍,逛一逛紅袖招。
一進去,鸨母便揮着拍子笑盈盈過來,一眼就瞧出顧辭初身價非凡,熱絡的介紹這兒有多少“包君滿意”的特色。
元疏桐哪裏耐得住,上前推銷自己:“我也逛。”
顧辭初一直含笑不語,不知在盤算什麽,元疏桐一湊上來,他就退後,任她搶風頭。
鸨母見了元疏桐,啪的擊了個掌,拉起她的手,臉上笑出三道褶子:“哎喲!這不是那位小公子嗎?您可好久沒來了,上回那個銀衫小哥滿意嗎?”
元疏桐根本不記得有這樁,笑着抽手。
“這位,從前來過紅袖招?”顧辭初眉頭微微蹙起,半信半疑的問鸨母。
“來過!那怎麽沒來過,一來就拉着一位小哥上樓了,瞧那猴急猴急的。”鸨母越說越帶勁:“不過那小哥真不是咱這兒人,估計是瞞着家裏出來相會的,當真好情趣,男的扮女的,女的扮男的,什麽能瞞得過媽媽我的法眼……”
元疏桐完全不記得自己幹過這事兒,且不知為何,她背後莫名起了一陣冷汗,極力自證清白:“大人,我真不知道,一定是她記錯了,我真沒來過,我從來沒曠過工,真的,我冤枉……”
顧辭初滿不在乎的睇他一眼,噙着笑,還是一貫的淡定。
元疏桐卻清楚的瞧出他微微抽動的嘴角,那笑十分僵硬,而且還帶着一種殺氣騰騰的意思。
蒼天啊!老子真沒逛過紅袖招!
要不怎麽說顧國師是顧國師呢,平日裏清簡,請客的時候卻一點兒都不虛,一出手,直接包了紅袖招二層樓,一桌子擺了百十道菜,元疏桐驚的下巴都掉到地上。
推杯換盞,一來二去,元疏桐有些醉了,而顧辭初面不改色。
元疏桐沒想到,這麽一個文绉绉的顧國師竟然海量,越醉越要喝,她主動碰了一下顧辭初的酒盞,笑嘻嘻的說:“這一杯,敬大人。我王二狗無父無母,生來卑賤,是大人給我錢、救我命,還對我一百種好,謝謝大人。”
正要喝,被顧辭初攔住了,他認認真真強調:“你不卑賤,你是大昭最高貴的人。”
元疏桐只當他喝的忘乎所以,好心鼓勵她,閉眼一笑,悶頭喝了,又斟滿一杯,道:“這一杯,還是敬大人,大人才是我見過的,最高貴的人,配這當今聖上,正好。”
正要喝,又被顧辭初攔住了,只是這一次他沒說話,只靜靜的看着她,眼裏有蠱,惹得元疏桐心跳有些快。
她粲然一笑,拂開他的手,一口悶,又自顧自滿上:“這一杯,我敬自己,敬我這張臉,我可是靠它才能多得大人幾分青睐,才有今天這滋潤的小日子。”
靠這張與鹹寧女皇一模一樣的臉。
一開始的時候她的确蒙在鼓裏。
不過後來蕲城之行,好幾批人追殺,多少人将她認成鹹寧,就算沒人告訴她,她自己也猜到了。
這樣,才能解釋的通,為什麽女皇第一次見到她就大發雷霆,為什麽顧辭初對她另眼相看。
其實也沒什麽可難過的。
她挺喜歡這張臉,真的。
正要喝,顧辭初又來作怪,元疏桐無奈:“我說大人,喝你兩口酒是要你命了?”
顧辭初這回一點兒笑的意思都沒了,他的表情很奇異,像被烏雲遮住的月亮,透着隐隐的光,幽幽的,仿佛有什麽被緊緊梏桎。
他不語。
元疏桐狐疑的瞧他,又想抽出手喝,顧辭初卻非常固執的按着,她徹底惱了:“顧辭初,你喜歡鹹寧你去追啊,在我一個贗品身上浪費時間是沒有用的!”
她一把拉下桌簾,多少珍馐菜肴頃刻之間毀于一旦,她都不知哪裏來的底氣,毫不畏懼的挺直脊梁:“你們都拿我當鹹寧憑什麽?我就是我,即使卑賤低廉擺不上臺面我還是我!我憑什麽要活成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鹹寧她算個屁!她被兩三個大漢按在地上打過嗎?她有掉下萬丈懸崖再爬上來過嗎?她有徒腳從蕲城跑回金陵過嗎?她有命懸一線被四五撥人馬追殺過嗎?她沒有!她就是一個恃強淩弱、沒有教養的昏君!”
元疏桐一把将顧辭初推到牆上,高高昂起臉,食指勾起他幹淨的衣領,嘴角微勾,冷冷道:“如果我真的是元疏桐,總有一天,我要穿着燙金朝服,于宣政殿手刃她,叫右相負荊請罪、告老還鄉,逼他雙手呈上虎符,我會讓大昭,成為我元疏桐的大昭!”
說完了她卻又聳聳肩,仿佛自嘲,眼底都是落寞和卑微:“誠然,我就是個小婢子。”
顧辭初的心被什麽攥住,越絞越緊,到最後,他覺的喘不過氣。
如今的大昭急需這樣的王,可這個王被他卑劣的藏在後園,陪自己玩樂。
若是已故的父親知道,可能會來夢裏掐死他這個不孝子吧。
元疏桐又恢複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借着這個姿勢,正好近距離瞧見她家大人的臉,不禁感嘆,這小臉兒,皮膚比她還好,刀削斧刻的五官,堅毅中不乏文人的儒雅,難怪鹹寧追了他這些年。
“大人,你是雛吧?”借着酒意,瞧的忘我了便開始沒上沒下。
顧辭初還是沒說話,從方才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
元疏桐咧嘴傻笑,同他握手:“我也是雛,幸會幸會——唉唉唉”她只覺腳下突然不穩,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家大人的臉便無限放大,唇上溫熱,心上火燒。
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她竟然被顧辭初按在牆上親。
元疏桐瞪着眼睛,直接吓懵了,她耳邊好似有一聲驚雷,震得耳朵“嗡嗡”的響,顧辭初的舌正絞着她的,肆意掠奪,惹得她幾近窒息。
顧辭初突然放開她,眸子深的像口幽井,裏頭幾許流光炸開,他習慣性的蹙眉:“這三杯酒你都不準喝,你是湉湉,你只能陪着我,必須陪着我。”
……
後來,元疏桐喝了四杯五杯六杯,悶頭喝的,誰也不敢敬了,喝高了,倒地就睡,最後還是顧辭初背回來的。
由老管家幫襯着,将她放在泠泠院的床上,顧辭初前腳剛走,她跟後頭就醒了。
這會兒酒勁下去了,她在床上滾了好幾圈,她确定,顧辭初真的親了她。
她終于有些明白,為啥顧辭初帶她去紅袖招卻一個小倌都不請了。
嘩嘩嘩——沒合上的窗被風撩動。
元疏桐下床,要關窗,突然發現有團黑影背靠在牆上,她想叫,那黑影搶先一步,從腰間扯下一塊墨色的玉髓,月光下,依稀可見,像只狼。
☆、21.壽宴
後日欽天監六十大壽,請柬送至顧府。
顧辭初正靠在床邊看書,老管家送請柬過來,他擺擺手,連看一看的意思都沒有。
老管家出聲提醒:“大人,這請柬是高大人親自送來的,臨走前特地囑咐,請您一定要看一看。”
老管家服侍了顧家兩代主子,深谙顧家在朝中的形式。
欽天監高大人同顧家一直是一派,此次大壽,旁人的請柬都是小厮送的,偏他們家大人的不一樣,親自送來卻不進屋坐一坐,直言知曉顧辭初不會見他,只再三囑咐,叫一定要看看。
顧辭初思忖再三,還是撂了書。
随意翻了兩下,無心發現落款處一行小字——請君務必前來,共商要事。
顧辭初長長的嘆口氣,合上請柬,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良久,吩咐:“去,準備賀禮。”
翌日,老管家清點禮品的時候正巧撞見元疏桐,她瞄了一眼清單,驚的倒抽涼氣。
別瞧着顧國師平日裏清簡,好像窮的只能糊口,但凡遇到點兒事兒,那手筆,立刻讓你知道他的錢都省哪兒了。
元疏桐接着送茶湊到顧辭初的書房,欲言又止。
顧辭初翻了一頁,看都沒看她:“少動歪腦筋,你不準去。”
元疏桐頓覺頭頂一片烏雲密布。
這小小的願望就被顧國師當場扼殺在搖籃中。
天露魚肚白,元疏桐蹑手蹑腳去了庫房,自袖中掏出從老管家那兒偷來的鑰匙,偷偷摸摸開了一扇窗,三兩下爬進去。
她可不傻,若是開門,她人在裏頭,外頭的鎖合不上,老管家是只千年老狐貍,第二日一準被發現。
元疏桐一進來就被這陣仗閃瞎了眼。
黃金白銀、珠寶瓷器,靠牆的櫃子裏整整齊齊碼着大疊銀票,夜裏這小金庫亮的連燈都不用點。
她插着腰,撓撓頭,四下張望,随後便看見最外頭兩個大箱子,上頭分別貼着‘高府賀禮’的字樣。
看來,這就是明日送去欽天監的東西了。
元疏桐苦着臉,十分無奈。
她完全理解顧辭初為什麽不帶她去。
因為這張酷似鹹寧女皇的臉,自己早已是衆矢之的,大人為了護住自己,甚至放棄大好仕途,一身才華抱負盡斂,做個閑人。
其實如果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想如此折騰。
憶起前夜,那道黑影躲在窗後,與她的對話。
“看來這段時間,你與顧辭初相處的十分融洽,甚至忘了,自己原先是來做什麽的。”
這個聲音又低又沉,帶着無盡的威懾力。
元疏桐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仰頭,虔誠的望着那充滿魔力的墨色玉髓,在她眼裏,這東西是她半條命,是她精神的支柱,只要看見了,就要伏下卑微的脊梁,萬不能讓肮髒的自己亵渎了它。
“主子,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我會好好聽您的話,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向西……”嘴裏說着主子,眼裏卻都是那塊緩緩晃動的玉髓,晃着晃着,就充斥她腦海,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元疏桐慢慢放松身體,露出安詳的表情。
“後日,欽天監大壽,顧辭初必會赴約,你想辦法,将顧氏一派私底下談論的東西一字不落的傳給我。”
元疏桐憋屈的在箱子裏睡着了,後來颠了一路,她那老胳膊老腿都快颠散架了,箱子終于到達目的地。
她不敢輕舉妄動,又等了半刻才偷偷掀開一條縫兒,這也是間庫房,黑漆漆的,門窗緊閉。
确定沒人,她才敢爬出來,随手取出面紗蒙上。
如今的情況,還是小心些比較好。
元疏桐瞧了眼琳琅滿目的賀禮,頭也不回的往窗邊走,準備先跑出去
——砰砰砰
緊閉的門扉突然有了動靜,眼見着一縷陽光調皮的跑進來,元疏桐手忙腳亂,只好原樣躲回去。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近了,耳邊是翻箱倒櫃的聲音,以及,一個清越的女聲:“在哪兒啊在哪兒……”
元疏桐壯着膽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眼珠四面轉着,她瞧見一個瘦瘦弱弱的影子,身上罩着大擺的純黑披風,一頭青絲亂垂。
賊?
不會那麽倒黴吧!
元疏桐正百般思索如何逃脫,那女賊突然轉身,盯着她所在的箱子,慢慢走過來。
耳邊驟然安靜,元疏桐只能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她預感到什麽。
果不其然,一個外力襲來,要将箱子拉開,裏頭的元疏桐二話不說,緊緊拽着,二人你來我往,可憐的箱子一個受不住,直接翻了。
元疏桐滾下來,磕到了腦袋,氣得捶胸頓足,一鼓作氣沖上去,打算替天行道:“小丫頭片子三百六十行你幹什麽不好,非要偷東西,非要撿今天,非要偷高府的東西,壞我好事……”
女賊措不及防,被她按在身下,動彈不得,偏過頭,急喊:“你放肆!”
元疏桐一怔,這女賊兩撇遠山眉,琉璃杏仁兒眼,一點櫻桃唇,尖尖的下巴,細細的頸脖,生的如含苞清蓮,楚楚動人。
這……也太漂亮了吧。
女賊趁着元疏桐呆愣,一舉反攻,逃脫魔爪,即刻拔出腰間匕首,對着她道:“你是誰?”
元疏桐幹脆癱在地上不起來:“我是王湉湉。”
女賊怒氣稍減,眸子還警惕着元疏桐,匕首已經收回腰間,她道:“我是洛盈袖。”
言罷洛盈袖便收回視線,轉身繼續搜尋。
元疏桐坐起來,捶捶摔疼的腰,道:“洛?這個姓在大昭很少見。”
洛盈袖又掀開一個箱子開始翻,滿不在乎的說:“我不是大昭人,我家在南唐。”
元疏桐微微一怔,南唐?
她雖是一屆小婢子,卻也知道,與大昭相鄰的是西淩,而南唐,遠的幾乎不往來。
一個南唐女子,跑到大昭來偷什麽東西?
正想再往下問,門外突然有了動靜,聽着步子挺急。
元疏桐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打算執行原定計劃,擡腳就往窗子跑,還沒跑兩步,洛盈袖突然拽着她一道,只見她輕輕一躍,便帶着自己飛出窗外,一路飛檐走壁,駭的沒見過世面的元疏桐半條命都沒了。
元疏桐望望眼底,檐下賓客往來,鞭炮作響,一片其樂融融之景。
她捏把汗,高大人家的房子……也太高了……
洛盈袖就地坐下,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壇酒,抵開蓋子,猛灌兩口,她望着遠處的風景,問元疏桐:“我一個賊都大大方方的,你戴個面紗幾個意思?”
元疏桐想想,還是摘了,露出下半張姣好的臉蛋,反問她:“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幹嘛要做賊?”
“因為很酷。”洛盈袖沖她眨眨眼,笑嘻嘻的說:“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爹常把我關在家裏,不許我出門,他們都覺的,我這樣的身份就該安安靜靜的做個小姐。”
大昭是女權天下,王公貴族們都盼着一舉得女,好襲成爵位,男子一生下來便要在脊梁上點朱砂,稍大一些又要刻苦讀書,即使往後考取功名,一個朝廷一半的高官皆是世襲的女子,混到最後,很有可能連宮裏鞍前馬後的太監也不如。
即使在民間,男子的地位也是不溫不火,許多商人納聘的時候,坐上頭算賬的都是的女子,男子大多幹最苦最累的活。
故而,一直生活在大昭的元疏桐完全不能想象,什麽叫“安安靜靜的做個小姐”。
在她的認知裏,安安靜靜的從來都應該是男人。
“南唐,原來是這樣迷之的地方。”元疏桐感嘆,那個破地方、那裏的男人都把女孩子壓抑成什麽樣了?寧願跑大昭做賊尋求刺激,也不樂意回家。
洛盈袖好像看懂了元疏桐的潛臺詞,她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喝着酒,道:“比起男權至上的南唐,男女平等的西淩,我最喜歡大昭,我羨慕這裏的每一個女人,她們有最多的機會,最寬的限制,她們像迎春的花朵,在這片自由的天空争相怒放。”
想想自己,元疏桐覺的也不是每朵花都能怒放。
“其實我倒是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就這麽混吃等死的混日子,可惜了我姑姑,她是我見過的,這世上最厲害的女子!但南唐從不給女人任何機會。”
“你姑姑?”元疏桐瞧見洛盈袖眼中的欽佩,滿滿的仿佛要溢出來的情思。
“對啊,我姑姑,攝政王。”洛盈袖扔了喝空的酒壇子,打算告別,忽的她一愣,然後滿面的疑惑呈現,她指着元疏桐的臉道“我好像見過你,在《大昭紀實》上,有一副你的全身像。”
元疏桐也懵了一下,随後恍然大悟,有點不好意思:“那書上畫的可不是我,是當今聖上,不巧,我與她有點像。”
她這麽一說,洛盈袖不但沒有打消好疑心,反而更加好奇了。
《大昭紀實》是大昭最正的歷史,由大昭第一國士秦四忠編寫,秦四忠的丹青可是四海聞名,洛盈袖一向眼睛毒,這神态輪廓,分明就是大昭鹹寧女帝啊。
元疏桐嘆氣,又來一個死活要把她認成鹹寧的人,十分無奈,便半開玩笑道:“也許我這張臉是那個茅山道士新學了易容之術,練手的作品,偏偏一不小心就火了。”
洛盈袖這會兒一點兒走的意思也沒了,反而将她的玩笑聽進去了,正色道:“你聽說過麒麟宮嗎?那裏真的有茅山道士,真的有易容之術,不僅能易容,還能易聲、蛻皮、造骨,只要你有辦法打動他們,就可以變成任何你想變的人。”
元疏桐的笑容漸漸消失,她只覺一陣一陣的冷汗從腳底只竄頭皮,明明青天白日的,怎麽覺得這地方如此陰森。
☆、22.密談
酒過三巡,顧辭初被欽天監悄悄請去後園。
“各位大人久等了。”滿臉胡須的欽天監向一屋子官員賠禮,顧辭初一路來都淡淡的,見了諸位大人,也只是稍作颔首。
一幫人忙向顧國師行禮,顧辭初也不多大理睬,自顧尋了個座位,坐下後便安靜的發呆。
衆人都摸不清頭腦,從前後勁十足的如蘭君子像被抽走最具靈性的經脈,這随意的發髻衣裳、無所事事的态度……這真的是當初那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顧國師嗎?
欽天監仿佛看透衆人的顧慮,道:“辭初啊,你爹走的時候将你托付給我們,咱這幫老臣是看着你長大的,今日喚你來有兩件事,其一,近段時間朝廷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自那日鹹寧女皇回宮,性情大變,原先失寵的穎妃突然複寵,而剛剛複寵的戚妃突然失寵,奇怪的是複寵的穎妃又被禁足,如今最得寵的是右相剛進宮的兒子徐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