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逢
夜深，食堂後廚還沒關竈火。蒸籠上白霧缭繞，香甜的氣息混着鮮鹹的味道，在悶熱的空間裏流轉。屜上蒸着四五樣點心，眼看火候已足，可以關火。棠蔚不用人提點，拿了濕布就去掀蓋。
香菇肉丁和糯米炒成餡的燒賣，泛着油滋滋的光澤；兔子狀的奶黃包，拿翠綠荷葉一裝，別提多萌；褶子分明的鮮肉包子，撒了蔥花裹着腸的小面卷……
香味彌漫。
雲姐正在撒桂花，完成酒釀丸子的最後一道工序，聽到棠蔚的吸氣聲，轉頭望去，目光早已變得幽深。棠蔚沒有參與和面、調餡這兩個步驟，她只負責“包”這個程序。初時雲姐以為她說要幫忙不過說笑而已，待見到她手腳麻利地包出燒賣，方知這丫頭絕非嘴上說說而已。
棠蔚的動作很快，用餡的份量精準，捏出的造型飽滿漂亮，不止沒給雲姐插嘴的機會，甚至于比她包出的還要漂亮，這不得不讓雲姐詫異。
世家姑娘一般不下廚，即便家裏請了家政老師，頂多學點小花樣，絕對達不到這樣的水準。而一眼看去，棠蔚那手勢就是浸淫面點有些年頭的專業級水平，絕非說着玩的。
“好香啊……”棠蔚犯饞。
雲姐已将朱紅的漆盒拿來，邊往裏放點心，邊道：“做多了，一會剩下的你帶點回去吧。”
“謝謝雲姐。”棠蔚不客氣地點頭，動手幫雲姐一起裝點心。
兩人正忙着，廚房外傳來重重腳步聲，接着便是咣當兩聲，有人砸在鋁制備菜臺上，雲姐詫異轉頭：“老陳？”
陳大廚沉着臉，怒氣沖沖：“我說你今天這麽有興致做點心，原來是那老東西回來了。阿雲，這都多少年了，你還惦記那負心薄情的老王八蛋！”
雲姐阖上漆盒，漂亮的眉眼被薄霧熏得愈發溫柔：“你扯哪去了？是林主任交代下來，研究所那邊來了重要的人物，要食堂做份面點送過去。”
“狗屁的重要人物，不就是個沒良心的老混蛋，他那龌蹉心思，分明醉翁之意！”陳大廚雖然暴躁，但在雲姐面前從來沒發作過，今天也不知怎麽了，上來就罵人，甚至于指責雲姐，“你……你是不是對他餘情未了？”
“陳經年！”雲姐聲音一重，待要說話，卻見棠蔚還在，話又咽下。
陳經年便是大廚正兒八經的名字。
棠蔚識相，馬上道：“我去喂貓，一會就回宿舍，雲姐要是還要幫忙，就喊我！”
Advertisement
說完她就拎包溜了，之所以留在食堂，也是為了打聽研究所的消息，如今不止打聽到些許消息，還無意間聽到了大八卦。
棠蔚悄悄扳着指頭——老東西？老王八蛋？老混蛋？這是在說嚴悲雪？書裏那位光風霁月的大宗師？
啧啧，書粉的感情被颠覆了。
————
食堂的後面，是一大畦菜圃，養着幾籠雞鴨鵝，并一塘魚。菜圃連着淩楓山，往上就是獸區，獸區專門用來圈養研究所實驗室培育出來的各種異獸亦或是各地捕捉來的變異物種，從前時常發生異獸逃出獸區，沖到學校裏搗亂的事，所以菜圃和獸園相連的地方如今布了一圈電網，以防再有異獸出逃。
菜園子風涼惬意，棠蔚把貓籠拎到涼棚下，隔着籠子反切好的生牛肉一條條喂豹貓。小貓巴着籠子露出小牙，迫不及待地撕扯牛肉，棠蔚看得直笑：“別家的貓四個月還沒斷奶，你倒好，肉都吃上了！不愧是戰三千的貓！”說話間她又想起才剛聽到的八卦，自言自語起來。
“大人物如果真是嚴悲雪，那雲姐和他之間難道有暧昧關系？可是原著沒有提及嚴悲雪的私事呀，只說他是個一心向道的大宗師，年輕時就專注修煉，為國家完成無數高難任務，堪稱異能圈的傳說，上了年紀後才離京游歷四方，沒寫他有什麽兒女情長……不對，好像提過一筆。”
棠蔚忽然想起，書裏在寫嚴悲雪的人物背景時，曾經一筆帶過他的從前。
嚴悲雪少年時期有位同門師妹，與他曾是一對璧人，二人已定婚盟，全圈皆知，然而嚴悲雪為能專注于修行，最後割舍了這段感情，決意終生不娶。寥寥幾筆的描寫，只是作者為了豐滿嚴悲雪的形象，書裏并未寫及他的師妹到底是何許人。
難不成她遇到的雲姐，是嚴悲雪的師妹？
棠蔚咋舌——要真是嚴悲雪的師妹，那可幫了她大忙。謝少陵和女主之間感情萌生最關鍵的劇情，就是在追捕一個異能者的任務中。而那任務原定由嚴悲雪帶隊，他卻因接到這位師妹病重的消息不得不請謝少陵幫忙。也就在那個任務中，謝少陵與女主身陷險境。
患難最易見真情，謝少陵對女主的感情，就從那時開始。
她看過前十幾集劇，這一段情節，書裏和劇裏都有。劇裏演得尤其煽情，把書裏朦胧的好感直接升華為濃烈的愛情。如果她能從這裏下手，阻止謝少陵情根深種，也許能從源頭掐斷崩壞的根本。
如此一想，棠蔚豁然開朗，心情一好，豹貓也順眼許多。牛肉喂完，棠蔚看着蔫蔫趴在籠裏的小祖宗，難得好心：“如果你聽話，我就抱你出來玩一會。”
貓爺眼睛一亮，張嘴“喵”了聲，棠蔚當它同意，小心翼翼打開籠門，拎着貓爺後頸将它抱出。貓爺興奮非常，腦袋左扭右扭，突然竄起，抱出棠蔚的懷抱跳到地上。
棠蔚：“……”她不應該放它出來的。
野性難馴。
貓影閃了閃，竄進菜圃不見，抓都抓不回來。棠蔚站在涼棚下着急，想叫它的名字，可小祖宗名字都沒取，她只好“喵喵”兩聲，企圖騙回這祖宗。沒兩分鐘，小祖宗還真回來了，小身體竄到她腳邊，張嘴吐了只青蛙出來，用爪子按着，獻給棠蔚。
棠蔚看着已經沾滿泥水的豹貓，笑得艱難。一人一貓正大眼瞪小眼着，豹貓卻忽然轉身，再不顧地上半死的青蛙，伏低身子，毛微炸，沖着遠處龇牙低吼，是幼獸臨敵的反應。
縱然棠蔚再不了解貓這生物，也看出來，菜圃前方的漆黑中，似乎出現異常情況。她并不打算上前查看，都道好奇心害死貓，棠蔚并不想死，她一沒武力，二沒念力，萬一遇上危險小命就不保，還是逃為上計。
可惜她的小祖宗和別家貓不一樣，大抵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無聲無息朝前竄去，棠蔚第一下沒抓住，只能跟上去。這次不同，她急追兩步之後，在涼棚邊上終于逮住了豹貓，也不顧它滿身泥水，轉頭就跑，可惜遲了。
菜圃裏嘩嘩作響，風聲疾過，一道人影閃過，轉眼竄到棠蔚身後。棠蔚聽到聲音，轉頭望去，瞧見個面容蒼白卻異常英俊的少年，以及跟在他身後緊追不放的三只狼。
少年似乎沒想到這裏有人，也是一愣，卻沒時間多想，飛快攥了棠蔚的手朝高處一躍。棠蔚連人帶貓随他飛起，吓到魂飛魄散，眼前一道銀光閃過，少年右手甩出道電弧，銀光滋拉兩聲打在三只狼身上。
啪啪幾聲，三只狼從高處栽到地上，棠蔚也已經跟着他站到涼棚頂上。
淺淡月色下，這人鋼鐵右臂，容貌英俊卻病色滿面，皮膚蒼白無色——棠蔚想起書裏對得上號的描寫，即将歸位的魂魄再次飛散。
這不是那個以陰狠卑鄙著稱的病嬌變态，心狠手辣之輩，女配鄒靈的狗腿子葉燃的标配？葉燃這厮雖然出場次數不多，卻讓人印象深刻，不折不扣的反派小炮灰。不過他壞歸壞，活的時候讓人恨得牙癢，死的時候卻賺了一波淚，就因為葉燃對鄒靈情根深種，傾盡所有。
這樣的病嬌小變态，可是很多讀者的心頭好，但并不包括棠蔚。
她現在只想知道，這孽障怎會在這裏出現？
等會，标配不對——葉燃素不離身的洋娃娃，怎麽變成一個……女版鋼鐵俠？
棠蔚正百思不解，刺耳警報聲陡然響起，從山上一路傳到校區，平靜的夜晚像被攪沸的水，剎那亂鍋。鐵網被踏平，無數獸吼劃破靜夜，沖向校區。
尖叫聲四起，整個校園瞬間混亂。棠蔚和他四目相對，看他逃出的方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便不敢開口，怕被這孽障一掌拍死殺人滅口。葉燃低頭，咧嘴森森一笑：“你看到我了？”威脅的意味很足。
棠蔚狂搖頭，卻見對方鐵手一劃，又道：“見到我的人，都得死！”
坐在他肩頭的鋼鐵俠又想抓狂：兄弟，你入戲太深了！
棠蔚當然不想死：“別別，別殺我！”
“不殺你也可以，只要你變成我的……”葉燃的話沒說完，腳下忽然一陷。
只聞“嘩啦”兩聲，涼棚經不住兩人重量，垮了。
“人。”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字，和他一起埋在了涼棚下面。
棠蔚非常憂郁——什麽叫變成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