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了。
下章【曲終】,就是大結局。
大結局之後還有個後記,番外的話看心情吧。
這幾日,顧行之總是早早出門,月上枝梢才回來,櫻荔也曾問過顧行之幹什麽去了,可是顧行之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櫻荔一看便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
這一天傍晚,小錦端了飯食給櫻荔送來,“漠北的吃食和中原大有不同,主家知道你吃不慣,所以便高價從行商那裏買了米。”
櫻荔一手托着腮,一手夾着筷子在小菜裏撥弄撥弄。
小錦勸她,“別愁眉苦臉的了,是不是想主家了啊?”
櫻荔怎麽也不明白,她如今能和顧行之修成正果,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她卻一丁點也感受不到喜悅,現在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是她又不能和顧行之發脾氣,她知道顧行之在忙什麽,也知道他是身不由己。
櫻荔将一塊蘿蔔條送入口中,嚼了嚼,卻怎麽也咽不下去,只覺得胃裏一陣翻騰,終是忍不住吐了。
晚上顧行之很晚回來,卻沒想到櫻荔的房裏還亮着燈,他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去,看見櫻荔背對着他蜷在被子裏,像一只小蝦米一樣。
顧行之吹滅了燈,脫了衣服爬上床,鑽進櫻荔的被子裏。
櫻荔沒有動,想必是睡着了,他從她背後擁住她,輕輕吻了吻她的耳朵。
正要合眼的時候,懷裏的人忽然翻了個身,黑暗中,兩個人四目相對。
下一秒,櫻荔鑽進他的懷裏。
顧行之不知怎麽,一下子就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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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吻她的頭發,“受委屈了麽?”
櫻荔道,“行之,我不想要什麽榮華富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只要你陪着我。”
她知道狄羅公主有心招攬顧行之為謀士。
羯族如今正在內亂,老國王過世後,丞相東旗欲取而代之,公主勢單力爆,根本沒有籌碼與東旗抗衡,也不知道那狄羅公主看上顧行之什麽了,竟然要顧行之一個外族人留在她身邊替她鏟除異己。
櫻荔知道顧行之是玩弄權術的好手,他蟄伏數年,從被奸佞追殺的漏網之魚一步步爬上高位,甚至差一點就登極人臣只手遮天,如今怎麽甘願和她做山野農夫呢。
更何況她和顧行之如今被皇上追的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不找個靠山,她和顧行之根本難以不能保障日後的生活。
綜合考量,那狄羅公主許諾的生活對顧行之是極有誘惑力的。
可是……櫻荔就是不願意顧行之與狄羅公主為伍。
“行之,你別離開我好嗎?”櫻荔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我和孩子都離不開你。”
顧行之笑她傻,“在想什麽,終日疑神疑鬼,我和狄羅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們還是有所牽扯了?”
顧行之默了半晌,他想了又想:瞞着她也不是個辦法,他如今除了和狄羅公主合作別無選擇。
“荔兒。”他沉沉的開口,“明天晚上,你和我住到大羯的皇宮去罷!一直住在客棧也不是個辦法。”
她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櫻荔聲音發啞,“你……你還是決定背叛大盛麽……”
顧行之道,“這不是背叛,我有我的底線。”
“不是背叛是什麽。”櫻荔喃喃道,“行之,我們不要做大盛的叛徒好不好,我……我畢竟姓蕭……”雖然她從來沒有享受過蕭家人的待遇。
顧行之拍拍她的背,“好荔兒,我們只是為了自保。”
他不願意多說,櫻荔也不想和他吵架,只是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從這一夜開始再也安定不下來。
天還未亮,顧行之又爬起來,狄羅公主的人早就在客棧門外等着接他。
顧行之上了馬車,小錦也鑽進馬車。
顧行之道,“你回去,守着荔兒。”
小錦道,“不,我得跟在主家身邊保護你,主家,我知道你今天要和狄羅公主上朝。”
準确的說,顧行之這就要在朝中露臉了,他一個外族人,又站在勢單力薄的公主這邊,定會引人注意,想必以後再也沒有安生日子可以過。
怎麽又陷入了這種境地,小錦當初勸顧行之跟着狄羅兩人回漠北并不想看到這種結果,可是就算一個人僞裝的再好,他身上沉穩的氣質永遠不會騙人的,狄羅公主還是發現了顧行之的與衆不同之處。
“小錦,你這輩子算是被我毀了。”他本可以在京城過無憂的生活,卻因為跟随自己而東躲西藏,顧行之這輩子欠的人太多了,可是他永遠想不通這到底是誰的錯。
當顧行之和小錦出現在朝上之時,朝上瞬間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一個錦衣華服的男人站在上首,看着一身布衣的顧行之嘴角勾了勾,帶着幾分輕蔑瞪了狄羅公主一眼,用他們特有的語言道,“這便是公主所言的……奇才?大盛的文弱書生?”
狄羅公主面對衆臣的嗤笑毫無懼色,“我派人查過顧先生的背景,他曾是大盛的高官,掌握着大盛最內部的機密,我相信他一定是我們打開大盛疆域的鑰匙。”
又有一臣子站出來,“以丞相之才,收複大盛是早晚的事,不需要指望漢人,當務之急是冊立新君。”
狄羅公主冷笑一聲,“我父汗的遺願就是找到我遺落民間的弟弟,如今他屍骨未寒、心願未了,身為臣子你不盡力為父汗排憂解難讓他得以瞑目,卻一心想着找個外姓人取而代之,達珈,我不得不懷疑你對羯族和羯王室的忠誠!”
達珈還欲辯駁兩句,東旗卻略一擡手,制止了他接下來要說出的話。
“狄羅公主真是伶牙俐齒。”東旗冷哼一聲,“這王位我做不做都沒有妨礙,但是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否則定會天下大亂,依公主的意思,如果找不到玉書王子,難道我們大羯永遠不立君王了?”
羯人都是用自己的語言在交流,于顧行之而言,他一句也聽不懂,可是看衆人的神色,他已猜出他們争論如此激烈是所為何事。
顧行之受到衆人冷落,卻依然氣定神閑的走到狄羅公主身側,對狄羅公主耳語了幾句。
狄羅公主還真想不到顧行之能在語言不通的前提下猜出他們争論的內容,詫異之餘更是對顧行之刮目相看。
她低聲問顧行之,“我當真要這樣回他?”
顧行之點點頭,“公主覺得自己不配麽?”
狄羅公主看了看咄咄相逼的東旗,在顧行之的鼓動下,盡量沉着的開口:“若是找不到我的弟弟,那我狄羅願将此生奉獻給大羯江山。”
言下之意:就算找不到玉書王子,這國王的位子也輪不到你東旗來做,我狄羅是正統的王室血脈,由我承襲王位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東旗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
雖有顧行之鼓勵,但狄羅自己說完這句話也是心虛,女人稱王,在羯族确實沒有這個先例,而她何德何能開此先河?然顧行之又在她身後說了幾句話,狄羅又道:“三百年前,大羯岌岌可危,先祖病逝,朝綱混亂,若不是南亞王後批戰甲上陣殺敵,大羯怎會起死回生?南亞王後終其一生也未登上王位,但誰敢說她不是大羯子民心中的王者?”
南亞王後在大羯人心中是像神話一樣的存在,此時狄羅巧妙地把南亞王後搬出來,衆人心中想的是:“你有什麽本事能和南亞王後相比?”但是礙于公主的身份,誰也不敢再說什麽。
退朝之時,東旗對身邊人道,“漢人果真狡猾,狄羅不知道從哪裏找來那個男人,如果不除掉他,恐怕有我們頭疼的。”
狄羅公主後背的衣衫浸濕,她和顧行之并肩走着,待身邊衆臣散去才敢長籲一口氣。
顧行之笑着道,“想不到公主也有害怕之時,你當初以櫻荔性命威脅我助你一臂之力時可比今日的東旗丞相厲色多了。”
狄羅公主被顧行之諷刺兩句也不惱,反而轉過頭對他爽朗的笑道,“顧先生當真是博學,想不到你一個外族人對我大羯歷史竟如此熟悉。”連南亞王後的事跡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顧行之道,“我們中原有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狄羅公主道,“你們中原人确實很聰明,我自小便向往漢人的語言和文化,待他日塵埃落定,狄羅願意拜先生為師,不知道先生可願意收我這個笨徒弟?”
顧行之還未說話,小錦嘀咕道,“有你這麽拜師的麽,在中原,誰敢這麽對自己的老師,可是要受人唾棄的。”
狄羅公主看了小錦一眼,“你小子今日也有膽子進宮。”
小錦道,“我有什麽不敢。”
“不愧是跟在顧先生身邊的人,還是有幾分膽色的。”狄羅公主道,“你今年多大?”
小錦別過頭,“我自己也忘了。”
狄羅公主道,“如果玉書還活着,應該也是你這年紀。”
“玉書?”小錦想起自己剛剛在朝上聽到的對話,“玉書王子是你弟弟,你有信心找到他嗎?”
狄羅公主一驚,她剛剛在朝上說的都是羯族語,顧行之是靠猜的,那小錦又是靠什麽聽懂他們的話的?
“你聽得懂?”
小錦也意識到不對了,“我确實差不多能聽懂。”
如果他沒記錯,他是五六歲被拐到中原的,那他在五六歲前接觸的都是羯族的語言,也不怪他能聽懂羯族話了。
狄羅公主心中升起一股異樣。
顧行之對狄羅公主道,“公主亮了話,如果那東旗有心計,他暫時應該不敢對公主如何,畢竟公主是有希望登上王位的候選人。”
狄羅公主道,“他上次派人追殺我,逼我不得不逃到中原,他心裏也有數,我知道是他做的,肯定有所提防,所以他暫時不敢再動我,反倒是先生你,以他的個性,恐怕……”
顧行之道,“這正是我要對公主說的。”
櫻荔和顧行之一起進了宮。
路上,櫻荔将頭倚靠在馬車上,悶悶地望向窗外。
顧行之有心逗弄她,櫻荔也不理,不知馬車行了多久,最後停在了一處漂亮的宮殿外。
有奇裝異服的侍女迎接他們,櫻荔不知怎的,看見這些異族就覺得很煩躁,那些人要上前接過她的行李,她狠狠瞪了他們一樣,賭氣似的走了。
那些侍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一臉無辜的看着顧行之,顧行之嘴角牽了牽,他知道櫻荔又在鬧小脾氣,正欲追上去哄哄她,卻見狄羅公主從門裏出來。
狄羅公主和櫻荔打了個招呼,可櫻荔根本不想理她,狄羅公主也不深究,只是邁步朝顧行之走過來。
“狄羅已在宮中設宴,就等着先生和櫻荔姑娘到來呢。”說着,她的視線追随櫻荔,臉上帶着幾分探究的笑意,“櫻荔姑娘可是和先生鬧別扭了?”
顧行之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客氣疏離道,“多謝公主款待,只怕顧某要辜負公主的好意了。櫻荔懷有身孕,情緒起伏不定,這段時間我日日與公主在一起籌謀規劃,已經是很久沒有陪伴在妻子身側。”
狄羅公主面上露出失望神色,顧行之卻未多加理會,對狄羅公主點了點頭便追了櫻荔過去,狄羅公主還想說什麽,小錦卻擋住她的視線:“公主,我的主家不能赴宴,你看我去替他領了公主心意可好?”
顧行之這般态度還是讓狄羅公主有些不悅,不由得發了兩句牢騷,“我好心收留他們,倒像是我犯了什麽錯似的。”
“別!話不能這麽說。”小錦道,“不求回報的收留是好心,用別人的生死要挾的收留叫別有用心。”
顧行之和櫻荔在公主府受到的是貴賓級的待遇,櫻荔已經很久沒有住這麽舒适的房間了,可是她卻不再在意這些了。
顧行之派人準備了櫻荔最愛吃的菜,櫻荔胃裏一陣陣犯惡心,可是還是坐在了飯桌前。
“來,荔兒,嘗嘗漠北的特産葡萄糕,這一定是你喜歡吃的。”
櫻荔不想辜負顧行之的好意,只好輕輕咬了一小口。
“好吃麽?”顧行之問她。
櫻荔扯出個笑,點點頭。
顧行之道,“那就好。”
“行之。”櫻荔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粉飾太平的生活,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丈夫明明陪在自己身側,可是卻感覺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她感受得到他很累,可是他卻從來沒對她抱怨過,她不是不想替他分擔,可是她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好遠,遠到自己根本理解不了他的世界。“我們一定要住在這裏麽?”
她雖然喜歡新鮮的生活,可是一點也不喜歡漠北,更不想和羯族王室有什麽牽扯。
顧行之道,“這裏不好麽,公主将房間布置的很漂亮,這裏也很安全,皇上找不到我們。”
櫻荔起身,走到顧行之身邊,牽起他的手道,“行之,我覺得自己離你越來越遠了,我只有你了。”
她真的很害怕。
至親離世、背井離鄉,心愛的人也漸行漸遠,未來是一片漫無目的的絕望與蕭索。
她想抓住什麽,可是她驚覺自己除了顧行之什麽也沒有。
可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抓住的就是人心。
顧行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看見了她眼中極力掩飾的恐懼。
他去吻她的唇,輕輕地啄幾下,生怕吓到她似的。
自他們來到漠北以來,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親吻過了,他知道自己忽略了櫻荔,可是眼下為了生存、為了紮根,他別無他法。
他只能專心的去吻她,竭力給她安全感。
“荔兒,再給我一段時間。”他貪戀的埋在她頸間,“我一定能給你想要的未來。”他一定要把屬于她的江山和故土雙手奉上。
就在這難得的溫柔缱绻之時,卻有人急匆匆闖進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阿達。
阿達帶着顧行之到來公主的寝宮,只見公主緊閉着雙眼倒在小錦的懷裏,而小錦則是癱軟在一片血泊之中。
又是一片紅。
那些被顧行之刻意遺忘的零星碎片剎那重組,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他站在被血染紅的小河前,看着紅河中自己的倒影……
耳邊傳來小錦的痛哭和咆哮。
“我殺了他們!”小錦将狄羅公主輕輕放下,飛快的從最近的侍衛腰間抽出一把刀,瘋了似的向外沖。
“站住!”顧行之啞着嗓子,用吼的聲音叫住小錦,“誰做的?”
到了後來顧行之才知道,那些人要殺的是小錦,狄羅公主是為小錦而死的。
狄羅公主是為她的弟弟、玉書王子而死的。
自公主死去的那一天開始,小錦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而這種轉變不光是性格的轉變,更是身份的轉變。
他以匈奴王的身份将公主風光大葬,也以匈奴王的身份親自用尖刀刺穿了丞相東旗的心髒,在那之後更是親自動手将東旗的肉一片一片的剜了下來。
顧行之再見小錦時,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顧行之對小錦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顧行之參加大王。”
小錦茫茫然的看了顧行之一眼,像是被什麽喚醒似的,跌跌撞撞的從臺基上走下來扶住顧行之。
他想開口喊“主家”,可是這兩個字卻再也喊不出口了,他看看這大殿上自覺站成兩排的侍衛,張了張嘴,卻只說了一句:“請起。”
顧行之回來時,櫻荔問他,“行之,小錦怎麽樣了?”
顧行之摸了摸她的手安撫她,“荔兒,小錦他……以後不再是小錦了。”
櫻荔:“到底出了什麽事?小錦怎麽會是那什麽玉書王子,他明明是我們的小錦啊!”
顧行之後來打聽到後來的事,那東旗不敢動狄羅公主便打起了顧行之的主意,但經顧行之的提醒,狄羅公主早有防範,派了許多人暗中保護顧行之,東旗那夥人便把目标轉向小錦,希望通過小錦給顧行之一個警告,可誰知就在他們決定對小錦動手的那天,狄羅公主卻意外發現了小錦腕上的紋身。
原來她一直尋找的弟弟、大羯的玉書王子就是她面前這個看起來平平的少年——小錦。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當冷箭射向小錦,狄羅公主飛身撲向小錦,當場斃命。
死前,她還沒來得及叫小錦一聲弟弟。
“小錦是槐奴年輕時在西域走貨救下的,我算了算時間和地點,正是當年大羯內鬥之時,所以小錦是流落在外的玉書王子,倒也說得通。”
櫻荔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她一直都知道小錦是異族人,卻沒想到小錦有皇室的血統,她可以和羯族平民做朋友,可是卻沒辦法和羯族皇室的人和平相處。
那可是一直對大盛虎視眈眈的人啊!
小錦手刃丞相東旗在大羯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東旗可謂是岌岌可危的大羯中一位舉重若輕的人物,他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不論是為官者還是老百姓都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當小錦站在上首,露出羯族皇室才有的紋身和印記時,喧鬧的庭下頓時一片寂靜。
“傳本王的命令。”小錦穿着錦衣華服,少年人光潔的下巴高高揚着,用他的母語冷聲道,“丞相東旗知曉本王身份後,處心積慮想要置本王于死地,甚至還誤殺了本王的胞姐狄羅公主,窮兇極惡,罪無可恕,本王已将他碎屍萬段,卻依然難慰父皇及狄羅公主在天之靈,特此,株連九族,誰敢求情,罪當同處。”
至此,自先王重病至今長達十年的羯族內鬥總算徹底平息。
就這般一連過了大半個月,櫻荔的小腹也漸漸凸顯出來,這一日,她正在院裏和一位侍女學釀葡萄酒,顧行之從外面回來,看見櫻荔蹲在地上,快步上前将她扶起來,責備她為什麽不在屋裏好好歇着,櫻荔笑了笑,“你整日把我關在這裏,沒人陪我說話聊天,我自己也無事可做,心裏悶得難受,今天看見這位姐姐在院裏釀葡萄酒,便來了興致,反正有事做總比無事做好。”
顧行之知道她是在抱怨,他摸了摸櫻荔有些發圓的肚子,吻了吻她的耳垂。
他這麽一番撩撥倒讓櫻荔心軟了,她在想自己剛剛是不是說話說重了,不經意一撇,忽然發現顧行之鬓角有一根白發。
“行之。”她叫住顧行之,伸手去拔那根白發,長長的銀絲刺痛了櫻荔的眼,他還不到三十歲呢。
顧行之問她,“怎麽,可是嫌棄我了?”
櫻荔眼圈發紅,摟着他的腰與他對視,他雖然是在笑着,可是怎麽也遮不住眉宇之間的疲态,櫻荔心裏酸的厲害,啞着聲音道,“是啊,你都要成糟老頭子了。”
“是是是。”顧行之刮了刮櫻荔的鼻子,“求娘子憐我年老色衰,千萬別丢下糟老頭子一個人。”
櫻荔被他逗笑了,捶了他胸口一拳,顧行之裝模作樣的叫痛,兩人這般你侬我侬倒叫一旁的侍女看紅了臉,櫻荔埋在顧行之胸口,兩人相擁片刻,顧行之在櫻荔耳邊道,“荔兒,再堅持一段時間,過了這個坎就好。”
櫻荔疑惑地擡頭看他,顧行之道,“大盛已對大羯宣戰,皇上親率十萬大軍,若是小錦不答應割讓五座城池,皇上便要踏平了大羯。”
“他瘋了?”櫻荔震驚道,“大盛和大羯對戰多年勞民傷財,雙方都已疲憊不堪,如今小錦繼位,雙方休戰相安無事不是很好,他……”
顧行之點了點頭,“前兩天鐘朗飛鴿傳書于我,皇上還是沒有放棄尋找我們,我猜他此次北征也有把我們抓回去的目的。”
“我們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他為何還要苦苦相逼?”櫻荔頓時有種天下之大也無處為家的無力感,忽然間,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抓着顧行之的胳膊道,“行之,你……你這次是要幫小錦對抗皇上?”
顧行之也不想再隐瞞,目光堅定的望着她,“是,荔兒,他将我逼到絕境,我這次就要與他好好鬥上一鬥。”
終于……她一直最擔心的事就要發生了。
櫻荔夜夜難免,外面的世界情況如何她不得而知,只知道顧行之留在自己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
她不知道顧行之在羯人的朝堂中是什麽地位,顧行之總是刻意回避這個問題,櫻荔知道,顧行之是在盡力維護他們之間的平衡,她再怎麽說,身上也流着蕭家的血,身為皇室中人,她根本就不能接受顧行之算計他們蕭家的江山。
一邊是丈夫,一邊是親人,櫻荔陷入這樣的糾結與苦楚中,在一場大雨過後總算病倒了。
她發着高燒,燒的不省人事,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可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裏,顧行之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
就這樣一連半夢半醒睡了多日,再次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身首異處,這不是在大羯的皇宮。
外面人聲鼎沸,說的皆是她聽不懂的語言,在人聲間隙,她聽到了呼嘯的風聲。
櫻荔費力坐直了身子,将耳朵貼在帳篷上,又透過窗子向外看,她才明白,她又回到了大漠。
侍女走進來,見她醒了,面上露出喜悅的神色,嘴裏不知說些什麽,櫻荔揉了揉太陽穴,“你不要說話了,聽不懂,頭很痛。”
然而那侍女自然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櫻荔也放棄了和她交流,那侍女對她微笑的點點頭,櫻荔也點點頭,那侍女便當她聽懂了跑了出去。
櫻荔披上衣裳出去找顧行之,走出去才發現原來這群羯族士兵個個喝的神志不清,看起來是在……
像是在開慶功宴的樣子!
櫻荔如夢初醒,一種深深的恐懼籠罩着她,大盛輸了麽?
大盛真的輸給了大羯,皇上輸給了顧行之?
正在這時,櫻荔忽然感到一只胳膊摟上了她的腰,櫻荔下意識的甩手一個巴掌,那喝醉了的士兵似乎被打的清醒了。
那士兵不認識櫻荔,只知道自己被個女人打了,當即惱羞成怒朝櫻荔撲了過來,櫻荔還在病中,又是力量有限的女流,自然躲無可躲,眼見着那士兵的臉在自己面前迅速放大,只差一寸的距離,那士兵卻忽然停住了。
櫻荔的視線下移,只見一把那士兵的腹部有鮮血湧出,櫻荔正欲尖叫,那士兵身後卻忽然竄出一人,那人是同樣的士兵打扮,可是他走近兩步,櫻荔不由捂着嘴道,“皇上……”
蕭午瑾一手抓着那死去的士兵的腰帶不讓他倒下,一手拉起櫻荔的手腕,将她帶到人少之處。
待身邊無人,蕭午瑾才任那士兵倒了下去。
“皇上……”櫻荔還沒說話,蕭午瑾猛的将她按在自己懷裏,低頭吻住她的唇,粗暴地噬咬着,櫻荔本就在病中,完全抵抗不住這樣的攻勢,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軟了身子。
蕭午瑾這才将她放開,櫻荔擡手要打他,蕭午瑾抓住她的手腕,“怎麽?還想要?”
櫻荔內心充滿屈辱,憤恨的看着蕭午瑾,“這周圍都是羯人,你在這裏還拿自己當皇帝麽,只要我大喊一聲,你信不信……”
蕭午瑾好笑的看着櫻荔,“你會麽?”
這人怎麽如此讨厭,明明是階下囚的境況,在內心裏卻還拿自己當皇帝,以為她真的會顧念大局不出賣他麽?hy
蕭午瑾見她不作聲,更是得意,“看來顧行之也不算诳朕,你原來真的來了。”
櫻荔的心就像是停滞了一瞬,“你說什麽?”
“看來你還被顧行之蒙在鼓裏。”蕭午瑾冷聲道,“顧行之和以前跟在他身邊的小子合起夥來算計朕,那小子傳書于朕,說是要拿顧行之和你的性命換朕退兵二十裏,朕一時着了他的道,落入了顧行之和那小子的陷阱才被生擒于此。”蕭午瑾看見櫻荔愈發難看的臉色,嘲諷道,“你懷着身孕又在病中,他是你的丈夫,絲毫不憐惜你,還讓你受着颠簸之苦被送往此處完成他的計劃,櫻荔,這就是你冒着死罪也要跟着的男人?”
櫻荔嘴唇又白了幾分,月色下,她的眼底像是結了冰似的,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蕭午瑾看她這樣,竟絲毫感受不到報複的快感,他靜默了片刻,道,“朕雖然拿你當個玩物,但朕是男人,男人頂天立地,天塌了也不該砸到女人,你跟着朕,朕至少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受這苦楚。你跟着朕,朕帶你走,接應朕的人就在……”
櫻荔倚着樹,幾欲要站不住,只覺得小腹絞痛,恨不得一下子死了才好。
蕭午瑾也發現不對勁兒了,他不敢再刺激她,下意識的扶住她胳膊,“你……!”
“在這裏!”正在這時遠處有火光搖曳,看來是被人發現了。
櫻荔欲甩開蕭午瑾的手,咬着牙喝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走?”
蕭午瑾死死的抓着櫻荔的胳膊,“一起走!”
櫻荔漸漸地蹲下來,小腹的劇痛讓她險些暈倒,她慘白着一張臉對蕭午瑾笑,“蕭午瑾,你的江山不想要了麽!別以為我是在救你,本宮是大盛的公主,本宮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即刻離開!”
她在提醒他,她才是名副其實的蕭家人,而他,既然接手了這錦繡河山,就必須替她們蕭家人守好這每一分土地。
火光的掩映下,蕭午瑾的雙瞳紅的充血,很多很多年後,別人和櫻荔提起蕭午瑾這個人,她想到的都是這樣的畫面,除此之外,她對這個人再無記憶。
櫻荔醒來時,顧行之依然不在她身邊。
少年雖然套着寬袍大袖,但是背影依舊單薄得略顯羸弱。
櫻荔張了張嘴:“小……小錦?”
小錦轉過頭,對她款款一笑,“如今,也只有你敢這樣稱呼我。”
櫻荔眼珠轉了轉,“行之呢?”
小錦為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手邊,嘆息道,“你以為顧行之還想再見你麽?”
“我要見行之。”櫻荔撥開小錦的手,水杯打翻在地,賤濕了小錦的鞋子,小錦抓住櫻荔的手腕,咬牙切齒道,“你鬧夠了沒有!”
這是櫻荔和小錦相識以來,小錦第一次這樣對她說話。
往日裏那個嬉笑活潑的少年再不複以往,他的眼裏是讓櫻荔覺得異常陌生的東西。
櫻荔怔住了,“小錦……”
小錦笑了笑,一字一頓道,“我是羯族的王。”
那個夾在櫻荔和顧行之中間左右為難的小錦、那個為了顧行之和櫻荔的安危奮不顧身的小錦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蕭櫻荔,你走吧。”小錦道,“我和顧行之的計劃因為你而滿盤皆輸,顧行之不會想再見到你,我……也是一樣。”
“念及舊情,我放你一條生路。”小錦背過身,“我是羯人的王,你是大盛的公主,你我之間,不共戴天,而顧行之注定回不去大盛,他只能站在我這一邊。”小錦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什往地上狠狠一擲,“所以,他只能和你恩斷義絕!”
櫻荔眼看着自己曾親手雕刻的硯臺摔的四分五裂,腦子裏嗡的一聲,之後小錦再和她說什麽她也聽不見了。
其實……早就該是這樣的結果,不是麽?
她和顧行之,向來都是不共戴天。
在她沒有姓氏的時候,她最親近的義父是顧行之處心積慮想要除掉的敵人。
當她知道自己姓蕭後,她就再也不能坐視顧行之聯合異族人步步算計祖先打下的江山。
眼下她放虎歸山,顧行之生氣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若是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依然會這樣選擇。
他們走到了這一步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不如……
歸去……
櫻荔離開後,素梅從屏風後走出,她從背後擁住小錦,小錦握住她的手,“素梅姐姐。”
“小錦,你……”
“素梅姐姐。”小錦享受着素梅的擁抱,笑着道,“你知道嗎,當我知道自己是王時,我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把你從白龍峪接來,主家教過我一個成語‘小人得志’,我想我就是如此,我想讓你知道,我也可以很有出息,也可以像主家一樣萬人之上。”
素梅:“……”
“所以,我早拿定了主意,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我都得把你接來,讓你做我的妻子。”一滴熱淚落在素梅的手上,小錦吸了吸鼻子,“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心甘情願的來到我身邊,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放棄了。”
“曾經我是小錦的時候,你看不上我,現在我成了玉書,連我自己都看不上我。”
“素梅姐,你走吧,跟着小荔子一起走吧,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小荔子,我留不得她了。她現在胎位不穩,身邊離不開人,你們互相照應,離開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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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之醒來後頭疼欲裂,回想昨夜發生的一切,他只記得他們抓到了蕭午瑾,玉書大悅,犒勞三軍,席間,玉書親自敬了他一杯酒,喝了這杯酒,之後的事情他便再也記不得。
神智還尚未清醒,皇宮又有消息傳來:櫻荔失蹤了。
底下跪了好幾排人,口中說着顧行之聽不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