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薛無常上午去求見小皇帝,并向小皇帝推薦自己的心腹繼任大同巡撫一職以抵抗外敵,然小皇帝不置可否,這讓薛無常感到危機。
因為櫻荔的死,他和小皇帝的關系陷入冰點,而小皇帝理虧,理應在這時候對他所求必應,可是小皇帝一點也沒表現出愧疚的樣子,反而看他的眼神裏有一種難掩的厭惡。
薛無常告退後,便決定去看望顧行之,一則探探他病情的虛實,二則也是連日來心中苦悶,亟待找人傾訴煩惱。
薛無常來到顧行之的書房,顧行之怏怏的歪在榻子上,一副有氣無力的神态,看起來像是真病了一樣,等他走近了,看見顧行之脖子上的紅印子,明顯是被利器所傷。
他忽然想起顧行之把裴嘉放出诏獄的事,心中不自覺的将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笑了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行之,是不是這個道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裴家那個閨女傷的?”
顧行之失笑,“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薛掌印的眼睛。”
薛無常道,“她要殺你,你卻把她放出來,你不怕她再殺你?”
顧行之替薛無常倒了杯茶,“當然怕,可是行之自小就心悅裴嘉,如今我們之間隔着殺父之仇,裴嘉是不會再接受我了。”他嘆口氣,“縱是如此,我也對她下不了手,行之年紀尚輕,實在過不了‘情’字這個劫。”
平日裏冷漠孤高的顧大人此時此刻卻和薛無常議論起“情”字來了,這讓薛無常微微詫異,這個年輕人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但他卻從不真正了解這個年輕人,只知道這個年輕人聰明、聽話、理智、識時務,和京城那些同齡的纨绔子弟相比,他簡直像個謎一樣,讓人猜不着、看不透,更難以全心信賴。
所以他一直提防着顧行之,一方面提拔顧行之為自己所用,另一方面又派東廠的人緊盯着顧行之,不讓顧行之和別的朝臣交往過密,他怕顧行之會和焦慎一樣,有朝一日和自己反目。
可是現在,也許是感同身受,他聽顧行之講起小兒女私情來,卻不由得對這個人放下了絲絲戒備。
薛無常抿了一口茶,良久才道,“行之啊,櫻荔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顧行之呼吸一滞,目光落在屋子西側的那扇屏風上。
薛無常揉了揉太陽穴,“咱家今天來找你,一是來探探你的病,二是想問問你,櫻荔是真死了麽?”
顧行之心中一驚,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難道櫻荔的生死被薛無常看出了異樣?
他心跳如擂,手心源源不斷的冒汗,面上卻仍是強作鎮定。
Advertisement
“當時我也在場,櫻荔姑娘……她确實葬身火海之中了……”顧行之的聲音沙啞,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聲音是自己發出的。
他看向薛無常,兩個人對視了一瞬,薛無常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變,眼皮卻忽然垂下來,自嘲的笑了笑,“是啊,那麽大的一場火……”
顧行之的後背被冷汗浸濕,他從來沒有那麽緊張過,而他緊張不是怕東窗事發會被薛無常報複,而是怕薛無常把櫻荔帶走,在那麽短短的一個剎那,他只是在想,怎麽才能把櫻荔留在自己身邊。
“咱家老糊塗了,總覺得櫻荔還沒死。”薛無常忽然嘆口氣,眼裏隐隐有淚光盈現,“櫻荔是咱家收養的孩子,生出來那麽一小團,皺巴巴的,醜的像個猴子。”他用手比劃一個嬰兒的大小,“咱家當時抱着那個一個小孩心想,反正咱家也是斷子絕孫的人,既然和這孩子有緣,那就先養活着,管她以後是什麽樣子,這麽一養就是十七年。咱家以前一年才見荔兒兩三面,所以早就習慣了荔兒不在身邊,可是真有一天,有個人告訴咱家,以後再也見不到荔兒了,咱家這心裏也難受。”
顧行之不知道是不是産生了錯覺,他總覺得薛無常在這一刻看起來不一樣了。
薛無常看顧行之盯着他愣神,笑着說,“怎麽這麽看着咱家?你是真以為咱家只拿櫻荔當做對皇上獻媚的工具?”
顧行之默然,薛無常道,“咱家要是知道荔兒會有今天,當初怎麽也不逼着她進宮!”說着,薛無常目光流露出恨意,“荔兒的死不會就這麽算了,既然有人不聽話,那咱家就讓他知道不聽話的代價。”
顧行之心知肚明,這個“有人”指的正是小皇帝,“薛掌印!”
薛無常道,“如果咱家和皇上你只能選一個,你當如何?”
薛無常走後,顧行之将門反鎖,櫻荔從屏風後走出,顧行之走過去抱住她,“幸好你義父沒發現,剛剛那一刻,我真怕他把你帶走。”
櫻荔任他抱着,只是不作聲,良久,顧行之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兒,松開她,按着她肩膀道,“櫻荔,我有話和你說……”
而與此同時,櫻荔也開了口,“你放我走吧……”
兩個人聽到對方的話都是一怔,櫻荔先一步開口,“你和義父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顧大人,我現在很懷疑你救我的動機,你嘴上說的都好聽,可是沒一句是真的。”
櫻荔的話像把刀,直直插在顧行之心上。
被喜歡的人懷疑是什麽感覺?
他握着櫻荔的肩膀的手慢慢松開了,“櫻荔,我和你保證,就算我說的都是假的,可我喜歡你這件事是真的。”
“可你剛剛也和我義父說你喜歡裴姑娘啊。”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當聽到顧行之和義父講起裴嘉的事情,心裏竟會有些隐隐作痛,她是真的相信顧行之是喜歡裴嘉的,要不怎麽解釋裴嘉一次次的害顧行之,而顧行之一次次的放走她呢?
“你表面與我義父交好,可是你對我義父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那對我又有幾分真假?現在我義父以為我死了,他甚至願意為了我去拉攏藩王造反,事情眼看就要不能收場,你不去制止我義父,反而去慫恿他,你到底是安的什麽心思?”櫻荔深吸一口氣,總算鼓足勇氣說出那個存在于心中很久了的疑問,“還是,你根本就是想囚禁我,拿我威脅我義父?”
“我對你如何你心裏不清楚麽,到了現在你就得出這種結論?”顧行之的眼中是失望、是難過,在他眼裏,櫻荔一直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很單純,很善良,很精靈古怪,會把每個人都想得很好,而他,最愛她的他卻是她心裏唯一十惡不赦的人。
這個時候,小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猛然之間,他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很多事情都串聯在了一起。
他撇下櫻荔出去了一趟,只是很快就回來了,他冷冷的盯着她問,“你算計小錦帶你出來,就是為了逃跑的吧?”
她從一開始就沒想留在他身邊,所以才一反常态沒有對他使小性子,她在密室委屈的住了幾天,看似乖巧,實則是想放松他的戒備,她和小錦打賭、套小錦的話、想騙小錦的錢、讓小錦帶她離開密室,都是為了伺機而動。
——她又想逃跑了。
也是,對她來說,他和皇上有什麽分別?
她連九五至尊都看不上,憑什麽願意做他的女人?
就憑着兒時那可憐的交情麽?
她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季游,她喜歡的是季游本身,還是因為季游恰好是她第一個朋友?
他忽然覺得諷刺。
櫻荔被關在顧家三天了。
由于櫻荔的關系,小錦沒有回老宅,也一并留在顧家伺候櫻荔一日三餐。
櫻荔被關在顧家一個廢棄的院子裏,由小錦看着,顧行之說了,如果櫻荔不見了,小錦也可以卷鋪蓋走人了,所以小錦雖然平時做事馬虎,但在這事上絕對不能徇私的。
一個時辰前,他送了飯食進去,一個時辰後,原封不動的又端了回來。
顧行之站在月牙門那,冷着眼瞧那食盒裏的筷子的位置都沒動過,他掃了小錦一眼,小錦打了個哆嗦,又提着食盒灰溜溜的進去了。
小錦哭天搶地的對櫻荔道,“小姑奶奶,你知道主家有多吓人嗎?你就吃口東西吧,你不吃東西,主家得吃了我啊!”
櫻荔坐在窗前一言不發,小錦道,“你和主家怎麽了啊,之前不還好好的嗎?”
櫻荔有氣無力的道,“之前也沒有好好的!他不安好心!”
“行行行,主家不安好心,那你也別自虐啊,什麽事啊,你不吃東西,主家也不吃東西,你倆這樣有意思嗎?”
櫻荔在聽到顧行之不吃東西的時候,扭頭看了小錦一眼,小錦知道她動容了,便湊到她面前哄道,“我把主家請進來,你們倆聊聊?別鬧別扭了,我還想早點回槐叔那呢,素梅姐姐也病了,因為要照顧你,我都沒時間看素梅姐姐了。”
這回櫻荔沒表現出強烈的反對,小錦一看有戲,活蹦亂跳的跑出去叫顧行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