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憐可恨
卻見少年眉目低垂,回避着她的目光,端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
“你該不會要見死不救吧?”兮顏錯愕。
“本王又不是大夫。”唐促語氣微冷。
她頃刻間暴跳如雷:“你說什——”
他打斷她:“別忘了,你長姐自己懂醫術。你早上還替她在藥鋪抓了安胎藥。”
“原來那是安胎藥!”兮顏怒氣收斂,面上一喜,“你确定這藥能救長姐?”
“本王不确定。”他搖頭,“這種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掏出早上的藥散,正要跳下擂臺,想起什麽,回身撈起傷得不輕的白先生,把人往唐促跟前一擺:“把我姐夫看好了,別讓他再少一根汗毛。”
“浦兮顏!”看不慣她以下犯上,淩晉中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晉中,”唐促放話,“救人要緊。你先替浦丫頭護住白先生吧。”
“是,主上。”淩晉中意會,自家主上是想借此機會,順理成章護住白先生的性命。
兮顏不容分說,從柳鳴手中搶回浦兮芳,喂她服下藥散。
“孩子,我的孩子……”昏迷中的兮芳抓住兮顏的手,一聲聲的呓語,像是在乞求着什麽。
兮顏眼眶一熱。她知道的,這個孩子對長姐來說有多重要。
上一世長姐因柳鳴多番絕情折辱而走投無路,萬般絕望之際才寫下那張打胎方。就算如此,她始終沒能狠下心腸,真的不要腹中的孩子。得救之後,她時常對着平坦的小腹發呆,即使有兮顏兮絕姐弟倆的悉心陪伴,也整日的不言不語,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愈下。要不是白洋,長姐恐怕根本無法從喪子的陰影中走出。
“長姐,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兮顏反握住浦兮芳的手,堅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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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姐明明寫的打胎方,唐促卻一口咬定那是安胎藥,之前在藥鋪還不見了藥方,如今看來,他早就看出藥方不對勁兒,才故意謊稱弄丢了,重新拟了安胎的方子。
雖然不知這世的他在何時何地學的醫術,也不知他為何要隐瞞懂醫的事實,但她一如既往地相信他的能力。畢竟,上一世裏,除了不愛她又必須娶她這一件事,他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柳鳴面露緊張,低聲向兮顏求證:“阿芳和孩子,會沒事的吧?”
兮顏瞥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
“她是我的女人,腹中懷的是我的骨肉!”柳鳴不悅地提醒,“怎麽不關我事?”
“這會兒想起她是你女人,信她腹中是你的骨肉了?”兮顏嗆聲道,“晚了!”
柳鳴面上劃過一絲狼狽,很快地掩去:“大夫來了,你放開阿芳。看在你是阿芳親妹妹的份兒上,我不同你計較。你還是小丫頭,我和阿芳的事,你什麽都不懂。”
“我不懂?”兮顏冷冷地重複。
在場的所有人中,不會有人比她更懂了。
眼前的柳鳴,稱不上負心薄幸之人,卻也是個可憐又可恨的混蛋。
上一世長姐失去孩子後,長期一蹶不振,阿弟浦兮絕的病情也沒有好轉,一家三口的生計全落在十四歲的兮顏身上。最艱難的歲月裏,姐弟三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全靠着同村鄉親的接濟過活,柳鳴一次都沒露過面。
後來,兮顏無意中搭救了白洋一命。白洋為報恩,留在了浦家,可謂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包攬了掙錢養家的重任不說,還想盡辦法,幫長姐重新振作了起來。長姐與白洋的感情漸入佳境,兮顏姐弟樂見其成。柳鳴,卻突然出現了。
他跪在長姐面前,痛罵自己糊塗輕信,苦苦哀求長姐再給他一次機會。原來他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指認浦兮芳的父親,便是衡武四年蠻荒夜襲中叛國的前軍機處副統領浦志堅。在那之前,他只知阿芳父母早亡,怕勾起她傷心事,從未問及過她身世。
收到信後,他親自向長姐求證。當得知長姐确實是浦志堅的女兒時,他一時間只覺得天崩地裂。他的雙親,皆死于那場蠻荒夜襲!他竟然愛上了仇人之女,還娶了她,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
縱使知道長姐是無辜的,衡武四年她才十歲,他卻過不了心裏那道檻,再無法心安理得地愛她。于是,他開始冷落她,外出買醉,違背誓言,娶妻納妾,任憑妻妾們欺負她,折磨她的同時也折磨自己。
直到她流産滑胎險些喪命,被家人從他身邊帶走,為了徹底忘記她,他開始沒日沒夜地投身軍務,也因此無意間接觸到了衡武四年那場蠻荒夜襲背後的秘密。
浦志堅作為當時的千莽山軍機處副統領,率領數百士兵,力抗上千蠻荒武士,直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為國捐軀。可當事後都城派人來問責軍機處、為何任由蠻荒武士攻入北佑城之時,浦族只能讓已死的浦志堅背負叛國污名,來保全整個軍機處,避免都城借機加重北佑城的賦稅。
浦志堅的夫人殉夫而亡,三個兒女被送到副城主柳令府中為奴,姐弟三人相依為命,直到浦兮顏和浦兮絕姐弟被北山軍營選中,離開柳府。不久後,柳鳴在舅父府中對浦兮芳一見鐘情,二人互許終身……
得知這一切竟是場天大的誤會,柳鳴追悔莫及,急急趕來向長姐道歉,想要挽回這段感情。然而,傷害業已鑄成,再多的道歉和解釋,都抹不平心中的裂痕。最後,長姐還是選擇了與柳鳴和離,改嫁給白洋。
對上一世長姐的選擇,兮顏簡直不能更贊成。即使長姐真的原諒了柳鳴與他重歸于好,誰又能保證他之後會否因為別的誤會,再傷長姐一次?
至于這一世,長姐知道了真相後,無論作何選擇,她浦兮顏都會全力支持。如今最緊要的,是要确保長姐、孩子和白洋都無恙才是。
“柳少爺難道從沒懷疑過,那封匿名信是誰寫的,又有何用意嗎?”兮顏将浦兮芳交給大夫,在柳鳴耳畔低聲發問。
被戳到痛處,柳鳴面色一白,難以置信地看她:“你怎麽知道?”
“若長姐和孩子有任何閃失,相信我,你一定會抱憾終身的。”兮顏道,“不想繼續錯下去,就放過長姐和白洋,還有,好好查查衡武四年的那場夜襲。或者問你舅舅,他知道的絕對會讓你大吃一驚。”
“小顏,你到底——”
“鳴兒,你搞什麽鬼?誰讓你動我的人?”柳鳴的追問被一聲暴喝打斷。
“舅父怎麽來了?”柳鳴收起臉上所有的情緒,恭敬地迎向來人。
柳令領着一大班随從闖入紅袖招,本就是興師問罪來了,見到外甥柳鳴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臭小子翅膀硬了?別忘了你生父是什麽身份,你又是托誰的福才姓的柳!”柳令劈頭蓋臉地大罵,“你弟弟屍骨未寒,你居然跑到這裏賭拳,還讓人打死你舅舅我最看重的白先生,你是想氣死我!”
“舅父息怒。一個下門客卿而已,犯了錯,死不足惜。”
“放肆!”柳令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浦兮芳身上,“我看你是被美色迷昏了頭,一個下門賤婢,難得白先生看得起她,你現在就寫一紙休書,把她送給白先生!”
“舅父,”柳鳴面現薄怒,極力隐忍道,“請不要這樣說兮芳,她是我的女人,腹中懷着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将她送給任何人。”
“姨夫,茜雪曾親眼看見浦兮芳和白先生抱在一處,要說他們沒私情,打死我都不信。相公就是被這賤人灌了迷魂湯,竟然還包庇她,連柳府的臉面都不顧了!”浦茜雪見最疼她的親姨夫柳令來了,頓覺有了靠山,添油加醋地在旁叫嚷。
“那是少夫人你欺人太甚,深秋時節竟将芳夫人推入池塘,咳咳,我若沒有及時将夫人救起,那麽冷的天,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白洋擦去唇角的血,高聲辯白。他自己怎樣都沒關系,就是見不得兮芳的清譽被人如此污蔑。
“沒有私情,她的死活又與你何幹?”浦茜雪反唇相問。
“好了!”柳令輕斥出聲,上前虛扶住白洋,客客氣氣道,“白先生受委屈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訓斥不長進的外甥和甥媳。那個浦兮芳本是罪臣之女,茜雪也不是故意難為她。以後,她就是先生的人了,柳府上下一定對她和先生都以禮相待。”
“罪臣之女?”白洋挑眉。
“她那個下門出身的爹賣國求榮,害死了好多人,包括相公的父親母親!”眼看着兮芳就要被送走,勝券在握的浦茜雪得意道。
柳鳴想起兮顏的話,一個念頭豁然明朗:“浦茜雪,那封匿名信你是寫的對不對?衡武四年你才多大,怎會知道兮芳父親叛國?”
“我……”浦茜雪心虛地看向柳令求助。
“我來替你回答。”柳鳴一字一句道,“都是舅父告訴你的,卻未必是真相。”
他深吸了一口氣,犀利的目光直射向柳令:“所以,敢問舅父,真的有人叛國嗎?那人又到底是誰?”
柳令大驚失色:“你瘋了,胡說八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