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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

在朝陽寺內的那個笠原一鶴,眼前卻面臨了另一項考驗,只是他并不自知罷。

在涵一和尚離寺的這一段日子裏,這個少年可以說是飽嘗寂寞的痛苦,他那一腔江湖熱血似乎有些難忍耐古佛青燈。

這些日子裏,師父不在,合一師兄東去複命,偌大的廟寺裏,雖是有數百名僧徒,可是在笠原一鶴看來,他們和自己是構不成任何關系的!

這一天,老貍祝三立來了,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笠原一鶴恭敬地迎他進來,祝三立冷冷笑道:“我還能活着回來見你,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老和尚害人不淺!”

笠原一鶴大驚問故,祝三立才把自己被宮中喇嘛所害,幸為涵一所救的一段經過說了一遍。

笠原一鶴問道:“那麽師父呢?”

祝三立哼了一聲道:“我老頭子為你的事,幾次亡魂,現在差一點兒死了,見了面你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一張口就問你禿驢師父,真正氣死我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紅,道:“師叔你要不要緊?”

祝三立望着他,不由“噗嗤”一笑,道:“你這孩子,現買現賣那還能行?告訴你吧,你那老鬼師父死不了,他是找你爸爸去了。你爹也怪,好好的俠客不做,有妻有子哪樣不好,卻要跑到中國來做他娘的哪門子和尚,你說怪不怪?”

笠原一鶴苦笑道:“父親是一個想得開的人,他必定有難言之隐!”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算了,你父子是一個窯子裏燒出來的,有老的就有小的!”

說着眯縫着眸子,上下打量他道:“我說小和尚你是真心想要當和尚嗎?”

笠原一鶴雙手合十道:“阿稱陀佛,出家豈有作耍的道理,師叔真會取笑。”

祝三立含笑點關道:“你現在還沒有落發,還不算是和尚,後悔還來得及,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

笠原一鶴頻頻搖頭,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師父返後,我就正式落發皈依三寶!”

祝三立摸着他那一縷山羊胡子,微微笑道:“你看現在外面,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你師父師兄都不在,你悶在廟裏,也不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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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原嘆了一聲,道:“師父不在有什麽辦法?……我也是悶得很!”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我此刻有事,要往四川一行,很快就可回來,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可好?”

笠原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皺了一下眉道:“好是好,只怕師父轉回……”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這一次老和尚授權給我,要我帶你散散心的,你大可放心!”

笠原一鶴不由立時笑道:“我們何時動身,四川很遠吧?”

祝三立含笑點了點頭道:“遠是遠,但是一個好地方,漢劉備稱皇帝的地方,境內峨嵋青城,更是一時之盛!”

笠原一鶴想了想,道:“那我們何時走?”

祝三立笑道:“就今天吧,你去準備一下應用的東西,我去看看牲口去!”

笠原一鶴本不大喜歡同着這位師叔出門的,只是他在廟裏實在太悶了,既然師父托他照顧自己,何妨跟他出去走走,總比閑着好。

他有了這種心意,于是就和祝三立各乘一匹馬,出寺而去!

中原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這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全由祝三立負責,他只是沿途賞玩着,倒也是逍遙自在!

這一日,船行長江,好像已入了川省了。笠原一鶴在船頭上站着,觀賞着兩岸的風景,見那些貨船,逆水行着,十分吃力,由十數個拖夫,牽着極長的繩,在沙岸上用力地拉着。

這些人,頭上全是纏着白布,“哼喲”,“唉喲”,叫得甚為帶勁。

他內心不禁忖道:“這些人也太苦了,似如此拉法,真個是應上了‘舟行一尺水,皆汗也’那句話了。”

他心中正自感慨的當兒,卻聽得祝三立的聲音,在船內道:“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笠原一鶴應聲而入,卻見祝三立坐在一張竹椅上,眯着細目笑道:“孩子,我問你一句話,一個人處身于世,首先應注重些什麽?”

笠原一鶴一怔道:“師叔問這些做什麽?”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了,我問你,如果一個人知恩不報該當何罪?”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師叔,你莫非是在說我不成?”

老貍祝三立點頭一笑道:“不錯,你真聰明!”

笠原一鶴呆了一下道:“師叔,你老人家的話,我不大懂!”

祝三立比了一下手式道:“我不說,你自然是不懂,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坐下來!”

笠原一鶴奇怪地坐了下來,祝三立咳了一聲,道:“孩子,你那些東西能夠如數找回來,全歸功于那位徐小昭姑娘,你可知道?”

這句話說着笠原一鶴不由一怔,祝三立一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那位徐姑娘因為把東西給了你之後,如今已得罪了她的父親,你是一個大丈夫,豈能要一個女人背難抵罪之理?”

笠原一鶴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他父女自作自受,又與我何相幹?”

祝三立怔了一下,他一只手摸了一下胡子,冷冷笑道:“就聽你這一句,也就知道你這孩子也太寡情了。”說到此,氣得長嘆了一聲,道:“我實在告訴你吧,那徐姑娘已洗心革面,做好人了。她因為把那箱東西交還與我,遷避到了他舅舅家裏,如今消息外傳,那‘短命無常’徐雷,已然找了去了。”

笠原一鶴聞言倒不禁吃了一驚,他低頭想了想,未說什麽,祝三立望望他哼了一聲,道:“你如今打算如何?”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通紅,尴尬地道:“師叔之意……又該怎麽好?”

祝三立一雙眸子,在他面上細看一下,心裏有數,當時內心暗笑道:“我還當你真個是鐵石心腸,無動于衷呢?”心裏如此忖着,不由冷冷地一哼說道:“徐雷老兒,一向是手狠心毒的,他已知道女兒出賣了他,只怕非置其于死地不可!”

笠原一鶴聞言不由驀地由位子上站起來,當下極為氣憤地道:“他自已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居然還有臉怨他女兒,真正無恥!”

老貍發出一聲狂笑,道:“這就是了,你又該怎麽樣呢?”

笠原一鶴用力地在船板上擊了一下道:“我們去助那姑娘一臂之力……”才說到此,祝三立雙手連搖,道:“這當中可沒有我什麽事,我不願再攪這種渾水了,你一個人看着辦吧!”

笠原一鶴冷冷道:“即已如此,師叔何必提起呢?”

祝三立奸猾地一笑,道:“我只是帶你來此,俗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我只能出主意,卻要你自己來做,你只管放心好了,沒什麽大不了,吃不消的時候,我這個師叔再給你幫着也不晚!”

笠原一鶴面色不禁又是一紅,道:“這件事師父可知道?”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做事,只要行得正,坐得穩,幹嘛事事都要請教師父,你這孩子真沒出息!”說着笠原一鶴不由臉又紅了,他長長嘆了一聲,說道:“師叔,你不明白,她是一個姑娘家……我如今已是一個出家人,只怕……”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現在還不是和尚,要真出了家,這個閑事我也就不叫你管了。”

說着神秘地一笑,似有弦外之音,只是難以令人猜測。

笠原一鶴自那一日在船上見過徐小昭,已留下了極為鮮明的印象。

此刻聽說小昭有難,再一追想她還寶的情意,一顆鐵石心腸,立刻也就軟了下來。

現在祝三立在一邊為他出計壯膽,笠原一鶴是一血氣方剛的少年,又怎會有所懼怕,當時立刻就心活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大聲道:“師叔不要笑我,我笠原一鶴也不是怕死貪生的人,這一次師叔為我的事,尚且累遭危險,莫非我還在乎什麽?”

他冷冷一笑道:“師叔只要把那徐姑娘的住處告訴我,我自會設法保護她的安全就是!”

祝三立拍了一下大腿,道:“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愧是涵一和尚的徒弟,這件事說穿了也沒什麽大不了,你足能應付。那徐老頭我暗中就能對付他,只是那徐小昭……”

他嘿嘿一笑,道:“也只有交給你了,人家姑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自己看看怎麽報答人家吧!”

笠原一鶴苦笑道:“師叔,你真會開玩笑……”

祝三立微微一笑,說道:“一點兒也不開玩笑,這裏還有一件東西,你要好好收藏着。”說着自懷內摸出了一串明珠,遞與笠原一鶴道:“這是徐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已代你收了下來,現在交給你,不可遺失!”

笠原一鶴接在手裏道:“她……為什麽送珠子給我?”

祝三立本當明說,可是心中一動,他就微微笑道:“你雖是中國人,但是到底在異國住得太久了,我們中國姑娘贈珠子與人,是表示恩意與歉疚……”

笠原一鶴瞠目道:“日本的姑娘,是不能随便送東西給男人的,除非是定情所用的信物!”

祝三立連連搖手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笠原一鶴收下了珠串,皺眉道:“這位徐姑娘太多禮了。”

祝三立手摸着胡子笑道:“也沒什麽,我已把你的短刀送與了她,這叫做禮尚往來,她也不吃虧!”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道:“師叔這樣做,我的心也就安了。”

祝三立縮脖子嘻的一笑,內心卻不禁樂道:“小夥子,你可是中了計了,這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想到此,真是心中好不得意,內心不由忖道:“老和尚,你徒弟紅塵未了,卻不是我祝三立有意與你做對,我此番帶他來此,你原是知道的,你佛法高超,凡事先知,怎麽會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已與我裝糊塗,想必也已是默認了此段親事,無論如何,匡飛的後代,我是不能看着他當和尚,你恨我罵我,也就由着你是了!”

這麽想着,就點了點頭道:“徐姑娘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上了,孩子,這件事你可要負責任!”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徐姑娘的性命,由弟子負責,師叔放心就是!”說話之間,小船已靠了碼頭,人聲亂成了一片,笠原一鶴怔了一下道:“這是什麽地方?”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傻小子,到了地頭了,下來吧!”

二人拉馬上岸,只見水面上擠滿了船,桅杆林立,風吹過來,有一股極濃的魚腥臭。

一塊大石碑上,刻着“萬縣”兩個大字。

這是川東的一個大鎮,桐油鹽貨等集散地,二人上得岸來,但聽各方商賈讨價還價之聲,亂成一片。

二人牽馬擠出了這地方,來到大街上,但見行人如同穿梭也似地來回走着。

那些來往的行人,有一個頗顯著的标記,幾乎每一個人,頭上都纏着一塊白布。這是川省一般人民的習慣,據說是相傳在于三國時,蜀漢昭烈帝之死,人民為之戴孝的緣故,笠原一鶴甚為奇怪,頻頻問故。

祝三立卻顯得十分謹慎,他對笠原一鶴道:“四川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境內奇人異士之多為天下之冠,我們不要多在街上浏覽,快快找個地方住下吧!”

笠原一鶴甚以為是,他自從吃過那次大虧之後,對人行事,已改得多了。

這條大街正南方,有一處客棧,名叫“五福”,很是寬敞潔淨,二人就下榻于這個地方。

進得房後,祝三立就把門關上了;而且對笠原一鶴說道:“沒有事,最好不要出門!”

笠原一鶴皺了一下眉,問道:“那徐姑娘就是住在這個地方麽?”

祝三立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可是還不到你出面的時候,‘短命無常’徐雷在川省有極大的勢力,他如事先知道我們來了,那可就不大好應付了!”

笠原一鶴這時一顆心,不知怎地,卻深深地為徐小昭擔起憂來。

老貍祝三立喝了一杯茶,換了一身衣服,他在頭上纏了一塊布,看起來,就很像是本地的一個土老了。

他只對笠原一鶴說道:“你暫時不要出來,我去去就來。”說着他就出去了,笠原一鶴換了便衣,在室內一直等到深夜,他才回來。

祝三立是由房上回來的,見笠原在燈下打盹兒,不由笑道:“傻小子,于嘛不睡覺呀?”

笠原忙站起來,道:“我怎能睡得着?你見着了徐姑娘沒有?有沒有危險?”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我們來得還是時候,徐姑娘暫時還沒有危險,不過徐雷已經來了,看樣子,他是要帶女兒去金陵,所以我想要救徐姑娘,最好的辦法,是在他們行船的中途下手!”

笠原一鶴急說道:“那時不是要晚了?”

祝三立望着他微微一笑,心說,喝,鐵心成了豆腐心了!當下搖了搖頭道:“小夥子,你沉住氣,包在我的身上,誤不了事的,現在先吃東西。”

笠原一鶴這才留意到他手裏拿着一個油紙包兒,打開來,是一只鹵雞和幾個饅頭。

祝三立又開門要茶房沏了一壺熱茶,兩個人就着熱茶吃了一飽,笠原一鶴始終還惦記着那個徐姑娘,心情自是不開朗。可是老貍倒是吃得飽,睡得着,心也寬,吃完之後,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起來。

笠原一鶴這時不禁想到了那個姑娘,內心真像是被刺紮着一樣。真奇怪,這件事,過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一想起來,竟是坐卧難安。

對于那個姑娘,他保持着昔日初見時的一份好印象,長長的娥眉,密密的睫毛,瓜子的臉蛋兒還有一對淺淺的小梨窩兒……

她的腰,是那麽細,那抱着月琴的一只手,是那麽的白,是那麽的細,宛似春蔥一般……

想到此,他的臉驀地紅了,內心也不由着通通直跳了起來,不禁自責道:“罪過……

罪過……”說着雙手在胸前合十,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張開眸子看了看,祝三立睡相吓人,只見他張着一張大嘴,發出雷也似的鼻鼾聲。

笠原一鶴緊緊咬了一下嘴皮,恨忖道:“他倒是睡得着,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要是那徐姑娘有一個三長二短!”想到此,他不由驚得怔了一下,心中由不住又想起:

“這位祝三立與此事無關,自然他是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

“我何不現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來?也叫祝師叔對我另眼相看!”他想到這裏,頓時覺得甚為有理。

當下輕輕走到桌前,把那口長刀慢慢抽了出來,刀光映着燭光,發出一道銀虹。然後,他用一條黑綢子,慢慢地把刀纏上,再用帶子系在背後。

這時,他忽然心中一動,道:“不好,我看來是白忙了,那徐姑娘的住處在哪裏我還不知道呢?”想到這裏,頓時就涼了半截。忽然,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卻看見視三立的靴口邊,露出了一小截紙條。

笠原一鶴心中暗想道:“莫非是徐姑娘的住處不成?”想着,就蹑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彎下身子,以二指輕輕地把那紙條抽出來。祝老頭鼾聲如雷,絲毫不為所驚。

笠原一鶴退回燈下,喘了一口氣,心說:“師叔也太大意了,一個外出的人,居然睡覺如此不驚覺,太大膽了!”心裏想着,目光遂向手中紙條落去。只見條上寫着:

“萬縣劉府井大街,東頭宏興瓷行,徐。”

他不由大喜,心說:這就是了。當下把這幾個字好好記在心裏,暗笑祝老頭記性太壞了,就這麽幾個字,看一遍也就記下了,還值得寫條子?想着,他又悄悄把這張條子,放到了他的靴子裏,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

這一切,笠原一鶴自認為是天衣無縫的。

推開窗外面是一片皎潔的月光,正有一只貓在檐頭上蹲着,笠原一鶴深恐把祝三立驚醒了,當下比了個手勢,把貓給趕走了。他自己這才施展出輕身功夫,把身子繞了出去,用父親傳授給他的“燕子三抄水”,只見人影閃動,只是幾個起落,已撲出了這所客棧。

大街上,仍然還有人跡。

笠原一鶴在路頭上,問了一個賣“炒米糖開水”的老頭子,劉府井大街在哪裏?

這老頭龀牙一笑,道:“你腳下走的這一條就是,朗格不曉得咧?”

笠原一鶴不由紅着臉抱拳退開,他此時已是中國打扮,一切的動作,也都中國化了,所以老人并沒有疑心。

他走到牆下,心裏不由想道:“莫怪祝師叔不要我出門,原來我們是住在這一條街上呀!”

想着放步奔東,果然老遠就看見“宏興瓷行”的大招牌。這瓷行的規模,還真不小,由大門往裏看,竟是有五六進院子之多,圍牆也高,上面鑲着一些琉璃碎碴子、鐵釘之類的東西。可是,這些又豈能阻止住他的來去?他四下看了一眼,見這時正好沒有行人,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嗖”一聲,拔上牆頭,緊跟一個翻身,已到院內。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勢,正前的一間房子,大概是瓷行門市生意,往裏面看,一間整潔的白牆,牆內花樹井然,不用說,那一定是住家。

笠原一鶴也不知怎麽的,這時一身是膽。

他絲毫也不考慮,對方是否有防備,一心只是惦記着那位徐姑娘。就見他右手很快地,已把長刀抽了出來,解下了纏在刀上的帶子,足下一頓,已蹿身上了粉牆。然後再一騰身,已掠出了數丈之外。

院子裏花樹甚多,房子的牆壁,都是白粉刷的,笠原一鶴也不知道,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間房裏。他順着花間小道走下去,轉出了一排房子,就見正面一間廳房裏,還亮着燈,這時候,似乎還有人在大聲地說着話。

笠原一鶴就飛上了屋檐,幾扇窗戶全是開着。

他身子方一湊過,就已聽到,室內一個老聲老氣的人,一面咳嗽一面道:“照理說,小昭這孩子,我是沒資格硬留着她,可是,我那老妹妹過世得早,就這麽一個……她哭到我這裏來了,你能說我不收留她?”

說話的是一個瘦身材,托着水煙袋的老頭,一副商人的模樣,大耳朵,松眼皮,說話直揚眉,大概是因為被煙熏着的。

在他對面坐着一個赤膊上身的老頭兒,卻是直着腰,很是精神,這時聞言,正自頻頻冷笑。

笠原一鶴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只吓了一大跳,差一點兒由房上摔了下來。這人非是別人,正是那個罪魁禍首,綠林大盜——“短命無常”徐雷。

笠原一鶴暗自鎮定着,倒聽聽他說些什麽?

徐雷這時一只手捧着茶碗,冷笑道:“大哥,你這是什麽話,我老頭子還沒死呢!

真要死了,她投奔你來,我倒是不在乎了……”

那個商人,可能是小昭的舅舅。別看他是一個文弱的商人,但是個性倒是真倔強,他擺了一下手,道:“得了,徐老大,你是幹什麽呢?我能不知道,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家了,你還能老帶着她在江湖上瞎混?”說着,噴了一口煙,又道:

“你過去的事,要是叫衙門知道了,早晚能逃一個好……唉呀,兄弟呀,我們可是親家,不是冤家,你以後還是……”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發出了“當當”一聲,怒道:“我的事,你管不着,你妹妹也死了,我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關系,叫你一聲大哥算是擡舉你了,你這麽胡放屁算是什麽?”

那個老頭,聞言倒是怔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吐了一口氣道:“好呀,徐雷,你這是跟我翻臉,不認我了……”說着站起了身子,冷笑道:“這好辦,你這種作風,我早也看不慣了,還有你帶來的那兩個朋友,我看也不是什麽好玩藝兒,一天到晚調戲丫環……”他氣得直發抖,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最好,你們今天晚上給我走,我呀,我早就夠了,夠死了!”

“短命無常”徐雷嘿嘿一笑,說道:“不用你夠,我們也夠了,我們已經決定了,錢一到手,我們就走。小昭也不能讓她留在這裏,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兒,她得跟着我!”

老頭傻了,半天才咂了一下嘴,道:“這……小昭的事,要問她自己,至于錢……

我還不大明白,什麽錢呀?”

徐雷狂笑了一聲道:“你還真會裝糊塗,我一來不就說了,這一次我丢了不少錢,沒辦法混了,你要我走也行,這麽吧,你拿出一個整數!”說着右手一張,老頭打了一個冷戰道:“多……少?”

徐雷一笑,說道:“不多,五十萬兩銀子!”

老頭差一點兒坐下來,他搖了一下頭,冷笑道:“你當我是誰呀,我是沈萬山?得了聚寶盆是怎麽着?”

徐雷嘿嘿一笑道:“你少來這一套,這萬縣誰不知你是財主,馬市子口的兩個錢莊子就不止一百萬,你——有的是錢,這點數目,在你算什麽?”

老頭臉都白了,氣得直眨眼道:“好!你這是硬擠我,我雖沒有練過武,卻也不是好欺負的,我沒有!”

徐雷嘻嘻一笑,道:“沒有也好辦,我早也想通了!”說着由身上取出一張告示,遞過去道:“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老頭接過細看了看,吓得面無人色,哆嗦道:“你……你取了皇帝的貢物……好……

海捕公文!你真是個強盜,賊!殺頭都不屈!”

徐雷一笑道:“殺頭,論罪就是要斬九族,你也跑不了。”

那老頭吓得“撲通”一下就坐下了,水煙也掉了,張了半天嘴才道:“這是真……

是假?”

徐雷冷冷一笑道:“假?假我還會到你這裏來躲着?大哥,你說說看,你是拿五十萬好,還是要命好?”

老頭發出了一串咳嗽,一面哎喲着,一面道:“你這是要我的命……我可是要命了。”

徐雷一聲冷笑,一竄身已到了這老頭的面前,當胸一把,已把老頭給抓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厲聲道:“聽着,裝死沒有用,五十萬,你拿得出來,再弄一條快船,後天一早,我們走人,以後死活都沒有你秦方的事,要不然……”

秦方眼淚汪汪地道:“你好,你好,你是我的好親戚,我算倒了黴了!”

笠原一鶴看到此,不由得怒上眉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忽然,他背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道:“兄弟,我們又碰上了,來!”

笠原一鶴猛一回頭,這人“嗖”一聲,已蹿出了四五丈以外,向地上一落,招手道:

“小子,來呀!”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連人帶刀撲去對方,“當”一聲,對方已把笠原一鶴的刀蕩去一邊,接着見他右手一抖,打了開來,竟是一柄折扇。

笠原一鶴陡然一驚,打量之下,才認出了,這人是纨扇穆銀川,他和蒼須老人秦二棠,同是徐雷一邊的。

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此人。

衣衫飄飄的穆銀川笑吟吟道:“小子,你來得正好,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厲害!”

說着手中折扇“刷”一聲,直向笠原一鶴兩肩上掃來。

笠原一鶴身子一偏,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穆銀川一聲狂笑,随着他刀的波浪,已飄在了一邊。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掌中刀“呼”的直劈了出去,可是刀出一半,卻被斜刺裏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邊,只聽見“喲”的一聲,當空現出了一點火花。緊跟着一聲狂笑道:“好小子,你來得好極了!”

笠原一鶴忙急轉身,黑暗中,笠原一鶴認出了來人竟是徐雷,不由大吼了一聲道:

“我與你這老賊拼了!”說着一頭向着徐雷胸上撞去。

徐雷腹部向後一吸,笠原一鶴的頭,竟是差一點兒沒有撞着,只見他右手向着他背上一搭,狂笑道:“我看你跑?”

笠原一鶴不由身上一麻,他知道自己被這老頭拿了穴了。

這時纨扇穆銀川如同飛燕也似地蹿到了近前,手中折扇一合,正要點來,徐雷道:

“且慢,兄弟,他跑不了。”說話之間,秦二棠也來了,見狀呵呵笑道:“這小子是他媽鬼迷心竅了,怎麽着?專門送上門來?”一面說着,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繩,幫着把笠原一鶴給拴了一個結實!

這時候廳內那個老頭兒秦方,也得訊走了出來,他吓得發抖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呀?……老天!可別殺人呀!”

徐雷望着他冷笑道:“這就是那個正主子,他就是進貢皇上的那人。”

秦方“哎喲”了一聲,道:“老天爺,可不能殺了他,唉,請進來,上坐……”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定要上待他,我們要問問那些東西他收到哪了,叫他怎麽吃,怎麽給我們吐!”

說着“嘿嘿”一笑,一只手緊緊抓住他脖子,向裏一推,笠原一鶴差一點兒摔一個跟頭。

一夥人傭着他,走進了客廳。

“短命無常”徐雷點頭笑道:“小子,你來得正好,怎麽,是送東西來了吧!”說着走過去,用兩只手,在他身上一陣摸索,哼了一聲道:“到了這個地方,小夥子,你要放明白一點兒,你們是厲害,徐大爺鬥不過你們,小子,那一箱子玩意呢?”

笠原一鶴咬牙切齒道:“老賊,你真是做夢,那箱子東西,早已進了貢了,居然還在做夢!”

徐雷怔了一下道:“瞎說八道,能有那麽快?”

笠原一鶴冷冷道:“不信算了,老賊,你在我身上,是什麽也找不到的!”

徐雷獰笑了一聲,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笠原一鶴不擅說謊,當時正色道:“我是來救徐姑娘的,不幸被你抓住了,現在我也沒有什麽話說,只求一死!”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聲,道:“我說呢,那丫頭一個人哪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原來你們兩個串通好的?”

這時蒼須老人秦二棠,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竟給他摸着了一件東西,當時呵呵笑道:“小子,這是什麽東西?”說着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笠原一鶴不由一驚,暗責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把徐小昭轉贈自己的那串明珠帶在身上,這可是糟了。

果然,徐雷乍然一見,面色大變,他猛然一把,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給搶了過來,就仔細看了看,森森一笑道:“好小子,你這串珠子是怎麽來的?”

笠原一鶴好不為難,當時冷冷一笑,一言不發!

穆銀川在一旁,道:“有了這串珠子,就不愁別的東西沒有下落,我有法子叫這小子吐實!”說着右手直向着笠原一鶴脈門上抓去。可是,徐雷卻把他的手推開來,冷冷笑道:“三弟,你錯了,這串珠子,可不是進貢給皇上的東西,乃是我徐家傳家的東西!”

說着冷冷一笑,獰厲地看着笠原一鶴道:“小夥子,你是怎麽來的?”

笠原一鶴擡頭看了一眼,實在不好啓齒,他冷冷一笑道:“何必多問,要殺就殺!”

秦二棠皺眉道:“徐老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徐雷嘿嘿一笑道:“這珠子是小昭不離身子的東西,怎麽……”說到這裏,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一張老臉顯得不大對勁,可是又不能不問,冷冷笑道:“你是怎麽得來的?說!”

笠原一鶴嘆了一聲道:“這是……”

纨扇穆銀川看到此,已心內明白,由不住“噗嗤”一笑,道:“得啦!別說了,我知道了!”

徐雷冷然道:“你知道什麽?”

穆銀川嘻嘻一笑,道:“算啦,幹嘛打破砂鍋問到底,真要問出來,你這個做老子的也未見光彩!”

“短命無常”徐雷面色一沉道:“老三,你這是什麽意思?”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徐老大你是聰明人,這點小道理你能不懂?看樣子,我那侄女兒是貼上這小子啦!”

徐雷陡然濃眉一挑,獰笑道:“你少胡說,跟我進去!”

穆銀川一拉秦二棠,向着徐雷一笑道:“老大,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們兩個可不便管,你看着辦吧!”

徐雷面色漲得通紅,重重跺了一下腳,道:“你少胡說。”說着推着笠原一鶴,直向內室走去,秦宅主人秦方見狀大吃一驚,慌忙跟上去,道:“徐雷,你要幹什麽?……”

徐雷回身厲聲道:“我徐家的事,你少管!”說着一腳,已端開了一扇風門,走進一條廊道,他手裏緊緊抓住笠原一鶴的繩子,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會有這一手。”

笠原一鶴本來早就想着,以性命與對方一拼,可是內心惦記着那個徐小昭,他想着現在她到底是怎樣了。

所以現在一任徐雷怎麽對待他,他都一言不發。

二人穿過了這條長廊,來到另一進院子,可能這院子裏都是住的婦人女子,徐雷也不管,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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