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笠原一鶴一咬牙,掌中刀迎面就劈。
刀光一閃,那人口中“喲”了一聲,驀地向後就退,這時樓上如同星墜也似的,又落下了一人,這人一下地,高叫道:“不要用箭射,捉活的!”又有人高聲道:“這家夥可是偷了東西?你看他背上。”
原來笠原一鶴背後背着那個進貢的箱子,這一句話頓時把他提醒了。他驀地想到,自己本是負有足利将軍的使命,前來晉見皇上,自己懷內更有将軍親函,又怕他何來?
當時不由雙手握刀,後退一步,怒聲道:“停手!”
這時人聲亂成一片,大隊的兵弁,自兩側疾跑而來,燈光交織成了一片,紛紛嚷道:
“拿賊!拿賊!”
笠原一鶴這一聲吼,頓時使得為首那個官人一怔,他比了個手式,阻止住身邊的人上前,一面仔細看着笠原一鶴的臉道:“大膽,你是什麽人?還敢動手麽?跪下!”
燈光火炬,人聲鼎沸,笠原一鶴不禁有些膽寒。可是當他一想到自己所負的使命,不禁膽力大增,他雙手托刀怒目視着為首那個官人道:“拿什麽賊?我又不是賊!”
那個官人冷叱了聲,道:“還不跪下?怎麽你還敢動手不成?”
笠原一鶴面色一正道:“我是來見皇上的!”
那個官人不由怔了一下,獰笑道:“你胡說些什麽?來呀,先拿下他再說!”四周之人,正要動手,笠原一鶴挺身道:“你們如果真要無禮,我可就不客氣了,不過如果萬歲降罪下來,你們可就擔當不起了!”
這時又陸續來了八九個錦衣衛士,燈光火炬較先前更亮了,那官人似乎為笠原一鶴的話吓住了。他咳了一聲,雙手連搖,止住了四下的亂聲,當時冷着臉道:“你是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名笠原一鶴,乃是日本足利将軍手下第一武士,來此是向皇上進寶來的!”
這人一聽,面色一急道:“哦,有證明麽?”
笠原一鶴點頭道:“自然是有,拿去你看!”說着自懷內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這個侍衛接過看了一眼,匆匆遞過來,立時就換上了一副笑臉道:“我的爺,你怎麽不早點說呢?”
笠原一鶴也就收下了刀,遂冷着臉道:“你們根本就不容我多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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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衛士笑道:“你怎麽這個時候來呀!萬歲爺在荷花殿,已經就寝了,我們也不能驚動他老人家!”說着摸了一下頭,說道:“這可怎麽好?”
笠原一鶴不由抱了一下拳,道:“那麽,我就明天白天再來!”說着正要轉身,這衛士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笠大人你既然來了,就在宮裏先留下來,明天早朝時候,我們帶你去見皇上就是了!”
笠原一鶴一想,也只有如此了。當時皺了一下眉道:“可是我這個樣子……”
那官人笑道:“這無妨,笠大人只要告訴我們下榻的客棧,我們自會派人去拿,衣物是一概少不了!”
笠原一鶴見這官人說話時,一雙眸子裏透出精明,似笑非笑的樣子,他立刻就明白,對方是在懷疑自己的身份,當時只得點頭道:“這樣很好,就請貴官帶路,我要休息一夜再說!”
這名內官點頭道了是:“是!是!”說着就回身對一旁二人說了幾句,那兩個人,全是身着錦衣,身帶兵刃的衛士,三人商量了一陣之後,其中之一,冷冷笑道:“閣下既是外國的來客,怎會連規矩都不懂?這是萬歲爺的寝宮,怎可帶着兵刃随便出入?”
笠原一鶴也冷笑一聲,道:“我如沒有這口兵刃,只怕此時,已經死在你們的手下了!”一面說着連刀鞘交過去道:“既然如此,就請貴官代為保存好了!”
那名侍衛雙手接過來,道:“這是宮裏的規矩,除了我們以外,誰也不能身帶兵刃,笠爺你多包涵!”另一名侍衛卻道:“我們也不要你的,等下了早朝之後,一定奉還!”
這時,已走出了兩名小太監,打着燈籠,由三名侍衛護送之下,笠原一鶴就同着他們直向偏殿行去!
雖然是在深夜裏,可是笠原一鶴也能看出來,這裏好大的地方。
目光望去,但見畫棟雕梁,一層層像雲也似地伸展出去。
盞盞的宮燈,有方的有圓的,乍然望去,就像是隐約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樣,甚是美觀!
他只不過左右看了幾眼,那三個侍衛,似乎已帶出懷疑之色。當時只好低下頭,随着那兩個小太監直向前行。
幾個人走了足有盞茶的時間,笠原一鶴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才見為首兩個小太監,推開了一座大門。
笠原一鶴鼻中立時聞到一陣清香,沁人心肺。
在一排十盞宮燈之下,他看見一方橫匾,鑲在大紅的屋檐之下,匾上寫着“清客廊房”四個大字。這是專為遠來晉見皇上的貴賓所設的一處地方,環境至為清雅。正中有一個大荷花池子,這種季節裏,正是荷花開放的時候,陣陣清香随風飄來。
這時刻,清客廊房裏的客人,并沒有全部安歇,差不多都還亮着燈光。有的房內,還傳出陣陣絲竹之聲,還有宮女的婉轉歌聲。
三名侍衛一直護送他到了一個寬敞大廳為止,這時另由專門侍候廊房裏的太監接管。
笠原一鶴抱拳一笑道:“有勞三位官人了!”
三人倒是彎腰連道:“不敢!”先前那名侍衛卻告誡道:“笠爺,你暫且在此住一夜吧,無故不可随便外出,這是宮裏的規矩!”
笠原一鶴笑道:“請放心,我不會亂走的!”
那侍衛含笑道:“這樣就好了,笠爺有何需要,只管吩咐這裏的太監,必能為你辦到就是!”
笠原一鶴只得告了聲謝,三名衛士,又前後看了看,關照一番,才匆匆退去。
他們走後,立時就有兩上小太監侍候着他進了一間極為豪華雅致的宮房,并侍候着他脫了衣服沐浴,換上舒适的便衣。
這時候他真後悔,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自己又何苦如此折騰?
他在燈下,觀賞了一下懸挂壁上的畫兒,正想就寝,卻聞得敲門之聲。笠原一鶴打開門,見是一個白衣老太監,随着兩個小太監手上捧着紙墨等物!老太監龀牙一笑道:
“還沒有睡?我們來麻煩您啦!”
那太監嗓音很細,宛如女子,只是一口的牙,差不多都掉光了,看起來真像是一個老婆婆。
笠原一鶴知道,這些太監都是幼年進宮,并且從小經過“去勢”,所以看起來才會是這樣子。當下忙道:“公公請坐!”
老太監嘆了一聲坐下來,打着一口京片子道:“這些事是少不了的,一樣樣都得填!”
小太監磨好了墨,遞上了筆,這位老公公就開始細細地盤問笠原一鶴姓氏、來歷,以及随身所帶的東西,下榻的地方。
一直問了有半個時辰,才算填好了。這時又有人敲門,一個小太監進來道:“回總管,笠爺的東西已拿回來了!”笠原一鶴不由驚道:“好快!”老公公招呼着道:“拿進來,給放好了!”
他好像是這“清客廊房”的總管太監,權勢不小,接着他就喝着茶,跟笠原一鶴聊天,道:“日本這國家是好地方,姑娘皮膚白,漂亮,趕明兒個,你回你們将軍,貢幾個姑娘來,可比送什麽金子寶貝強多了!”笠原一鶴含笑道:“日本現在正在鬧內亂饑荒,百姓不寧,進貢姑娘只怕不易行通!”老太監點頭笑道:“也說的是,現在不行,送上來的又黃又瘦,主子哪能喜歡呢?”笠原一鶴不由暗笑,也不太頂撞他。
老太監聊了幾句,就站起來告辭,道:“怎麽,笠爺要是喜歡聽歌什麽的,叫他們傳幾個歌妓來。”笠原一鶴忙搖手道:“那是不必,謝謝了!”
老太監這才帶着兩個小太監退了出去,笠原一鶴和衣倒在床上,耳中聽得陣陣絲弦吹竹之聲,甚為悅耳。他腦子裏,不禁為方才的話,生出了一些悲傷。對于自己的身世,他并不知道,他仍然以為自己是一個日本人,那麽對于祖國的災難,又怎能不傷感呢?
他悲傷了一陣,不禁又想到了機三立,不知他現在如何了?今天幸虧自己能随機應變,否則只怕有理也講不清了。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好像他才睡了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之聲驚醒。
笠原一鶴忙去開了門,見是小太監送面湯來了。他接了臉盆,那小太監笑道:“爺要準備了,等一會兒王總管要帶爺進去的!”
笠原一鶴答應了一聲,忙洗漱完畢,換好了衣裳,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樣子。這時就有人送來早餐,小籠包一籠,玫瑰松糕和荷葉松糕各一盤,另有八寶甜粥一碗。笠原一鶴如風卷殘雲地吃了一個幹淨,只覺得味道美極了,不愧是宮廷禦廚!
一切就緒之後,又等了一會兒,才見那老太監,同着兩個帶刀的衛士進來招呼道:
“笠爺請随我出來!”
笠原一鶴整理了一下衣帽,道:“皇上在哪一殿召見?”
老太監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走出房子,卻是除自己以外,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齊地坐在大廳內,老太監一進來,那二人忙站起來。這時又有一個小太監送給每人一面銀牌,笠原一鶴見自己這面是銀龍二號。
老太監笑向三人道:“三位請坐等內宮的公公來傳才能動身呢!”
笠原一鶴才知道見一見皇上,可真是不容易,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來。兩個素衣太監,卻過來對三人行了一禮,然後很仔細地在每人身上摸着,連一粒銅紐也不許有!
笠原一鶴的那個小箱子,卻要交給另一個拿,不許他親自拿。
一切就緒之後,才見廳門一開,一個着杏黃長袍的太監走進來,他身後跟着兩個白衣太監,各人拿着一個拂塵,衆人一齊站了起來。
黃衣太監手上拿着一卷黃緞,一進門就打開來,高聲道:“聖旨,下跪!”全室所有人全都跪了下來,笠原一鶴猶豫了一下,也跪了下來。那黃衣太監遂高聲念道:“高麗來使金大和,四川提督郭永興,日本武士笠原一鶴即入‘翠微宮’,不得延誤,欽此!”
三人叩了頭一齊站起,那黃衣太監含笑點了點頭道:“三位辛苦了,請随我入宮見駕吧!”說完轉身退出,三人跟随他一齊走出,卻見廊前已站了兩列錦衣衛士,一個個衣械鮮明,神情威武。
那黃衣太監和兩個小太監在前,三位晉谒者居中,兩列錦衣衛士殿後,直向前行去。
笠原一鶴随身的那個貢箱,卻由小太監之一雙手捧着,偌大的一行人,行走在水磨方磚的地上,只有沙沙一片細聲,連一個咳嗽的人都沒有。
笠原一鶴打量着這皇宮內,真是開了眼了。宮院內花樹井然,有一半以上,笠原一鶴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兩行翠柏樹,剪得一般高,一般齊;每幾步都有一個金絲質鳥架,落栖着各種珍禽!
一行人行進一處白玉牌樓,其上寫着“翠微宮”三個大字。
門前有四個黃衣太監,分立左右。其中之一,揚着手上的拂塵道:“錦衣衛四品以下留守殿外其餘進宮護駕!”立時就見那些衛士分作兩列,有一對巨大的石獅,一對玉麒麟,宮檐之下,是雕刻着一條長有數丈的五爪金龍,看起來栩栩如生!
一名二品侍衛,立在階上,道:“萬歲爺在東琴閣巡視,來見使者請先在回龍殿少憩!”兩個黃衣太監又帶着三個人來到了“回龍殿”方才坐定,一個內監入宮宣道:
“萬歲爺有旨,高麗使者入晉!”那個高麗使者忙應聲站起來,他身着鮮衣,頭戴高帽,由一名太監捧着他的貢物,無非是他們高麗所産的參茸玉桂藥物。
這位高麗使者去後不久,那個太監又入內喚道:“傳日本武士笠原一鶴——”笠原一鶴忙站起身來,這名內宮總管走過來,微微打量着他道:“你是日本來的武士麽?”
笠原一鶴不由點了點頭,那侍衛含笑點了點頭,向兩名侍衛道:“岳侍衛,你陪同他入見聖上,要仔細了!”
那名侍衛躬身答了一聲:“是!”就在一名侍衛、一名太監陪同之下,笠原一鶴走進了翠微宮,直入皇駕憩息的禦書房。
那位大明永樂皇帝,此刻正斜倚在金絲絨的龍椅之上,兩名小太監在為他捶背。
皇帝身着便服,龍目微弛,看來似乎很疲倦,兩鬓都已斑白,一雙白眉長長地搭了下來。事實上,永樂帝自從征阿魯索兀良哈歸後不久,精力體力已大不如從前了。
想當初為燕王時靖國難,殺秦子澄,稱帝初伐安南,親征鞑靶……那是何等的威風,可是今日看來,這位皇帝勇魄雖在,體力已不行了。
太監唱名之後,聖上揮手令捶背的兩個小太監走開。笠原一鶴叩問龍安!永樂帝微笑點頭道:“你會說中國話,很好,請站起來,賜坐!”笠原一鶴直直地看着,忙跪地叩頭道:“庶民笠原一鶴謝主龍恩!”他雖非卑賤之流,可是當他目睹着這位天國的大皇帝,內心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戰兢。
身為一國之王的永樂大帝,盡管在老邁之年,卻也有一種上國之君的天威,令人肅然起敬!
對答之下,皇帝甚為高興,并品嘗一碗他自己食用的“萬年羹”。
這時內監把貢物進上,皇帝親自打開,一樣一樣地賞玩,尤其對于那一枚翡翠梨喜愛十分。
他龍顏甚悅地道:“笠原武士,你可願在我們中國留下來麽?”
笠原一鶴垂首道:“小民奉将軍之命,叩見皇上,此間事了,尚要至敝國複命,不能多事逗留。”
永樂皇帝點首道:“很好,孤賜你們将軍彩緞千匹、玉如意、玉彩盒各一對,賜你神劍一口,孤習箭時所乘的禦馬一匹,黃金百兩,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徑自回去吧!”
笠原一鶴當時連忙答應,跪地謝恩。
皇帝又含笑道:“至于為貴國發兵之事,我卻要從詳考慮,此時只怕不易,因為我國北方作亂,尚待征伐,只怕無力相助了。你徑自回複,我再另派使者去見你們将軍就是!”
笠原一鶴又叩了個頭,退後站起,當下由錦衣衛維護下,走出禦書房。他總算辦完了一件大事,輕松得吐了一口氣。
返回到“清客廊房”之內,各項禦賜之物,均已由內監捧進來。只有彩緞千匹,卻是發交江南織造廠直接處理,笠原一鶴所領到的,不過是一件提領的禦提單。
至于永樂皇帝所賜的那匹禦馬,倒真是一匹蒙古異種好馬,白毛紅睛鬃長披頸,所謂“神劍”不過是一口宮中玩物,沒有開過口的,看起來樣子唬人,并沒有什麽實用。
笠原一鶴帶着東西,上馬離宮。
他身上帶有一件由錦衣衛批交的公文,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護,諸如舟車之類,也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他對于這些毫無興趣,他只是兼程地趕回金陵朝陽寺,向師父複命之後,他還要去一趟日本。
他趕回朝陽寺的時候,涵一和尚并不在寺內。
原來這時涵一和尚,正為着匡飛的事情而大為傷神。他無論如何也要設法找到他,并且把他送到仙霞嶺去,才能令自己心安!可是匡飛卻抱着“破鏡難圓”的心情,誓死不回!
他二人在這一件事上,表現了不同的意見!
笠原一鶴由一位師兄處,看見了一張師父對自己的留條,不由大吃了一驚!這張留函內,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來歷,以及父親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
笠原一鶴看得真是如醉如癡!
到今天,生活了這麽多年以來,他頭一次揭開了身世之謎,到現在,他才了解到自己一半血統,竟是屬于中國的。原來父親的原名叫匡飛,他是一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笠原桑二不過是他一個化名!
可是這件事,母親竟從來沒有對自己談過!
他更知道了,那位翠娘白姍,原來是父親的中國妻子!以此下推,匡長青、匡芷苓也正是自己的弟、妹……
這一切簡直是像夢也似的,難以令自己相信,可是這些是出自師父親自所述,怎能令自己有所懷疑。
涵一和尚在這封信後說,他是為找尋匡飛才外出的,這麽說來,父親也來到了中國。
笠原一鶴這時,內心真是亂極了。可是師父最後批示自己的話,囑令自己不得離開寺門,一切事情,交給師兄辦理!
他只得誠誠懇懇地向足利将軍寫了一封信,說明一切經過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
涵一和尚所謂笠原一鶴的那位“師兄”,正是合一和尚。
笠原一鶴寫好書信後,親自找到了合一的禪房,面谒師兄請罪!合一和尚對于他昔日的過錯,并不責怪,可是由神情上看起來,顯然對這位師弟冷淡得多了!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我馬上就想動身了!”
笠原一鶴把禦賜各物,以及路上的通行證明,與将軍的信件,都交給了這位師兄。
合一和尚就在當日,帶着這些東西出行了。從這一天開始,笠原一鶴暫時收起了一顆心,在這朝陽寺裏住了下來。他每日聽禪頌經,盡量地把自己當成一個虔誠的和尚。
可是,佛家重視“因果”二字,也許在你無知的時候,你種下過一個因,那麽你必定要得到那個“果”!否則是不會幹休的!
夜幕深垂,紫禁城一片肅殺。
才打過三更時分,就由東面宮殿上翻過了一條疾勁的人影,這條人影好快,一剎時間已撲到眼前的“文鸾殿”上。
月光之下,才看清了,來人是一個瘦小幹癟的老頭兒,颔下一縷山羊胡子,被風吹得斜到了一邊。
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時地四下溜着,神情顯得十分緊張。只聽到他口中喃喃低語道:“媽的,老和尚把我給害苦了!”“這麽大的地方,老天爺我可是到哪裏去找那翡翠梨啊……”
沒辦這件事之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可是如今事到臨頭,才知道竟是如此的不易。你只要想,這座宮裏是多麽大的地勢,多少座宮房樓殿,要在這裏去找尋一枚小小翡翠梨的藏處,那是多麽不容易?老貍祝三立想到此,真不禁有些洩氣了。
這座“文鸾殿”好大的地方,月光閃映着琉璃瓦面,發出萬點金星,刺得眼睛挺不好受的!
祝三立一身緊身衣靠,背後緊系着兵刃!
他事實上,已來了宮內多次了,可是前數次,絲毫不得要領。因此,他已下定了決心,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把那枚“翡翠梨”偷到手中。
他那雙閃閃的眸子,注視着“文鸾殿”下的任何動靜,其實他哪裏知道,這是一坐空殿,只是日間,供宮內諸人習書問畫的地方。
良久之後,他看見一個白衣的太監,打着一盞宮燈,遠遠地走了過來。
老貍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試問,容得這名太監走得差不多了,他陡然拔身而起,身形向下一落,正好落在了這太監身後,随身帶下的風力,差一點兒把那太監手上的燈籠弄熄。
那太監是來自西宮太後那邊的,因為幾個娘娘在猜謎玩,叫他來文鸾殿找謎譜,不想竟會遇見了這件事。
這陣風力,使得他吓了一大跳,口中道:“什麽東西?”當時猛地一個回身,燈光驟照之下,他看見是一個矮小的老頭兒,不由“啊”了一聲,方要叫喊,祝三立一只右手,已搭在了他的肩上。這太監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不由一個勁兒地直打冷戰,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自己坐了下來。
祝三立一聲冷笑道:“不許叫喊,否則要你的命!”說着右手一擡,一口冷森森的利刀,已抵在了這名太監的胸前,這名太監早已吓了個面無人色。他咬着舌尖道:“祖宗爺……爺……饒命呀!”
祝三立沉聲說道:“我問你,前些日子有個日本人進貢的寶物,萬歲爺放在哪裏了?”
那太監哆嗦道:“這……這!我是西宮裏當差的,哪知道呀!”
祝三立寶劍微微向前一送,那太監吓得整個身子都躺下了,當時哭泣道:“祖爺爺……
我可是真不知道,不過萬歲爺的寶貝一向是放在‘紫金樓’的!”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紫金樓在哪裏?你快說!”
這太監連指帶比道:“還要下去,繞過文華殿,在翠微宮裏面……爺爺,你不要殺我!”
祝三立不由心內大喜,當下一笑道:“你說了我當然不殺你,不過,你還是在這裏先睡一會兒的好!”那太監方自搖手,卻為祝三立指尖一翻,已點中了他前胸的“氣坎穴”上,這名太監頓時就不動彈了!在這僻靜的文鸾殿內,這種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
可是步出文鸾殿外,卻不斷來往有人,這一段距離很不容易藏身。
祝三立考慮再三,當時匆匆把這名太監的衣服剝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雖嫌長一點兒,卻也湊合!然後他又戴上了帽子,這才打起了燈籠,大搖大擺地向着殿外行去。
向前直行了約有一箭之地,他才看見了一座占地極大,金碧輝煌的大宮殿,這正是每早天子在此臨早朝的“文和殿”。
文和殿外懸着有三個人高的大燈籠,石階上立着八名持戈的衛士,威風凜凜的。
祝三立低着頭走過去,搖搖晃晃,滿像是那麽一回事似的,誰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忽聽得一人沉聲道:“前面那個人站住!”祝三立不由大驚,當下就立步不動,那人叱道:“回過身來!”祝三立只得回過了身來,卻見一名着便衣,高有八尺左右的漢子,匆匆向自己行過來。待他走過,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歲,一雙招風耳,兩只眼睛又細又長,鷹鼻薄唇,一望即知是一個精明厲害的人物。
這人走過來,用着精異的目光,打量着他,說道:“你叫什麽名字?在哪一宮當差?”
祝三立一笑道:“我姓祝,在西宮來的,有事麽?”
那人“哧哧”一笑,道:“這倒是怪,太監還能長胡子,我倒是頭一次看見!”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驚,他匆匆換衣,自以為得計,卻沒有料到,竟會留下這麽大一個漏洞!
那人已伸出手來,向着他那一縷山羊胡子上扯來,口中大聲笑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祝三立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他手上的那盞燈籠,猛地掄起來,照着對面這個人頭上砸去,那人無防之下,為燈籠打了個正着,雖說不怎麽要緊,可是卻被蠟油澆了一脖子,燙得“哎喲”了一聲。當時他大嚷,道:“來人,拿奸細!”身子向旁一翻,正要伸手去拔刀,祝三立已冷笑了一聲,他手上的那根燈籠竿兒,向外一翻,正正點在了這衛士的咽喉之上。只聽得“吭!”一聲,這小子“撲通”一聲,就倒下不動了。
祝三立哪裏再能在此多留?當下足尖一點,已用“晴蜒點水”的輕功絕技,猛地撲了出去。可是這種情形,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驚動了,那八名持戈的衛士不由大聲喧叫了起來。
祝三立疾馳到了前路,迎面看見一座牌坊,上面有“翠微宮”三個大字。
他這時真的又恨又氣,想不到竟會在這時候,驚動了衆人,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了。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不得已,只得暫求退路了。可是就在這時,一口利劍,帶起一陣勁風,直向着他頭上猛劈了下來。
祝三立向後一翻身,看見是一名錦衣衛士。
他手上此刻尚拿着那截燈籠竿兒,當下就勢一翻,“當”的一聲,已把來人的那口寶劍蕩了出去。
這名衛士冷笑道:“老小子,你好大的狗膽!”他口中說着,內心不由甚是吃驚,因為對方竟能以一核細棍蕩開自己手上的寶劍,只此一點看來對方又豈能是個弱者?當時身子向下一塌,直向一邊竄了出去,就勢一擡右腕,猛地打出一件暗器。
祝三立哪裏有心戀戰,他用手上的竹枝,猛地一揮,“叭”一聲,已把打來的一枚“燕尾镖”磕在了一邊。可是那人卻又發出了第二枚暗器,同樣是一支“燕尾镖”,只是這一次卻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來。
祝三立憤怒之下,左手向前一抄,已把這支燕尾镖抄在了手中。
那衛士見狀,微微一呆,祝三立的燕尾镖卻像是一點天星也似的,只一閃已到了那人面前。
可是猛可裏,由翠微宮後牆角處一聲喝道:“好打!”
“呼”的一股勁風,猛地劈過來。
祝三立發出的鋼镖,為這股勁風一擊,只聽得“叮”的一聲,落在了丈許以外。
老貍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驚,因為以自己的內力,發出的暗器,竟會為對方掌風所擊落,以此推想,來人的掌力,該是多麽驚人?
想着,他身子向左一閃。卻見面前人影一晃,一人以着宏高的嗓音道:“老頭兒,這地方也是你來得的麽?”
祝三立循聲望去,卻見是一個身披紅衣的高大喇嘛,他站在當地,看起來,竟較自己高出了半頭以上。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驚,他還不知道,這地方,竟會出現這種角色。當下退一步,冷冷笑道:“大和尚,你也要湊一腳麽?”
紅衣喇嘛嘿嘿一笑道:“這很好,我承聖上看重,第一天上任,就有事情上門,老小子,你乖乖地跪地磕頭吧!”說話之間,無數的錦衣衛士,已由四面集了過來,燈光火炬亮了一團。
祝三立看到這種情形,不禁道了聲苦也。當下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今夜不是打架的時候,祝三爺記着你就是,告辭了!”說着雙足用力一頓,“啪”一聲,倒蹿了出去!
他足尖方一沾地,一口弧形劍,夾滿了風力,直向着他面門之上猛然劈下來。祝三立身子霍地一滾,他就勢已把背後的兵刃握在手中。勢到如此想要不傷人,只怕是行不通了。
就見他掌中劍向外一抖,就勢向下壓,正正地紮在了那名來犯的錦衣衛士的肩頭之上。随着他寶劍向回一抽,左足向前一擡,那名錦衣衛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
祝三立寶劍向後一抽,這當口,一股沉實的掌力,向他背心處逼到。祝三立用“大輪轉”的身法,霍地一個旋身,掌中劍帶出了一片光華,直向來人雙手削去。他身形轉過之時,已然看清了,來人正是那個大喇嘛。
這個紅衣大喇嘛哈哈一笑,口中說了一句藏語。只見他偌大的身子,驀地騰了起來,就像是一片紅雲也似的,直向祝三立身後落下去。
老貍祝三立“怪蟒翻身”,身子才轉過一半,卻聞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聲:“打!”
只見他棋盤大小的一雙大手,驀地向外一揚,一吐,祝三立雖有內力充體,卻也由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那個紅衣喇嘛,這時忽然失聲叫道:“你們退下去,待我擒他便了!”這幾個侍衛,似乎很聽他的話,聞言紛紛撤了開來,卻見這個喇嘛一聲狂笑,他右手向背後一探,向外一亮勢子,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銅钹!這面銅钹迅速地交在了左手,右手自腰間拔出了個黑色的钹棒。他狂笑了一陣,道:“老頭兒,今天也叫你見識我西方野佛的奪魂钹的厲害。”
祝三立不由驀地一驚,他才知道眼前這個紅衣喇嘛,竟是負有盛名的西方野佛,金身喇嘛上元吉太。這個人他是久聞其名,聞道這個喇嘛慣使巫術,尤其是他手中的“奪魂钹”,竟能使人魂飛魄散,乃是當今一個怪僧。
今天,他想不到,竟會遇見了此人,當下不由內心大為震驚了一下。可見眼前局面,不打卻也是不行的。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說完話後一聲狂笑,只見他右手钹棒向外一磕,“當”一聲,已把視三立手中兵刃磕開。
祝三立這才知道,原來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兒,竟然也是金屬做的。當下一壓手中劍,二次進身用“長虹貫日”的手法,第二次把長劍擊了出去,直取對方臍下三分。
西方野佛面色一變,狂笑了一聲道:“好老兒!”身子驀地騰空而起,就在身形似落未下的當兒,他手上的那面大銅钹,忽然“當”的響了一聲。
祝三立身子本來跟進,這時見狀,慌不疊點足而退,可是仍然慢了一步。上元吉太這種“奪命三钹”在一丈方圓範圍之內,會有令人吃驚的奇效!钹聲一響,祝三立那麽高深定力的人,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個踉跄,只覺得頭上“嗡”的一聲,差一點兒摔倒在地!
他這才體會到對方的厲害,哪裏再能戀戰?
當時奮力向前一縱,迎面撲來了一名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