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歐爾麥特
目人還記得昨晚和塚內警官打電話的時候,對方是怎麽回答他的。
『父母的朋友』、『常年在國外』、『可以信任』、『身份特殊,需要保密』,當時他還覺得這個人的身份好神秘,卻沒想到居然會是歐爾麥特……
兩人都沒想繼上次分別後,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再會。
歐爾麥特有些慌張,他和綠谷少年的談話不知道被目人聽到多少,待會兒又該怎麽解釋。
他想隐藏身份,只是以『八木俊典』的身份進入他的生活,不想将英雄的另一面展現給他……現在沒有準備的就全部暴露,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收拾這個局面。
「……目人。」歐爾麥特朝着目人走近幾步,他看着孩子臉色蒼白的縮成一團,努力的想解釋,「我——」
可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劇烈的咳嗽聲給打斷。
目人本來是靠牆蜷縮着,可這個姿勢咳嗽時會喘不過氣,他只能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撐着地面,因為此刻的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身體的惡化讓項圈發出『滴——』的聲響,這次的警示聲變得急促很多,大量的血跡從指縫中溢出滴落在地上,從身體深處泛起的疼痛很快讓目人眼前的視野變得一片模糊。
「目醬!」
綠谷連忙跑近,他從書包裏抽出紙巾來拭擦目人嘴邊的血跡,大概是被吓到,他的手臂一直控制不住的在顫抖,「怎麽會這樣……」
『警告:心率跳動過快,血壓降低,病人現在呼吸微弱,各器官功能衰弱。』
大幅度波動的身體數值讓脖子上的電子項圈發出警告,它沒有像往常一樣提醒很多,就連警示的話語也随着危險等級的提高而變得格外簡潔。
『當前危險等級:紅』
『數據已發送,定位已發送,救援申請已發送。』
綠藍橙紅,四個安全等級,分別對應健康,安全,危險以及非常危險,因為和目人關系很好,綠谷都知曉四個等級所代表的含義,但他卻從來沒聽到項圈發出『紅』等級的警告。
Advertisement
「……目醬。」綠谷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看着血液不停地從目人口中湧出,直到将紙巾和他的手掌都一起染紅,溫熱黏膩的觸感仿佛能灼燒着他的皮膚,「……紅……變紅了!」
沒想到紅色等級竟然會是這麽危急的狀态,綠谷完全慌了神,只能手足無措的向在場的唯一一個大人求助,「……怎、怎麽辦啊歐爾麥特!」
「……去醫院!」被綠谷喚回神,歐爾麥特沒有任何猶豫的抱着兩個孩子瞬間蹿上房頂,朝着遠處的醫院移動,哪怕面上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情緒,但他內心早已經慌得不行——
瞬間拔高的視野甚至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全貌,耳邊全是風的呼嘯聲,就算已經體驗過一次,但下墜的失重感還是讓綠谷忍不住抱緊歐爾麥特的肩膀。
醫院,很快就到了。
……
大概是五歲的時候,起初是手心能冒出白色的火焰,意識到他覺醒【個性】,孤兒院裏的其他孩子全都圍過來好奇的打量着他的【個性】。
那個時候是歐爾麥特的巅峰時期,電視上一直不停地播放着關于他的紀錄片,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模仿着他戰鬥的姿态,想象自己也是英雄。
目人也曾模仿過,也曾希望自己能成為英雄,此刻見自己覺醒【個性】,他整個人都很開心,想着自己終于有能成為英雄的資格。
但很快,現實就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手心燃燒起白色的火焰沒一會兒,身體內部就傳來鑽心的疼痛感,大量的血液從喉嚨湧出,不斷地沾染着他的雙手,到最後甚至連站穩的力量都沒有……
他無力的跪倒在地上,周圍的孩子被他吓到,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慌的哭喊聲很快就引來孤兒院的護工,看見這幅模樣後連忙撥打急救電話将他送往醫院。
「你的身體太弱,以後最好還是不要頻繁的使用【個性】。」在醫院醒來時,他的主治醫生是這麽告訴他的,「雖然很遺憾,但這卻是事實,病弱的身體無法承受發動【個性】時所需的體力,如果長時間的使用的話……」
「——是會死的。」
嗓子好幹……
目人有些迷茫的睜開眼睛,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着消毒藥水的味道,不用想都知道他現在肯定在醫院的病房裏躺着。
右手冰冰涼涼像沒有溫度,目人試探着動了動手背,大腦很快反饋回來輕微的痛感,他偏頭一看,果然在手背上看見熟悉的針管,正源源不斷的向他體內傳輸藥水。
病房裏沒有人,不管是歐爾麥特還是綠谷,亦或者是他的主治醫生都不在,安靜的環境倒是很适合讓他自己思考。
目人打量完病房的環境後才看向牆上挂着的時鐘,下午兩點,時鐘旁邊還挂着日歷,目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上面的日期。
今天是周六,他竟然不是一覺睡到周日或者周一,好意外——
經常昏迷的原因就是讓他對現實生活很容易斷片,失去意識前還是周一,醒來時卻被告知今天是周五,那個感覺可不怎麽愉快。
目人從日歷上收回視線,空曠的病房就像往常一樣沒有人在也沒有人陪他說話,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等待着藥水輸完再回家。
昏迷之前的記憶漸漸的浮現,目人覺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目前所知的信息。
那個男人說是他父母朋友這一點是真的——目人依舊相信塚內警官所說的話,但同時他也是歐爾麥特,雖然沒有确切的證實,但在親耳聽到的情況下這一點卻是毋容置疑。
……他的父母竟然認識歐爾麥特這種英雄嗎?他們以前究竟是幹什麽的啊。
目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沒有相處能說服自己地答案,他咳了幾聲覺得嗓子有些發幹,便撐着無力的身體從病床上坐起來,想去倒杯水喝。
他還在發燒。就算不用醫生告訴他,自己憑借經驗也能感覺出來,因為身體的感覺太糟糕了,支撐身體的手臂是那麽的無力,甚至連握成拳這種簡單的動作都很難做到。
目人慢慢爬下床,他站直身體想去拿挂在一旁架子上的藥瓶,畢竟病床和飲水機之間還是隔着很遠的距離,在沒有人陪護的狀況下要喝水只能自己行動,他都習慣了。
目人小聲的咳嗽着,他踮起腳把剛把藥瓶從架子上取下來,病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門扉在卡槽上滑動發出嘩啦的聲響。
——是歐爾麥特。
他正從外面進來,手裏還提着水果,似乎是覺得孩子生病住院的情況下自己空手來看望并不好,買點水果正好還可以作為借口來緩解尴尬。
可是目人昏迷之前他們的氣氛就很尴尬,此刻沒有緩沖的再度碰面,讓站在床邊的目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他其實以為進來的人會是他的主治醫生或者綠谷——
「你怎麽起來了?」沒等目人從呆愣中回神,歐爾麥特就已經将房門關上快步朝着目人走去,他将蘋果放在桌上,同時伸出手去抓目人的手腕,怕孩子此刻的狀态會因為身體無力站不穩而摔倒在地上。
目人下意識的想躲,但因為生病的原因沒能躲掉,便被歐爾麥特緊緊的抓住手腕,體內的【個性】因為兩人肌膚的觸碰又跟着跳動,讓目人不适的皺起眉頭。
「醫生說你要多休息!快躺下!」用着強硬的口吻,歐爾麥特一把奪過目人手裏的藥瓶,轉而輕輕松松就把藥瓶挂回了原位。
大人的身高畢竟擺在那裏,對于目人來說需要墊腳才能勉強的高度,對于歐爾麥特來說似乎相當的輕松,這讓目人有些小郁悶,但同時也有想做的事情被攔下的煩躁情緒。
目人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在鬧別扭,他下意識的掙紮着想要掙脫束縛,但歐爾麥特抓的很緊,他試了半晌都沒能逃脫成功,反而耗費掉自己地體力,只能無奈的開口解釋,「我想喝水……」
「我知道了,你先躺下。」歐爾麥特按着目人的肩膀,語氣依舊強硬。
他手上微微使勁就把目人給按回床上,直到替目人蓋好被子,他才轉身去飲水機那邊接了一杯水,又小心翼翼的交到目人手裏,「不燙,可以放心的喝,你現在太虛弱,所以不要亂動,有什麽事就叫我,我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的。」
「……」
面對着關懷,目人沒有說話,他看着歐爾麥特,湛藍色的眸子裏帶着複雜的神情,似乎在心裏思索他這麽對待自己的理由。
隔着薄薄的紙杯能感覺到水流的溫度,暖意順着手心逐漸蔓延到他的全身,無聲的緩解着他的不安。
目人将杯中的水一飲而盡,他将空杯子遞給歐爾麥特,有些意猶未盡的舔着幹裂的嘴唇,「我還想喝。」
「好。」歐爾麥特點了點頭,拿過杯子便又起身朝着飲水機走去。
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提起昏迷之前的話題,似乎就想讓這件事這麽過去,目人放松身體靠着牆,他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緊張,喝過水之後嗓子的狀态也好了些,「小久呢?」
「他回家去了,現在我在這邊陪你。」說起來也真是巧合,沒想到自己所選擇的繼承人竟然和目人認識,真的讓人很意外。
重新接滿一杯水,歐爾麥特轉身走過來遞給目人,兩人結束綠谷的話題後便再次陷入沉默,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目人躺在床上喝水,兩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像氣氛已經緩解,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彼此之間還有一道無形的隔閡。
從以前開始就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歐爾麥特有些困擾的皺着眉頭,想着要才能在目人不排斥的情況下将事情解釋清楚。
「你到底是誰?」半晌,目人主動詢問,他看起來已經接受了現實,此刻臉色冷靜的可怕,雖然虛弱卻顯得格外的堅毅,湛藍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像閃爍着光。
「我的确是你父母的朋友。」在心裏演練過很多次的對話在目人詢問的時候就已經脫口而出,歐爾麥特偏頭看向目人,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将杯子放下,正盯着自己看。
迎着孩子的注視,迎着那雙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藍色眼瞳,歐爾麥特有片刻的停頓,還是順着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講下去,「之前我和你說的都是真的,你父母去世的時候我有回來,但是我太顯眼,無法将你帶在身邊,只能把你安頓好,讓你一個人生活。」
目人沒有說話,他微微皺着眉,似乎是在思索歐爾麥特所說的事情是否合理,冷靜的模樣反而像在聽無關緊要的故事。
這個孩子的戒備心比預料的還要高啊……歐爾麥特忍不住咳了兩聲,又把好友搬出來救急,「你有沒有打電話給你塚內叔叔?」
「有。」聽到熟人的名字後目人才有反應,他看向歐爾麥特,又想起昨晚和某位警官的談話,「塚內叔叔告訴我說你的身份有些特殊,當時我還沒懂,現在我明白了。」
歐爾麥特這個身份,的确特殊。
「……那是因為之前我在和敵人的戰鬥中受傷變成這個樣子,為了不讓民衆知曉才會選擇身份……我不知道我和綠谷少年的談話你有聽到多少,現在的我回到日本是想尋找繼承者,因為我的身體已經很難再進行長時間的英雄活動。」英雄末路是最讓人悲傷的結局,歐爾麥特自己倒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他看着目人,注意到目人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哀傷,等他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目人的表情還是冷冷淡淡的模樣。
或許是他看錯了吧,歐爾麥特忍不住在心裏思索着,這個孩子因為一個人生活的原因雖然很懂事,但也相當的冷漠孤僻,像關心別人這種事情恐怕很少會發生——
「你選擇了小久。」目人靠着牆很平靜的述說着他知曉的信息,看着歐爾麥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頓了頓又道,「放心吧,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本來這件事就是偷聽得知的,讓它永遠爛在心裏才是最好的發展,他又不是什麽邪惡的角色,非要吵着鬧着要将這件事公之于衆。
「……目人。」歐爾麥特有些無奈的嘆氣,本來自己想說的不是這件事,結果孩子好像誤會了什麽。
他有些無奈的捂住臉,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調整好心情,又才擡起頭重新面對目人,「其實我這次回來有兩個目的。」
目人沒有說話,他看着歐爾麥特,靜候着他的下文。
「第一個目的是尋找繼承者,而第二個目的就是想來找你。」經歷各種波折後終于将話題說到這裏,歐爾麥特看着目人小心翼翼的述說着,「……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雖然現在說這種話可能太遲,但是我真的想照顧你。」
「……」
目人沒有回應,他靜靜地看着歐爾麥特,目光沒有閃躲也沒有其他的情緒,仿佛歐爾麥特剛才講述了一個多麽無關緊要的事情,別說同意,甚至連拒絕的意圖都沒有顯露。
十四年的分別讓歐爾麥特完全摸不透目人的性格,雖然因為昨晚短暫的相處,他覺得孩子不會這麽輕易的接受自己的靠近,可當現在真正上演時,他才明白想要走近這個孩子的內心究竟有多困難,「——我只是提議,你不願意就算了……」
「我願意!」
「……」
一瞬間歐爾麥特還以為自己聽錯,他甚至都做好被拒絕心裏準備,安慰自己說就算不被接受也沒關系——可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連忙擡起頭看向目人,睜大的藍色的眼瞳裏帶着慢慢的不敢置信,「……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住。」剛才回答的太焦急,現在再重複一遍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目人蒼白的皮膚因為害羞而被染紅,看起來反而精神很多,「……你是我所仰慕的英雄,能和你一起生活是我的榮幸。」
歐爾麥特是他小時候就追逐的英雄,就算後來因為身體的原因他将這份感情隐藏起來,但現在見到本人,果然還是無法隐藏心中的喜悅。
說實話,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會以這種形式和仰慕的英雄見面——看來父母愛交朋友也不是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