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屋外面王新國與戒正在說話,他們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到山行走了出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山行對着兩人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對王新國說,“伯父,其實你不用來的,這裏山路險阻,你的腿也不好。”
王新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我知道是這種結果,一定不會按照那個約定去做的。”
“這是命定之數,你不做有人也要做,誰都逃不過命運的推手。”山行沒有責怪王新國。
說來讓山行與景澤來巴蜀一探古畫究竟的人是王新國,如果他不提出這個請求,那麽兩人說不定就不會遇到山魈白霧,不會回到前世,景澤不會靈魂重創,他們不能找到梵火所在。
但是這一切都是天意,誰也擺脫不了。從最初之時,山行與景澤被選中的時候,他們的未來就已經注定了。
王新國很想要說點什麽,“當年我與你父親在雲滇遇到了奇物派的墓穴,差點就死在了那裏。卻因為你的父親有了一線生機,上面說如有一日見到那樣一幅白霧之畫,一定要銅錢所有之人前去一探究竟。原來以為我這輩子也不會有見到此畫的這一天,沒有想到臨老了,卻真的遇到了。”
“我說了,這是命,我不怪誰。如果你們當年沒有拿到銅錢,我估計也活不了多久,王伯父想開一些吧。”山行沒有與王新國再多說,她只有三天的時間,還有一些事情要做,看向戒真,“大師,不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戒真點點頭,與山行一起往山林裏走去。
山行直接對戒真說,“大師,等我去後,希望你能收景澤為徒,照拂他一二。景澤本來不是修行中人,對鬼神之事也一知半解,如果他日真的開啓問天之路,能不能幫他一把。”
戒真斟酌了一下,緩緩開口,“山施主,你的願望,貧僧只能答應一半。你們兩人是奇物派的傳人,沒有改投他派的道理。貧僧修佛,與你們的道統不一。不過日後對于景施主,我定會照拂。”
山行不在意地搖頭,“雖然說我們是奇物派選定的人,按照戒真大師打聽到的消息,當初我們也是心甘情願地以身祭道,只是這些事情我們都不記得了。也別說如何踏上修煉的道路,這些景澤根本摸不到方向。”
“此言差矣。”戒真知道山行滿心都在擔心景澤的以後,但是修煉不是按照常理算的,“梵火不能按照常理推論,按照玉簡記載,它有輪回淨化的作用,其實它更加厲害的地方是能幫助人擺脫了肉體凡胎,只要一朝得到淨化,便能立地得道。也就是說景施主以後的修行都不是問題。
山施主以為為什麽得到梵火有那樣艱難的條件,都不用過五關斬六将,卻一定要等待命定之人,為的就是不能落到小人的手裏。也是你們用宿世的情緣才換來了一線天機,開啓問天之路。天路從來都很艱難,這些山施主在看了那些書簡之後,應該有所感悟。”
山行沉默了,她确實在這一個多月裏面看了很多典籍,說的都是當年修行界離開地球前後的事情。留在此界的修者都已經不能飛升,沒有一個不再為了重開問天之路而努力。三味靈火卻是最後的鑰匙,是許多人的希望。
正是因為沉重的希望,才有了萬千年前三大派的推算與布局。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當年的自己應該也是心甘情願地做了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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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心中有多少的不甘,時間總是不急不緩地走着。
景澤也能體會到為什麽說他的靈魂出現了大問題,如果出了這片竹林農舍他就會馬上心悸不能呼吸,戒真說這裏布下了固魂陣,才能勉強維持他靈魂七七四十九天的穩定,也是為什麽他在溺水之後不在醫院,反而在農舍的緣故。
這三天的時候,景澤無時不粘着山行,兩人好像要把二十多的記憶都與對方分享了。最後的一晚,山行與景澤在一起做孔明燈。傳說當初諸葛亮被困在平陽,算準風向制做了紙燈,在上面挂了求救訊息的絹布,待它飄往目标的方向,求助援兵。之後,便有了後來的孔明燈。
景澤從背後抱住了山行,一邊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起在燈籠上寫下了心願,可是他們都明白,就是天燈飄到九天之上,那裏早就沒有能幫助他們的神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只能是一個奢望。
他們點燃了孔明燈,看它慢慢往天上飄上去,好像也帶走了兩人所有的希望。山行看到這個紙燈變成了光點再也不見,回頭對景澤說,“我們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景澤不想要點頭,但是他卻完全不能做主。如果他們不去找梵火,他只能魂飛魄散。若他死了,就能讓山行活着,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等死。但是他們的命數已經糾纏在一起,如果他死了,等着山行的結果也是命數已盡。他們唯一的出路,只有用梵火淨化,讓一切了斷。
戒真把兩人送到了陰河之谷的邊上,就目前着他們進去了。他記得山行說起在得到古畫後占蔔的一卦,‘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上下皆是水,而成坎卦,兩水相遇,重重困相。大兇之卦,在劫難逃,說的卻不是原為的房維維冥婚一事,而是山行自己的難逃命數。
陰河之谷仍舊是那樣的陰森,根本難以想到會有這樣陰冷的地方,但是山谷卻已經被劈成了兩半,月光努地要從山縫中照下來。當年的劍修郁陽正是在山魈要殺二人之時,從外部劈開了陰河之谷,才能讓他們當時逃過一劫。
山行與景澤走了進去的時候,還能從碎裂的岩壁中聞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就是當初山魈身亡後留下來的味道。他們走到了景澤最後落水的地方,當年的河下石壁如今已經暴露在空氣中,河水幹涸了,但是石壁上的石刻依舊清晰。
這時,山行脖子上的銅錢猛然發熱起來。
“就是這裏了。”山行拿出了奇物派的掌教令,才看到原來掌教令背後的圖形,與石壁上的圖形一模一樣,而石壁中央處有一處凹陷,正是放入掌教令的地方。
景澤握住山行的手,一起把掌教令放上去的瞬間,兩人就憑空消失在了原地。他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處石室,石室四周密封無門,有一張石床,除此之外只能看到在它的正中間有一簇發光的金色火焰憑空懸着。
銅錢灼熱得更加厲害了,山行取下了三枚銅錢,它們竟然飛到了梵火周圍,圍着它轉了起來,像是要把這火吸納進去一樣。
“看來猜測是對的,三枚銅錢就是放置梵火的器物,我還在想要怎麽才能拿到它呢。”山行說得輕松,下一步就想要去觸摸銅錢,卻被景澤拉住了,就看到他眼眶泛紅。
一時之間,兩人相顧無言,他們都知道山行觸碰了銅錢,就是以身祭道的開始。最後,山行把伸出左手把景澤拉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掰開,“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在猶豫什麽呢。”
山行說完之後,就再也不等待,馬上往前一步握住了銅錢。景澤只看到這個時候,金色的梵火竄入了銅錢的孔中,來回游走,而其後它就化作了一道金光從山行的天靈蓋上刺了下去。
山行猛地一顫抖,她感到一種撕裂靈魂的痛苦,幾乎就要跪下來,但是靈魂似乎脫離了肉體,讓她根本不能動彈。梵火與山行的靈魂相容,而她曾經失去的那一魂中的一角也重新融入其中,許多的記憶蜂擁而至。
曾經這個世界有這種各樣的修者,他們道統不一,卻都心懷大道,他們飛天遁地,排山倒海,幾乎無所不能。但是天地驟變,此間不能在容下修者,許多人想方法去更加廣闊的天地,也有很多的人為了後人留下一線生機。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與天抗争。
三大派求得三味靈火,作為了萬千年後末法時代的靈物鑰匙,才不至于讓後來的修者問天無路。
“為謀求天下大道,吾輩甘願以身祭道。封存梵火,以待天機。奇物派第五十六代掌門人山固,奇物派太上長老景恒,謹以此立誓。”
山行看到了兩個人影,在一個祭壇中發出心魔誓。他們從自己的靈魂中親手割裂了一部分封存到了梵火之中,此後千萬年兩人命數相依,而有朝一日,機緣成熟之日,就能解開封印,重問天道。
山行覺得靈魂與梵火完全相互融合在了一起,三枚銅錢也都退去了古銅錢的樣子,發出了金光燦燦,哪裏還是銅錢,簡直就是金錢。山行的靈魂就快要抽離出身體了,卻在這個時候回光返照一樣的恢複了正常,好不容易站穩了,面對景澤笑了起來,把銅錢交到了他的手裏。
也就在這一瞬間,一道金光從景澤的掌心朝着心髒飛快地鑽了過去,讓他猛地一痛,但下一刻仿佛就被浸泡到了溫暖的光中,他的那一魄也與靈魂融合在了一起,多年前的記憶猛然也都悉數回籠。
如今才知道原來在當年立下心魔誓,要等來日開啓梵火封印的時候,奇物派長老景恒已經算到了後世輪回自己會經歷的事情。景恒希望能帶着梵火走的人是山固,所以把銅錢的歸屬給了山固,希望借此能讓她活着,卻沒有想到命數難逃,到頭來還是要山行祭身才能喚醒梵火的力量。
“我想其實沒有什麽遺憾的,這是我們早就準備好的。人之死固有重如泰山,也有輕如鴻毛,但我是死得其所。我可以感到天機發生了改變,問天之路的機緣已經到來了。”山行靠在了景澤懷裏微笑着說着,“以後,你一個人也要好好走,這問天路還很長,應該代我看遍它的模樣。”
景澤緊緊抱着山行,他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怎麽狠下心來的,而如今的錐心之痛,已經不能用言語訴說。但是前因已定,後事難改,他們只有按照當年安排走下去。“我會的,好好代你看遍這大千世界。”
“我們既然是得償所願,你為什麽不笑一下。我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你是笑着的。是笑的,對吧?”山行蹭了蹭景澤的脖子,吻上了景澤的眼睛,她希望看到景澤眼中的堅韌,而不是充滿着悲傷。
景澤努力笑了起來,這一切來的太快太急,命運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如何能笑。不過,這是山行最後的願望,他就會笑,笑得歡樂。
景澤對山行笑着,就貼近了山行,吻上了她的嘴唇,極盡溫柔。兩人躺倒了石床上,這一夜是他們的第一個晚上,卻只能是最後一個晚上。他能感到從山行體內穿來的一股劇烈的靈氣,傳到了自己的體內,兩個靈魂交融在了一起,翩然起舞,灼熱地要燃燒所有的不安與黑暗。
梵火終于完全歸屬了景澤,他所受的暗傷都被一一治愈,三枚銅錢上竟然出現了兩道紅紋相互纏繞。景澤感到山行的氣息已經愈發的微弱,她的靈魂正在消失。
山行坐了起來,勉強穿好了衣服,她把銅錢系到了景澤的脖子上面,“它們以後就代替我陪着你了。說不定哪一天,我們還有再見的可能。你知道梵火來歷非凡,說不定會有什麽機緣呢。”
景澤抱着山行,他不敢心有希望,但在最後的時刻,不想駁了山行的意思。“我都聽你的,會帶着它們好好修行,尋找一絲生機。”
“這樣就好,我相信你。你能好好走,我也會慢慢等。”山行最後握緊了景澤的手,直到她的體溫冰冷。
就在山行停止了呼吸之後,他們也從石室中消失,重新回到了陰河之谷的石壁旁。
景澤抱着山行,就用起了縮地成尺,朝着戒真和尚的等候處飛去。果然,就像戒真所言,在獲得梵火之後,便可如醍醐灌頂,一日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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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你有何打算?”戒真在山行的墓邊,看着變得很安靜的景澤,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寬慰。一生一死,連魂魄都不存了,景澤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來。
景澤溫柔地看着墓碑上山行的照片,他握住了脖子中的銅錢,它們如今始終帶着暖暖的溫度,就像是山行在他懷中的溫度一樣。
“我希望能拜在大師門下,做個記名弟子也好。此後,與衆位道友一起,努力開啓問天之道。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拜師的事情真的算了吧。”戒真不介意幫着景澤一把,卻抵不過他的執拗,就聽景澤說,“大師,我是誠心誠意的,不能平白無故地受你恩惠。我們已經有了因果。奇物派從來不拘于門戶之俗,而且梵火與佛修的道統更近,我也能更好的修行。”
戒真看着景澤,這人哪裏是受他的恩惠之多,分明就是已經堅決要遁入空門了,以而逃避心中之苦。“你的紅塵未斷,怎麽能入空門。”
“這重要嗎?”景澤勾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即便是佛修,幾人斷盡紅塵?”
戒真看着景澤堅持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他最後還是同意了為景澤剃度,也許他真的能慢慢放過自己,去除一切牽挂,脫離苦海。
此後,他法號行鹹。
當初山澤相彙,就有了‘鹹卦’,無心之戀,魂魄相依,至誠至真,至死方知。而今,形單影只,唯有他一人,卻也要為了那一人好好活着。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行鹹走在街上突然聽到了這句歌詞。
他摸着溫熱的銅錢,知道裏面有着山行的靈魂,那人只是睡着了,等到自己修為大成的時候,就能幫助她重新醒來再次相聚。
而渡過此劫,他們才能真的一直相伴下去。這天也許要等很久,但是他不會放棄。
行鹹對着戒真大師說,“師傅,走吧。不是說今日要與郁陽見面嗎?我還沒有見過劍修呢。”
戒真點點頭,聽說郁陽與雲子諾也尋得了冥火,三味靈火只缺最後的情火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術士手劄到這裏也結束了,雖然說有些悲劇,但還是保留着一線生機。
我們下本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