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猜猜我是誰 (1)
鎮上發生了好幾起案子, 雖說賣貨郎的死, 查出是廚子和白莺合謀幹的,而廚子被殺,是二姨太白莺所為。
可賣貨郎被吃掉,只剩下一個頭和一具骨骸,廚子的血無故消失, 實在令人悚然。
那個李寡婦失蹤被發現的一雙繡花鞋, 帶着碎肉的人皮, 至今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的。
還有那張老板, 詭異的從酒樓消失, 出現在山裏,黃單和戴老板莫名其妙從天坑裏醒來,坑裏的爪印……
這些都足以證明,鎮上有妖。
而已經出事的宋家, 葉家,戴老板, 張老板他們都參與過田家的事, 可見妖和書生之間有聯系。
妖幻化成鎮上的一員躲在暗中,冷靜又漠然的當一個旁觀者, 要想看到它現身,只能用什麽引它出來。
劉楚用了一招引蛇出洞。
當年的田家消失,是鎮上最大的秘密,那裏面藏着每個人的罪惡。
他們想将那件事永遠爛在肚子裏,随着時間的流逝, 慢慢發臭,腐蝕,消散。
于是,那些人就可以照常生活,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發家致富,成為鄉紳,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人性可以善良,也可以惡毒,可怕起來,世上的妖魔鬼怪都不及萬分之一。
黃單跟劉楚通過推測調查出一些線索,還差兩個關鍵人物。
劉楚有意将書生是田家後人的消息放出去,為的就是要在鎮上掀起軒然大波。
人們因為心裏有鬼,也為了可笑的傳言,定會将書生弄死,越快越好。
一旦書生陷入險境,妖和另一個人應該都會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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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法子有些殘忍,也很冒險,一個不慎,書生就會受傷,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事發時,黃單跟劉楚沒有露面,他們都在一處隐秘的地方。
書生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後面,周圍全是人,他們重重呼吸,眼珠子發狂的瞪着。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
有人喊了聲,“道長來了!”
大家夥立刻讓開一條路,一個身着屎黃色道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手拿拂塵,慢慢悠悠走過來。
老者拿出一杆髒不拉幾的小布幡,在虛空揮動幾下,竟然出現一團火焰。
那團火焰對準書生,猛地一下就滅了。
衆人看傻了眼。
老者也咦了聲,“小夥子,你近日可是跟什麽東西有過接觸?”
書生還是那副模樣,垂着眼皮,無動于衷。
老者将布幡收進袖筒裏,拿出一個黃符夾在指間,他的嘴唇微動,裝神弄鬼的念了一句什麽,那黃符活了般從他指間飛出,直直飛向書生。
在碰到書生的一瞬間,黃符竟詭異的就被燒成灰燼。
衆人大驚失色,這是妖邪之物在作祟,田家的人果然都該死,一個都不能活,必須死!
他們等不及了,焦慮的問,“道長,什麽時辰可以施法?”
老者掐指算算,高深莫測道,“午時一刻。”
衆人不滿,還要等上好幾個時辰,他們被冷汗打濕衣衫,不能再等了。
老者一甩拂塵,“諸位鄉親都安靜安靜,聽貧道說一句,這法術可是要上達天庭,下至地府的,晚了,或者是早了,有一點點誤差,都不能将妖靈徹底焚燒,還會給它逃脫的機會。”
大家夥聽聞,都面露慌張之色,交頭接耳了一通,不得不将手裏的火把放下來。
那就再等等吧,妖靈是必須要燒死的,不然整個鎮子就都完了。
黃單跟劉楚目睹這一過程,二人靠着牆根等後續發展。
上次那個要把黃單煮了的神婆在別村做法,劉楚偷偷拆穿,她和小厮被村民們追着暴打,失足掉進糞坑裏,渾身是傷不說,還吃了一肚子的糞便,如今依然在床上躺着,半死不活,別想再作妖了。
鎮上去神婆家,見她連床都下不來,神智還模糊不清,就合計合計,挑出幾個腿腳好的,火急火燎的趕去較遠一些的道觀,把老道給請了過來。
今天不是一個好天,堆積的層層烏雲往四處擴散,将太陽光遮住,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一口長久沒刷的大鍋,扣在钺山鎮上面。
老一輩瞧着這天色,知道會下雨。
希望老天爺能長眼睛,聽到他們的請求,讓那場雨來的晚一些,等田家的人被燒死了,雨想怎麽下,持續多久,都沒有人關心。
誰也沒有回家,都在這裏幹等着。
宋家的人被鎮上其他人數落,有的破口大罵,要沖過去打架,被攔着的時候大聲嚷嚷,說都怪他們宋家,把田家的人撿回鎮上,否則張老板他們就都不會死。
有幾個私塾裏的學生一起去質問書生,問他是不是把老師給害了,還問他,葉老爺子和宋老夫人的死,是不是他幹的。
書生一言不發,一口痰吐在他的身上。
場面亂糟糟的。
一群人在上演天底下最好笑的喜劇。
站的時間有點長,黃單的腿麻了,就靠着牆壁蹲到地上,眼睛望着斜對面空地上的書生,不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八成是諷刺吧,也有可能是麻木。
劉楚低聲說,“還早,要不要先回去?”
黃單搖頭。
萬一他一走,妖就出現了呢?他得在這兒守着,一下都不能離開。
劉楚從懷中拿出一塊餅遞給給黃單,“吃點東西吧。”
黃單接到手裏,“我不喜歡吃韭菜。”
劉楚把他鼻尖上的細汗抹去,“那你把外面的皮吃掉,韭菜我吃。”
黃單啃一塊面皮,口齒不清的問,“四毛他們有消息了嗎?”
劉楚說沒有,“急什麽,人要是真的還在鎮子裏,就肯定會被抓到,跑不掉的。”
黃單幹脆坐下來,身子靠着男人。
他把餅外面一圈全部吃掉,裏面一圈帶韭菜餡的給男人吃。
劉楚嫌棄,“啃的亂七八糟的。”
黃單說,“我已經有盡量啃圓一點了。”
劉楚三兩下吃完,“少爺,看餅被你啃的那樣兒,就知道你的牙齒不整齊。”
黃單說,“很整齊。”
劉楚側低頭,一臉不信,“那你張嘴給我看看。”
黃單張嘴。
一片陰影靠近,緊接着,他就被男人親了,吃了一些口水,還帶着淡淡的韭菜味兒。
一大片的烏雲飄過來,天暗下去很多。
雨快來了。
老者盤着腿,合眼在地上打坐,他兩只手搭在腿上,手心向上,中指微微往裏曲,掐着拇指,一副仙法高明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忽然就睜開眼睛,手指着被綁在柱子上的書生,“小夥子,你有此劫難,是你命裏的定數,再世為人後,務必積善德,切莫做作奸犯科之事。”
書生置若罔聞。
待老者說時辰已到,衆人歡呼,火把一個兩個的丢過去,曬幹的木柴很快就被點燃。
火燒起來了。
四周那些人把眼睛睜大,屏住呼吸,激動又瘋狂的看着柱子上的書生,等着他被大火吞噬。
一直都沒發出任何聲音的書生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極其悲涼,也充滿嘲諷,裹挾着滔天的恨意,帶着怨毒的詛咒。
書生擡起眼皮,緩慢地掃視着面前的一張張人臉,他笑着,憐憫的嘆息,“你們互相看看自己的樣子,誰才是妖邪之物……”
人群驟然死寂,火把朝書生那裏砸去,快了快了,田家的最後一個人就快要被燒死了!
等他死後,鎮上就會太平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突有一陣狂風刮來,人們被風吹的東倒西歪,滾燙的木柴被卷到半空,砸的到處都是,有人躲開了,有人被砸個正着,慘叫聲連連。
那風來的突然,停的也很突然,人們睜開眼睛去看的時候,發現柱子上的書生已經不見了,只有斷裂的粗麻繩掉在地上。
“啊——”
之前幾個拿火把的男人和老者都在地上打滾,燒紅的木柴把他們的衣服點着了,皮肉已經開始燒焦。
好一會兒,大家夥才反應過來,找東西去試圖把火打滅。
離了一段距離,有牆擋着,黃單沒有受到妖風的襲擊,他看清是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救走書生,那鬥篷的帽沿下有一雙銀色的眼睛,還露出半張臉。
是戴老板。
黃單早該想到的,他深呼吸,那晚一夥人在酒樓商讨事情的時候,那身上噴着刺鼻的香水味,妖嬈多姿的女人就不是戴老板了,是妖幻化而成。
後面接觸的,都是妖。
劉楚也看見了,“戴老板兇多吉少。”
黃單說,“鎮上還有什麽命案沒有查清的?”
劉楚說沒有,“不對,有一起命案沒破,就是那李寡婦。”
半響,黃單看劉楚異口同聲,“是戴老板!”
當時被人發現的時候,是在巷子裏,地上有一雙繡花鞋,還有幾塊黏着碎肉的人皮,如果沒有鞋,不可能靠人皮确定死者的身份。
會不會是妖在那裏吃了戴老板,不小心掉了幾塊皮,至于李寡婦的繡花鞋,是在後面無意間掉那兒的。
他們會下意識的把兩樣東西結合到一起去,或許從一開始就走湊了方向。
李寡婦的失蹤可能跟這幾起案情不是一回事。
通過這段時間的猜測和調查,黃單已經可以判斷,妖不是翻雲覆雨,無所不能的,不可以随意幻化成人形,有限制,需要達到某些條件才行,否則也不會在這幾個月裏只幻化出戴老板的樣子。
沒多想,黃單怕妖變一個身份,就抓緊時間在心裏喊系統先生,面前就出現任務屏幕,他将戴老板的名字填上去,屏幕上蓋了一個“已完成”的金色印章。
任務完成,黃單還在原地,在這個世界。
他記得,上個世界是在經歷了孤獨之後才脫離的,這個世界不知道有什麽在等着他去經歷。
空地上的人沒散,都被恐懼撐起來,身體騰空,窒息的感覺越發濃烈。
“是妖,田家與妖勾結,我們要怎麽辦?”
“找找找、找劉捕頭!”
“劉捕頭再厲害,他也是個凡人啊,怎麽能跟妖鬥?妖可是會吃人的啊——”
“不行,我不能留在鎮上了,我要走,越遠越好,不能回來了。”
“我也走,去找我二姑去。”
“去哪兒啊,田家的人還活着,他如果想為自己的家人報仇,我們到了哪兒都沒用。”
“報什麽仇?我們當年是替天行道!”
“就是啊,要是我們晚一步,整個鎮子都會毀在田家手裏。”
衆人靜了一小會兒,又開始議論紛紛,一個個的全都慌了,六神無主。
黃單跟劉楚轉身,從牆根那裏離開。
他們還沒回府裏,四毛就趕過來禀報,說人抓到了。
西邊山腳下,一個小院裏,氣氛緊張。
捕快們都是五大三粗的爺們,見識過挺多的場面,幾番站在鬼門關的門口,現在卻對着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神情高度戒備。
本能的覺得很怪異,但是又說不上來。
一個捕快舔發幹的嘴皮子,“老大來了沒有?”
貼門站的那個往外面伸脖子,沒見着人。
相比較捕快們的警惕,娟兒卻很平靜,她抱着膝蓋蹲在地上,臉埋在臂彎裏,顯得很瘦弱,沒有絲毫的攻擊性。
片刻左右,門口那捕快激動的喊,“老大來了!”
其他人拿着刀的手都跟着一松,整個後心全被汗水打濕了,說出去都嫌丢人,他們一個個的,竟然被一個小姑娘吓出一身汗。
劉楚讓弟兄們都出去,在外頭守着,他和黃單倆人進了屋子。
天更暗了,空氣裏能嗅到雨的涼意,快了。
黃單說,“娟兒,我讓你離開鎮子,你為什麽還留在這裏?”
蹲在那裏的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看一眼劉楚,眼神詢問。
劉楚抱着刀倚在門上,微微昂首,示意他繼續。
黃單在屋裏的椅子上坐下來,“你不但沒有離開鎮子,你也沒離開宋府,那天我在廚房喝的冰糖雪梨水,是你煮的,你一直在某個地方窺視着我,知道我會去廚房查你的事。”
他困惑,“可是你為什麽給我煮雪梨水?你知道德,做這件事,會引起我的懷疑,将你暴露。”
劉楚幽幽的插進來一句,“宋少爺,還能是為什麽,人家喜歡你呗。”
黃單,“……”
娟兒還是沒有反應。
示意自己的男人別亂吃醋,黃單看過去,目光停留在牆角的女孩身上,沒有惡意,“娟兒,你是會說話的吧。”
娟兒的肩膀輕微顫了顫。
黃單是在試探,看女孩那一霎那的反應,看來是真的了,“在高門大戶人家做事,啞巴是最能讓主子們放心和信任的,因為那張嘴永遠說不出去一句話。”
“你想接近我,讓奶奶把你安排給我做通房丫頭,就得是啞巴,只能是。”
娟兒閉口不答。
黃單自顧自的說,“娟兒,你為什麽要進宋家,接近我?”
劉楚張嘴,被一道眼光警告,他撇撇嘴角,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哼聲。
屋裏有三個人,只有一個聲音。
黃單沒有從娟兒嘴裏問出一個字,他的眼睛閃了閃,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你既然一直在鎮上,想必也知道上午發生的事情吧,都在傳書生是田家的後人,大家把他綁到柱子上,要将他燒死,不過……”
頓了頓,黃單說,“就在前不久,書生被神秘人救走了。”
娟兒攥着袖子的手指松開。
黃單捕捉到了,他好奇的說,“為什麽書生是田家的後人,就必須要把他燒死?娟兒,你知道原因嗎?”
娟兒又沒有了什麽動靜。
黃單看向劉楚。
劉楚領悟到自家婆娘的深意,他嗤笑一聲,“聽道長說,那書生身上有妖邪之物,不燒死,就是害了鎮上的人。”
黃單跟他唱戲,“那田家怎麽會出事的?也是那個原因嗎?”
劉楚有意提高音量,冷漠道,“據說自從田家人來了鎮上,災難就開始了,他們是死有餘辜!”
娟兒猝然擡頭,暴露出眼裏的情緒,有仇怨,憎恨,悲痛。
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遮掩。
到這時,娟兒明白了,屋裏的兩個男人是在故意說出那番話,說田家的不是,讓她露出破綻,她上當了。
黃單跟劉楚眼神交流,他拿出那塊玉佩,“娟兒,你看這是什麽?”
娟兒看到晃在半空的玉佩,瞳孔輕輕縮了一下。
“這玉佩是書生的東西,我看見他戴在脖子上。”黃單将玉佩握住,“劉捕頭已經查明,這是田老爺花高價買了,在兒子的百日宴上當衆拿出來過,是送給他的禮物。”
他摩挲着玉佩,“這上面刻有安之二字。”
娟兒的眼皮動了動。
黃單說,“奶奶說你不識字,但是你會寫這兩個字,我曾經無意間看見書房裏有一小塊碎紙,應該是你在打掃的時候沒忍住,偷偷提筆寫了幾個字,寫完以後就燒掉了,沒注意到一塊碎紙飄進書桌底下,上面就是寫的安之。”
娟兒的氣息變的紊亂。
黃單說,“當時我也沒多想,就以為你是怕奶奶對你有意見,所以才瞞下來的,現在我才知道,你好像不止會寫字,還會作畫。”
“之前我畫了一副荷花,覺得不滿意,讓你扔掉,捕快卻在茗苑一個廢棄的房間裏搜到了,我記得畫上面本來只有一只蜻蜓,卻多了一只。”
娟兒的面上沒有什麽表情變化,垂放的手攥在了一起。
劉楚的臉繃着,不太好看。
接到這一線報的時候,差點沒忍住,把畫上多出來的那只蜻蜓給摳下來。
他都沒見過這位大少爺的畫呢,沒想到給別人搶先了,還偷偷收藏,畫兩只蜻蜓,成雙成對。
靜默幾個瞬息,黃單的食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娟兒,你告訴我,書生是田老爺的兒子,你呢?”
娟兒不言語。
黃單說,“葉府的管家跟我說,他在處理田家那些幹屍的時候,發現少了兩具,一具是書生,另一具,是你吧。”
娟兒的臉部神情模糊。
“田夫人是菩薩心腸,來鎮上後經常給窮人赈濟施藥,還去庵裏捐贈香火錢,她有一次從庵裏回來,在路上救過一個人,帶進田家養傷,住過一段時間,當時起大火,是他在最後趕回來,将你和書生救出來的。”
黃單直視過去,“那個人是妖幻化的,對不對?”
娟兒依舊是一聲不響,她那張嘴比黃單預料的還要難撬開。
劉楚跟黃單又開始唱雙簧了。
他的語氣裏滿是不耐煩,“宋少爺,依我看,先把人關起來,嚴刑拷問一番,不管是藏了多少東西,都會一點點的吐出來。”
黃單蹙眉,不贊同,“娟兒是我的人,她的事,理應交給我宋家來管。”
“你們不用在我面前做戲了。”
屋內多出一個聲音,很好聽,清澈幹淨,“我知道你們的秘密。”
劉楚朝黃單勾勾唇角。
黃單站起來,能開口就不錯了。
他沒有指望能從娟兒嘴裏問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去觀察對方的表情,從中判定真假。
“的确,我們是在做戲。”黃單說,“娟兒,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句話如同一根鋼針,紮進娟兒的心口,她面露嘲諷的笑意,“神明?在哪兒啊?”
“少爺,這世上就沒有什麽神明。”
黃單說有,“你不是看見了嗎?神明已經把報應發放給應得的人身上了。”
娟兒哈哈大笑,笑聲裏有着無盡的悲涼和恨意。
黃單說,“對了,那救走書生的人,我看見了,是戴老板。”
娟兒臉上的笑容凝固,眼簾垂下去。
黃單說,“今年三月份,戴老板出過一趟門,蜘蛛嶺一帶常有土匪出沒,她早就死了,從外地回來的不是她,是妖幻化的。”
“妖喝血吃肉,身上有味兒,所以才噴那麽濃的香水,是嗎?”
娟兒的手指抖了一下。
黃單将那一絲細微的變化收進眼底,“娟兒,願不願意說一個故事給我聽?”
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坐回去,右腿擡起來,架在左腿上面,“你不說,那我給你說一個。”
他撐着頭,将剛才通過試探娟兒得到證實的幾個信息整理整理,結合從葉府管家那兒聽來的,不快不慢的講起一段往事。
十六年前,田家搬來钺山鎮,變成鎮上的大戶。
兩年後,田家的産業越來越多,東大街最好的地段全是田家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律都是田家領頭。
當時宋葉兩家完全被田家壓制,一些新客戶不願意跟他們合作,連老客戶都被田老爺子的一套經營方式給收服,他們生意越來越難做。
不止是宋葉兩家,還有鎮上幾個商戶的財路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夏天裏,鎮子裏死了好幾個人,宋葉兩家和商戶們都覺得時機來了,他們就在背地裏聯手謀劃,死掉的幾個人家屬拉着屍體去田家,說是他們家施的藥有問題,害死了人。
一些流言就傳來了。
田家人去找仵作,當着衆人的面驗屍,說是一種流傳病。
因為很多人在場,所以這驗出來的結果影響極大,大家都慌了,他們不明白,一直都好好的,怎麽就出現流傳病了呢?
在那時,流傳病對人們來說,就是天災。
沒過多久,鎮上來了一個巫師,他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最後停在田家大宅門口,說是這家人把妖靈之氣帶到鎮上來了,損傷了鎮上的龍氣,才會帶來厄運和災難。
起初只是有個別人相信,但是流言擴散的很快,許多人議論說以前鎮子裏一直相安無事,唯一外來的就是田家。
人群真正恐慌,是在又接連死了十幾個人之後,他們什麽也想不了,只想按照巫師說的去做。
只要鎮上的龍氣恢複了,天災就會消失的。
三更半夜,那些人去把田家圍住,繞着外牆一捆捆的放柴草,點火。
鎮上有一些人不贊成他們的做法,覺得那麽做,會遭到天譴。
但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弱,争吵和勸說,阻止都起不到半點作用,最後還被人群給圍起來打了一頓,關起來了。
火越燒越猛,田家的下人發現有煙,大喊着着火了,田老爺和田夫人抱着孩子,所有人往門口去跑,有火把從牆外丢進來,攔住他們的腳步。
門外有大鎖套在門環上面,周圍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被困在裏面。
有痛苦的慘叫聲從火裏傳了出來。
巫師說那不是田家人叫的,是他們身體裏的妖靈在掙紮,再等一等,就能将妖靈全部燒死。
宅子四周都有人把守,只要看到哪個人形火球試圖翻牆,就會用棍子給打回牆裏。
大火把豪華的宅子燒成一堆廢墟。
鎮上的人終于放下心來,妖靈一除,龍氣就會恢複了。
收屍的工作落在葉家,葉葉父讓管家去處理。
管家一個人在廢墟裏清理出三十一具屍體,有田家嫡系,旁支,下人,他發現屍體少了兩具,在廢墟裏仔細尋找,還是沒發現什麽,猶豫過後選擇了隐瞞。
田家人被燒死後,宋葉兩家開救助站,免費給人們看病的同時,還施藥三個月。
流傳病得到控制,人們不禁感到慶幸,還好他們把田家人都燒死了,不然死的就是他們。
那場大火,和田家這兩個字,都成為鎮上所有人的禁忌,誰也沒有再去提過一個字。
田家的産業被宋葉兩家和商戶們瓜分。
宋葉兩家分的大頭。
田宅改建成酒樓,戴老板用田家的錢,把酒樓開的風生水起。
至于藥材鋪,自然是落到了張老板手裏。
日子過的很安寧,除了葉府的管家,沒有人知道,田家少了兩具屍體。
那少的兩具屍體就是書生和娟兒,他們幾年後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回到鎮上,在宋家潛伏,伺機報複,要當初害他們家破人亡的那些人血債血償。
書生和娟兒利用人心的欲望,貪婪,狡詐,自私,從中推波助瀾。
宋邧氏,葉父,二姨太,張老板,賣貨郎,戴老板……這些人都死于他們的算計當中。
趙老頭沒有參與,所以他活着。
宋大伯對書生很好,所以書生用計讓他去了外地,逃過一劫。
葉藍目睹過葉父帶人去燒田家,她極力反對,跟葉父鬧的很兇,甚至沖開人群往火裏跑,要去救田家的人,最後被打暈了才消停。
在那之後沒幾天,葉藍被葉父送出國,她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就去廟裏請主持為田家人念經超度。
這是黃單從管家那兒得知的。
葉藍心善,所以哪怕她是葉家的千金大小姐,也沒事。
黃單扮演的宋家少爺原本是要死的。
他平時待娟兒不薄,從不打碼欺辱,得到一次考驗的機會,就是在山洞的天坑裏面。
如果黃單抛下坑裏的妖,自己走了,那他會死在山裏,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那次神婆說黃單身上有妖氣,确實是有,他跟妖待過,但是只需要修養幾天就可以了,不需要丟鍋裏煮。
至于黃單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娟兒在藥裏做的手腳,是宋家旁支,想借刀殺人。
在那之後,黃單又從宋老太太手裏救下娟兒,最終給自己争取到一條活路。
書生和娟兒的心裏都有一個賬本,一筆筆的記着,誰欠了田家,誰是無辜的,他們很清楚,不會把不相幹的人牽扯進來。
妖沒有殺人,或許對它而言,活人是生命,死人是食物,它跟在後面吃肉喝血,長長能量。
人類的恩怨情仇,跟它沒關系,救田家的後人,已經報了恩情,所以它可以說是參與了,也可以說是一直在某個地方旁觀。
屋內的聲音停下來,外面傳來轟隆一聲響,下雨了。
有凄厲的哭聲夾在雨聲裏。
黃單還有幾點沒有想明白,“當年騎樓倒塌,是那只妖救的葉藍吧?”
娟兒模糊不清的說,“世人都說妖殘忍。”
“殊不知人才是最殘忍的。”将那句話接下句,黃單又問,“書生為什麽會在我面前吞口水?”
劉楚哼哼,“這不是廢話嗎?對你有意思呗。”
黃單說,“你別說話。”
劉楚吃癟,偏過頭翻了個白眼。
黃單說,“我猜測,書生當年命懸一線,是妖損耗修為将他救活,他沾染了妖的一些習性。”
這也可以解釋,妖不是很厲害的原因。
娟兒嗚咽,“有什麽辦法……哥哥活的太累了……”
看來還真是那樣。
黃單拍拍小姑娘的後背,沒說安慰的話,顯得太蒼白。
換成是他家裏遭遇那種不幸,他也不可能放下過去,放下仇恨,往前看。
娟兒哭的很厲害,單薄的身子顫動不止,仿佛要把這些年積壓在心裏的悲傷和絕望全部發洩出來。
劉楚把人拽開,低聲在他耳邊說,“你當我是死的啊?”
黃單說,“我就是拍了兩下。”
劉楚咬牙,“我兩只眼睛都看見她緊緊抱着你了!”
黃單,“……”
從小屋離開,黃單跟劉楚在街上的一個飯館裏吃飯,他們都餓的前胸貼後背。
飯館裏沒什麽人,街上也是,都還沒有田家的事裏面走出來。
夥計很快就上了酒菜。
黃單拿起筷子,在一盤土豆絲裏撥撥,夾一筷子到嘴裏,他蹙眉,“沒你燒的好吃。”
劉楚的唇角一勾,“那是。”
他倒一杯酒,“大少爺,你湊合湊合,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我天天給你燒飯做菜。”
黃單的聲音模糊,“好哦。”
劉楚喝口酒,“你在試探娟兒的時候,做的很不錯。”
黃單說,“還可以吧,如果你做,會更好。”
劉楚一怔,随即壞壞的笑道,“你這麽誇我,我會驕傲的。”
黃單,“……”
倆人安靜的吃菜喝酒,像一對老夫妻。
片刻左後,黃單說,“妖對田家已經是仁至義盡,它晚上還會以身犯險嗎?”
劉楚啧一聲,“書生不會不管娟兒,那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
黃單明白了。
書生會有法子求動那只妖的。
飯後,黃單跟劉楚在街上閑逛一圈,回了府裏。
這個時間點,離天黑還早。
劉楚在院裏練刀。
黃單坐在石桌邊喝茶吃點心,嘴裏就沒停過,等到劉楚歇下來,他剛吃完兩盤點心。
劉楚一邊拽着布巾擦汗,一邊喘氣,“你不是吃過午飯嗎?還吃了兩碗飯,怎麽回來就一直在吃?”
黃單說,“我在想事情。”
劉楚見四周無人,就把布巾扔桌上,彎腰去拍青年的肚子,“至少有五六個月了。”
黃單問道,“你想當爹?”
劉楚搖頭說不想,在他耳邊說,“我只想當你的相公。”
黃單說,“你已經是了。”
劉楚坐在他的腿上,“還不是,我們沒拜堂成親。”
黃單推推男人的後背,“你先從我腿上離開,我們再聊。”
劉楚的發梢有汗滴落,他快速在青年的唇上親一口,“讓我坐一會兒。”
黃單很無語,“這邊不是有好幾個凳子嗎?”
劉楚沒皮沒臉,“凳子哪兒有你的大腿舒服。”
黃單,“……”
他又去推男人,“起來,我腿疼。”
劉楚耍賴,“不起。”
黃單腿上的份量特別沉,不是一個人,是一只大猩猩,他就想趕緊讓男人起來,結果不假思索的說出一句,“我想做。”
這三個字是萬能的,在什麽時候都管用。
劉楚一聽,就立刻起身,拽着黃單回房,腳把門踢上了。
房門打開的時候,已是黃昏。
劉楚出去了,又回來,手裏端着一盆溫水,腳步飛快,引起下人們的側目。
等那房門又一次關上,下人們在走廊交頭接耳。
“你們說,兩個大老爺們在房裏,能幹什麽啊?一幹就是一整個下午。”
“不知道哎,應該是在幹很大的事情吧。”
“我聽廚房那邊說出門買個菜,匆匆忙忙的就回來了,說是外頭傳的那麽厲害,大家都很害怕,少爺和劉捕頭十有八九是在談上午的事。”
“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我什麽都沒做,妖來了,也不會害我。”
“你這話說的,好像姐妹幾個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一樣。”
“就是!”
“好了,都別說了,真是的,你們是想把妖招來嗎?”
下人們都是臉色一變,加快腳步離開。
房裏,劉楚在給黃單擦洗過後,找幹淨衣衫給他換,活兒幹的很麻利。
黃單奄奄一息,眼角還挂着淚水。
他任由男人給自己穿裏衣,再套外衣,扣扣子,套上襪子,整個過程都處于半死不活狀态。
劉楚給青年穿上第二只襪子,“你這愛哭的毛病……”
黃單的聲音啞啞的,“不是愛哭,我只是怕疼。”
劉楚皺眉,“沒理由啊,我們都好多次了,你應該不會疼的。”
黃單偏頭,伸手去比劃,“你是這樣的,我能不疼嗎?”
劉楚的面部抽搐,說那沒辦法,天生就是那樣子,沒法變小了,他俯身,在青年的鼻尖上咬一口,“大少爺,你只有疼?不快活?”
黃單抿嘴,“越快活,越疼,越疼,就越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