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少主(四)
月黑風高, 烏壓壓的樹影在身周飒飒搖動,萱娘一瞥頭頂炸響的穿雲箭,眸底冷笑堆積:“叫他們過來也好, 省得我一個個去找了。”
玄鳳抱緊阿冬, 縱身向後躍開, 落于白彥身後一丈開外:“你竟然私下聯絡萱娘!”
白彥聞言, 仍是默立樹下,毫不回應。萱娘眼中笑意更濃:“玄鳳,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一點,你可得向白公子好生學學。”
玄鳳一見她這副得意神色,又不禁想起鬼婆婆之死,一時悲憤填膺, 便要發作,白彥突然道:“水含煙呢?”
萱娘看回白彥, 藹然道:“宮主身體不适,如今還在摘星臺內休憩,公子如果信得過,不妨先将聖女交出, 再随我一道前去探視。”
白彥面無神色:“對不住, 信不過。”
萱娘眼中笑意一凝,白彥道:“将水含煙帶過來,解了她的噬心蠱,我便将聖女交給你。”
身後玄鳳聽到這句, 既驚且怒, 忍不住喝道:“沒有聖女之血,即便解了噬心蠱, 宮主也回天乏術,你瘋了嗎?!”
白彥道:“對,瘋了。”
玄鳳氣得一窒,幾乎站立不穩,那廂萱娘曼聲笑道:“白公子言重了,我既能用定魂蠱讓宮主睡過去,又用噬心蠱讓她醒過來,自然也有辦法替她再争取些時日。聽聞神醫何不公一向妙手回春,神仙谷距離不歸山也不過半個多月的路程,白公子若真想救宮主一命,大可帶她前去求醫。”
白彥還不及回答,玄鳳已忿然反诘道:“何不公若真能救宮主,婆婆早已去求,何必等到現在?!你勾結朱宏文,先是暗算宮主,後是謀害婆婆,已經将我合歡宮傷得千瘡百孔,如今竟還妄想奪走宮主的救命良藥……簡直觍顏無恥,喪心病狂!”
萱娘深吸一氣,目光漸漸轉冷,眼看白彥疑信參半,心知再難以诓騙,索性撕破臉道:“白公子,你叫我徒兒将我約來,就是為了讓我聽這個賤婢在這兒瞎說八道嗎?!”
白彥眉目不動:“她愛怎麽說便怎麽說,我管不着,我叫你來,就是一件事情——”他微微一頓,眼神平和,卻字字鋒利,“将水含煙,還給我。”
一聲“還給我”,輕如微風,又重如山丘,恍惚之中,竟令在場衆人微微一怔。
萱娘複而冷笑,陰毒的眼神盯向玄鳳懷裏的阿冬:“我真是瘋了才會跟你們在這裏廢話……”話聲甫畢,倏見她身形一縱,肩上赤鏈蛇亦猛張大口,徑直向玄鳳破空吞去。
玄鳳怒目圓睜,正欲閃躲,白彥猛然擋至身前,提掌将那赤鏈蛇打飛出去,萱娘猝不及防,反身撲來一掌,白彥從容揮掌應對。他佩劍已丢,又內傷未愈,是以萱娘并未将他這幾掌放在心上,熟料兩人纏鬥到後面,白彥掌力非但不見虛浮,反而愈發厚重凝練,招式亦變幻莫測,有如鬼出電入,萱娘稍不留神,立即身負一掌,仰身向後飛倒而去。
候命于樹下的宮女神色驟變,慌忙上前将她接住,萱娘甫一站穩,血氣上湧,嘴角竟緩緩滲下血來。
白彥凝氣收掌,負手而立,夜光之中,竟是一副神閑氣定之色,萱娘目呲欲裂,恨聲道:“上!”
那幾個宮女得令,個個袖中利刃迸出,飛身向白彥殺去。白彥手無寸鐵,自然難以應付,便欲掉頭吩咐玄鳳把阿冬帶走,半空之中突然飛射下數道寒芒,将四名宮女的殺招截在半路。
白彥轉頭望去,只見落葉沖天,飛絮茫茫,玄鳳以外衣将阿冬綁在後背,單腳立于一叢枝杪之上,雙手袖箭反射寒光。
白彥微微挑唇,向她道:“還有兵器嗎?”
玄鳳居高臨下:“鐵鞭要嗎?”
白彥點頭:“可以。”
玄鳳揚手将系在腰上的鐵鞭扔下,與此同時,那四名宮女又回招攻殺上來,白彥接過鐵鞭,內力提至腕門,反身一鞭揮去,空中霎時亂流激蕩,遍地砂石飛震而起,白彥又是一鞭,半空飛石立時在鐵鞭獵響聲中向那四名宮女激射過去。
玄鳳在身淩空一躍,手中袖箭借勢飛出,穿破空中亂流、飛石,直擊那四名宮女胸口。
便在雙方激戰難分高下之時,林外突然傳來倉促的腳步聲,戰局中的六人無暇顧及,唯萱娘屏氣噤聲,掉頭望去,見得一個天機臺弟子從夜幕深處疾奔過來,驚惶失措道:“護法!大事不好!流芳帶着那些賊人殺入天機臺了!”
“什麽?”萱娘驚駭交集,“你确定是天機臺?!”
那弟子上氣不接下氣:“弟子不敢妄言!”
萱娘雙目大睜,驀然想到先前玄鳳放出的那支穿雲箭,臉色頓時煞白。她本以為自己算無遺策,誰料那穿雲箭的寓意竟并非求援,而是調虎離山,想到藏在天機臺中的那人,當下膽顫心驚,向正在前面激戰的四名宮女喝道:“住手!速随我回天機臺!”
那四名宮女皆是宮內高手,早在纏鬥中聽得天機臺危情,耳聞萱娘下令,立刻不再戀戰,抽身退去。
也不過眨眼功夫,激蕩于林中的殺氣便已消散大半,玄鳳從樹上躍下,掃了眼萱娘一行匆促的背影,雙足疾點,便要緊追而去,白彥忽道:“站住。”
玄鳳止步,轉頭提醒他:“帶人殺入天機臺的人是少主。”
白彥深深呼吸,調息內傷,少頃方道:“就憑你我,即便趕過去,他又能多出多少勝算?”
玄鳳皺眉,忍耐道:“那你想怎樣?”
白彥抿唇,目光越過她背上的阿冬,沉聲道:“去摘星臺。”
玄鳳眼皮一跳,反應過來後,心神大振。
***
天機臺前庭,正是殺聲四起,劍光紛雜,一片混戰。
後院,夜風疾嘯,卷得檐下樹層獵獵狂響,莫三刀與花夢從牆外一躍而下,向手裏抓着的環佩問道:“姓朱那厮在哪兒?”
環佩身上穴道未解,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拿眼珠子往右前方的一間書齋指去。花夢定睛一看,那書齋被幾叢翠竹掩映,此刻正是燈火通明,顯然有人在內,當即發足趕去。
莫三刀轉頭警告環佩:“老實待在這兒,敢動歪腦筋,打斷你的腿。”
環佩毛發皆豎,忙拿眼珠子“點頭”。
莫三刀将她藏入牆角樹影底下,追花夢去了。
***
卻說花夢擔心朱宏文聞訊逃遁,徑直趕去,破門而入後,卻見燈火如晝的書齋之內氛圍平和,朱宏文正泰然自若地坐在書案之後,手捧書卷,垂眉浏覽,一副悠然自得之态,擡頭看見花夢,眉眼之間仍無一絲慌亂,反而微微一笑:“想不到朱某竟能在這裏與花三小姐一見,實在是緣分匪淺。”
花夢不及回答,一個大喇喇的聲音從後響起:“你的緣分,還是省下來給你那妖婦去吧。”
轉頭一看,正是莫三刀。
莫三刀走至花夢肩旁,冷然的目光直射案後之人,見燈火之中,那人一襲藏青色團花絲綢圓領長袍,美髯鳳目,膚白勝雪,果然與自己心中的“美男标準”相去甚遠,不由譏笑:“這不就是個上了年紀的小白臉嗎?”
花夢抿唇壓笑,轉頭望去,朱宏文臉上那怡然之色早已蕩然無存。
朱宏文握緊手中書卷,眼神定格在莫三刀肩後的兩把刀上。他并不認得眼前這個人,但他認得這兩把刀。
他自然不會忘記,兩個月前,這兩把刀的主人曾在蓬萊城英雄堂內與花雲鶴做過什麽。
念及那一戰,朱宏文面寒如霜。
“閣下是……”
朱宏文一句話還未出口,莫三刀已松完筋骨,把肩後雙刀拔下:“開打。”
書齋之中燈影驟亂,朱宏文盯着眨眼迫近面門前的兩把長刀,連人帶椅轉開,握緊手上書卷格擋過去。
莫三刀索性一個空翻跳到書案之上,雙刀自上而下輾轉連擊,朱宏文招架不住,一腳踢開書案,騰身躍開,手中書卷突然直擊壁櫃上的一座玉獅子。
玉獅子震動,齋中四壁訇然作響,莫三刀心神一凜,便要應對,無數銀針已從磚縫之中飛射出來,又細又密,宛若牛毛,速度之快,堪比電閃。
莫三刀以刀風濺開銀針,其時向後縱開,抱住花夢撲向屋外。
夜色迷亂,庭中竹葉在刀風、夜風中震落滿身,兩人滾倒在一叢幽篁之下,牽扯舊傷,身上俱是疼痛難當。
莫三刀咬緊牙根,低頭一看懷中人,只見其蛾眉緊蹙,紅唇微咬,映襯起那如水雙眸,簡直媚色可餐。
莫三刀喉頭滾動,鬼使神差地在那緋紅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月半吧”灌溉的1瓶營養液。
三刀喝下之後,腰也不酸啦,腿也不疼啦,打架、揩油也兩不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