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上人(二)
萬束煙火, 一閃而沒。
莫三刀後退,雙腳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重心全無, 幾乎跌倒, 花夢忙伸手扶他, 卻被他一把推開。
花夢一怔。
莫三刀盯着花夢, 臉色第一次這樣嚴肅,這樣冷峻, 又這樣茫然,這樣慌張……他胸口劇烈地起伏,喉結僵硬地滾動,半天才稍稍平複下來,沉聲道:“你、可能誤會了。”
花夢緩緩皺眉。
莫三刀道:“我和我師妹早有婚約, 今生不可能另娶他人,至于我對你……”
花夢見他戛然而止, 心中一動,追問道:“你對我什麽?”
莫三刀望着面前這雙亮如明鏡的眸子,驀然間竟心亂如麻:“我對你……”
花夢目光灼灼,突然朗聲道:“你心裏有我!”
莫三刀慌忙道:“沒有!”
花夢睜大眼睛, 淚水未盡的一雙眸子愈發爍亮, 直逼得莫三刀逃無可逃:“我說過了……我和我師妹已有婚約,今生今世,不可能移情他人!”
花夢強忍心中不甘:“那若是你與你師妹并無婚約呢?”
莫三刀不料她如此發問,腦袋裏一陣空白, 怔忪片刻, 才決然道:“那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
花夢恨道:“為什麽?!”
莫三刀轉開頭,黯淡光影裏, 神色凝重。
花夢倏地想起什麽,冷聲道:“因為你是何元山的徒弟?”
Advertisement
莫三刀默然未應。
花夢愈發有種不祥的預感:“何元山要你殺我爹?”
莫三刀無聲地握緊拳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花夢知道,這是默認了。
煙花燃盡,漫天僅剩那一兩聲寂寥的回響,青煙如洩,淹沒了一片星光。花夢垂落眼睫,揚手把那串糖葫蘆重重地扔了出去,莫三刀的身軀跟着一震,仿佛那被扔出去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你休想。”
花夢拭盡眼角淚痕,眼中的一片柔情漸漸凝固成堅硬的冰,她從莫三刀身旁走過,從那被扔棄的冰糖葫蘆旁走過,倔強又決絕地走進了夜幕盡頭。
莫三刀呆在原地,望着那串被摔碎在地的糖葫蘆,胸口一陣陣窒息似的悶痛。他突然感覺頭暈,又突然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清醒。
花夢的腳步聲已徹底消失于耳畔,周遭的人聲、風聲、煙火聲也一并被她帶走,留下來的,只有他投映在青石板上的,一個單薄、孤單的影子。
莫三刀伸手在臉上搓了搓,長出一口氣,頹喪地蹲在了光華蕭條的長街上。
青煙彌散,星光重現,恍如一場夜雨,無聲地澆在他頭頂。
***
花夢回到客棧,在窗下的一張方桌前坐了,向旁邊打掃桌椅的店小二道:“上酒。”
店小二轉頭,瞧見花夢那張淚痕闌幹的臉,心下一愣:“客官,您這是……”
花夢眸寒如冰,重複道:“我說,上酒。”
店小二打了個哆嗦,忙疊聲應了,扔掉抹布去櫃臺後給花夢取酒。
小城小店,沒什麽有名氣的好酒,也不知花夢是品不出來,還是懶得計較,她倒了酒,一碗接一碗,一壇接一壇,只是喝。
窗外的喧嚣已經塵埃落地,萬家燈火,一家家熄滅,花夢的身體裏的那團火,卻還寂寂地燒着。一碗酒澆下去,旺不起來,再澆一碗,也滅不掉。
這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這樣喝酒,喝得大張旗鼓,卻又不痛不癢。她一向是個幹脆的人,痛則大哭,喜則大笑,想愛便愛,要恨就恨,幾時嘗過這種揉揉不到、抓抓不了的痛。她惱得不行,索性扔了碗,抱起酒壇,咕嚕咕嚕地痛飲起來,店小二在後看得驚心,上前來勸,卻遭了花夢一記冷喝:“滾開!”
莫三刀從街上回來,還未進門,便聽到了這聲冷喝。
那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心湖又猛烈一顫,無數濕潤的、殘破的浮萍又在水波之中攪動起來,映襯着身後東奔西走的落葉,攪得人一會兒心如亂麻,一會兒心灰意懶。莫三刀不敢擡頭去看那個聲音的主人,他把踩上臺階的一只腳縮了回去,很頹喪、也很懦弱地轉開身,靠在客棧大門外的牆上。
大堂裏又響起了店小二顫巍巍的勸阻聲,旋即便是一個酒壇砸碎在地,堂中霎時安靜下來。莫三刀直着眼睛,呆望着對街蒼茫的夜色,聽着堂內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動靜,心裏一片惘然。
“嗖——”,一瓣落花破空襲來,莫三刀揚手接住,擡眸,視線投向右上方的虛空。
白彥屈膝坐在樹影斑駁的屋檐之上,提醒道:“照這樣喝下去,非死即殘。”
莫三刀斂緊眉峰,沒有回話。
白彥輕笑:“這回的眼淚可不是我惹出來的,你得自己去哄。”
莫三刀欲言又止,鎖緊眉掙紮片刻,終于還是轉身邁進了大堂。
花夢已趴倒在朱漆斑駁的方桌上,手裏抓着的一個酒壇,搖搖欲墜。莫三刀把那酒壇拿下來,放在桌上,花夢手臂一動,緩緩偏過頭來,看向他。
莫三刀不聲不言,上前将她橫抱而起,徑直向樓上走去。
***
阿冬已經睡下了,四仰八叉地睡在正中間,莫三刀也不客氣,抽出只手來把阿冬推開,緊接着便将花夢放到了那塊被阿冬暖熱的地方去。
阿冬一骨碌撞在牆上,醒了,扭頭看到莫三刀,大驚。
“閉嘴。”莫三刀不等阿冬張口,輕聲警告。
阿冬臉皺成一團,默默地又鑽進了被窩裏去,獨露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邊,看看莫三刀,又看看花夢,精神抖擻的,似乎是沒睡意了。
莫三刀也懶得理她,轉身給花夢脫了鞋,卸了劍,拉過被子來要給她蓋上,卻發現被子那角被阿冬攥得緊緊的。
莫三刀皺眉道:“放手。”
阿冬眨眨眼,甕聲道:“你也要來嗎?”
莫三刀反應過來,臉黑了黑:“你覺得睡得下嗎?”
阿冬忙又往裏縮了縮。
莫三刀:“……”
手上一拽,被子過來了,莫三刀給花夢蓋上,一偏頭,與她四目相對。
月光裏,她眸光軟如一灘水,終于不再瑞亮逼人,卻又莫名地更使人心悸。
莫三刀深吸一氣,別開頭,終于不敢再去看她。
“別讓她往外跑。”莫三刀向阿冬交代完,徑直拉落床幔,起身離開客房。
花夢眼睫微顫,在床幔垂落那一刻,疲憊地垂落了眼簾。
***
這一夜,莫三刀毫無睡意。
回到自己的房間,白彥不在,一張床空空蕩蕩,他走過去躺下,已然無心去計較要不要跟白彥“同枕而眠”。
他想起了阮晴薇,那個打小就在他耳邊叽叽喳喳,說起話來比三百只鴨子還要聒噪的師妹;想起了在蕭山頂上,阮岑許諾他練成“歸藏三刀”後,便給他與晴薇操辦婚禮;想起了阮晴薇得知婚訊後,笑開花地撲進他懷裏來,揚言“我就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他一面想,一面在黑夜裏睜大眼睛。
翻了個身,強迫自己把眼睛閉上,沉沉的黑暗裏,他又想起了師父阮岑,想起了他酒後那雙發紅的眼,想起了那一聲聲鞭響後的“孽種”,想起了自己六歲時斬釘截鐵地向他發下的誓:“我一定練成‘歸藏三刀’,替師父取花雲鶴項上人頭。”……
一聲聲,一幕幕,糾纏不休。
***
熹微拂曉,客棧外傳來深巷裏的幾聲雞鳴、狗吠,莫三刀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蔫頭耷腦地開門,叫店小二送來了洗臉水。
洗漱完後,莫三刀走出房門,看了看隔壁緊掩的屋門,正想敲,突然想到昨夜酩酊大醉的花夢,伸出去的手頓時被無形的屏障擊回。
莫三刀咬了咬嘴唇,偏頭一掃廊外的天光,深吸一氣,徑直下了樓。
大堂裏,已陸續坐滿了用早膳的客人,莫三刀叫了碗面,剛一坐下,便見白彥從客棧外走了回來,想到昨夜他一宿未歸,不由問道:“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白彥神情淡然,邊走邊道:“半月居。”
莫三刀皺眉:“那是什麽地方?”
白彥道:“青樓。”
莫三刀:“……”
白彥在他對面坐下,看了看他發青的眼睑,挑眉道:“莫兄一宿未眠嗎?”
莫三刀悶悶地“嗯”了聲。
白彥點頭,語氣頗帶擔憂:“那阿冬豈不是獨自睡了一晚?”
莫三刀反應迅速,咬牙道:“你以為人人是你嗎?”
白彥哈哈一笑。
熱面上來了,莫三刀也不問白彥,拿起筷子就吃,白彥坐着,靜靜地看他把面吃完,才出聲道:“該上樓去叫她們起床了。”
莫三刀把筷子一放,長出口氣,懶懶道:“你去吧。”
白彥道:“若只阿冬一人,我早便去了。”
莫三刀無話可說,思來想去,只好去了。
兩人一并上樓,來到房前,敲了門,卻久久不聞回應。
莫三刀譏諷道:“這破店的酒有那麽大後勁兒嗎?”
白彥臉色卻是一沉,略微沉默,猛地把屋門撞開。
莫三刀一震,趕緊跟着他進入屋內,向床上望去,眼神一怔。
那被他親手放下的床幔內,已是空空如也了。
作者有話要說: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0 13:06:33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0 13:06:22
毛毛蟲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0 09:37:50
月言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3-20 00:38:00
讀者“胖大海”,灌溉營養液 +5 2019-03-20 14:21:25
讀者“無法de完美”,灌溉營養液 +32 2019-03-19 19:21:26
謝謝小夥伴們!
有道是“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某人往後的日子估計不好過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