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言起
乍聽聞老四要回來,劉旭也不禁心頭一震,他轉過頭來,詫異問:“苗疆內亂,戰事緊張,他身為湘王,不在湘州督戰,怎麽會忽然回京來了?”
“今日,捷報傳了回來,他打了勝仗,要回京獻俘,”劉暝暗暗嘆息一聲,目光裏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不日老四就要啓程進宮了,且他信中說要侍疾盡孝,準備在宮裏多住些日子。”
“父皇應了嗎?”
劉暝點頭:“是,父皇而今龍體欠安,盼着咱麽兄弟多在眼前幾日的,何況……”
何況湘王年紀輕輕,就在湘南打了幾次的勝仗,所以在幾個兄弟中,竟然是最早封王的,且湘王的稱號,早已經享譽夕月。
想必父皇是以此為榮的吧。這次老四再次載譽回來,他在朝堂上的影響會不會就此屹立,臨風不動?
劉暝忽然憶起當年在圍場上的舊事。
有些東西真的仿佛在冥冥中被什麽操持着一樣,福禍所依,不知因果。
猶記得,當年毒針是沖着皇兄劉旭去的,最後卻驚了老四劉昱座下的馬。
驚了馬的劉昱安然無恙,竟然還因此得父皇青眼,親賜了“驚鴻”馬。那馬兒當年曾随着父皇征戰沙場,誰料到,最後“驚鴻”竟然也帶着老四上了戰場,且,戰無不勝,為老四立下了夕月戰神的赫赫聲名。
當年在圍場上舐犢情深的父皇,或許只是為了安慰受驚的四子,亦或也有鼓勵老四從軍,做保家衛國一賢王的心思。可是,父皇竟然忘記了嗎?他當年在衆兄弟們當中奪取皇位的時候,靠的幾乎全是軍中的力量啊,當年皇祖父命他往襄州平亂的時候,何嘗不是為了讓他積攢軍功,贏一方百姓愛戴呢?
為什麽父皇會以為而今盛世太平,繼承大統之人只需要克謹守德?他怎麽會以為教育過這些兄弟親近相處,兄友弟恭,彼此愛敬……老四就會安心地為皇兄守了江山和天下啊?!
如果,皇家的兄弟之間,都能心思澄明,肝膽相照,倘若真的如此,自己的腿,又怎麽會殘疾呢?
而且,現在,已經有人覺得,老四越來越像當年的父皇了。老四,老四為什麽不可以認為:“驚鴻”和湘州平叛都是一種默許和暗示呢?!
劉暝眼底洶湧不定的陰寒終于流溢出來幾分,只幾分而已,卻讓劉旭生生一個戰栗。三皇子從來心思缜密,可是很多時候,他所慮的,并不為過。
劉旭步履匆匆,他急着回宮,一面走,一面吩咐蕭央:“你不必跟來,在此處等雲姑娘好生休息,晚一些,親自護她回宮。”
蕭央并不太清楚劉暝到底和太子說了什麽,讓劉旭這樣撇下了雲夢晚匆忙而去,卻只得應諾,恭送了太子與三皇子二人上馬離去。
午後,雲夢晚出了禪房,一眼就瞧見蕭央守在門外的背影,颀長,雙肩平穩,莫名讓人看着安穩。只是她的心已然如枯井,再也不願奢望,于是,挺直了脊梁,眸光斂掩,冰冷再無波瀾。
聽了動靜的蕭央轉身,客氣地問:“雲姑娘可是休息好了?”
看雲夢晚點頭,他松了口氣,道:“那微臣這就送雲姑娘回宮吧。”
雲夢晚皺了眉看蕭央,微臣?他何必在自己眼前用這樣的自稱?難道他們都默許了自己,已然是劉旭的人了嗎?不,她不要,這不是她想要的。雖然她從來懦弱,可內心深處的抵觸,讓雲夢晚的背更僵直了起來,她依舊在袖子裏握緊了拳頭,不能接受,她絕不會接受這一切!哪怕,丢了性命,不過是一條賤命罷了!值什麽呢?
蕭央素來的敏感,讓她察覺到雲夢晚身上似乎有了某些變化,可是,是什麽呢?他目光掠過,卻看不出異樣,又不能盯着佳人不放,只得轉身去看禪院外的一株梨花,被暴雨打過,花瓣淩亂在泥濘裏,顯得柔弱,了無生機。
出了門,卻依然不見太子,雲夢晚有些疑惑,她才要相詢,蕭央已經開口解釋:“殿下有事,已先回宮了。”
雲夢晚似乎松了口氣,可繼而,重新繃緊了每一根神經,像是要将一切拒之于外,包括近在咫尺的蕭央。
……
宮門之外,踏馬而入的劉旭莫名感到有些壓抑。他的鼻尖似乎還留連着寧安寺的桃花的芬芳,唇上也酥酥麻麻的,若有似無粘着幾分令人迷醉的味道,可總是過于倉促,似乎有什麽魯莽地撞在自己的心上,把初嘗情愛滋味的那種萌動給沖得七零八散,因此讓人懊惱。
這一絲懊惱,自然是被劉旭帶入了宮牆,也帶入了瓊華殿。
此時,他正跪坐在皇後的榻前,從袖底掏出了一枚折成三角形狀的平安符,小心翼翼掖在母後的枕下。
皇後的目光掠過,看見平安符卻是兩枚,另一枚又被劉旭收在袖底,她不禁笑道:“你父皇是不喜這些東西的,他是天子,自有蒼天庇佑,你不用拿給他。”
劉旭的眉眼驚跳了一下,忽然就帶了一抹羞赧和尴尬。
皇後愣了,是啊,旭兒怎會不知皇上的愛憎?可,那一枚平安符又是為了誰?
對上她疑惑的目光,劉旭更不自在起來,食指在鼻尖輕輕蹭了一下。這個動作,皇後熟悉,卻素來不喜,那是劉旭一貫做了錯事,下意識的小動作。
劉旭是儲君,本不應該有這些,容易被人窺視了內心變化的舉止,可惜,說過多次,再也改不掉的。
皇後用一只羸弱的手輕輕撫摸着劉旭的面龐。經歷過生死,愈是覺得孩子承歡膝下的時刻溫馨可貴,她真盼着劉旭永遠是現在淳樸率性的模樣;可經歷過生死,也越是明白皇室生存的艱辛,她必須讓皇兒趕快成長起來成夕月屹立不倒的豐碑。縱然有些不忍,皇後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提醒:“旭兒,聽說老四就要回京了。”
“孩兒知道,”劉旭應道,“三弟已經告訴過我。”
皇後點了點頭,心中說不清的滋味,讓口中也忽而有些苦澀,她忍不住扶了額,皺了皺眉頭。
“母後,你覺得怎樣,不如宣蘭亭進殿?”劉旭滿腦子滿心胸的風華霁月早已消失不見,着急地望向母親蠟黃的面容。
“不用。”
皇後指了指桌上的茶,劉旭慌忙奉上,侍奉母後飲了幾口,又小心遞了帕子。
擦拭過唇角,皇後又是一聲輕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身子傷了元氣,只能慢慢溫補,急不來的。只是你父皇的病卻又見反複,想來是最近思慮過重導致。”
“父皇與母後福澤深厚,定是壽延萬年的。”劉旭整日裏在宮中陪伴父母,如何看不見二老的漸漸憔悴,他心中不覺凄楚,卻仍篤定父皇和母後不會太早把自己抛下。
“傻孩子,”皇後原本晦暗的雙眸驀然奇異地亮了亮,“皇兒已長大成人,你父皇的病纏綿許久,身體已然大不如前,你實在應該多分擔一些了。”
“是。”
劉旭點頭答應,心中卻有些茫然,難道他還不夠用心嗎?自皇上病勢沉重,他已開始攝政,朝堂上許多奏章都是由左相喬安白帶領內閣協助着他批閱,一些主張連父皇也是稱贊的。待到母後也中了毒,父皇一顆心幾乎沒了主張,整個宮中也都是他在極力維持安穩……
可朝堂便是如此,并不是足夠用心的皇儲便一定能得到所有臣子的認可支持。
第二日,就有禦史閣彈劾太子劉旭,說:帝、後欠安,太子不能衣不解帶侍奉左右,反和商女賞花游玩于寧安寺……在喬安白的影響下,禦史閣頗有幾位“風骨”賢臣。此時喬丞相奉旨迎書去了,可不代表朝堂上沒有人膽敢“忠肝義膽”進谏,亦或者說,有些人,早已經等着這麽個機會,可以跳出來表現禦史閣的風骨了。
彈劾一事仿佛滾水入油,朝堂上霎時卷起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波。
有人慷慨陳詞:太子至純至孝,不辭辛苦到雲城為皇後尋找藥引;
就有人指責:太子尋醫問藥,卻竟然在雲城沾花惹草;(誰讓雲城本是個風花雪月的旖旎所在呢。)
有人極力稱揚:太子文武雙全,繼承大統乃國之幸也。何況那日往寧安寺,始于純孝,是為給皇後祈福。
……
朝堂上還沒有争出所以然,京城卻已流言四起:樂妃所出四皇子湘王,在湘州平定戰亂,立下戰功赫赫,其文采武功更是被天下百姓稱頌傳說,尤其湘王用兵如神,頗有當年夕月開國皇帝高祖遺風。
流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朝廷不能聽而不聞。
于是,隔了幾日,升平大将軍蕭誠就在朝堂上進谏:“臣聽聞湘州百姓都道湘王用兵如神,把湘王看做主心骨似的存在,臣以為,皇上不如下旨命湘王安守封地湘州,鎮守國之邊疆重地,已定民心,無需親自上京獻俘。”
韓國公不以為然,譏道:“蕭将軍此言差矣,而今湘州戰亂已平,暫時無憂。而湘王一片仁孝之心,前往京中自是為帝、後侍疾、祈福,只盼我朝帝後萬事呈祥,龍體鳳體康健……”
“湘王自然純孝,可是着實不巧,進京的時日晚了些許,太子已然特意請了蘭亭聖手入宮為皇上、皇後悉心調養身子,又親身侍奉帝、後左右多日,而今帝、後已然安康。”蕭誠淡然望向韓國公,“湘王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嗎?”
“你!”許是蕭誠久經沙場的眼神過于淩厲,韓國公竟似被飓風包裹了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口。
“二位卿家無需急切,”高座在龍椅上的劉珞似乎更顯得疲憊,京城流言蜚語四起,他早有耳聞,此刻更見朝中重臣起了争執,只好息事寧人的安撫,“朕與皇後都已康複,湘王進京獻俘已然啓程,此時不必再議,只是獻俘之後盡快返回封地就是了……”
話音未落,一口鮮血忽然從皇帝劉珞口中湧出,玉柱傾,朝堂上一片混亂,一幹臣子面色惶惶。
流言起:誰言笑語荒唐?誰道無懼草莽?誰說流言無傷?那茶樓酒肆裏的神色飛揚,那市井幫閑間的戲語花腔,亂了誰的眉間心上,亂了誰的江山朝堂?!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