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拒絕拒絕拒絕
十二月份,外加隆冬,天冷的緊,這昨夜刮着風,今日就下起了大雪,只是即便再冷,若是靜個心,就能體會到,這煜城街面上銀裝素裹,其實是分外好看的。
只是,眼下,景安府的一衆人怕是沒這份精神了。
景安府。
才剛從東邊“栀子苑”出來的幾個家丁,瞧見正往這方走來的人,立馬剎了腳步,扭頭就往回跑。
打頭的家丁長得瘦瘦高高的,喚作“阿福”,就見他滿面的緊張,急呼呼的沖回院子,邊跑口中邊叫着“馨姐”。
聞聲,屋裏的阿馨把被景安砸傷的左手縮進袖中,又抹了把眼淚,看了眼輪椅上一動不動的女子,終是呼了口氣,轉身出屋。
才剛一出門,就瞧見已然進了院子的男子,和一臉不知所措的阿福。
“馨,馨姐,何先生來了……”顫着音,阿福說到最後聲音越發的小了起來,因為這被他喚作“何先生”的男子,正一步步朝着這邊走過來,生怕自己講太大聲被他聽到,要知,傳言中,這何先生對人冷淡不說,處事手段更是決絕,毫不留情,只需他一個眼神,定能滅了對方的氣勢,雖說他這會沒說什麽,但還是小心為妙。
正胡思亂想着,男子已是走到屋前。
栀子苑的構設,全權是考慮着李栀的身子,因為有腿疾,所以整個院子沒什麽臺階,地面皆是平坦,這會子男子站在門前,倒足足高了對面阿馨一個多頭。
男子一身素白,唯有披着的大氅帶了點點碧藍,只是,即便一身素衣,他也能撐得氣質非凡,像仙人一般。
在這整個煜城中,何先生是出了名的好看。劍眉桃花眼,英挺鼻梁,薄性嘴唇,皮膚盡是比女子都還要白淨,若是單單看這張臉,定是叫人散失心魂,尤是那雙桃花眼,真真是說不盡的韻味,攝人魂魄的很。
但就是這雙眼,即使再好看,帶着涼意,就不由得讓人畏然了。
阿馨不免在何逸臉上沉淪了幾分,但感受到他那雙寒如冰霜的眸光時,迅速收回目光低了頭,施禮,“何先生。”
尤是做李栀貼身丫頭,見過的場面人物多了大了,在何逸面前竟也有些戰戰兢兢了起來。
何逸同禮,漠然的看了一眼阿馨,後着眼看向她身後的屋子。
門沒關,地面上摔碎的花瓶現下被何逸盡收眼底。
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知了屋內的女子定是犯了病,何逸淡淡開口,“公主可在?何某有事求見公主。”
語氣不冷,但還是惹得在場人一個激靈。
阿馨頗有些為難,按理說,何逸是她家公主費盡心思想要請回府的人,這會人家都“自投羅網”了,公主定是高興,沒有不讓進去的道理。
但轉念,公主現在這個狀态,怕是沒工夫見人吧。
這般一想,阿馨就有些猶豫,一面是犯病昏迷的公主,一面是冷冽不講情面的何逸,這可怎麽辦好……
卻是正猶豫着,屋內響起了一道聲音,“何先生請進。”
清脆如銅鈴的聲音,又是從屋內傳出,除卻李栀,還有誰?
阿馨打眼退到旁邊,給何逸讓了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也不知是因為阿馨讓位,還是屋內的聲音,何逸表情微微一動,繼而邁步進了屋。
何逸一離開,阿馨急急松了口氣,準備轉身關上門時,卻發現腿腳都軟了……
屋內,何逸只想用四個字來形容:不堪入目。
幾近滿地的碎片,根本讓他無從落腳,找不到地方站,何逸只得探出腳,随意踢開了幾塊碎片,站定在了李栀面前。
眼前的女子,臉色霎是蒼白,眉頭緊蹙,鳳眼微眯,瀑布般的發絲亂糟糟的披在身後,隐隐瞧見,手上泛着點點的紅,定是被玻璃碴子劃傷了手。此刻,她正無力的靠在輪椅之上,努力的睜眼看向面前的何逸。
瞅着她這般狼狽,手還受了傷,何逸劍眉略蹙,神色比先前還要冷了幾分,但他還是氣定神閑的施禮。
“何先生這會過來,所為何事。”這話說的太過艱難,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剛說罷,就聽李栀重重的咳了幾聲,軟趴趴的散在輪椅上,似乎連擡一下手的力氣都沒有。
何逸眉頭蹙的越發的緊,聽到咳嗽聲更是擡腳就要上前,但思量到某些事,他還是收回邁出的那一小步,站了回去,就這樣直直的瞧了李栀半晌。
李栀怎能不知他今日是來做什麽的。
前幾天送去他府上的字帖,他瞧着了自是要生氣的,這不,一生氣,就找着她來理論了。
本以為他會出口冷言諷刺,下一秒卻聽他道,“身體可有大礙?”
竟是在關心她?
李栀一愣,何逸也是一愣。
“并無大礙。”片刻,她開了口,疑惑的神情已被壓下,換而之的是唇角微勾的模樣,配着這蒼白的臉,這畫風多少有些“驚豔”。
何逸淡淡收回目光,神色也越發黯然,是了,她已不再是那個,一有點小麻煩就會跑過來跟自己抱怨的小姑娘了。
李栀不太明白何逸究竟為何說這樣的話,又為何有這樣的情緒,但也只是一會,她便想明白了。
何逸這麽問,明顯就是跟她撕逼的前奏嘛!
你沒什麽大礙吧?
沒。
那我們就來解決解決你給我送去字帖的問題吧。
……
腦補了一大通,最終判定何逸有如此情緒,定是有罪……不不不,定是發火的前奏。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何逸上前幾步,将袖中的字帖取出放在李栀身後的書案上,冷言,“公主可否解釋一下。”
沒了剛剛的柔和,這會的何逸,已是滿面冰霜的看着李栀,問她要一個答案。
李栀輕笑,費力的擡起手放到字帖上撫摸了一下,就将眸光轉回了何逸身上。
“淩安公主的字帖在煜城千金難求,且這副也是市面上要價最高,最值得收藏的,我特地尋來,都是為了何先生啊,”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但整個笑容卻是讓人發寒,李栀又費勁的将輪椅向前搖了幾下,最終停到了何逸對面,二人雖是一站一坐,卻近在咫尺。
何逸垂目,看向李栀。
李栀仰頭,笑意如霜的眸子看着何逸,繼續道,“先生不是喜歡淩安公主,”故作一頓,惹得何逸臉上青筋一跳,繼而,“的字嗎?”
說罷,李栀“咯咯”一笑,退出了何逸的視線,将那字帖取回,重新遞給了何逸,見他皺着眉冷着臉,半晌未有接過的意思,便直直拉過他的右手,鄭重其事的将其放入他手中。
手突然被握住,何逸明顯感覺到對方那冰冷的手指扣着自己的手腕,很是沒力,明明他可以甩開,卻是半天沒有動作,似乎在等她自己松開,又似乎在渴望,渴望她握更久。
李栀将字帖放好,笑着看了何逸一眼,就松了手。
哪知,手剛松開,就被一只有力切有溫度的大手握住。
擡眸,是何逸。
冰涼的手被略有溫度的手包裹起來,李栀疑惑的掙紮了幾下,何逸卻沒有絲毫反應,氣氛很是尴尬。趁着這個空擋,李栀對上何逸的眸子,也就是對準的一瞬間,她的大腦中出現了一個計時器,只需90秒,只需90秒她可以從他眼中看到一切……
“公主必是記錯了,何某從不喜字帖,比起這些,何某更喜那些雜七雜八的話本,下次,還望公主莫要病急亂投醫。”說話間,已然稍松李栀的手,卻未完全松開,而是沉眸,握了她的手腕,重新将話本放了回去。
後退幾步,何逸漠然施禮,冷言,“何某還有要事纏身,就先回去了。”說罷,也不等李栀準許,轉身就出了屋子。
留下李栀捏着那字帖,半晌,就見李栀略微可惜的嘆了口氣,只差20秒了……緩了緩表情,将字帖随手一丢,這東西雖說是字帖,可裏面的內容,無疑不透露着何逸跟淩安的關系,當真是露骨的很。
她雖然了解了身體本尊的所有情況,具體對策也是走一步想一步,但沒想到,真真做起來,如此之難,就如何逸這事,都快一年了,還沒有個結果。
當年劉備三顧茅廬就請得了諸葛亮,她這都去了無數次蘭林了,何逸當真是無動于衷。
李栀心下思量着如何是好雲雲,眼皮卻不聽使喚,漸漸的合了起來……
李栀又做了夢,做了三年來一直反複的夢。
夢中,還是那場熊熊大火,還是那一聲聲的“阿栀”,還是兩個小孩童笑顏正歡的面孔……
從夢中驚醒時,已是未時,外頭的雪還沒有停,即便是屋內放置着暖爐,就單單瞧着窗外,也是冷的讓人縮脖子。
沒有起身,李栀将被子又裹緊了一分,但忽然吹進屋內的冷風,還是讓她忍不住打了幾個顫。
門被人推開,伴随着她的進入,淅淅有雪花飄進來。
看清來人,李栀也不急着坐起,只是躺在那,對着來人牽了牽嘴角,和聲,“穆安公主。”
穆安是現下後宮最受寵的男妃牧摯的孩子,許是仰仗着自己父妃受寵,在所有皇子面前,穆安一向都是趾高氣昂。
這會她更是漫步到李栀的床邊,因為門沒有關起,冷風一個勁的灌了進來,吹的她那玫粉大氅微微作響。
“穆安公主,我家公主身體不适,還在……”終于擺脫了門外穆安的随身侍衛,阿馨急急的進了屋,卻見李栀已是清醒,頓時也就不再做聲,低着頭悄悄移步到李栀身邊,再揚起臉時,已是一副誓死保護主子的模樣。
聞言,穆安譏笑的在阿馨身上掃了眼,諷刺道,“看來,五妹身邊的小丫頭在四妹身邊混的還不錯嘛!”
阿馨打了個寒顫,瞬間沒了半分氣勢,低下頭,不敢再瞧穆安。
“有勞穆安公主操心了,只是一個丫鬟而已,況且我救下她時,她已離了五妹,何必揪着過去不放呢?”
李栀不瘟不火的說着,說話間拍了拍阿馨的手背,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下去,眼前的這個女子,說實在話,她并不想與她有過多來往,就像她知道她以後是遠嫁鄰國之人,而在她出嫁之前,她會對自己用盡心思……
阿馨領會,施禮時偷瞄了穆安一眼,卻是看到穆安正拿着細探的目光看着她,似是要把她看透一般,阿馨趕忙低下頭,打緊就下去了。
阿馨走後,穆安譏笑一聲,把話題移到李栀身上,冷言,“若說揪着過去不放的人,該是四妹吧!”
李栀半撐起身子,努力往床頭靠了靠,嘴角似有若無的勾起一抹笑容,“穆安公主此言差矣,過去的時光于我的記憶并不差,我有什麽理由揪着它不放呢?”雖是笑,但語氣卻是漠然。
就在此時,原本關的嚴實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飒飒的涼風生生灌入,帶起了穆安的發絲,發絲拂面,穆安一笑,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李栀心口突地一悶,總覺得下一秒穆安開口,會說出一些她不願憶起的。
果不其然。
穆安就着這風,一步步的移近,直至嘴唇貼在李栀耳邊。
“十四年前,你突然發病的原因,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呢!不止傅逸,就連皇叔也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更何況我們那皇舅還是四妹的生父,四妹你說說,親眼瞧見這些,若是不恨,自那之後,你為何要求單獨搬出宮,”因為貼的太近,穆安冷冷的聲音有些刺骨。
這一切于李栀本沒太多關系,可她心中卻隐隐作痛,就連喉頭間都有些腥甜,三年過去了,想來,她已經完全融入本尊的身體本尊的世界本尊的內心,才會對現在的一切,變得如此在乎。
穆安瞧着李栀越發痛苦的表情,唇角上揚,扯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只身離開李栀,不知是不是故意要看李栀失态,她趁熱打鐵繼續說道,“若是不恨,你為何會得這種怪病?為何會去尋何逸?在別人眼中,你于何逸是鐘情,呵,這種事豈能騙得了我?世人有誰不知何逸才智過人,你要的是皇位,是整個大禹!”說到最後,穆安甚至拔尖了語調,情緒高漲,原本白皙的臉,因為聲音情緒過大,都有些紅了。
李栀眉頭蹙的越來越緊,當下就要出口反抗,可話才到嘴邊,一張口,盡是吐出了血……瞬間,身子便不聽使喚,向一邊倒了過去,待她完全合上雙眼,耳邊穆安的聲音像是被按了重播鍵一樣,反反複複,穆安那張憤怒中略帶得意的面孔更是歷歷在目。
她說:“你癡人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