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便在此時,城旁高崗後,赫然出現了一支不起眼的灰蒙蒙的騎兵。騎士俱是灰布粗衣,皆未着甲,兵刃裹素,寒光深藏。一千精騎,就這麽突然出現在劉備好不容易紮穩的陣腳處,遠遠望去,好像泗水突決,山河倒瀉,渾濁的洪流波濤洶湧地疾沖而來。唯有當先一騎,白色的披風迎風抖開,白馬疾馳,仿若一只白鷹,自半空盤旋俯沖,手中長槍的槍尖銀光燦燦,一抹紅纓,奪目如火,直指天際。
大地的震顫,帶着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驟然響起,仿佛一柄鋒銳長劍自劉備後肋憑空出鞘,只幾個呼吸之間,便生生劈得劉備陣型大亂,潰散的兵士向前奔逃,反壓向自家的前軍,頓時一片混亂!
被擠在人群之中身不由己跟着往前沖的劉備大驚失色,向左右疾呼穩住陣腳,又哪裏還有人聽得進去!他臉色煞白,幾乎喊啞了嗓子。眼前高順明明只是不足千人的一支孤軍,再悍勇,再無畏,前無去路,後無退處,哪裏來的援軍!
銳利的呼嘯驟然驚奇,利箭破空,兩支羽箭仿若流星突現,如白練突現于長空,一前一後激射而來,一取劉備,一射長戈。
劉備聽到破空之聲時,利箭的陰影已經落到他眼前,耳垂下之前擦破的傷處還火辣辣的痛。餘悸未消,新脅又生!他心中大駭,連忙仰身向後讓倒。勁風自頭頂掠過,寒意大盛,劉備一下從馬背上栽下,只覺繃緊的頭皮猛地一松,眼前飄飄灑灑落下幾縷頭發,卻是被射中帻巾,發髻全散。
另一箭,則“奪”的一聲,正中懸着呂布頭顱的長戈戈身。箭到竹斷,一顆大好頭顱墜落于人群之中。
“他瘋了!”駭極驚極的不止劉備一人,遙遙觀戰的李睦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千軍之中明晃晃,白燦燦,招搖得仿佛箭靶一樣鮮明的身影,便再也顧不上糾結自己的三觀有沒有扭曲,大駭而叫,“周瑜什麽時候調的兵!他什麽時候走的!幾時走的!他不是要扮作呂布的敗軍麽?這算什麽!他要幹什麽!”
她剛剛一時不見周瑜,想到他身上的傷口,只當是他又躲在哪裏換藥包紮傷口,這才只問了一句,徐茂不答,便也不再追問下去了。哪想到這個本該卧床休息的傷員竟然提槍拼殺去了!
徐茂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頭疼,只得再行一禮,不答直言:“現此處尚有步卒五百,茂請權公子下令。”
“什麽?”李睦又是吃驚,又是焦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一頭霧水,一時之間,也沒注意到他話中所言的人數有什麽問題,“我下令?下什麽令?”
“是!”徐茂再一低頭,雙手一舉,遞給她一個箭囊,“請權公子下令,我們是現在趁亂進城,還是等稍後戰局稍定……”
定個頭!
看着眼前的箭囊,李睦頓時一下子明白過來——箭囊裏的箭比正常的羽箭短了三寸,只有小臂長短,分明是為她定制的……應該說為周瑜親手打造的長槍定制的。
李睦突然想到某人滿臉誠懇地要她“盡力自保”……
自保個頭!
什麽“刀兵無眼,敵我難辨。”什麽“氣力不夠,用弩最好”。教她用弩,明明就是挖了坑在這裏等着她!什麽自保,帶着五百人冒着兩軍厮殺往下邳城裏沖,叫自保?還是等在這裏,等他打進城裏再出去冒着刀兵箭雨去和他彙合,叫自保?
Advertisement
她怎麽就會相信他的!
是怕明說她會膽怯,會死纏着他,影響他的臨陣發揮?還是覺得這樣處處出人意料,讓她束手無措,只能依照他的意思,亦步亦趨,才能顯出他的高明?
周郎如狐!果然狡詐如狐,她怎麽就會相信一只狐貍!
徐茂聽她咬牙切齒不停叨念着狐貍,不禁疑惑地擡頭:“哪兒有狐貍?”
李睦橫了他一眼,往山下一指,牙齒咬得咯咯響:“不就在那裏麽,好大一只,白毛黑肚皮!”
“咚……咚……咚……”下邳城頭戰鼓響起,城門轟然而開,馬蹄敲擊着大地,激起煙塵滾滾,一支黑色的騎兵仿若黑龍出海,從城內疾沖出來。山風之中滾雷一般的隆隆之聲,即使距離那麽遠,依舊越過山崗叢林,驚心動魄震人耳鼓,遠非之前勉強吵醒李睦的數千步卒的腳步聲能比。
呂布麾下,高順領步卒陷陣,張遼統騎兵沖鋒——最精良的涼州鐵騎。
“權公子……”徐茂順着李睦所指的方向當然看不到什麽狐貍,更想不到她所指的狐貍究竟是哪一只。他只知道周瑜臨行前的交代,需要李睦在現在馬上作出決定。
李睦暴躁地掃了徐茂一眼。決定?什麽決定?若她這裏的五百個人能起到決定性作用,周瑜會不帶着一起殺上去?
她只是想要渡江!想找個安安穩穩的地方做個安安穩穩的小市民!
區區千人,周瑜身上的箭傷随時會崩裂,就算陷陣營全部為他們所用,回不了江東,也還是一支龍困淺灘的孤軍。
見徐茂疑惑地向她看來,李睦抿了抿唇,強斂心神。
周瑜傷得如何,她誰都不能說,甚至連半點擔憂都不能表現出來。尤其是在這時候,在他麾下的兵将面前。
李睦緊緊盯着山下城門,用力按住狂跳的心口,卻仿佛整個人都懸到半空。對于高順,她記得的并不多,只知道攻無不克的陷陣營,以及白門樓下,呂布殒命,張遼降曹,而他面對曹操始終一言不發,拒不投降,從而被一刀斬首。
她也知道周瑜此時出兵,确實是最好的選擇。不光光是救下高順,如能得此人投效,孫策麾下将又多一員猛将。城門口如此一亂,下邳城內的張遼若是真的降了劉備,就一定會出城抄到周瑜後面,徹底堵死高順的退路;反之,他亦會出城,念同僚之義,接應高順入城!
無論如何,李睦這時候若往城內沖,确實有極大的成功幾率。
今日換做是她統兵,她也會立刻點兵救人。
可要是周瑜萬一舊傷複發倒下去,這上千人馬又該怎麽善後,怎麽回去!
高順橫槊和張飛交了一招,劈手奪了一張弓,搭箭而射向劉備,卻不及看有沒有射中,只瞥到呂布的頭顱掉落下來,怒喝一聲,張飛的長矛又到了近前。
高順長吸一口氣,用力将弓箭擲到張飛坐騎頭臉,挺身揮槊,從下往上掄了過去。矛槊相交,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中帶起一串火星。張飛仗馬,居高臨下,高順被馬力一沖,一招用力過猛,招式去盡,整個身體便失控地向前沖去,一槊劈進一名想趁機撈便宜圍攻的兵士脖頸裏,這才順勢借力,勉強站穩。然而張飛已撥轉馬頭,又沖殺了回來。
沉重的長矛挾帶着撲面如錘般的勁風當頭落下,高順的重槊卻卡在那名兵士頸骨中一時抽不回來。
一道白虹自面前掠過,長矛來勢未盡被硬生生挑開。高順回身立穩,只見一身白袍的将領長槍飛舞,瞬間和張飛拆了七八回合。張飛黑面黑馬,周瑜白袍白馬,長矛為黑,銀槍為白,這一黑一白的交錯之間,只見槍尖紅纓點點,連成一片紅雲。
他不認得周瑜。卻知道他擋住了截住了劉備大部分的兵力,而呂布的頭顱滾落下來,也是由周瑜麾下之兵收入馬背旁的布囊中。
周瑜提缰策馬,甩開張飛的長矛,又挑開兩名挺刀上前的兵士,滴血的槍尖橫到高順面前,清清朗朗的聲音直透過喊殺呼號,清清楚楚地傳揚開來:“你若要死戰于此,我立刻引兵撤離,全你忠義之名。若想存七尺之軀,他日以血雪仇,便随我一同殺出去!”
面目俊朗的年輕男子,白衣白馬,不着甲,不帶盾,卻仿佛一道驕陽,神采飛揚,光鮮亮麗得恐旁人不知他就是主将。
以血雪仇!
高順初時一口忿然血氣激蕩,不敢相信呂布之死。此時厮殺半日,卻終是不得不信。不惜拼殺到最後一刻的決絕沖動過後,死志漸消,悲怒卻更甚,反手長劍又砍翻兩人,長嘯大喝:“殺!”
殘陽血色裏,高順一身是血,目光炯炯,周瑜朗聲長笑,萬軍血染之中,回馬遙望山崗營地所在,長槍高舉,轉而往下邳城一指:“殺!”
作者有話要說: 周郎【新甲新戰袍】:阿睦阿睦,我穿銀甲白袍好不好看?帥不帥?
阿睦:白毛黑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