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主将已死。劉備手裏的兵馬的雖然不多,但張遼已成困獸,要麽拖着滿城的百姓軍士陪他死守下邳,要麽開城投降,再無其他退路。而劉備與呂布交好之時也與他帳下的幾員大将有所接觸,張遼此人,忠義卻不迂腐,若呂布不死,或許他還會全力一拼,以待他日,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是那種為一己忠義之名要全城陪葬的人!
他或許會憤恨,或許會悲涼,但劉備有的時間和他慢慢磨。
然而正在劉備躊躇滿志地準備将這員昔日為呂布東征西讨的猛将收于麾下時,突然聽到身側的張飛一聲大喝:“大哥小心!”
不及反應,後心處猛然傳來一股巨力,他竟被張飛生生拖下馬背,利刃破空時發出的尖銳呼嘯幾乎擦着他的鬓發而過,無盡的寒氣随着裂膚生寒的勁風浸透心頭,等他反應過來時,右側的耳垂下,已然迸出一道血光。
一聲慘叫在他身後響起,方才與他擦身而過的羽箭直貫入他身後的親衛胸膛,箭頭盡沒,那親衛被箭上的氣勁餘力帶得仰身就從馬背上翻落下來。
烏金餘晖下,一人腰佩長刀,一手執弓,一手又搭一箭,如槍一般挺立在人群當中,微黑的面膛長眉如劍,目光如刃。一箭離弦,無數兵士發喊着紛紛朝他這個方向聚攏,又有無數人出聲喝問,在對上那一雙刀鋒一般的眸子時,驚駭得向四周逃離散開。而下邳城頭,更是爆發出一陣驚呼。
“高順!高将軍!”人群散開,劉備一眼就認出那個身影,驚極駭極——陷陣營!
八百陷陣營将士,是呂布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
裝備精良,人人奮勇,令行所指,攻無不克。這也是呂布手下最忠誠的一支兵馬,他最信任的力量。
無論呂布是功是過,都是他們一路追随的主将。八百陷陣的兒郎,哪一個沒有在練武場上受過呂布的指點?哪一個在戰場上拼殺時,不以呂布為首?那個總是躍馬沖殺在最前方的身影,金冠明甲,威武凜凜,是天下無雙的飛将呂布,更是他們的主帥!
眼看着呂布的頭顱高懸于前,雙目不瞑,面目血掩,看着劉備縱馬耀武揚威,指他們為賊,再看着陳宮率兵投降,卑躬讨好,張遼吊橋落下,降态已現,八百陷陣營的兒郎,紅了眼,目眦欲裂。
濃烈的殺氣仿佛将天地間的風都裹在其中,劉備被張飛護着往後步步而退,情急之下,只得放聲大喊,“将軍一身武藝,奈何事賊?況呂布現已伏誅……”
呂布誅殺董卓,或不為民,或不為義,卻是實實在在為大漢剪除亂政之賊!溫侯之號,朝廷親封,何謂逆賊?曾幾何時,高順相信武勇飛将天下無雙,是意氣相投的明主,是雄心萬丈的豪傑!
事賊?高順冷笑一聲,仿佛沒看到劉備正派人飛馬往下邳城跑勒令張遼出城相助,同時打出旗令,指揮幾倍于他的兵卒将他團團圍住,也不在意張飛執矛,怒喝急沖。他随手抛下弓箭,拔出長刀,向前方遙遙一指:“百戰之師,男兒之軀,疆場拼殺,縱百死而無怨!又豈能任宵小如此侮辱!”
陷陣之志,百戰之師!有進無退,有死無生。他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疆場功業萬骨就,馬革裹屍千裏還。若是輸在戰場上,哪怕身首異處,哪怕碎屍萬段,哪怕被馬蹄踐踏成泥,也是應有的歸宿。
卻不是如此,被人斬斷頭顱,懸于戈矛上示威招降!
Advertisement
不管呂布是如何死于劉備之手,不管陳宮又是如何而降,張遼能為滿城的百姓軍士而降,他又豈能降?陷陣營又豈能降?
“殺!”
沒有沖鋒的號角,不用布陣的令旗,只一人舉刀厲喝,刀鋒所指,就是最激昂的戰鼓。
“殺!”
八百悍勇之士化為一柄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刺入劉備還未合圍起來的軍陣之中!喊殺之聲,直沖雲霄!
這是真正的百戰之師,高順手中刀光如雪,如一匹率領狼群的頭狼,不必刻意指揮,無需號角戰鼓,厲聲為號,領着他們沖殺向前!領着他們仿若破水之箭,瞬間撕開一條血路,向驚魂未定的劉備沖殺!
八百之衆,劉備所率數千兵馬,竟被生生扼住合圍之勢,再不得前進半步!
劉備號稱征戰半生,殺的多是起義的黃巾,那些連兵刃都配不齊,衣不蔽體的兇悍匪徒連什麽是軍紀都不知道,他又幾時見過如此裝備精良的虎狼之師,幾時見過如此沖天的淩烈戰意!
區區八百人,氣勢威武,令他膽寒!
然而一想到呂布竟有如此精銳,而如此精銳如今都在他眼前,唾手可得,又令他激動不已!
身後呂布的頭顱雙目圓睜,仿佛在為自己的死亡而不甘,亦好像為這些至死不會背叛他的将士們不甘!然而陷陣營裏,沒有人後退,沒有人猶豫,刀兵砍殺,血霧翻騰,片刻不停。
慘呼驚天,喊殺驚天,蓋過山間日夜不停的激流水聲,遠遠傳到山崗上李睦的耳中,依舊驚心動魄。風裏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眼前似乎一片殷虹。
李睦站在高崗上,看得心神俱震,幾乎不敢呼吸,仿佛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餘心口砰砰的劇烈跳動聲震耳欲聾,以及金屬的寒光在斜陽的映襯下穿透騰騰血舞,刺眼地晃過。
上一次遇到這種場面,是周瑜率衆突圍的時候。當時周瑜身中流矢,情況緊急,她身在其中根本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害怕。這一次,屍山血海就像一副巨大的活體畫卷,于一瞬之間轟然呈現在她眼前。
李睦很清楚現在她所看的,聽到的,不是電影特效,也沒有後期制作。斷肢橫飛,血濺如泉,哀號聲,凄嚎聲,喊殺聲,嘶叫聲,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若非親眼所見,她以為自己見了這種場面就算不暈倒,至少也一定會被吓到腿軟尖叫,至少會像上一次一樣,反胃嘔吐,吐到渾身發抖,再沒有力氣害怕。
可她此刻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腳下嶙峋的山石堅固牢靠,她沒有半點暈眩感,也沒有不敢看,要閉眼,要往後逃的沖動。她的喉嚨口發緊,胃裏一陣一陣地跟着抽搐,卻又沒到反胃欲嘔的程度。只是好像血脈激湧都湧進了胃裏,胸懷之中空空蕩蕩,絲毫不覺恐懼驚慌。
李睦按一按胸口,深深吸了口氣。暗暗告訴自己,在這個時代,她現在的反應才是正常的。要活下去的,要跟周瑜去江東,要在亂世之中尋到一處立足,若是見了血戰就尖叫暈倒,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心髒在掌下砰砰疾跳,好像只有這樣,李睦才能感覺到自己的緊張,才能用這份緊張說服自己,她只是太過理智,太過堅強,不是漠視人命的怪物,亦或是腎上腺素的作用,才令她緊張到完全感覺不到其他的不适……然而越握越緊的指尖卻不自覺掐入掌心,渾不覺痛。
就在這時,一人匆匆跑來,在她跟前躬身一禮:“見過權公子。”
李睦恍惚之間被吓了一跳,猛地回頭,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虛脫,竟仿佛脫力一般不受控制地手腳發抖。
再回頭往戰場上看一眼,竟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原來……還是害怕啊……
“權公子……”
扶着眼前的樹幹徐徐調整了一下呼吸,李睦往臉上拍了拍,定了定神,卻發現來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徐茂:“怎麽是你?你不是在梁國截曹操去了麽?周瑜呢?”
直到此時,她才突然想起來她醒了這麽久,下面也打了這麽久,居然一直都沒見到周瑜。
然而沒等到徐茂回答,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山下高順的一聲長嘯吸引了過去。
山下戰線前移,劉備的步卒漸漸穩住了陣腳,前後掩殺,一波又一波混亂地喝叫之聲中,八百人的孤軍漸漸淹沒在了一股又一股合攏的洪流之中。
高順好似陷入獵人包圍的孤狼,他的部衆緊緊圍在他旁邊,一個又一個人倒下,尖刀一般的隊形卻始終不亂。擡眼望去,四面八方的敵軍越來越多,他手裏的長刀已不知去了哪裏,變作一把重槊,繼續厮殺。
前方随着劉備退入後軍,一直護在劉備身後的張飛手執長矛,哇哇大叫,沖殺出來:“兄長勿憂,看某活捉高順,獻于帳下!”
活捉?高順心頭冷笑,愈發看不起劉備。只需将戰線稍稍後退收攏,放他們踏上城門吊橋的那一刻,驟然引火毀橋,亂箭齊發,他們這支沒有後援,沒有騎隊的孤軍,縱有精甲鐵盾,也只能葬身于火海亂箭之中!只為了活捉他一人,就可以眼睜睜損傷那麽多兵力,拼上那麽多條人命,誰言劉備仁義?
不過又一沽名豎子而已!
再看一眼越來越近的呂布的頭顱,高順大喝一聲,橫槊一舉掃飛五六名矛手,槊頭去勢不減,向着張飛的黑臉迎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高順:想知如何打仗,某打給你看就知道了!
李睦:劉大耳不是好東西……
高順:那就打劉備!
周郎:導演,他搶戲!
呼——陷陣營是某月又一最愛的特種部隊!搶戲也要寫!高将軍好帥好帥的有木有!被老曹一刀斬了哇!傷心死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