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睦或許對封建時代皇權的意義尚且還沒有很清晰的概念。但她卻知道曹操權傾一世,卻至死未觸帝號,而袁術驟然稱帝,則引來四方征伐,短短數年就兵敗而亡。可見這個時候要篡位,實在不是什麽順應民心的選擇。
從糧草到玉玺,從眼前的利益到謀反的大帽子,若話都說成這樣了祖郎還是一心要跟着袁術賣命,那她也沒辦法了。
“傳國玉玺之事,事關機密,袁術又怎會容你知道?”
李睦看了祖郎一眼,滿臉的絡腮胡子能将他臉上的表情擋得嚴嚴實實,然而火光卻将他黝黑粗糙的手背上暴起的筋絡照得根根分明,指節發白,異常刺眼。
目光掃過,李睦的唇角漸漸揚了起來,不答反問:“若無傳國玉玺為抵,以袁術的為人,又肯将吃下去的孫氏舊部再吐出來?”
一句話,叫祖郎立刻聽出端倪,驟然失色:“爾等是孫氏舊部?”
李睦垂目看了周瑜一眼,慢慢吸了口氣,随即眉峰一展,雙手交疊至額,一揖為禮:“吳郡孫權,勇不及父兄,亦無戰功在身,當不起宗帥‘舊部’二字。”
“你是孫權?”雖是問句,可祖郎的語氣裏唯有驚異,卻沒有半分懷疑。
有傳國玉玺鋪墊在前,李睦冒認孫權,并非全無把握。
無論是當年孫堅私藏傳國玉玺,還是如今孫策以玉玺換兵馬,都是天下大不韪的僭越之舉,若非是孫氏嫡系,又怎麽可能知道得那麽清楚?更何況,孫權不像孫策,他常年長在吳夫人身邊,不曾征戰,極少露面,在這個人臉識別靠畫像的年代,祖郎能認出她不是孫權的可能性極低。
所以,就算祖郎最終還是不買賬,大不了她以孫權的身份再被送回袁術那裏,有傳國玉玺和孫策這兩座大靠山,總歸是性命無憂。
只是到底還是免不了緊張!
夜風瑟瑟,李睦不自覺地挺直脊背,語速也顯得略快。然而在祖郎看來,未及冠的少年郎,身量尚且不足,能有此膽識,已是異事。況且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孫氏兒郎的一身硬骨頭。當年他以十倍之兵圍襲孫策,幾千之衆,數次已經沖到了孫策面前,卻硬是被殺出一條血路來,雖然最終是他勝,可那一場仗,孫氏舊部,盡數以身殉戰,無一投降求饒。其中的慘烈,令他時隔三年,猶自心驚。
所以李睦這個看起來欲蓋彌彰的動作,落在他眼裏,倒反而像足了一副倔骨的孫氏兒郎。
再加上這個時代,注重家族傳承,哪怕殺人犯案,潛逃他方的也只是改名不換姓。盜用身份,承他人祖宗之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因而祖郎對李睦的身份竟是沒有絲毫懷疑。
李睦笑了一笑,方才借着一揖的動作,她自然而然地往後退了半步,避開火把上缭繞的煙霧,呼吸頓時暢快了許多。她心思轉得飛快,語速卻放慢了下來:“你若是覺得是袁術能夠長久,不妨拿了我去投袁術,便是大功一件。若是認為我兄可以成事,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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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沒說完,祖郎忽地冷笑:“你要某投孫策?”
李睦眉峰一揚:“潘臨可投,你為何不可?”
“潘臨?”祖郎突然想起來潘臨将為他們二人出十車糧草為酬,不禁脫口道,“不可能!”
“因為當年你圍攻我兄時,他也在其中?”李睦輕然一笑,“男兒沙場征伐,九死一生本是尋常。我兄自少年起領兵征戰,不知歷經幾番生死,麾下又不知有幾多降兵敵将,他皆一視同仁,待人以誠,是何等心胸?既然那些人他都敢用,你還怕什麽?怕死不如回家種地抱孩子,要功名利祿,又要安全無憂,不如到宮城之中做個近侍。”
李睦的聲音突然提高,清清朗朗,如利箭破空,驚醒了幾個原該巡夜卻蜷在岸側打盹的山匪,抹着臉就從地上跳起來。
他們旁的沒有聽到,最後那句“去宮城裏做個近侍”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大好男兒,哪裏經得起這句話!
“你……”祖郎也是驟然大怒,橫手一刀虛劈而出。銳利的刀鋒割破空氣,帶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金石呼嘯,自李睦的身側掠過,激得她衣角飛揚,獵獵作聲。
“你可知道,只要你不說,某便不會知曉你就是孫策之弟。而如今,若某将你交給袁術,袁術提出以你為籌,要孫策交出江東會稽與吳地兩郡,孫策又将如何?”
李睦挑一挑眉,目光落到周瑜身上,又徐徐呼出一口氣:“周公瑾與我兄有總角之好,手足之義,我敬他為兄,有何不妥?”
微風掠過發間,跳躍的火光将她的發絲都照得隐隐泛光,明晃晃的長刀幾乎就貼着她的肩膀,李睦恍若未見,“這世間事,有所為有所不為,他為我重傷在身是有所為,我如今用自己做籌碼,要換你為他延醫也是有所為,又有何不妥?”
冒認孫權更是有所為!
莫說周瑜現在名聲未現,當年祖郎追殺的是孫策,那一戰中死的也是孫氏舊部,這一節,自然要由孫氏子弟來揭過去。她與孫權年歲相仿,又是一身男裝,再從壽春狼狽而出,被袁術派兵一路追殺,冒認孫權,再代兄招攬,自然也就說得過去了。
而既然歷史上祖郎最後真投了孫策,那就說明無論孫策心裏對這段“過節”介意與否,至少表面上他都願意揭過去。
“而若你真把我交給袁術,橫豎他不至于蠢到立即殺我,因此而付給你的酬勞,就當你救公瑾一命,我還你個人情好了。”
這是句真話。李睦确實是在賭祖郎的最後決定,可何嘗又不是在逼祖郎的最後決定。
說到底,她這是空手套白狼,祖郎願降孫策,自然會找人醫治周瑜,并将他們好端端地送到江東,那是皆大歡喜。而就算是祖郎真将他們送到袁術那裏,沒有找到傳國玉玺,又有孫策在外,袁術自然也不會殺他們。
只是,所謂的用她做籌碼,孫策肯定不會理會就對了,當然袁術若是信了她就是孫權,必然會對孫策的反應估計失誤,倒時候再失先機,她總還有機會趁戰脫身。
至于祖郎,怕是就連歷史上默默一生的機會都沒有了。
“好一個有所為有所不為!”
占山為王,本就不是長久之計。若非與孫策早已解下仇怨,孫策烈火般的性子和剛毅果斷的用兵之風更合祖郎的心思。他依附在袁術帳下,聽命于丹陽腹地牽制孫策。可袁術自恃出身,為人高傲,薄信寡恩,之前答應的酬勞不曾付出,就又要他在丹陽生事。而孫策之勇,祖郎雖然勝過一次,可那是以地形優勢,十倍之兵,僥幸之極。這次孫策有意平定丹陽,山越之衆卻多得是如同潘臨那般只看眼前利益,蛇鼠兩端之徒,實難心向一處,有所作為。既然宣城之襲已經走露了風聲,那此去更是兇吉難料。
“某可以為他延醫,但某至江東,要孫策親自來迎!”
祖郎不可謂不謹慎。要孫策來迎,等于是要孫策将接納之意昭告所有人。若是他事後算舊賬,落在旁人眼中,只怕今後再無人來投。
當然,這種承諾,若是李睦真的是孫權,才做得了數。
所以,李睦爽快地伸掌與他當空一擊:“好。”
答應得毫無心理負擔。
作者有話要說: 李睦:怕死不如回家抱孩子!
周郎:瑜不怕死也要回家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