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鬼
結果還沒等着所有人都開始找那個失蹤的倒黴孩子,她自己倒先抖抖索索地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回來了,滾得一身泥巴和枯黃草葉的樣子相當狼狽。她連氣都沒來得及喘勻就趕來了議事廳,在燈火輝煌的廳中面對着堂堂妙音門門主和春秋兩位護法還有一位常年沒啥表情的薛師姐的時候,這姑娘說話的時候都帶上顫音了:
“請門主降罪,我真真不是有意來遲的!”
薛書雁不着痕跡地往前走了半步把杜雲歌擋在了自己身後,以防這位半途撂了挑子的家夥懷有異心突然暴起傷到杜雲歌。這已經成了這麽多年來她始終如一地對杜雲歌進行貼身保護的過程中養成的習慣,根本就不用特意去做,自然而然地身體就動起來了。
鳳城春淡淡地瞥了薛書雁一眼,最終還是看破不說破,把問話的話語權交到了杜雲歌手裏:
“請門主定奪。”
即便此人是秋護法門下的弟子,各位護法和自己門下的弟子情深義重,也不得當面就越過最上頭的妙音門門主、也就是杜雲歌處理事務。雖說這四位護法幾乎已經把所有能幹的苦活累活全在杜雲歌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幹完了,但是只要杜雲歌這個活生生的人還站在這裏,她們就不得越權行事,也只有鳳城春這位曾蒙受前任妙音門門主托孤的人能夠先在杜雲歌之前說上一句半句話,可這也已經是極限了。
連最勞苦功高的鳳城春都只能說這麽一句話,那像秋月滿這樣排行稍後的護法,哪怕心裏急得都要冒火了,也只能低下頭去,不聲不響地等着杜雲歌的問話和裁斷。
這是兩輩子以來杜雲歌第一次獨立處理這麽大的事情。她上輩子怠懶得很,自己也不求上進,春夏秋冬四位護法也舍不得苛責她,便始終把她嬌養着,尋思着等她情窦初開的年紀找個合适的上忘憂山協理她照看妙音門算了,可是萬萬沒想到杜雲歌上輩子竟然被何蓁蓁拐跑了,一步錯步步錯,到了何家莊之後,本來就自己沒能立成什麽“業”的杜雲歌在這實力不平等的婚姻裏便更加沒有實權了,細細算來的話,這還真的是她第一次自己去做需要她動腦定奪的妙音門的事務。
杜雲歌慢慢地在腦海裏整理了思路,仔細想了想之後慢條斯理地開口,對着依然跪在她眼前的這位少女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今晚本應在擂臺上為我攔下我不願嫁的勝者的,薛師姐和秋護法都告訴過你了罷。既是如此,你為什麽會來遲、甚至消失不見,到現在才現身?”
她的語速不慢不快的,咬字的時候又無比清晰,帶着點極為認真和鄭重的意思,即便尾音尚且帶着點少女特有的愛嬌軟和,在這種認真的情緒感染下又不顯得過分的膩人和嗲,反而有種惹人憐愛的傻乎乎的感覺了。
同樣的一句話,聽在不同的人耳朵裏便有不同的效果。薛書雁在心裏皺了皺眉,覺得雲歌說話真是太好聽了,真真便宜了這個渎職失蹤又姍姍來遲的姑娘;鳳城春則依然帶着老母親看自家姑娘越看越好的心态欣慰地想,門主已經可以慢慢地自己去解決事情了,看來是真的長大了,或者是因為不想嫁人而開竅了,不管怎樣,這可都是大好事啊;秋月滿身為這位出事了的姑娘的師父和頂頭上司,依然垂着眼睛在端詳着青石地板,眼都不敢擡,自然也看不出什麽情緒來;而被杜雲歌問到這個問題的姑娘,則是切切實實地把“慫”這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杜雲歌話音剛落,她便立時臉色煞白,汗如泉湧,本來就說話的時候都在聲音發抖,這下就幹脆渾身都抖起來了,上下牙磕絆在一起的時候那聲音還硬生生地打顫打出了節奏感,搞得杜雲歌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重了或者問得太刁鑽了,要不這姑娘為什麽表現得活像面對的是那種十惡不赦的惡人呢?
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姑娘的下一句話也讓杜雲歌有點想打哆嗦的感覺了:
“門主明鑒……咱們妙音門裏有鬼啊!!”
這一嗓子可真是石破天驚,直接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都攫取了過去,杜雲歌本來就對這些鬼神之事怕得很,眼下更是兩腿一軟,要不是旁邊還有個薛書雁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怕是要當場就撲在地上,和這位明顯已經被刺激得精神不穩定的姑娘同跪于地、兩兩相望了:
“你說什麽?”
這姑娘發現杜雲歌沒有第一時間叱責她滿口胡話,而是似乎在細細思索,便把剩下的所有的話一口氣地全都倒了出來:
“我本來是想拿了刀就往擂臺那邊趕的,但是我剛進秋護法的房間準備拿鑰匙呢,就看見了個白影一閃而過,随即我就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後山躺着了,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回來的路!”
眼見着周圍人臉上盡是半信半疑的神色,這姑娘看着面前認真聽着她說話的杜雲歌的時候,便陡然有了種“還是只有門主最好,願意聽我說話”的感覺,為了加強自己的話語說服力,她便把自覺能夠證明“妙音門有鬼”的證據給盡數陳列出來了:
“後山那地方遠得很,如果不是有鬼的話,那道白影怎麽可能在見面的第一眼就能放倒我、還把我搬去那麽遠的地方又不被人察覺?”
杜雲歌在被她唬了一跳之後很快就冷靜下來了,嘴唇抿得死緊,幾乎都抿成了一條直線,半晌之後,她才伸出手,對着這位被吓破了膽的姑娘溫聲安撫道:
“別怕,你且回去休息,此事自有我們慢慢如數查明。”
等這位被吓破了膽的姑娘被安撫走了之後,杜雲歌才轉過身來,對着等待她開口下達命令的鳳城春和秋月滿兩位護法斬釘截鐵地開口道:
“剛剛她說的事情如果是真的的話,那這必不可能是鬼。”
秋月滿疑問道:“如果這不是鬼神之事的話,那還能是什麽?門主難不成是指我妙音門裏有內鬼?”她說完,和鳳城春一起笑了起來,明顯覺得這種事情太荒唐、也太不可能了:
“門主莫要過于憂慮,從這裏到後山的距離雖然說不長,但是如果輕功不好的話,怎麽講也要走上小半個時辰,只有輕功絕頂的那麽寥寥數人才可自由來回,但是也絕對要從前山這裏消失一小段時間。若有心徹查的話,只需把所有人都攔在忘憂山上,排查一下有此等武功的人都有誰、這些人在大會開始之前去了哪裏;再看一下不在比武招親大會上的人都有誰、這些武功不到家的人又和我們有什麽恩怨,就能看出來了。”
不愧是負責妙音門大半內務的秋月滿,讓她分析起這樣的事情來的時候簡直就好像在她面前有一架無形的算盤一樣,噼裏啪啦地打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自我接管妙音門內務以來,各位同僚帶的新弟子在上山之前都要經過至少十數道身份盤查,且一上山便默認與山下塵世斷絕一切關系。為了杜絕外人混入,我們出行的時候都是隐姓埋名的,就算要把那些需要幫助的窮苦女子或者有練武資質的女孩帶走,也不會留下我妙音門的丁點信物,更不會讓別人有追過來的可能,眼下這一輩的弟子,可謂個個都忠心耿耿、身家清白,妙音門又素來與世隔絕,不可能有外人會收買成功她們的。”
“如果真的有人在上山前就與外人有所接觸的話……”秋月滿的算盤來來回回打了一遍,突然失笑道:
“也只有我們四人和書雁了。”
她笑得毫無芥蒂,圓潤的臉笑起來的時候更是一派和氣,在不摳門的前提下的秋月滿還是很好說話的,人如其名,滿月一團,和氣一團:
“瞧瞧,瞧瞧,這可真是自個兒挖坑自個兒跳哇,把我自己都說進去了。”
杜雲歌緩緩地握緊了手,只覺得手心一片冷汗,這寒涼的冷意似乎能直入骨髓,讓她的心頭都仿佛結了一層不化的白霜,之前感覺稍稍減緩了些許的、被鬼神之說吓到的心跳速度又在慢慢地提高了,讓她心悸得好像下一秒就能暈過去一樣:
原因無他,這套裝神弄鬼的把戲向來是何蓁蓁最愛的。
何家莊起勢之時便并非良善,這直接導致了這一輩的何家莊莊主也不信這些鬼神之事,要不的話她在杜雲歌的上輩子也不會亵渎亡者、派人扮做鳳城春的樣子來試探杜雲歌了。
要說這事兒和何蓁蓁沒有半文錢的關系的話,杜雲歌死都不信。要不的話,妙音門怎麽就和平無事了十好幾年,卻偏偏在她上山的這幾天就開始鬧鬼了呢?
——可是“因為我上輩子活着的時候被何蓁蓁這樣坑過,所以這肯定不是鬧鬼”這樣的更加荒謬和駭人的理由,又怎麽好說出口呢?
就在杜雲歌滿腹心事和話語都打成了死結、半個字也吐露不出來的當下,突然從旁邊伸來了一只手,輕輕地握了握她的,緊接着,薛書雁那冷淡卻又莫名可靠的聲音便在她耳邊悄然響起了:
“別怕。”
“我還在這裏呢,雲歌,沒什麽東西能傷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