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心
其實如果薛書雁真的要堅持和杜雲歌大婚的話,還真沒人能攔得住她。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個詞用來形容堪稱練武奇才的薛書雁真是再合适不過了,在冬護法和鳳城春的雙雙教導之下,她早就不管在武藝方面還是在知識儲存方面早早地就勝過了她的兩位師傅;再加上她是打敗了何蓁蓁、堂堂正正地贏下了比武招親的,也就是說,不管是來硬的還是來軟的,不管是強娶豪奪還是就事論事,她都可以名正言順地迎娶杜雲歌。
但是薛書雁自己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誠然,如果她選擇先和杜雲歌大婚的話的确可以嘗試一下日久生情,但是薛書雁在在鳳城春提到“大婚”兩個字的時候,分明從杜雲歌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倉皇和恐懼。
既然杜雲歌已經無意識地表現出了害怕,那麽薛書雁就不要這種日久生情。
人心是最善變的東西,卻也是最真誠的東西。尤其是杜雲歌這樣的姑娘,你對她十分好,她也會回饋給你十分的好;你哪怕心底厭憎她,卻又能把表面功夫做出十分的親昵和信任,那麽她就會百分百不摻假地回饋給你十分的親近和依賴。
這樣看來的話,想要誘導這麽個小姑娘“日久生情”簡直太簡單了,只要一直一直對她好,那麽按照她有恩必報、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為人處事的原則,她絕對會在長久相伴之後愛上薛書雁的,可是如果真的讓薛書雁占了這個大便宜……
向來剛正自持的薛書雁是真的做不出來。
這樣的“日久生情”終歸不是什麽大喜事,因為總是帶了點有意無意的誘導的成分的。這樣的話,薛書雁寧願花更多的時間去等,去一言不發地默默陪伴在杜雲歌的身邊,不做任何可能會誤導和誘惑她的事情,等到杜雲歌開竅之後再聽天由命。
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話,哪怕是漫長枯燥的等待,也都會變成令人開心的事情。更何況杜雲歌若不下忘憂山,也就見不到別人,忘憂山上的品貌武功能夠勝得過薛書雁的人,怕是再過一百年也出不來一個,所以她對自己的選擇還是很有信心的。
薛書雁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也不會做這種需要用太多太多的東西去豪賭的事情。在不能确定杜雲歌如果真的跟她結婚之後,是會習慣她的陪伴進而錯把這種陪伴當做/愛情,還是會将那點連杜雲歌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恐懼放大得讓她們只能止步于此、從此一見面就尴尬的要死之前,她可不要去賭這虛無的、微末的“日久生情”。
她定要等杜雲歌開竅之後,再把這所謂的日久生情變成切實的醍醐灌頂。
——可是這不應該,為什麽杜雲歌會害怕呢?
人如果害怕某種東西的話,無非就這麽幾種原因,一是對這件事的完全不了解,因未知而生出了恐懼;二是由于之前見過他人因為這件事而吃虧的樣子,所以連帶着自己也害怕起來了;三是自己之前在類似的東西上栽過大跟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便要對這方面的東西都要小心翼翼、避之不及了。
可是杜雲歌生來就活在忘憂山上,從未下山一步,妙音門素來又沒有男子,自然也就不存在“在類似的事情上栽過大跟頭”這樣的原因;不管是春夏秋冬四大護法還是薛書雁,還是十二舵主和剩下的那些普通弟子,一直以來也都對杜雲歌相當愛護,盡可能地把所有不好的、不适合她聽的東西都摒棄在了保護圈的外面,能夠讓杜雲歌聽見的也都是好故事,哪怕是薛書雁偶爾偷偷從山腳下給杜雲歌帶上來的話本子也都是适合她看的,也就不可能是因為“不了解”的這個原因了。
那麽剩下的唯一一個可能性,就是“她曾經在這方面栽過跟頭”,然而這就更不可能了。
其實薛書雁自己也知道,杜雲歌根本就沒在這方面開竅,要不的話她也不會心緒複雜地跟鳳城春說“雲歌就是小孩心性,春護法切莫當真”這樣的話語了,但是杜雲歌表現出來的恐懼卻是實打實、不容置疑又無跡可尋的。
不過眼下明顯一味地揪着這個問題也問不出什麽來,于是薛書雁暫且把這個疑問放在了心底,轉而處理起另一件更為緊要的事情來了:
“雲歌,你先回房去卸妝更衣,我和春護法有要事相商。”
杜雲歌向來很聽薛書雁的話的,因為薛書雁從來就不會害她,還常年都是給她背鍋的專業戶,再加上她性子冷,說話的時候總帶着那麽點斬釘截鐵、不容反駁的意味,使得哪怕在面對四大護法的時候都敢撒嬌過關的杜雲歌向來都在薛書雁的面前不敢蒙混,便點點頭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
在杜雲歌乖乖地被侍女引着回房更衣了之後,薛書雁便單刀直入地對鳳城春道:
“今天我們安排的人為什麽沒到?春護法,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今晚發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被自己剛發現的“薛書雁其實對杜雲歌有意思”的這個震撼消息分走了相當一部分心神的鳳城春終于在薛書雁的提醒下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件事的上面:
“……幸好還有書雁抄底。說實話,如果面對何蓁蓁的話,那人的确沒什麽勝算,可是就算沒什麽勝算也不能不來啊?!”
鳳城春越說越氣,遼東人本來就性格直率,自己說着說着就能自己跟自己置氣,更別說是這麽大的一個簍子了:“這是誰手下的人來着?真是太不會做事了,打不過的話也得跟我們說一聲啊,要是書雁當時正好有事不在該怎麽辦?!”
薛書雁細細思量了一下,肯定道:
“是秋護法手下的人。”
鳳城春這才怒火稍平,因為秋護法手下的人向來都跟秋護法本人一樣,循規蹈矩得很,恨不得走一步看十步,要把一切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情都握在手心裏才甘心。就好像這次的比武招親大會,主要負責籌辦具體事宜的秋護法在數月前就早早把什麽都安排好了,哪怕是讓對這方面一無所知的杜雲歌拿着秋護法拟的單子也能順利把比武招親大會給舉辦起來的。
既然這樣,那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就出岔子的,定然是有了什麽意外狀況——而且也不太可能是什麽危及生命的大意外。畢竟妙音門傳承數百年,家底豐厚,武學更是博百家之長,再加上這可是在她們自己的地盤忘憂山上,可以說除去何蓁蓁這樣極少的強敵之外,還真不用擔心除了杜雲歌外任何一個人的安全問題:
“讓那人前來見我,說說原因。”
結果薛書雁還沒來得及吩咐下去呢,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鳳城春對這陣聲音熟得很,一挑眉道:
“人都說說曹操曹操到,可是這來的哪是曹公啊,分明是曹嵩。”
曹嵩是曹操的父親,而諸位護法手下的人都是由她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自古以來便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要照這個道理來看的話,來者定然是秋護法本人了。
果不其然,來人三步并作兩步急沖到她們的面前,重重單膝跪地,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時候發出了相當讓人聽着牙酸的聲響,可見是真的悔恨交加到極點了,要不的話不至于這麽倉皇的,連膝蓋骨這麽脆弱又重要的、真氣保護不到的地方都能往地上直接撞過去:
“春姐息怒,容我一禀!”
薛書雁趕忙側開身子避開這一禮,畢竟長幼尊卑有序,鳳城春當得起這一禮,她是當不起的。
來人正是秋護法。
春夏秋冬四位護法都是妙音門前任門主撿回來又一手養大的孤兒,只不過撿到她們的時候,她們的年齡有大有小,被撿到的第一個、最大的也就是鳳城春,只和當時的妙音門門主相差了沒幾歲。春夏秋冬四位護法的排序不是按照能力排的,也不是按照年紀排的,而是按照被撿到的順序排的——雖然不管怎麽排鳳城春都在第一個就是了。再加上後來鳳城春又是被前任妙音門門主指名托孤了的人,可以說不管從年齡輩分上來說,還是按照被器重的程度來說,其他三位護法對她也都該恭恭敬敬的,沒毛病。
秋護法的全名是秋月滿,取自“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用的武器是一對雙鈎,平日裏負責的是妙音門所有的內政,擅長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得妥妥當當,簡直恨不得把“算無遺策”和“一毛不拔”八個大字寫成個布條綁在腦門上激勵自己,但是眼下,秋月滿臉上那種從容的神色已經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倉皇:
“我最後一次見到那姑娘的時候,她說書雁給她安排了上去打擂臺的任務,我便讓她取了鑰匙,去庫房裏拿把更好的、更趁手的武器,結果我剛剛回房的時候,發現鑰匙根本連動都沒動!”
鳳城春不得不打斷一下秋月滿的話:“你是怎麽看出來鑰匙沒被動過的?”
秋月滿瞪大了眼睛,很奇怪為什麽鳳城春能問出這種話來:“我在鑰匙的拉環和挂鈎上系了根頭發!畢竟庫房裏還有那麽多錢呢,分毫都閃失不得!”
鳳城春只覺無語凝噎:……這只鐵公雞果然鐵得拔不下一根毛來。拜服。
秋月滿繼續道:“而且聽春姐剛剛的描述,這小妮子是沒有去比武招親大會的現場?可是我在屋子裏也沒見着她,她這是去哪兒了?”
她剩下的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是人人都意識到了被秋月滿吞回了肚子裏的那後半句話說的是什麽:
難不成真的有人趁亂鑽了比武招親的空子,來妙音門的眼皮子底下作亂了?
在百忙之中,薛書雁還來得及欣慰地想,幸好她提前讓杜雲歌回去睡覺了。要不讓她知道了的話,那還不得驚得手足無措、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結果薛書雁這一年的好運氣可能都在比武招親大會的時候用完了。就在她剛這麽想完的下一秒,就從議事廳的門口傳來了杜雲歌的聲音:
“……薛師姐?如果我剛剛沒聽錯的話,是誰走丢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