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八月末婚期将至,有一天穆冬知突然問栗青,她想讓誰牽着她走過紅毯。栗青這時才想起來父親已經去世,而自己并沒有能夠代替父親的人選。至于栗文濤,呵,栗青根本沒有考慮過,她是真的不想惡心自己。
大概是見她一臉苦惱糾結,穆冬知說:“我倒是有一個合适的人選。”
“誰?”栗青有些好奇。不過更加好奇的是穆冬知生氣的理由。
自從那晚在穆家吃飯過後,他一句話都不曾對她說過,然而會用偷偷很奇怪的目光緊緊盯着自己,讓她一瞬間汗毛都豎了起來。
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栗青卻直覺他在生氣。好吧,雖然在外人看來他絲毫沒有在生氣的樣子,除了不跟她說話卻會偷偷看她。
此時穆冬知又用那種充滿了不明含義的眼神看着她,不過這一次是光明正大。栗青差點沒忍住把自己的疑惑問出口,不過話到嘴邊硬是咽了回去。
或許是察覺到什麽,穆冬知随意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栗二爺。”
栗青一愣。她其實也知道最合适的人是族裏的長輩,可那都是人精,怕是不會有人願意接下這明顯打栗文濤臉的事兒,畢竟他現在還是族長。
搖搖頭,栗青否定了這個提議。穆冬知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他卻只是深深看了栗青一眼,什麽都沒說。
第二天栗青送樂今去鋼琴老師家裏,他九月就要參加比賽,因此練習的頻率比以往更高一些。和老師溝通了一下弟弟近來的狀态,對方有些疑惑地問她:“最近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啊?”栗青怔住,還沒來得及回答對面的老師又接着說:“以往樂今雖然也很勤奮,可卻無法和最近幾日的努力程度相提并論。”說到這裏,老師看了栗青一眼:“雖然這是好事,我還是有些擔心。”
她想要的不是短時間的暴發,而是一種穩定連續的上升,以栗樂今的天賦和基礎,即使緩慢一些都沒有關系。怕就怕他過了這段日子,突然就消沉下去。
終于明白老師在擔憂什麽的裏青回答道:“家裏是出了一點小事,”家醜不可外揚,她覺得這種事情沒必要弄得誰都知道。
栗青朝老師笑了笑,肯定地對她說:“不過您不用擔心。”
老師點點頭:“那就好。”
從老師家裏出來,栗青一邊朝小區外走一邊想,老師說的那些她何嘗又沒有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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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了錄音筆裏的內容之後,弟弟就不再執着于“母親”這件事了,而羅绮再也沒出現過這個事實,似乎又加重了對他的打擊。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不少,栗青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直到有一天終于忍不住曲折委婉地提了一下,得到的答案反而讓栗青安心下來。
讓栗青意外的是他沒有直接辯解,而是很認真地反問她:“這些都是因為姐姐即将要嫁給穆叔叔嗎?”
栗青沉默了半天,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這是事實,是他可以知道的事實。
栗樂今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點點頭,然後告訴栗青:“姐姐,你不用擔心我,”他沉默片刻突然釋然地笑笑:“我就是想知道理由。”
其實這個理由他已經猜到,但此刻猜測被肯定,他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氣。絲毫沒有他以為會有的憤怒。
即使從前和姐姐過着貧窮清苦的生活,即使被同學嘲笑嫌棄,栗青也沒有對金錢和權勢有過任何想法。這是年少的他第一次真正了解到權勢和金錢的威力。
這之後,栗青就再沒提過這件事上。樂今仍舊執着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反而是一種好事,他并沒有僅僅沉溺于被信任的人欺騙和利用的痛苦當中,而是思考這個原因。
雖然太過痛苦,這是他必須要經歷的,這樣才能長大,而不是永遠都只能躲在她的羽翼之下。
慢慢地走出小區,家裏的存糧沒有了,栗青準備去超市買一些。結果剛出小區就被一個中年人叫住,他走到栗青面前,恭敬道:“小姐,二爺想和您談談。”
栗青愣了愣,面前的人她再熟悉不過了,熟悉到即便過了兩輩子她也無法忘記。畢竟當年把她和仍舊在襁褓中的弟弟從貧民窟裏接回栗家的就是他——沈譽,二爺爺的得力助手。
“沈叔好久不見,”栗青的嘴角慢慢地彎了起來,自嘲道:“沈叔你大概是栗家現在唯一還喊我小姐的人了吧。”她剛回栗家的時候,一些從前服侍父親的人都這麽叫她,後來漸漸這樣叫她的人漸漸地就都不在栗家了。
沈譽不語,佯裝沒有聽到身後的女孩兒帶刺的話。他記憶中小女孩兒眼中的信任和懵懂已經被敵意和戒備所替代。
跟着沈譽走到一輛黑色轎車面前,他把車門拉開,栗青大方地上了車。
“二爺爺。”栗青禮貌地打招呼。小時父親還沒有去世的時候,他還帶着栗青拜訪過面前這位老人。
栗二爺慢慢地擡起眼,看了看她才說:“你父親去世了,由我代替他牽着你走過紅毯如何?”
栗青甚至做好了被責備的心理準備,事實卻出乎預料。不過她還是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微笑着道謝:“謝謝二爺爺。”雖然到最後她說不定也能找到其他人,可畢竟不如二爺爺來得合适。
栗二爺搖搖頭,道:“在我面前,你不用這麽客套。”從栗青的臉上幾乎看不出她父親的樣貌來,只是那種固執的性格倒是十足的想象。想到已經去世多年的栗文濤,栗二爺眼裏閃過一絲愧疚。不過轉瞬即逝,誰也沒有捕捉到。
栗青沉默了一會兒,道:“二爺爺,要是沒事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栗二爺擺擺手淡淡道。
待栗青離開,車門被關上,栗二爺看向對坐在前面的沈譽:“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您也是不得已。”沈譽寬慰他。
不得已,不得已……
喃喃重複這三個字,栗二爺突然有些疲憊。慢慢地将身體靠在在車座的椅背上,閉上眼不再言語。
婚期比栗青想象地更快來臨。
盡管栗文濤極力反對,栗青還是在婚禮前一天搬出了栗家,和弟弟一起住到了穆家老宅。她很清楚,栗文濤不過是怕別人說他虧待無父無母的侄女,可她為什麽要讓他好過呢?
至于栗文濤氣急敗壞地揚言絕對不去參加婚禮,栗青想,他大概還不知道她根本就沒想讓他們一家參加吧。
栗家老宅大得離譜,英畝計的院子裏甚至不少人造湖泊。栗青的行李被傭人拿到穆冬知在這裏的卧室,擁有客廳、書房、衣帽間、浴室的起居室已經可以比拟一間設備齊全的豪華公寓。
從行李箱裏找到自己平素穿的睡衣去浴室,洗了澡出來,栗青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呆坐了片刻,心中煩亂,又從行李箱裏翻出解剖圖譜,慢慢看了起來。
婚禮前夜,夜幕下的穆家老宅禮炮轟鳴,拉開了婚禮的序幕。成千束煙花以穆家為背景,把天空渲染得一片絢爛。
淩晨五點栗青就起了床,接着孫君梅帶領一群人将她包圍。她不喜歡濃妝,化妝師在她的授意下畫了個再自然不過的妝容。
雖然天才剛露白,穆家已經有不少人了,聽着窗外人群的喧嚣聲,栗青感到突然有些恍然。
“栗青,”孫君梅自第一次見面後,就不再客套地喊她“栗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叫她栗青。她指着栗青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笑着道:“戒指先取下來。”
栗青低頭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也是一愣。這戒指是她和穆冬知剛訂婚不久時,他給她戴上的,說是訂婚戒指。
把戒指取下遞給孫君梅,栗青的右手下意識地摩挲手指上之前戴着戒指的位置,即将要套上婚戒的位置。
穆家行事向來低調,這次的婚禮也選在穆家老宅舉行。受邀的賓客來自世界各地,以穆家為中心的一整片屬于穆家的區域全部戒嚴。賓客的座駕全部要在戒嚴區外停下,再乘坐穆家的車到達目的地。
這讓不少聞訊而來的傳媒大失所望,不過能看看戒嚴區的車道停滿的各式各樣的豪華轎車也算是一飽眼福。
栗青原本以為這場是一場普通的婚禮,穆冬知也是這樣給她說的。可頭頂上盤旋的直升飛機和接踵而來的賓客讓她意識到,或許穆冬知理解的“普通”并不是她所以為的普通。
眼前這一切甚至已經不能用隆重盛大來形容了。
不過這些其實都不怎麽重要,因為新娘新郎未來的生活質量和婚禮的盛大與否并沒有直接關系。
她起身走到窗前,朝窗外看了一眼。綠油油的草坪早已被主人精心裝點過,賓客們怡然自得享受這裏的好空氣。到處都洋溢着一股愉悅的氣息。
連栗青也莫名生出一種微妙的歡喜來。
她彎着嘴角想着,情緒果然是會互相感染的。
這會兒還不到舉行儀式的時間,栗青只好坐回沙發上,繼續發呆。沒一會兒孫君梅端着一旁點心進來,她把盤子放下:“我讓廚師少放了一點糖。”上次栗青吃了好幾塊,想來應該還算喜歡。
說完見栗青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又笑着解釋:“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栗青了然:“謝謝孫阿姨。”
她深深受教了。原來新娘還是一項體力活。
“快吃吧,”孫君梅說完就離開了。
栗青撚起一個精致小巧的點心放到嘴裏,味道還是那麽好,因為味道沒那麽甜,更加合她的口味。幾塊下去整個人都滿足了,飯飽思淫欲,再加上昨晚沒睡好,吃完之後栗青居然有點昏昏欲睡起來。
直到聽到有人小聲喊她,栗青才清醒了些。她朝門口看去,穿着一襲白色小禮服,頭上戴着花環的栗蔚然扒着門,朝四周看看之後,朝她小跑過來。
她盯着栗青看了半晌,道:“栗青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她一直以為新娘之所以漂亮是因為穿着漂亮的婚紗,可栗青此刻只是上了妝,也已經光彩照人。
栗青笑笑,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來。
“啊,差點忘了,”穆蔚然捉住她的手,從身後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個綁着蝴蝶結的盒子放到栗青手裏,神神秘秘地對栗青道:“這是結婚禮物。”
說完穆蔚然放開栗青的手,快速地朝門口跑去,快到門口的時候踩到自己的裙擺差點摔了一跤,把栗青吓得不輕,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她穩穩地站住之後,又跑出了門。
因為哥哥寵她,家族裏和她年齡相差不大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都有意無意地讨好自己,小時候覺得還好,越長大越覺得沒意思。
可栗樂今不同,他是真把她當作姐姐一樣的。
愛屋及烏,穆蔚然對栗青也生出了莫名的好感。
想到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穆蔚然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來,哥哥肯定會感激自己的。
快到儀式時間,退出去的化妝師等一幹人又重新湧了進來。最後栗青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裝好婚紗,朝樓下走去。
栗二爺已經在樓下等着,見她下來愣了愣,臉上露出點欣慰來。栗青挽住他的胳膊,緩慢地走出去,向已經站在紅毯另一頭的穆冬知走去。
穆冬知站在那兒看着自己的新娘慢慢朝自己走過來,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卻已經讓他有種已經過了一整個世紀的錯覺。
從紅毯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功德圓滿的栗二爺功成身退。栗青站在穆冬知面前,透過面紗望着他,然後緩緩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然會覺得穆冬知的手心在微微出汗。
肯定是錯覺吧……
從頭到尾穆冬知都表現得鎮定,直到牧師對栗青問出那句經典的話來:“栗青小姐,你願意嫁給穆冬知先生為妻嗎?願意照顧他,愛護她,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你願意嗎?”
他的身體僵住,生怕她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來。
然而他的新娘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用悅耳的聲音說出這世上最動人的話來:“我願意。”
這一刻,他鎮定的表情終于露出一絲裂痕來,心髒因為這樣一句話突然猛烈跳動起來,身體也微微顫抖。
仿佛……這一生只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