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比較喜歡女兒。”
栗青腦海裏不停地重複這句話。直到耳側傳來聲響,她才扭過頭,只見栗樂今站在車窗外,疑惑地看着她。他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下車只敲敲車窗提醒她。
栗青朝他點點頭之後,又回頭看着穆冬知,緊緊盯着自己的眼睛裏有着點點星光。
她現在肯定穆冬知是聽到了自己和孫君梅的對話,不過值得高興的是他似乎并沒有不滿意她的回答。
于是她認認真真從科學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之後,擡頭回望他:“從生理和遺傳角度來說,下一代的性別取決于父親提供的是X染色體還是Y染色體。”
其實壓抑着某種情緒的穆冬知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了,不過想着未婚妻近來接二連三地間接向自己表白,他還是耐着性子繼續聽着。
直到栗青頓了頓又總結道:“就是說,作為只能提供X染色體的母親,我是沒有辦法決定孩子性別的。”
穆冬知整張臉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糾結,好看的眉毛擰得死緊,沉默片刻,望着她問:“你想說的……只有這個?”
栗青想也不想地點點頭,穆冬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就把臉別開了。
下了車,栗青本來想感謝他送他們回來,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車子徑自掉了頭飛馳而去。望着那漸漸消失的車尾,栗青想了想,覺得他大概還是不滿意自己的回答……
“姐姐,”栗樂今上前拉住她的手,望着同一個方向弱弱道:“我覺得我剛才是不是還是應該喊一聲穆叔叔?”
倆姐弟如何猜測“聖意”,穆冬知自然是不知道的。
車子開得很快,一路飛馳往海港而去。
昨日在電話裏聽到穆思言提起他的身體狀況時,他雙手緊緊握成拳拽緊,生怕栗青會因此退縮。然而她卻毫不猶豫地出言維護自己,還說……還說就算他活不久也願意嫁他。
想到這裏穆冬知耳朵微微發燙。
他那時是高興的,甚至是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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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他的未婚妻這麽喜歡他。
可高興得意之後,轉瞬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頹喪和愧疚。他的健康每況愈下,誰也不知道現在仍舊跳動的心髒說不定哪天就停止跳動了。栗青還什麽都不曉得,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夢裏”的穆冬知一眼等到栗青為他動手術那一天。
就像穆思言所說的一樣,萬一他突然哪天就死掉了呢。栗青這麽愛他,她該怎麽呢?
穆冬知想想了想,決定他還是不要讓她那麽喜歡自己好了。不然他死的時候,她該多難過啊。
今天下午他明明知道栗青已經到穆家,還故意在公司逗留許久遲遲不回去,就是像故意讓她認為自己不重視她。
好不容易忍耐到可以回去,卻聽到那樣子的對話。
她說,她願意為他做所有妻子該做的事情,她說,她願意為他生孩子。
明明他已經下定決心的,要讓她不那麽喜歡自己。可即使竭力控制自己,他的忍耐力還是在剛才告罄,忍不住就告訴了她,他想要一個女兒,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
栗青的反應卻很出乎他意料,既沒有羞澀也沒有尴尬,而是認真地和他讨論了他想要女兒這個願望的可實現性。穆冬知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但是還是忍不住覺得生氣。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疼得厲害,沒過多久只好把車停在了路邊,人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喘氣。
他後面的一輛黑色商務車也跟着停了下來,車子停好之後身着黑色西裝的保镖迅速地跟随行的醫生走到穆冬知車窗前:“穆先生?”
穆冬知擡眼看了一眼車窗外的人,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事,等會就好了。”
“穆先生,你這麽硬撐着不是個辦法,”已經為他診治多年的醫生見他臉色慘白痛苦的樣子,忍不住又一次勸道:“還是盡早動手術吧。”
這個手術雖然風險比較高,可至少還是有繼續活下去的機會。照穆冬知這樣拖下去,他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連手術也會變得更加兇險。
穆冬知沒有回答,沉默地拒絕了醫生的提議。
見無法撼動穆冬知的決定,已經一把年紀的老醫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穆冬知并不是沒動過手術。
八歲那年,父母請來世界範圍內一流的醫生為他手術,并且對整個手術進行了精密的監測,連輔助手術的護士的家長都控制住了,可就這樣還是出了意外。他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他手裏握着的財富和權勢實在太誘惑人,有數不清的人盼着他死,他不能再冒險了。
以前在這個世界上,他誰都不信,現在他只信栗青。
他等她。
“回去吧。”穆冬知直起身體,淡淡吩咐道,疼痛終于褪去,他拉開車門繞到後座坐下。保镖迅捷地上車,啓動車子朝前駛去。
這一晚,誰都沒有睡好。
栗青早上是被冷醒的,仔細一看才發現杯子一半被弟弟緊緊抱着一半掉在床邊。長安山地勢高又靠海,晨間溫度低,冷不丁了打了個噴嚏,意識到不對的栗青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有些燙。好在并不是很嚴重,頭并不是十分沉,她也就下床穿了衣服,開始準備早餐。
吃過簡單的早飯,倆姐弟一同出門。
栗青先送他去鋼琴老師那兒之後,又去譚易那兒。
時間還早,栗青本來以為還擔心譚易還在床上,結果到那兒一看他竟然在院子裏跟着老太太老大爺一起慢悠悠地打太極。
見栗青瞪大眼睛一臉正經地看着自己,譚易難免有些尴尬,慢慢地停下動作,同他身邊的老大爺打過招呼才朝她走過去。
兩個人一路上樓,譚易狀似無意地說:“閑着也是閑着,運動一下。”說着把門打開,讓栗青進去,自己随後進去進了卧室。
栗青有點好笑地看他的背影一眼,其實他沒有必要這樣解釋的,她剛才并不是在嘲笑他。
之前來的頻繁也就沒注意到他的變化,她這一次來和上一次隔了七八天,這才突然發覺這個穿着寬松白色太極服,看起來朝氣蓬勃的譚易和一個多月前那個穿着沾了油漬的白大褂對着電腦一臉萎靡的失意醫生實在相差太大了。
栗青在病人候診的椅子上坐下,短短的時間內,這小小的空間漸漸被醫學檢查儀器填滿,空氣裏都是她早已習慣了的消毒水的氣味兒。
等譚易到卧室再出來時,身上已經換上了襯衣休閑褲,外面也套了一件白大褂。他拿着一疊病歷走到栗青面前遞給她:“這是這周還沒有确診的病人。”
現在來他這裏看診的病人已經不僅限于“福榕會”的姑娘了,一些同她們有聯系的金主也成了他的病人,只不過這些人來之前都會通過電話先預約一個單獨看診的時間。
除了比較難以言說的性、病,這些富豪高官平時應酬多了,血糖血脂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偏高。譚易給他們開的那些藥和囑咐的注意事項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可他這裏能給病人提供的最吸引人的是對隐私的保護。
當然啦,也有一些症狀太多難以确診的病人,這些就需要他們兩個人慢慢讨論了。
栗青手裏拿着這一疊病歷就是這樣情況的病人,她慢慢地看,想到些什麽就說出來同譚易讨論,譚易負責把讨論結果記下來,再将其在病人身上進行論證。
翻到最後一份病歷,栗青的手突然頓了頓:“鄒大成?”
譚易停下手中的筆,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笑着朝她道:“這個鄒大成,特別財大氣粗,連續來了三天,最後還給我不少小費。”
說着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實知道他并且來這裏看病的富豪不在少數,但只有他這麽張揚。如果不是太單純的話,就只能是蠢了。
“诶,”他突然望着她問:“你那嬸嬸是不是也是鄒家的啊?”榕城的上層圈子繞來繞去都是親戚。
栗青沒回答,只是把那份病歷單獨抽了出來,起身走到他面前放下,面無表情道:“如果這個人再來,你想怎麽賺他的錢就怎麽賺。”
譚易愣了愣,栗青出于某種考慮,對病人的收費是有嚴格的标準限制的,除非病人主動,否則他是不可以向病人獅子大開口的。
他本來想問栗青,這次怎麽不按規定來了,可擡頭看她面露冷色,想了想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讨論完病例,栗青和譚易對了一下賬目,發現雖然接待的病人不多,但已經把前期購置各種簡單的醫療設備的錢掙回來了。
考慮到即将開學會比較忙,暫時可能不能來,栗青和譚易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計劃,并且提醒他一些和那些人打交道要注意的事情。
譚易從前只顧嗑書本,對人際交往并不太擅長,如果不注意很可能會出問題。
從譚易那裏出來,正好快到她和伍瀾約好的時間,栗青就直接把請柬給她送了過去。
奇奇被他爺爺奶奶帶着出國玩兒去了,伍瀾閑得發慌,主動問栗青需不需要幫忙籌備婚禮。
說到這個,栗青有些尴尬。
之前她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總不好意思繼續讓孫君梅一個人忙上忙下,只是她一開口,孫君梅笑眯眯地表示,什麽都已經準備好,就等她穿上婚紗了,讓她慚愧不已。
這種事情栗青也不好跟其他人說,既然伍瀾問起,她就提了一下。伍瀾眨眨眼,頗為羨慕,雖然有父母公婆操心,當初她的婚禮也是把她累得夠嗆。
她順便又給栗青普及了一通婚禮上新娘需要注意的事項,聽得栗青一愣一愣的,她沒想到其中還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這還是我們,尋常人家的新娘需要注意的東西不比這個少。”伍瀾笑着道。
栗青受教地點點頭。
伍瀾喝了一口果汁,垂眸笑笑不言。
栗青一定不知道穆冬知為她準備了一個怎樣的婚禮,否則她不會這麽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