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朝蟻賊滿長安
宮中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舒适安逸,但自從高殷登基後,朝堂上的鬥争如狂風暴雨般加劇着。為了鞏固皇權,高殷聽從楊愔的奏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先後免去了年老體弱、貪贓枉法的人的職位,這些昔日的舊臣失勢自然心懷怨恨,他們投在了常山王和長廣王的麾下,到處為所欲為。
李祖娥不懂朝政,但是她心下很明白:時局變動,朝中失勢,高殷在樹敵甚多,而今獲罪只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楊愔獻策将高演和高湛調離京師,委任為刺史,他們便将計就計,利用趕赴尚書省拿委任狀的機會,召集朝中的官員飲酒作樂。酒過了三巡,那時楊愔正在筵席上登臨賞歌,見到二王,心道沒有好事,卻不曾料到可能因為自己的改革而危及了性命。二王當即派兵士将楊愔拿下,拳打腳踢,直打得他活活得丢了半條命。
那一天,高演和高湛披着盔甲,帶着兵士,押着楊愔他們一路走進昭陽殿。
他們一來,殿中的衛士便放下了兵器,磕着頭,準備束手就擒。
昭陽殿裏。
空氣裏是前所未有的窒息緊張,在一片兵器框框之聲中,聽到的是李祖娥的木魚聲。婁昭君坐在榻上,眉頭緊蹙着着,嘴唇緊緊地抿着,仿佛怒氣随時能從她的身體中迸發出來,而高殷和李難勝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高殷擡着頭,毫無畏懼,冷冷地望着高演。
高演向婁昭君說道:“楊愔挑撥我們骨肉間的親情,是個卑鄙的小人,罪不容恕。”
婁昭君驚訝地道:“真有此事?”
“是的。”一直不說話的李昌儀忽然道,“确實如此。陛下聽信讒言,不念舊情,将大齊的忠臣全部罷免,流放在外地,這實在是讓舊臣們心寒。”
李祖娥停下木魚,看到高演的神色中有些愧疚,越過高演,她看到高湛握拳的手指松開了又握緊,握緊了又松開,最後終是又在袖中攥成了拳頭——她呼吸一窒,起了不好的預感。
婁昭君身子不動,而向李祖娥大罵道:“我們鮮卑人難道還要受你這個漢人老婦的擺布!”
高演恭立着,說道:“我已經把楊愔他們殺了,以儆效尤。”
沉寂良久,衆人中無人敢出一聲,都呆立着。
“您……”高殷張了張嘴。
“臣絕對沒有什麽不臣之心。”高演連忙跪下來,“臣此次來是為了自保,為了使陛下沒有昏聩的聲明,臣才出此下策,臣一切都是為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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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殷說不出話。
高演繼續道:“咱們是至親骨肉,楊愔是挑撥離間的小人,怎可讓這小人得逞?臣是不會背叛陛下的,先帝臨終前有言,願讓臣取陛下而代之,臣是萬萬不敢,又怎麽會現在做出這種事?”他說的情辭懇切。
“朕……”高殷期期艾艾。
“陛下千萬不要禪位給臣!”高演趴下來,甚至以頭搶地,“這會讓臣留下千古罵名。臣願做周公,以輔成王。陛下千萬不要禪位給臣……”
高殷嘆了口氣:“我禪位給六叔叔就是了。”
“陛下!”高演高喊了一聲,立即站了起來。他忍不住笑了。他二十九歲了,意氣風發,深受衆臣的愛戴。高澄二十九歲時在幹什麽?高洋二十九歲時又在幹什麽?現在終于輪到他了,他文武全才,高洋在臨死之前曾經說過他可取而代之的話,他帶着三千甲士攻進了昭陽殿裏。
逼宮比他想象中還要容易,守宮的只有成休寧和娥永樂負隅頑抗,但那又能怎麽樣呢?他的甲士把他們殺了,如今,婁昭君偏向着他,天下已定,天下都是他高演的了。
那天之後,李祖娥很快便得到了高殷的死訊。那一天晚上,她在燈下編織着一串風鈴,李昌儀升任了尚宮,早就不跟着她做事了,而嫣翠出去為她打聽一些事,晚風很涼。
這是公元561年的九月,是高演登基的第二年,離高殷被廢相隔了差不多一年。
秋風吹得風鈴“鈴鈴”直響,殿外鋪了一地的黃葉,無人打掃。
她在編着一串風鈴,鈴铛用八寶吉祥結系着,這是她給兩個兒子的祝福。她纖手細細地編着,聽着外面“呼呼”的秋風。不知道高殷此次受高演谕旨來到晉陽,什麽時候會來探望他的母親,不知道高殷瘦了沒有,李難勝可懷了身孕?
一陣秋風隔着窗戶吹了進來,燭火一下子熄滅了,她一怔,擡頭去看窗戶,窗紙不知道什麽時候爛了一大片,被風一吹,窗紙“呼啦啦”直響,她連忙起身,去關窗戶,一陣秋雨也被吹了進來,冷雨忽然灑在她冰涼的肌膚上,并不感到寒冷。
與此同時,放在桌子邊兒上的風鈴也被風吹下去了,在地上茍延殘喘着。
李祖娥驀然間心中陡的一驚。
“我現在唯一怕的就是,我死了之後,你們怎麽辦?如果有戰争呢?我真怕你會遇上無助,會遇上亂世,我還未來得及給你設計好逃亡的路徑,戰争啊,戰争就等你死了之後再戰吧!”
李祖娥搖搖頭,在殿中來回的踱步。
不久,高演忽然好久不再上朝了。聽說他遭了婁昭君的訓斥,他是很孝順母親的,便一蹶不振,生了病,整日精神恍惚,他的皇後連忙給他請了法師來驅鬼,這才心情好了許多。他趁着心情好,出去圍獵,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折斷了肋骨,接着舊病複發,更是雪上加霜。
忽然一天晚上,高湛與高元海、高歸彥等人,帶着一些兵士造訪高演。在昭陽殿的門前,他們遇到了高演的親兵的阻攔。
于是,他們展開了戰争。
高湛站在高歸彥的身後,聽着兩軍交戰的聲音,像高演那天晚上一樣忍不住笑了,巫師說不利于起兵,他便帶着一些進行一些小範圍的鬥争,他若還不暗示給高演,高演死後會不會把皇位傳給高百年呢?
他有點等不及了,今天晚上過去之後,天下就是他高湛了。
宮中的女人也是他的了。
他喜歡宮中的女人。宮中的女人一般都是來自士族門閥的世家,她們纖細溫柔,他被這種嬌婉深深地吸引着。雖然他在十三歲的時候已娶了一位出身士族的女兒,但是他完全不能從她身上得不到這種感覺,她不是不美麗,不是不溫柔,可能是他娶她的時候太早了吧,他們是互相看着長大的——他看着她一天天美麗,她看着他一天天英俊,這對于彼此來說完全沒有什麽神秘感,多得只有審美的疲勞與厭倦。有的男人喜歡相濡以沫的感情,有的男人在乎的是新鮮感,顯然,高湛似乎是後者。
高湛笑嘻嘻地看着這一切。為了不驚動生病的高演,兵士們都沒有出聲,在黑暗中只能聽到刀劍相擊的刺耳聲。
高湛領着衆人,從禁軍的屍體上跨過去,再也沒有人阻攔。
他們長驅直入,走進了昭陽殿,就像當初他跟着高演走進昭陽殿一樣,不同的是,他現在很着急,他急啊,他就一步兩步邁進了高演所睡的卧室裏。
昭陽殿中的高演掙紮着起身:“發生了什麽事?”他看着高湛一步一步走過來,便緩緩地重新躺了下去,“你來了,你來了……也好,也好……”
他好像一直在等着這一刻似的。
“臣弟為剿滅叛賊而來,現在叛賊已滅,請陛下寬心。”說完,高湛就向身後的高歸彥他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他就帶着一些侍衛離開了。
他離開後不久,高演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