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定親
東柏堂之變以後,一切也都變了,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從高歡到高洋,兜兜轉轉,大魏至高無上的權力仍然牢牢地掌握在霸府的手中。
高澄死了。
他的姬妾中最悲傷地卻是馮翊公主。她不停地啼哭,想起來了便哭,哭累了,便去睡,等到睡醒了,睜開眼睛,又想來了,她便又開始繼續哭。
李祖娥去看她,面對着她,心裏止不住的心虛。
“對不起,姐姐。”李祖娥垂着頭,是高洋害死了高澄。
馮翊公主不知道她的道歉指的是什麽,暫時停止住哭泣,睜開眼睛,問她:“為什麽說對不起?”
“不……”李祖娥欲言又止,無法向她說明。即使,她也很恨高洋這樣做,但是,她同高洋的很多事,是不能和別人說的。
她轉移話題:“我只是覺得……覺得……”
“覺得什麽?”
“覺得你很可憐。”李祖娥小聲地道,“你一點都不怨恨他麽?”
她是高澄的正妻,堂堂的世子妃,高澄在的時候,在外面把一朵花一朵花采來,先是李昌儀,後是元玉儀,全然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然而,現在高澄死了,哭得最厲害也只是她。
李昌儀與元玉儀,以及他的其他姬妾都早不知道去幹什麽去了。
“他畢竟是我的夫君,我真忍不住不哭。”馮翊公主輕輕地搖了搖頭,淚水又止不住地往外湧了出來。
李祖娥聽了,心中不由得一驚。
高洋畢竟也是她的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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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自那次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來見她,李祖娥心灰意懶,也不想看見他,她現在對他很恨,她很恨他殺了流螢,她不會原諒他,絕不,然而,即便如此,她又不能恨得殺了他,她還是愛着他的,因為他一直對她很好。他為她添置新衣,他在危難時候救了她,她無聊的時候,他也會陪她說話。
這一段時間裏,高洋又開始彈起了胡琵琶,琵琶聲聲,秋風切切。
“小時候,兄兄常年在外征伐。”高洋撥了幾下琵琶,絮絮地講着,“是大哥照顧我們幾個兄弟,他好不容易得了一塊胡餅,自己不吃,留着給我們吃……”
“可惜,他對你那麽好,你還是殺了他。”李祖娥看着他,他全身缟素,面容蒼白,臉頰凹陷着,他才十九歲,便憔悴至此,為了擊敗高澄而成為他的繼任者,為了對付朝堂上的皇帝大臣,他一定費了不少的心力。
面對她語音中的嘲諷,高洋不為所動,繼續道:“每次家家不高興了,也是大哥過去安慰,大哥說話風趣,常常引得家家開懷大笑,我不讨家家的喜歡,大哥也常在家家面前替我說好話……”
李祖娥冷笑道:“人已經死了,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有用!”高洋擡起頭,望着李祖娥,這使李祖娥後背一凜,月挂在中天,他的一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雙狼眸。
他就像是一只狼,一只蓄勢待發的狼。
他堅決地說道:“我要為大哥報仇。”
“報仇?貓哭耗子,貓哭耗子……”李祖娥像聽到一個笑話一樣笑起來了,“你要向誰報仇,他的仇人不就是你,難不成你要殺了你自己?”
“阿娥,我告訴你,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你聽清楚了麽?”
“因為他擋了你的路,你就殺了他。高洋,你是個大騙子,你真虛僞。”李祖娥罵完了,喘着細細的氣。
高洋不再理睬她,繼續彈起了胡琵琶。
她是恨他利用她,恨他的虛僞,還殺了流螢,她尋找機會挖苦諷刺他,李祖娥想起了馮翊公主,她如今還在哭吧,她想想自己,若是高洋現在死了,她會不會哭呢?她想她一定會哭的。因為假如高洋不在她的身邊了,還有誰為她買東買西、跑前跑後,還有誰為她彈琵琶唱新歌,還有誰關注她的一颦一笑,還有誰在乎她的心情?
只有高洋!
她還是愛着他的。
她只好尋求疏離,尋求遺忘。
然而,忘終不能忘。
她開始念起了佛經。
該如何對待這樣的一件事呢?
段曼,段韶的妹妹,段榮的驕傲,同太原公高洋正式定親了,婚禮擇日在晉陽舉行。
嫣翠聽到消息之後,一臉的忿忿。
李祖娥聽了,這一刻,她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馮翊公主哀怨的影子。
兔死狐悲,她早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她怔了怔,仍是一絲不茍地抄寫着佛經。
她總要抄完了一頁的佛經,才願意停下來做其他的事情。
“夫人?”嫣翠氣呼呼地叫她,“你不生氣嗎?”
“我不生氣……”李祖娥擱下筆,咬咬牙,顫着手指去拿一杯水,“我……我不是生氣,我怎麽會生氣?”
嫣翠跺腳:“夫人,你不知道,自從太原公将我派給夫人使喚之後,我一直都很擔心表小姐會嫁過來。”
李祖娥微微一笑:“你不喜歡表小姐嗎?”
嫣翠毫不猶豫地道:“當讓不喜歡她了。她有什麽好啊,驕傲自喜,從不把人放在眼裏。可是……可是太原公偏偏對她格外注目,在晉陽的時候……”
“呯”的一聲,杯子摔在上,發出碎鳴,熱水灑了一地。
“沒事沒事。”李祖娥不管地上的水了,只緊緊地握着嫣翠的手,勉強得展顏一笑,說道,“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因為前天的病還沒有好全,是這樣的。”
嫣翠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明白了,現在,太原公夫人得心裏一定不好受,便再也不說話了,默默地去收拾地上得碎片和水。
“夫人,我先告退了。”她輕輕說道。
“你去吧。”李祖娥仍笑着,仿佛是一朵花開着不動。嫣翠出去之後,她才一下子頹喪地坐在床榻上,淚水一直往外湧。
她當然很生氣。
她很不開心。
嫣翠在面前的時候,她忍住沒有哭出來。
死高洋!
臭高洋!
枉費她對他那麽好,她就不該對他好,從一開始嫁給他,她就應該冷面對待他,當他挽留的時候,她為什麽沒有一腳把他踢開?衣襟都被淚水沾濕了,她着急地胡亂擦着,然後轉身,一頭紮進了被褥裏,痛快淋漓地大哭起來。
她很委屈,跟自己委屈。
她很難過,跟自己難過。
她要哭,顧不得眼睛美不美了,不管美不美,她橫豎都不讓他看見。
她像馮翊公主一樣大聲地哭,但是,她只哭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