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東柏堂之變
她昏過去了,然而夜并沒有因為她的昏倒而不進行下去,夜,還在繼續,接下來要繼續一場殺戮了。
是夜,月黑風高,是殺人的好氣氛。
月亮懸挂在中天,見證着這一場殺戮。
蘭京領着他的六個結拜兄弟沖進去的時候,就在屋子裏看到了高澄,高澄正在東柏堂裏同衆位家臣商量着取代元善見的事情。
他們七個人七手八腳地走了進來。
高澄對他們的突然闖進來的行為有些憤怒。
高澄從床榻上坐起來,起身,指着蘭京,說道:“你進來幹什麽?老子還沒叫你進來……”
蘭京端着一盤子熱氣騰騰的菜,讨好一般地說道:“嘗嘗這盤菜吧,這是奴才最新做出來的菜式……”
高澄奇怪地道:“新的菜式,什麽菜?快拿走,我沒叫你,你不許再進來!”
蘭京這時候已經湊到了高澄的身邊,像要把手上這盤菜硬塞給他似的,高澄不耐煩地揮手,突然,他的眼前閃出了一片刀光,淡青色的刀光,慘白如月光,一閃之間,有恰如元玉儀含情的目光。
“其實,我來殺你!”蘭京打翻了盤子,不知從哪裏亮出了一柄刀,一柄剔骨刀,這柄刀是用來在廚房裏解牛了,如今被他拿在了手上。
高澄猛然吼了一聲,一袖子揚出,推開蘭京。然後,他迅速地往後退,直退,接着“砰”地一聲,腳下被絆住,一下子跌倒在地,全身伏在了地上。
在滿堂重臣的驚呼聲之中,蘭京下令:“殺!”他說完,又撲了過來,如一只久日不見到糞堆的蒼蠅。
蘭京帶來的六名結拜兄弟,應聲而出,他們像過節去集市上購物一般,歡天喜地地迅速都出了手。
正在東柏堂裏議事的這些人,老的五六十歲,小的只有十幾歲,他們都是很擅長在朝堂上打敗政敵,卻不常常舞刀弄劍,在生活中戰勝劍客,他們給這些拿着菜刀或剔骨刀的奴才們殺得毫無反抗之力,比踩在地上的泥土還不如。
楊愔最先逃跑了,崔季舒一頭紮進了廁所裏,而陳元康在最關鍵的時候,用身體替高澄擋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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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蘭京已經奔到了床榻之側。
高澄,身為大魏國的齊王,有着劍履上朝待遇的當朝宰相,這樣的一個人,他曾經十五歲入朝輔政,曾經邺城四貴在他懲治貪賄的棍棒下瑟瑟發抖,曾經他收複颍川,平定兩淮,曾經春風得意,而現如今藏在這條床榻的床底下,狼狽得如一條喪家之狗。
他被他最欣賞的廚子給暗算了,這廚子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推薦的,他一次賜給這廚子的東西都可以讓他在邺城裏買好幾套房子,然而,他竟背叛了他!突然想起來他剛剛還和在座的說前天夜裏所作的一個夢,他夢見蘭京用刀砍他,他還說要盡快處死他,可是……這到底是夢成了真,還是蘭京成全了他的夢?
他很傷心。
東柏堂外在喧嘩,腳步紛雜,高洋領着一群人從外面進來了。
他的二弟來了,來得很巧。
他的危險就要過去了。
然而,在他有點慶幸的時候,床榻突然被七個人掀了起來。然後,一把剔骨刀,也适時地捅進了他的腹中,長長的刀刃幾乎要從他的後背突出來。
“二郎!”高澄還未喊出,卻已在慘嘶道,“你……你……你……”
他終于把“你”字說完,便吐出一大口鮮血。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一向都待你不薄!”高澄瞪着眼睛,不知是在問蘭京,還是在問高洋,然而,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蘭京蒼涼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誰叫他抓住了她?誰叫我只是一個家奴?”
說罷,他又捅進去了一刀,看到高澄閉上了眼睛,他才放下滿身是血的高澄。
高洋走了進來,早已奮不顧身地撲了過去,他抱着高澄的屍身,痛哭失聲:“大哥,我來了,我來了,我來晚了,你為什麽不等着我?不等我?”
半晌,他才呆呆地起身,走出屋門,忽的轉回身,徐疾有致地吩咐道:“記住把這個七個人都殺了,一個不留,剁成肉醬;記住大将軍活的好好的,活的好好的。知道麽?”
衆人忙不疊地道:“是。”
然後,他們一起把這七個刺客都了了賬。
高洋這才滿了意,走了出去。
第二天之後,也就是一夜之後,一切都變了,一切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變。
李祖娥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是個晴天,鳥語花香的,吹了一天一夜的秋風已經停了。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嫣翠坐在床邊,見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松了一口氣。
“夫人醒了。”嫣翠撫着胸口,“你昏迷了一晚上,真是把我給吓壞了,你先好好歇着,我去請太醫過來。”
李祖娥怔怔地躺在床榻上。
高洋與太醫同時走了進來,太醫隔着羅帳替她把脈。
“流螢呢?”
“下葬了。”高洋把一枚五铢錢遞給她,是一枚完好的五铢錢。他面無表情地道,“我答應你了,我讓蘭京同她永遠在一起了。”
李祖娥只看了一眼五铢錢,便不再看了。
她閉上眼睛,但已經哭不出來了。
高洋吩咐太醫下去開藥方子,自己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繼續道:“怪可憐的。她是同你一起長大的,只比你小了兩歲,今年剛過十五歲吧,正是笈笄之年啊,她是一個聽話的丫頭,卻從心裏想叛逆,原本她下半輩子可以有一個很好的生活,可是沒有了,她遇到這樣的事,全都應該歸咎于你。”
李祖娥問道:“是我?”
“我警告過你,如果你不出來的話……”高洋的聲音裏顯出一種悲傷的感覺,“她不會死,他也不會死,他們都不會死,他們都是你害死的。”
他把這些種種慘事全都歸罪在了李祖娥的身上,仿佛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外面觀戲的人,一切的事情都與他毫無關系。
嫣翠拿着藥方子,跟着太醫一塊去煎藥。
他們走後,屋子裏只剩下她和高洋了。
李祖娥看着他,說道:“你為什麽要殺他們,他們只是家奴?漢朝的太常袁盎,他的家奴因私通婢女,被他知道之後,便畏罪潛逃了,而袁盎卻親自把他追回來,不但沒有處罰他,反而把婢女賜給了他。你為什麽不學學古人?”
高洋笑了笑:“他觊觎我的東西,他是咎由自取。”
李祖娥追問:“那你為什麽不殺高澄,為什麽不殺楊愔、段韶,還有崔季舒?以及那些所有想調戲我,想私通府上婢女,和那些在朝廷上擋着你路的人?”
他轉身,背對着她說道:“他們已經死了,一夜之間全死了。”
“什麽?”李祖娥忽然仿佛被一瓢冷水澆下來。高澄死了,她這才明白高洋嘴裏的“他們”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是你殺的?”李祖娥淡漠地一笑,聲音卻控制不住的顫抖。
“不是。”高洋堅決地道,“是蘭京殺的,用的是廚房裏慣用的剔骨刀。”
“是你支使他的?你抓了流螢,你……利用了所有人!”李祖娥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高洋強烈反對蘭京和流螢在一起了,當她要把流螢許給蘭京的時候,為什麽他的反應那麽激烈了,為什麽高洋要抓住流螢威脅蘭京了……所有的一切“為什麽”都豁然開朗了。只是,這個人,高洋太過于陰狠了,他居然會殺死自己的親哥哥?想到将來,他又會怎樣對待她呢?
“不是!”高洋似乎看出了她現在的心思,再次鄭重地重申。
李祖娥好笑地看着他。
高洋帶着十二分地倦怠,但仍然很堅決地說道:“憑你怎麽想,我說不是就不是。想殺大哥的人很多,比如正和大哥鏖戰的侯景,比如多次想殺大哥的元善見,比如……你不要忘了,元玉儀是元氏宗室,而蘭京也是她推薦進來做廚子的。”
李祖娥輕輕地搖頭,問道:“高洋,你晚上會不會做惡夢?”
“不一定會。”高洋回答,“你剛醒,好好歇着,我要去雙堂了。”
說完,高洋轉身離去。
李祖娥一下子跌回到榻上,翻身朝內側躺着,在淚水落下來之前,倏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