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多少新人 (1)
嚴墨戟腳步一頓。
房內響起一個有些怯生生的聲音:“娘,我真的讀不下去……你和爹這麽辛苦, 我像嚴哥一樣, 賺錢不好嗎?”
“你還想跟東家比!”張大娘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怒氣, “東家有本事,白手起家能把鋪子做大,你有那能耐嗎?我和你爹辛辛苦苦送你去夫子學堂念書,你竟然、竟然……”
——聽起來像是張大娘和她兒子有了矛盾?
嚴墨戟想了想, 還是敲了敲門。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 不多時,大門打開,張家大叔愁苦的老臉出現在門後。他手裏拿着一杆煙槍, 一看是嚴墨戟,有些意外,多少露出了個笑模樣:“原來是嚴郎君……快請進。”
嚴墨戟進了屋,看到張大娘頭發有些淩亂, 坐在塌上用袖子抹着眼淚;張大叔領嚴墨戟進來之後,就蹲在門口繼續抽着旱煙;而張三郎怯生生地站在一邊, 一臉無措。
地上還潑灑了一地白白的湯汁軟塊, 聞起來像是豆花。
張大娘見嚴墨戟進來了,稍稍收起了情緒,勉強一笑,攏了攏頭發:“叫東家見笑了……”
嚴墨戟擺擺手,把手裏帶的鹵貨遞給張大叔,笑道:“大老遠就聽見你們母子吵架, 出什麽事了?”
許是在心裏憋了太久,張大娘猶豫了一下,面對年輕卻極為可靠的嚴墨戟,終于還是按捺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傾訴了起來。
和嚴墨戟在門外聽到的差不多,張三郎前些日子忽然回家來,說是不想去學堂念書了,張大娘問他他也只說自己沒那個天分,不如回家幹活。
這可把張大娘氣壞了,她大半輩子的心思都放在了供養這個兒子念書上,指望着張三郎能夠考取功名、光耀門楣,哪想到童生考試近在咫尺了,卻迎來了當頭一棒呢?
張大娘堅決反對,張三郎性子內向,也就沒敢再提,只是不像以往那般勤奮;今兒個張三郎下學路上主動買了些張大娘愛吃的豆花回來,張大娘還道是這孩子終于想通了,沒想到一開口又是說他不想讀書了。
母子倆因此爆發了争吵。
嚴墨戟聽了前因後果,看向了張三郎:“三郎,能不能跟嚴哥說說,為啥不想念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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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墨戟從前來張大娘家,也見過幾次這張三郎。張三郎年紀和原身差不多,只是在學堂久了,一股不沾世事的書卷氣,人倒是老實聽話。
張三郎猶豫了下,才低下頭,低聲道:“我不是那塊料子……夫子教的東西我學起來總比其他人慢上許多,上次童試也沒考過……”
說到最後,隐隐已經有了些哭腔。
嚴墨戟仔細看了看張三郎臉上的神情,心裏了然:這孩子怕是壓力太大、考前焦慮了。
嚴墨戟前世兒時,家中窮困,父母也是拼盡全力供養他念書。想着自己要努力學習,他壓力也特別大,經常用力過猛,感覺題都不會做,辜負了父母的期待,偶爾也會想不如幹脆回家跟父親一起幹苦力補貼家用。
有一次因為些許錢財問題,家裏被幾個惡毒親戚鬧過之後,他鼓足勇氣跟媽媽說“不想讀書了”之後,媽媽燒柴的動作一頓,沒有訓斥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想上學,那就跟我幹活吧”。
接下來一個月,年少的他就跟在媽媽身邊幹活——說是幹活,其實主要就是撿柴做飯,更細致的活他也做不好。
他本想跟爸爸一起去出大力,被媽媽阻止了:“你想休息一下,媽沒意見,只是你長個子的年紀,跟你爸一樣幹活,身子要垮掉的。”
這一個月時間裏,媽媽沒有對他說什麽重話,只教着他在家做菜、煮飯、攤煎餅……就在這期間他發現了自己對食物的超絕記憶力,很快就把媽媽會的廚藝都學會了。
休息了一個月,媽媽才跟他正式談了心:“媽知道你是覺得拖累了家裏,所以才想辍學的,也知道你在學校裏壓力很大——媽和你爸對你沒什麽大期望,只想你好好的,将來安安穩穩的就夠了。你到底要不要讀書,自己考慮清楚。”
最後嚴墨戟還是重新回到了學校。
一根弦崩得太緊,早晚會拉斷。嚴墨戟至今都在慶幸,他的媽媽讓他把那根名為責任的弦放松了一些,他才能重新收拾心情和動力,再次努力。
如今看着與當初自己幾乎如出一轍的張三郎,嚴墨戟心裏油然而生一絲同理心,轉頭看向了張大娘:“張大娘,三郎既然覺得壓力太大,不如你就順遂了他的心思吧。”
張大娘本以為嚴墨戟會幫她勸服兒子,沒想到嚴墨戟竟然反過來勸自己,不由得臉色一急:“東家……”
嚴墨戟比劃了一個稍等的動作,笑着道:“莫急,大娘,我的建議是讓三郎到什錦食來做些日子的工,一方面三郎壓力大,硬逼也适得其反,不如讓三郎做做別的,再看三郎能不能回心轉意;另一方面,咱們什錦食裏,識字的人也有不少,讓李四他們考校三郎的學問,省得日子久了學的東西都忘了。”
然後他轉過頭對張三郎道:“三郎,你想做工賺錢,就來什錦食做些時日,體會一下賺錢的辛苦——可未必比上學輕松多少呢。”
張大娘愣了下,下意識看向了張三郎,猶豫了半晌,想着若是讓三郎受點累,也許三郎就願意回學堂讀書了,才有些不甘不願地點點頭:“若是三郎樂意,那可以試試。”
張三郎等了這許久才等來娘親的些許讓步,頓時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我願意,多謝娘!多謝嚴哥!”
嚴墨戟笑道:“你可別謝我,在什錦食做工可累了,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大娘的兒子就讓你輕松混日子,到時候不要偷偷罵我就好。”
張三郎有些羞赧:“不會,不會。”
勉強打達成了和解,張大娘收拾了一下心情,擦了擦眼角,有些感激地對嚴墨戟道:“多謝東家為三郎操心了,三郎的工錢就從我的工錢裏扣吧。”
“三郎工錢還是照發,哪能白白用三郎做工呢。”嚴墨戟笑着擺擺手,阻止了張大娘進一步的客氣,“放心吧,我心裏有數,三郎出多少力我就給多少錢,不會讓你們占便宜的。”
張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拿了掃把來打掃地面:“東家你先坐下……三郎快去給東家燒水!”
嚴墨戟笑道:“不用麻煩了,我馬上就得回去了……下次大娘可不要随便潑豆花了,這豆花聞着就香,我都覺得可惜了。”
張三郎紅着臉端了水過來,順口答道:“這是孫家的豆花,可香呢,嚴哥你也可以去嘗一嘗。”
嚴墨戟想了想,謹慎地問:“是鹹的吧?”
…
張三郎加入什錦食,大多數人都對新加的苦力表示了熱烈歡迎。
除了李四。
李四皺着眉,看着站在一邊局促不安的張三郎,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嚴墨戟:“東家,你讓我帶他……帶他幹什麽啊?”
“煮面,算賬,給你打下手,幹啥都行。”嚴墨戟一邊打着蛋液,一邊回答道,“你這不是最忙嗎?讓三郎給你打下手,你看看能教他幹什麽就教一點。”
嚴墨戟在張家說的話可不是客氣,既然給張三郎發工錢,他可沒打算白放着這個苦力不用。
——就當這小子來勤工儉學吧!
嚴墨戟毫無壓榨未成年人的負罪心,把張三郎丢給李四,就快樂地回去自己的小廚房去了。
他現在正在制作蛋撻。
雖然鎮上吃食口味偏鹹,但是人類本質上都有對甜這種口味的追求。之前的戚風蛋糕剛一推出,立刻就受到了顧客們的熱烈追捧,錢平每天花幾個時辰做出來的戚風蛋糕,轉眼就會被瘋搶一空。
嚴墨戟打算趁熱打鐵再推出幾款西式甜點。
說來奇怪,這個鎮上好像不太流行奶制品,嚴墨戟找了許久也只找到一兩家賣奶制品的店,生意還不怎麽樣;偏偏西式甜點裏牛奶一般都是必需品。
不得已嚴墨戟求助了紀母,紀母回家跟紀父提了一嘴,紀父從此之後每次下村,都會帶幾罐鎮外村子裏自家的牛奶回來。
雖然不多,不過做做蛋撻之類的甜點還是夠了的。
蛋撻的做法也是西點裏相對簡單的,雖然沒有錫紙和烤箱,嚴墨戟試驗幾次之後還是找到了合适的制作方式。
鋪子擴大之後,原來的烤房專門留着做烤鴨、烤雞和熏肉了,另找了個房間,單獨為甜點壘了個新的烤爐。
一盤蛋撻新鮮出爐,牛奶與蛋的甜香迅速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
聽說東家在制作新的吃食之後,經歷過幾輪新品沖擊後、經驗老到的夥計們,輪班能脫身的都圍了過來,湊近試圖分一杯羹。
嚴墨戟沒有攔着他們,新品出爐剛好可以讓衆人試吃一下,也好根據鎮上的口味進行調整。
紀明文永遠是最快的,抓起一個就咬了一口,然後眼淚登時就出來了——太燙了。
蛋撻中間的蛋心剛出爐時非常燙,要多放一會兒才能涼下來。小丫頭動作太快,嚴墨戟還沒來得急阻攔,她就塞嘴裏去了。
不過就算被燙出了眼淚,紀明文還是淚汪汪地含糊道:“好、好吃……”
嚴墨戟有些哭笑不得,見她嘴角舌頭只是發紅沒有起泡,也就由着她去了。
其他夥計們吸取紀明文的教訓,小心翼翼吹着氣,慢慢咬下蛋撻外層的酥皮,只覺得一股濃濃的甜香沁入鼻腔,嘴裏充盈着甜絲絲的酥軟口感,讓人只想再咬一口。
“好香!”
“俺一貫不吃甜食的,但是這吃食是真好吃哩!”
“東家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這吃食叫啥呀東家,俺想買一點回去帶給俺娘吃。”
嚴墨戟笑了笑,回答道:“這個叫蛋撻,我再調整一下,估計明天就可以上架了。”
頓了頓,他拍拍剛才那個想買蛋撻回家的憨厚青年,提醒道:“不過因為牛奶有限,蛋撻一天做不了多少個,可能比較貴。”
那夥計一聽,頓時把自己只咬了一口的蛋撻從嘴裏拿開,有些手足無措地問:“那俺能把這塊帶回去不?”
“可以,分給你們吃的東西,只要別拿出去賣,随便你們怎麽處理。”
有時候嚴墨戟試驗新食物,都會把不太滿意的産品分給這些夥計們;不讓他們出去賣的理由也很簡單,沒有經過嚴墨戟調整認可的,拿出去賣會影響什錦食的口碑。
現在在做的這些小吃,盡管口味、制作都不相同,可是每一道小吃的每一道工序、每一種配料,都是經過嚴墨戟嚴格計算篩選的;為了讓做這些小吃的人不敗壞了什錦食的名聲,嚴墨戟還特意花功夫,把制作工序都量化了下來,保證制作者按圖索骥,成品口味相差不差。
畢竟一些小吃不像正菜,對手感的要求沒有那麽高,量化步驟之後,做熟了也可以做得差不多。
張三郎頭一次碰上這種事,謹慎地站在原處沒有動作,李四吃完了自己搶到的那塊,回頭看見張三郎稚嫩的臉上,眼神有些渴望、又有些怯懦地看着嚴墨戟那邊,不由得有些頭痛。
——唉,他真的不适合帶孩子……
李四猶豫了一下,從正在慢慢品味蛋撻香味的錢平那裏虎口奪食,手中菜刀輕輕一轉,把蛋撻切成兩半,然後把錢平咬過的那半丢了回去。
錢平愣了一下:“四哥,你做甚?”
“哄孩子。”李四敷衍了他一句,走到張三郎身邊,把那半蛋撻丢給張三郎,“看你饞的,吃吧。”
張三郎臉色騰地紅了,接着蛋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小聲道:“多謝四哥。”
李四不以為意擺擺手,轉頭回了他的面條攤位。
張三郎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感受着蛋撻的香甜,眼睛都有些眯了起來。
好甜!
…
蛋撻和精制的戚風蛋糕,嚴墨戟做出來是想打開鎮上富貴人家市場的敲門磚。
連同特意加入果汁調配過的鏽茶,嚴墨戟帶上這些精致的茶點,拜訪了苑五少爺。
苑五少爺嘗過蛋撻和戚風蛋糕之後贊不絕口,嚴墨戟趁機提議,想通過苑五少爺把戚風蛋糕和蛋撻推廣出去。
苑五少爺輕輕喝了一口水果鏽茶,回味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你這幾樣吃食瞧着精致,嘗着也新鮮,作茶點确實不錯——只是不是本少爺瞧不起你那鋪子,什錦食的鋪面着實有些普通了,鎮上的大戶人家,除了本少爺這樣的老饕,恐怕沒幾個願意去你那鋪面的。”
這個問題嚴墨戟其實也早有考慮。
在擴大什錦食鋪面的時候,嚴墨戟就想過,古代社會等級尊卑頗為嚴苛,大戶人家的少爺們肯定不會跟普通的腳夫民婦們一起擠什錦食的大堂,什錦食想做大戶人家的生意,場地問題是得好好考慮。
原本嚴墨戟想過單獨針對這些富貴客人搞一間單獨的鋪子,裝潢成豪華的貴賓室,來招待這些挑剔的少爺小姐。
只是出于資金和人手考慮,嚴墨戟把這個方案否決了。
他主打的其實不是正菜而是小吃,且不說大戶人家的人會不會來這裏吃小吃,就算真的裝潢起一個個單獨的包間,這些少爺小姐們來吃個一碗兩碗,也得不償失。
那麽換個思路想的話……
嚴墨戟笑着對苑少爺道:“五少爺不必憂心,我的打算是,在什錦食單獨開一個窗口,哪位少爺小姐想嘗嘗什錦食的美食,只管使喚下人去點單,我們自會把吃食送到府上。”
苑五少爺摸了摸圓潤的下巴:“這倒是不錯,只是有些吃食,做好之後過久了味兒便不美了吧?”
“這個不必擔心,我一定保證吃食在最新鮮的時間範圍內送到。”嚴墨戟拍着胸脯承諾道。
他特意叫李四和錢平展示過他們的輕功,尋常他走路一個小時的路程,李四施展輕功,不過幾分鐘就到了,比前世的摩托車也差不了多少。
這種速度下,帥團和飽了麽都能把外賣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他難道不行?
正好馬上要招一批江湖人入職,到時候就先從送外賣開始訓練吧!
得了嚴墨戟的承諾,苑五少爺答應了幫助嚴墨戟推廣的請求,只是奸詐地要求,大戶人家的點單單獨記賬,分給他的分成要提高。
雖然很想吐槽這位五少爺,家財萬貫還要摳這點利潤,但是看五少爺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嚴墨戟也看得出來,這位衣食無憂的五少爺,對這讨價還價的過程非常享受。
因此嚴墨戟故意在分成比例上和苑五少爺你來我往了幾個回合,才跟這小胖子談妥,帶着合約回去了。
單獨開了個小窗口,對着大街,又拜托紀明武雕刻了些菜單木牌,然後就等着李四那邊招攬的江湖散人就位了。
沒過幾日,李四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說找到幾個願意到什錦食做工的江湖人。
嚴墨戟欣然前往,挑了個什錦食客流量不大的晌午,在李四錢平兩個人的陪伴下去面試了一番。
只是見到這些江湖散人之後,嚴墨戟大吃一驚,感覺完全颠覆了自己對武林中人的想象。
站在面前一溜七八個人,大都衣衫褴褛、頭發淩亂,在酷暑的正午下滿頭大汗,除了兩三個看起來幹幹淨淨的青年,剩下的都像是從貧民窟裏抓出來的。
——這些人,真的是武林中人嗎?
李四看出了嚴墨戟的疑惑,在嚴墨戟身旁悄聲說道:“無依無靠的江湖散人,收無所得、居無定所,生活很是清苦。”
其實不光是嚴墨戟,李四和錢平兩個人,在知道江湖中的底層散人的生活竟然如此窮困之後,也是暗自心驚。
朝廷對江湖武林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漠地抵制,慣會見風使舵的商賈和地主立場自然比朝廷更加堅決,像他們倆一樣有門派依靠還好,小門派或者無門無派的人,只能做做镖局護院求一碗飯吃,要不然便是隐姓埋名回去鄉下種田。
不舍得武藝白費的人,便只能四處流浪,有些失去了底線的人,幹脆轉行做起了強盜,打家劫舍。
眼前這些人,已經是李四篩選過,行事還算有分寸的人了。
有幾個耳朵尖的,聽到了李四的話,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嚴墨戟驚訝過後,也沒再說什麽,只讓這幾人都先坐下,然後看起了李四遞給他的草紙。
這是他之前要李四先給這些“面試”的人做的統計,包括他們的武功、特長、喜好等等,好自己用來參考。
攤開幾張草紙,首先映入嚴墨戟眼簾的就是一排大大的“一”字。
這個位置是對武功水平的評價,嚴墨戟特意吩咐李四,要他以他和錢平數值為6做參考來評估這些人的武功水平。
結果出了兩三個“三”之外,其他人都是“一”……
嚴墨戟看了李四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到底是李四自視甚高呢,還是說……
其他念頭在嚴墨戟心裏一閃而逝,他沒有細想,認真開始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面對江湖武林人的面試。
雖說上次面試是面試李四錢平,但是那是他倆僞裝成了普通人,嚴墨戟也是從面試普通人的角度提問的。
首先還是一些常見的面試問題,以及部分的心理測試;然後針對江湖人的身份,嚴墨戟還特意加了幾個問題,壁如“是否有殺人過”等。
手上沾染過人命的,嚴墨戟統統拒了。
并不是他怕麻煩,只是成長于現代社會的嚴墨戟,對于“殺人”一事還帶着本能的抵觸與厭惡。他無從鑒別手染血腥的人是否是行俠仗義,只能拒絕這些人靠近他的生活。
他要為他自己,還有其他身邊的親朋好友負責。
手握長劍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手握長劍卻無法控制的人。
有現代心理問題的小技巧,加上李四錢平兩個門神一般虎視眈眈地站在嚴墨戟身後,幾個染過人命的人垂頭喪氣地退出了。
李四一邊幫嚴墨戟鎮着場子,一邊神情帶了些微妙:東家瞧起來對殺人似乎頗為抵觸?那小師叔将來身份曝光之後可怎麽辦呢……
嚴墨戟不知道李四在操心什麽,專心面試着面前的人,把剩下的幾個人都折騰得夠嗆。
有幾個人面露苦笑,已經隐隐有了放棄之意。
——唉,他們就說,哪有明知他們是江湖武人,還樂意招收他們做工的商賈呢……
——這個白面小郎君,怕不是只是來戲耍他們的……
嚴墨戟又淘汰了一個居心不軌的人,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了面前還剩下的六個人:“好的,你們有沒有什麽問題問我?沒有的話,我們就可以簽契約了。”
這幾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相信。其中一個年長的漢子忍不住确認了一下:“小郎君,你的意思是,我們幾個你都要招?”
“沒錯。”
幾個人眼中都閃現出驚喜之色,互相對視幾眼,一個挽成婦人發髻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奴家想問問,小郎君可有落腳之地提供給我等?”
“包食宿。”嚴墨戟爽快地道,反正擴大之後的什錦食,還有不少後院空房,“你若想避嫌,可單獨一間房。”
這六人中好像只有她一個女人。
那女子謝過,其他人又問了幾個待遇相關的問題,最後大家簽字畫押,一齊叫了一聲“東家”,算是正式加入什錦食了。
嚴墨戟讓李四帶着這些人前去安置,自己則和錢平慢悠悠地趕回了什錦食。
回去的路上,嚴墨戟随意與錢平說着話:“錢平,你熱不熱?我看你好像沒流多少汗?”
錢平憨厚答道:“東家有所不知,我的內功路子是中正平和,有避寒避暑之效,這點太陽還不算啥。”
——卧槽,這就太令人羨慕了!
嚴墨戟啧啧贊嘆了一會,忽然冷不防問了一句:“站在最左側的兩個,是你的同門吧?”
錢平下意識随口答道:“嗯,是我師侄……”
他忽然頓住,張口結舌地看向嚴墨戟。
嚴墨戟故作深沉地笑了笑,拍了拍錢平的肩膀,哈哈笑道:“放心,我說過,我不在意這個,只要好好幹活就行。”
錢平嘴拙,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怎麽回答,幹脆閉上了嘴,過了半晌才忍不住問:“東家,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嚴墨戟挑了下眉,也沒遮掩:“那幾個江湖散人都看起來有些髒兮兮的,只有那兩個人雖然穿得破舊,衣服卻很整潔,跟你和李四當初來什錦食時一模一樣;而且他們兩個在大太陽地下,看起來也沒流多少汗。”
錢平暗暗記下來,心想這個破綻定要回去跟李四說一下才行。
嚴墨戟拍了拍錢平肩膀,感嘆道:“你們宗門也不容易啊!日子過得這麽緊巴巴,還得門派弟子自己出來讨生活。”
一定是沒什麽産業的小門派吧?
錢平:“……嗯,是啊,日子不太好過。”
…
招進來的新人,嚴墨戟打算系統的培訓一下。
他去了李四給新人安排的小院,正對上六雙夾雜着感激和不可置信的雙眼。
嚴墨戟剛進來,就聽見一個漢子有些不安地問:“東家,這兒真的是給我們住的嗎?”
嚴墨戟奇怪地問:“是啊,怎麽了,不合心意?”
他環視一圈——床榻和櫃子都是李四直接從木工行買來的,因為要得急,沒有麻煩紀明武;其他的被褥之類也都是嶄新的,都是嚴墨戟參照前世宿舍訂的标準,應當沒什麽問題才是。
“不不不,這麽好的屋子,哪能不合心意呢?”那漢子連忙解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等只是沒住過這麽好的屋子……”
“給你們住,就安心做事吧。你們整理一下,待會出來我們做個小培訓。”
——培訓?那是什麽?
幾個心存疑惑的江湖散人面面相觑。
培訓的內容其實不複雜,嚴墨戟前世的店裏招新都會進行新員工培訓,無非是店裏流程和注意事項;不過因為眼前這些人都屬于“特殊員工”,嚴墨戟又着重強調了一些別的內容。
像待客态度啊、同事相處啊、還有衛生啊……
尤其是衛生,畢竟他們這是一家食品店,而且廚房大都是公開透明的,像眼前這幾個人身上髒兮兮的模樣,肯定不行。
這些話說得幾個人一臉臊紅,恨不得立刻便去水井邊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
不過嚴墨戟也知道,這些人不是不愛幹淨,只是沒有錢——吃不飽穿不暖了,也就沒幾個人在意身上是不是幹淨了。
然後嚴墨戟又讓這幾人實際展示了一下他們的武功,結果不能不說嚴墨戟微微有些失望。
除了和李四錢平出身同門的兩個青年,其他人的武功真的是只能用“三腳貓”來形容。
雖然嚴墨戟不懂武功,可是他看武功的角度也不是傷人而是實用,這些人幾乎只有空架子的招式,內力看不出多少,價值比李四錢平兩個萬能陀螺差遠了。
幾人也看出了嚴墨戟臉上的失望,不由得又提起了心。
——不是他們不想練好武功,只是打熬身體、補充肉食,哪個不需要銀錢呢?
——窮文富武,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說辭。
好在嚴墨戟的失望只是針對于自己過高的期待,倒也沒打算反悔。他收起了臉上的表情,沉吟了一下,給面前幾人劃分了工作職位。
硬功比較擅長的人,可以去做手磨綠豆粉、米粉的工作,效率雖然比李四錢平低一些,但是也不會差太遠;
輕功比較擅長的人,可以去“送外賣”,把即将到來的外賣訂單快速送到客戶家裏去。
只是既然達不到錢平李四的水準,那嚴墨戟之前盤算的摩托車級的外賣效率,就退化成小綿羊了……
讓嚴墨戟比較驚喜的是,幾人中唯一的女子吳娘子,內力竟然是陰寒屬性的!
嚴墨戟讓她用一碗水演示了一下,雖說因為實力弱小,沒有嚴墨戟想象中的“一掌寒霜覆”的畫面,但是可以清晰感受到那碗水變得冰冰涼涼的!
人才啊!
這樣一來,這個世界的冰鎮問題就解決不少了!
嚴墨戟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神情:如果這吳娘子将來練好了內功、或者他招攬到同樣是冰寒內功的武林強者,是不是就可以做冷飲了?
冰淇淋!
甜筒!
冰廓落……好吧這個好像自己做不出來。
驗收武功的環節,嚴墨戟大致上還是滿意的,最後拍了拍手:“可以了,辛苦大家,待會會有裁縫過來給你們量體型,為你們裁制服。”
——不光有吃的、住的,還發工錢,還有新衣服?
幾個人眼中閃爍着驚疑不定,嘴上趕緊謝過了嚴墨戟。
嚴墨戟笑着接受了下來。員工制服這個其實他早就想搞了,只是之前都沒空,這次既然開始做外賣業務了,那趁機把員工制度一起做了。
要讓什錦食成為一個品牌,就得在各種細節裏反複渲染什錦食的名聲才行。
李四在一旁冷眼看着,等嚴墨戟離開了,才開口道:“東家心善,望你們能好好珍惜這個機會;若是被我發現了誰敢對什錦食不利……”
他語帶威脅,氣勢全開,壓得面前幾人幾乎說不出話,看到他們眼中的畏懼,才滿意地收回了內力。
——東家畢竟還是普通人,這些江湖人,還是得先用武力壓制一下才能真正聽話。
——有了自己的警告,加上混在他們中間的兩個師侄監視,應當不用太擔心這幾人有二心了。
李四想起昨天自己去“補課”時紀明武特意囑咐的內容,不由得撇了撇嘴。
——小師叔這個人啊,說着什錦食的事不要跟他彙報,還不是擔心東家的安危,特意叮囑自己要管教好新來的江湖中人……
…
有了新一批江湖中人的加入,什錦食整個效率都提升了許多。
李四錢平終于從各種麻煩的小事裏解脫出來,正式從打工的升級成了小領導。
錢平癡迷甜食不能自拔,主動研究起戚風蛋糕和蛋撻的改良、創新,嚴墨戟對此大加贊賞,還會主動跟他一起讨論;
李四對下廚興趣不大,空出來的時間基本都在……帶孩子——張三郎雖然跟東家差不多年紀,可是滿腦子的書卷氣,跟什錦食的氛圍和李四自己的江湖意氣格格不入,讓李四大為頭疼;張大娘又找過來請求他務必說動三郎回學堂念書,讓他只能硬着頭皮跟張三郎溝通交流。
與此同時,外賣業務也轟轟烈烈地做起來了。
有苑五少爺這鎮上“首富”之子的推廣,很快什錦食甜點的外賣單子就雪花般飛來,負責打發蛋清的新人一整天都要坐在那裏打蛋液,然後交給其他夥計做下一步工序,才能勉強滿足外賣的需求。
松軟的戚風蛋糕、香甜的蛋撻、清涼爽口的水果鏽茶,成為了近日來富貴人家的桌上風靡的茶點。
而且什錦食的鋪子名聲不小,雖然這些少爺小姐們不屑來什錦食,但是對小吃可頗有興趣,有了外賣業務,除了甜點之外,其他食物也加入了配送行列。
穿着藍色小馬褂、前胸後背都印着什錦食的圖标的“外賣員”,也成了鎮上最近一道亮眼的風景線。
原本制作員工制服時,嚴墨戟本想用黃色來着,結果吓得裁縫鋪子的掌櫃量尺都掉地上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黑金與明黃都是皇家的禦用顏色,普通的暗黃布料雖說沒有明令禁止,可也大都只有國戚宗親才會用,一般小老百姓家裏都是避嫌的。
嚴墨戟有些遺憾,不過他可不想頂上造反的大罪,換了藍色的外賣員工服。
他還設計了什錦食的圖标——一張半開的煎餅裏,裹着各種各樣的食材,既包含了他發家的煎餅,也意喻了店名的“什錦”。
外賣業務其實也不是單獨針對富貴人家,普通人家的生意嚴墨戟也沒打算放過,因此除了兩個擅長輕功的江湖人,他也加了幾個普通人進去。
距離近的、時間要求不高的,就由普通外賣員配送;距離遠的、時間要求急的,就由“特快專員”配送。
普通人家雖說不像富貴人家一樣大手大腳,但是幾文錢的外賣費還是出的起的,尤其是給家中老人和孕婦點吃食,點外賣只要遣家中孩童去說一聲便可,又簡單又方便。
一直穩定為什錦食供應鏽葉子的趙姓泥瓦匠家,趙大郎的媳婦最近臨盆在即,下不來床,又很少吃得下東西,便經常點什錦食的外賣。
嚴墨戟知道之後,還特意囑咐張大娘,注意給趙家的外賣食物不要放刺激性的佐料。
這外賣業務,甚至還催生了周邊産業——有那見機的,做起了“代點外賣”的業務,每天一到飯點就在居住區的大街小巷晃悠,誰家想點外賣,就在門口喊一聲,這人就去把外賣單子記下來,收集多了去什錦食的外賣窗口一口氣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