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藝女青年(2)
三兒說了許多外面的事兒,這兩年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他那個極品女友還喜歡着他,還在糾纏他。三兒走的時候說:“你先安心待着,不要着急出去,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又得來陪你了。”
三
麥言出獄的時候,他的孩子已經快三歲了,而他連這個小娃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想若惜應該會讓孩子随她的姓,會讓孩子徹底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爸爸吧。
雖然嘴上說見不見這個小娃娃都無所謂,但是心裏知道自己有個孩子了,麥言還是很開心的,或者不能說是開心,應該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這感覺讓他覺得他不用再迷茫,不用再去尋找什麽了。如果若惜肯把孩子給他,那麽這個孩子就是他以後的精神支柱。可惜,只能這樣想想,若惜連她在哪裏都不肯告訴麥言。
麥言去若惜的學校,那裏早已物是人非。寝室還在,住着的卻都是些陌生的姑娘。麥言的住處也早已租給了別人,他的那些東西随着他的離開也早已下落不明。
只有若惜曾經工作過的書店裏,還有一個麥言認識的員工。她告訴麥言,若惜已經不在南昌了,之前打過一個電話給她,好像是在北方的一個什麽地方。因為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所以她也沒有存若惜的那個號碼,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北方哪個城市。
麥言坐在街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像三年前那樣。那時候不管是在等若惜,還是在等林靜,都是有所期待的,而現在他就只能這麽悲傷地坐着。旁邊的音像店很懂事地放着劉若英的歌。
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腳步才輕巧
以免打擾到
我們的時光
因為注定那麽少
風吹着白雲飄
你到哪裏去了
想你的時候
擡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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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知道
麥言起身到電話亭給林靜打電話,她的號碼也換了主人。他想她多半也不在南昌了。他不死心,繼續撥艾佳和文丹的電話,結果無一例外,不是空號,就是易主。
麥言想起那個還在等他稿子的出版商,他估計要恨死麥言了,那稿子一拖就是三年,而且三年後的今天,麥言還無法交稿。想了很久,麥言還是撥了他的電話,麥言需要錢生活下去。
那出版商沒有換電話號碼,聽到是麥言,他很意外,問麥言這幾年去哪兒了。麥言簡單地說了下近況,然後直奔主題,說稿子的事兒。麥言說他手上有個不錯的稿子,打算出版。
出版商說:“我已經不做出版行業了……”麥言聽着,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裏,連對方什麽時候挂的電話都不知道。麥言悲傷到了極致,怎麽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呢?
麥言用手上僅有的三百元錢,買了張去北京的火車票。這麽多年過去,他終于又開始北漂了。依舊是火車,依舊是夜晚,變了的只有心情。多年以前,在姐姐的影響下,他好奇外面的一切,對太多事太多人充滿期待,直到這些人這些事一點一點讓他失望,可是他卻依舊活着,甚至依舊年輕。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朋友寫的那句話——生活會慢慢弄冷一個人,先是一節手指,一只手,一條胳膊……最後是整個人生。
四
火車上的空調也在跟麥言較勁,他心已經夠冷了,空調卻還吹着冷氣,麥言沒有多餘的衣服取暖,去找列車員,人家正在睡覺。麥言叫醒他,列車員說空調壞了,也沒辦法。明顯的托辭,卻也讓麥言啞口無言。他只得捱着,看着窗外疾馳而過的燈火,就像看着過去燈紅酒綠的生活。麥言突然有些想家了,不過不是父母在城市裏買的房子,而是那個有很多親戚、很多小動物的農村老家。
那個坐落在黃河岸邊小村落裏的老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去,也沒有想起了。家裏沒有了最在乎的人,也就不能稱為家了吧?雖然他曾經在那裏生活過近十年。有幾次坐火車經過那片熟悉的土地,麥言都想跳下去看看,但都只是想想而已,這一次,終于可以實現了。
麥言的童年都是在那個小鄉村度過的,在沒有被爸爸接到城市裏上學之前,他一度過得很快樂。麥言記得老家裏還有幾間老屋和幾畝地,在回去的路上,他還充滿期待,想着到家之後怎麽開始新的生活。
回到家中之後他才發現,他不該回來。家裏的房子已經被遠房親戚推倒重新蓋了,地也被親戚種了,他回去等于是跟他們搶地方住。說搶可能有些過分,畢竟是親戚,雖然多年不見,但血緣關系還是有的。
親戚騰出一間房子給麥言住下。麥言沒有錢,沒有多餘的衣服和行李。一開始,他們以為麥言只是回來看看,很快就會回到城市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結果等了半個月,他們發現麥言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們就有些不耐煩了,說話的口氣,飯菜的數量和質量,都在告訴麥言一件事,你該走了。
可是麥言偏偏還不想走。這曾經是他的家,他完全有權利趕走那些親戚,可是他沒有。他去了童年時代常去捉魚的小河邊,才發現河已經幹涸了,連上游的水庫裏都沒有多少存水了,魚自然是更不可能有了。這讓麥言再次感到悲傷,沒有水的魚就像無處安身的他一樣,遲早是要消失的。
麥言跟親戚說,讓他們給他一畝地,他想長久住下來。親戚說,你在城市裏生活慣了,哪兒還會種地,你在家待着就行,不會讓你餓着的。
麥言回到村子裏,想找人下棋,卻發現他以前認識的那些愛下棋的老頭都去世了,現在街邊下棋的老人和小孩他一個都不認識。
到了晚上,村頭會擺夜市攤子,賣一些啤酒和小吃,放一些流行歌曲供青少年男女玩樂。麥言去看了幾次,都因為沒有錢而不能坐下。
鄉村已經被金錢徹底改變了,不再是麥言童年時代那個純樸可愛的鄉村了,所有親切的面孔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警惕的不友好的眼神。
麥言讨厭這種眼神,可是他還能去哪裏呢?他不想回去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不想和至親無休止地争吵,不想步麥佳的後塵。每天吃過飯,麥言就到村頭的草垛上躺着,曬太陽,看飛鳥。
麥言記得小時候,村裏有個傻子,每天就是這樣生活的。那時候他穿得很破舊,每天東游西蕩、無所事事。麥言就和其他小朋友拿小石頭丢那傻子,傻子也不生氣,還樂呵呵地看着他們,因為他們是傻子唯一的玩伴。
麥言覺得自己現在就像那個傻子,甚至還不如他,他還有一幫頑童為伴,而麥言只有自己。村裏的小孩都早早地被送進了學堂,放學後也要學別的東西,根本沒有時間四處玩了。
在這樣悲涼無望的情緒裏待了一個月後,麥言終于決定離開,這裏已經不再是他童年記憶裏的那個鄉村了。
在麥言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去了村頭的夜市攤子,用他僅有的一點錢,買了一瓶啤酒。他酒量是很好的,喝兩瓶白酒都沒問題,更別說啤酒了,可是這次卻喝得有些頭暈了。麥言眼前花花綠綠的少男少女們變得模糊起來,他們扭動着、赤裸着、歌唱着。
一陣涼風吹過,麥言清醒過來,起身要走,卻撞在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身上。他來不及道歉,就被罵了一句,這讓麥言驚訝,村裏人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不厚道了,只是碰了一下而已。如果是在監獄那種環境,他還可以理解,可是他純樸可愛的小鄉村怎麽也變成這樣了。
麥言沒有多想,就回罵了一句在監獄裏學的更難聽的話。然後不出所料,對方一拳揮來,徹底把麥言打醒了。在監獄的時候,他是被迫要裝強逞硬,不然會被很多人欺負。在那裏面,不管你是懦弱還是蠻橫,都會有人對付你,區別只是數量,所以你不得不兇蠻一些。
麥言以為外面的世界會好些,誰知道三年過去,外面也變成了這樣,他只好繼續逞兇。那人打了麥言一拳,見他半天沒還手,以為他怕了,就笑呵呵地轉身要走。麥言彎腰拿起一塊磚頭就蓋到了那人頭上。監獄裏缺武器,這裏可不缺。看着那人頭破血流的樣子,麥言一個月以來,第一次笑了。
麥言連夜離開了村子,留下來只會給親戚添更多的麻煩。在去往更偏遠的山村尋找質樸生活和回到城市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想山村應該是他最後一條退路吧。
他走到離村子最近的國道上,進城的汽車很多,他搭了一輛免費的運貨車,擠在一堆塑膠管道裏,在天蒙蒙時,到了洛陽,他想,也許會在這裏遇見易暖。
他身上的錢只夠住最便宜的旅店,那裏面沒有熱水,沒有廁所,沒有電視,只有一張随時會斷的床和一條髒兮兮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蓋過的被子。
他去了網吧,花了兩天時間,邊把他在監獄裏寫的小說打出來,邊聯系以前的朋友。他們都以為麥言已經死了或者出國了,他突然出現在洛陽,讓他們很驚訝。但也只是驚訝而已,念在以往的交情上,他們幫麥言找到了出版商。拿到預付的稿費之後,麥言到飯店狠狠地吃了一頓,然後找了家酒店,在裏面睡了兩天。
醒來的時候,麥言精神有些恍惚,一直想自己睡在哪裏,卻一直想不起來。以前睡過的地方不斷在他腦海裏出現,最後停留在成都的那家酒店裏。那是離開成都的前一天晚上,他在那裏認識了林靜。然後他幾年,甚至一生的生活軌跡,都因她而改變。
她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麽呢?
酒店的房間裏有電腦,麥言打開電腦去看過去的博客和信箱,他已經忘了登錄密碼,只能看到以前寫的日志下面的評論,其中有一條是:三年都不見你更新了,想起過去,真像一場夢。落款只有一個字——靜。
他不知道這個靜是不是林靜,如果是她的話,也就是說,她根本不知道麥言入獄的事兒。他願意相信這個人是林靜,不知道他的事最好,人生煩惱多,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了。
麥言去洗澡、剪頭發,然後找中介所,租了家城郊的房子。那裏離洛陽的古城區不遠,每天醒來,看着遠處隐隐約約的古代建築,他會恍然覺得自己生活在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