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藝女青年(1)
一
麥言身上的文身在看守所裏幫了他大忙,那些比他早進來沒多久的人搶了他的衣服,要群毆他的時候,看到了他的文身,把他認作了同道中人。之前他們看麥言文質彬彬的,以為麥言是他們讨厭的、在外面的時候總是管着他們的那種人。
可是這玩意到了監獄就不管用了。在看守所住了幾個月後,麥言得知自己被判了三年,罪名是若惜虛構的,但麥言還是認了。這三年麥言要到監獄裏進行勞動改造。可是他已經習慣了看守所的生活,在這裏他結交了不少真性情的朋友,他們雖然兇殘,還有些偷偷摸摸的,但他們都不虛僞。麥言很舍不得他們,可是由不得他選擇,好在有一個叫三兒的朋友,跟麥言一批,被裝上了去往監獄的車。
監獄生活一點兒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刺激,他曾經覺得,人生一世,得把好事兒壞事兒都經歷一下,才算圓滿,死的時候才能無憾。看了一些越獄類的電影之後,他更是覺得監獄生活是人生必不可缺的一課。
可惜想象總是跟現實差得很遠,在監獄的三年,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複,比上學還枯燥單調。幸好只是三年,如果是三十年,麥言肯定熬不過去,他還是喜歡外面的花花世界。在監牢裏沒有事兒做的時候,他依舊是寫小說,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樣,寫完了交給出版商然後拿錢就行了。在監獄裏,每天寫多少字,寫了什麽,都要給管教看。他繼續寫他喜歡的古代小說,寫那些俠客和聖賢。
其實在古代,皇帝一句話就可以滅人九族,大多數聖賢都坐過牢,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人生就是這樣起起伏伏。在牢裏,麥言努力讓自己向道向佛靠攏,學習他們坐而頓悟,學習他們舍身喂虎的精神。他想只要達到了他們那種境界,那種極樂的境界,那麽不管在哪裏,不管做什麽,不管生與死,都不能讓他煩憂了。生命中就只剩下快樂了。
二
被抓起來後,若惜來看過麥言兩次,兩次都跟他吵得不歡而散,後來她就再也沒來了。而林靜,則是徹底在他生活中消失了。麥言也沒有告訴其他朋友他入獄了,他們可能覺得是麥言故意玩失蹤,或者出家、出國了。不過即便他們知道他坐牢了,也不會驚訝。在他們眼裏,這本就是他該經歷的事兒。
若惜第一次來找麥言,是有些自責的,畢竟是她親手把他送進看守所的,雖然後來她又後悔了。她可能是為了給自己找一些理由,一看到麥言,她就問他想清楚沒有,有沒有為以前做過的事兒後悔。
麥言笑了,說當然沒有。他說:“我不是你,我怎麽會後悔呢。過去、現在、以後,都不會後悔。”
若惜問他對坐牢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麥言說:“沒什麽看法,人生在世,本來就是坐牢,只不過外面的牢獄大一點,裏面的小一點。我一生只想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純粹的自由。”
若惜沒再理麥言,轉身走了。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從視線裏消失,她明顯消瘦了很多,黑眼圈很重,甚至隐約能看到白發了。他此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喜歡她,可他還是說出了那些傷她的話。他想讓她忘記他,如果不忘記,此生她都沒有辦法好好開始新的生活。此生,他想他對她的愧欠是最多的。
等若惜再次來看麥言,已經是十個月後了。麥言已經從看守所搬進了監獄。她說她把孩子生了下來,問他想不想見見孩子,他說想,她說偏偏不給你見。
麥言說:“你看,這就是你和我的區別,你覺得不讓我見孩子,對我是一種傷害,可是我對孩子本來就不是很在乎。你給我看,我謝謝你,你不給我看,我也不會怪你。”
若惜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盯着麥言的眼睛說:“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我以為把你關起來一陣子你會改過自新,結果你一點兒都沒悔改的意思。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看你了,你就死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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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惜的詛咒很管用,她走後不久,麥言就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就只是擦肩而過的時候碰撞了一下,也許是早飯不合胃口,那個傻大個轉身就給了麥言一拳。
麥言很久沒有打架了,自從開始寫小說後,他就變成了文質彬彬的人,起碼看起來是那樣的。如果他跟人說他寫小說前也曾砍過人,估計沒人信,盡管他的體格也确實可以做一個土匪。
那傻大個的第二拳被麥言躲開了,麥言擡腿就是一腳,想踢他的裆部,卻踢歪了,踢到了他腿上。那傻大個猛撲過來,他們就扭打在了一起。麥言沒有那人力氣大,吃了不少拳頭,最後三兒過來幫麥言解了圍。
之後麥言就跟三兒成了好朋友,在此之前他們僅僅是抽個煙借個火兒的關系。三兒說那個傻大個就喜歡打架,幾天不打就皮癢,很多人見到他都繞道走。
麥言說那就約個時間我跟他再打一架吧,上次太不過瘾了。你也知道,過道裏窄,他力氣大,被他一壓住,我想反擊都不行。
三兒說沒關系,下次選個好地方,夜裏動手,躲着看守,随便你們打。不過萬一你要是打不過他,我可不好再出手幫你。
麥言說沒事兒,打得過就當練手,打不過就當練皮。
麥言想自己需要被人狠狠地教訓一頓,也許那樣能讓他清醒許多,同時他心裏也有許多怨念,也想找個人發洩一下。那個傻大個是最好的人選,他幾乎每天都在打架,他從不記仇,只是喜歡拳腳相搏。
他們約在晚飯後,大家都出去唱愛國歌曲的時候。他們倆在人群後面,他本來還想打個招呼,說句來吧,結果剛站好那家夥就飛起一腳踢在了麥言的下巴上,麥言後退幾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麥言站起來,那人又是一腳飛來,這次麥言躲開了,并且又趁勢拉着那人的腳送了他一程,那人也摔了個四腳朝天。
就這樣你一腳我一拳,一直打到唱歌的人散場,麥言已經走不動了,三兒把他扶回床上,麥言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可是他心裏卻很暢快。
麥言養傷的那陣子,監獄裏刮起了同性戀風,幾乎所有男人都相互愛戀了起來,像瘟疫一樣,連三兒也沒有例外。麥言傷好後,雖然那股所謂的歪風邪氣被管教打壓下去了,可耳邊還是經常聽到有人談起攻和受的問題。他們還說,這股風氣先是從娛樂圈刮起的,你看電視上那些一本正經的明星們,性取向都出問題了。受他們的影響,追星族也被感染了,還有不少時尚潮人、文藝青年,都沒幸免。
他們說到文藝青年的時候,麥言想到了文丹、艾佳和林靜,如果她們相互喜歡起來,會是什麽樣的情景呢?他突然很期待。
一旦有了期待,在牢裏的生活就顯得有些憋屈。雖然只剩下一年多的時間了,可越是快結束的時候,越讓他心慌。
三兒比麥言的刑期短,在麥言還有幾個月才能出去的時候,三兒跟他告了別。他走的時候麥言抱了抱他,這應該是麥言從小到大除了爸爸之外抱的第一個男人。抱住他的時候,麥言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三兒入獄的過程比麥言還荒唐。有一天他在街上閑逛,遇到一個游行的隊伍,隊伍裏舉橫幅的人眼看就要體力不支了,三兒就沖過去接過了那橫幅。因為那橫幅上寫着一句很熱血、很愛國的話,三兒作為一個自以為是正義化身的好好青年,自然不能錯過這一可以好好表現的機會。他把橫幅舉得高高的,路上的美女都在看他,他感覺很得意。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隊伍很長,後面跟了數千人。
三兒最喜歡的歌就是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歌詞是這樣的:“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裏,有的說,沒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崔健過去演出的時候,每次唱到這歌,就會穿上老式的軍裝,戴上軍帽,還會有個人舉着紅旗配合他。三兒舉着橫幅的時候,就把自己想象成了舉紅旗的人,他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張開了跟他一起唱《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他漸漸覺得他不僅僅是舞臺上的崔健了,他真的變成了一個紅軍戰士,走在長征的路上——“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因為太過陶醉,三兒沒能注意到隊伍後面發生了什麽。在他埋着頭向前走的時候,後面隊伍裏的人開始砸路邊的商店,搶店裏的東西,還有一些人,當衆逼迫逛街的女孩脫下他們看着不爽的衣服,并且當衆焚燒掉。
這樣胡鬧,警察自然不會看熱鬧,他們都被抓了起來。三兒是事後才知道這些的,可是誰信呢?誰能相信舉旗的人和鬧事的人不是一夥的?于是他就被判了兩年,比那些搞破壞的人刑期還長,因為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算是領頭人之一。
三兒事後才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或者說被自己的熱血利用了。在這個時代,你看到的和你想象的總是背道而馳。三兒看到的那群熱血愛國青年,其實是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們背後是有一股黑惡勢力的。他們本來只是幾十個人,正是因為有了三兒這種遇到事情不能冷靜思考之後再行動的人,他們的隊伍才壯大起來了。
不過三兒也不後悔,進來之後他也沒有表示多大的不滿,因為他在外面也有一個他惹不起的姑娘。那個姑娘比小月月還極品。如果說小月月的作者是因為沒有蛋而不能蛋疼只能胃疼的話,三兒和他的那個姑娘在一起,天天都蛋疼。
那姑娘在三兒入獄後也來看過三兒幾次,每次都被三兒拒絕了。三兒的意思是,在這裏躲上兩年,那姑娘就得把自己忘了,然後他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不過這只是三兒一廂情願的想法,在他出去一個月後,他終于想起麥言這個牢中密友了。他拎了一包東西來看麥言,當然那些東西最後都被看守留下享用了,麥言只拿到了一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