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燃燒的稻草人(1)
一
麥言沒有去租房,他不想這麽快就過上穩定的生活,那會讓他有被囚禁的感覺,他說服文丹讓她先回家看看,他一直住在酒店就好。
文丹回家後,麥言給艾佳打電話,他們約好在咖啡廳見面。艾佳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男孩,不用問,麥言也知道那是艾佳的男朋友,只是他不明白艾佳為什麽不單獨來見他,三個人一起吃飯多沒勁。過往的美好自然不能回憶了,他們只能聊聊現在和未來。
艾佳的男朋友是個小白領,在一棟一眼望不到頂的大廈裏工作,好像是關于攝影的。麥言聽過就忘記了,他對這穿着講究的男人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他的眼睛一直放在艾佳身上,很久不見,她變化實在太大了。要不是聲音還有些軟軟甜甜的,走在街上麥言都不一定能認出她。
他們聊到了文學,艾佳之前也是個文藝少女,現在不知道被她男朋友灌輸了什麽思想,她竟然開始覺得作家這個職業挺失敗的。因為艾佳男朋友不斷插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的緣故,他們越聊越不投機,最後沒等飯菜上齊,他們就道了別。
艾佳和她的男朋友離開之後,麥言坐在飯店外面的長椅上發呆,回想起過往的一切,他覺得就像是一場夢。這時候文丹打來電話,問他在哪裏,他說了地址,麥言以為她會馬上過來,誰知道她說,她還有一些事兒,要第二天才能來找他。她感覺出麥言有些不快,趕緊又說,這些事兒解決了,她就可以一直陪着他了。麥言說好,懶得去問是什麽事兒。
挂了電話,麥言才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打開一看,竟然是艾佳發來的。短信的內容讓麥言有些驚訝,艾佳說剛才她故意那樣的,她男朋友早就知道麥言的存在,現在麥言來了,他就非要跟來看。艾佳沒有辦法,如果不那樣,她男朋友是不會放心她的。
麥言心說那你就甩了他啊,幹嗎要為了他讓自己不痛快。可是當麥言看到艾佳短信最後留的地址的時候,麥言馬上原諒了她之前的不禮貌。
那個酒店麥言曾經去過一次,在瓷央的西邊,環境還不錯,就是位置有些偏,不知道艾佳為什麽選擇那裏。後來聯想到她那個可惡的男朋友,麥言猜想可能是為了避嫌吧。這時候瓷央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很大的城市,從城東到城西不堵車也得花兩個小時,麥言也不着急,任憑出租車司機慢悠悠地開着,他正好順便看看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曾經他在這裏燃起夢想,也是在這裏丢掉了夢想。曾經他是在這裏向往愛情,也是在這裏對愛情漸漸絕望。
麥言到的時候,艾佳正在衛生間洗澡,房間門沒有鎖,電視也開着。麥言顯然無心看電視,他推了推衛生間的門,裏面反鎖了。麥言在門外耐心地等着,他就知道,艾佳不會讓他失望的。
他們當年在一起的時候,麥言答應艾佳的所有要求,從不越界。現在,彼此都已長大,再也不用去管什麽清規戒律了。
艾佳披着浴巾出來,頭發濕答答的散在肩上,這是麥言第一次看到如此性感、女人味十足的艾佳。麥言把她抱起來,放在膝蓋上,緩慢地、溫柔地親吻她。
他們不知道纏綿了幾個小時,回過神來時,夜色已經很晚了。其間麥言的電話響起過,他沒去看,他想可能是文丹吧。艾佳的電話也響起過,她看了看來電號碼,也沒接。
等他們收拾好要離開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急速的敲門聲,麥言頓時感到不妙。艾佳的臉色也變了,麥言透過門上的貓眼一看,還真是艾佳那個該死的男朋友。
“他怎麽會找到這裏的?”麥言回過頭看艾佳。
“我也不知道。我們該怎麽辦?”艾佳緊張地抓着衣角,一縷汗水從她的額角滑下,落在了她的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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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害怕,有我呢。”說着,麥言開了門。
艾佳的男朋友看到是麥言,二話不說,擡手就要打,好在麥言有所防範,先把腳踢了過去,那男人迎面摔在了地上,不等他爬起來,麥言又踹了幾腳,邊踹邊說:“怎麽一進來就動手,問都不問一聲?”
被打倒在地的人一邊痛苦地叫,一邊還在争辯:“還需要問嗎?這不明擺着的。”
麥言不再踢他,還扶他站起來,讓他坐在床邊,讓艾佳倒了杯水給他。麥言說你先平複下情緒。等他不那麽激動了,麥言就問他:“你為什麽一進來就要動手?”
“你搶我的女朋友,我能不打你嗎?”
“可是你明知道打不過我的,論身高體力,論速度耐力,你都不是我的對手啊。”
“不打的話我還是個男人嗎?”
“嗯,看得出來,你很愛艾佳,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們也沒有做什麽,只是聊聊天,你放心,我沒有要搶你的女朋友,何況她過去是我的女朋友。”
“你們只是聊聊天?鬼才信。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你們兩個在房間裏待了幾個小時,只是聊聊天?你們聊什麽了?”
“我們在聊文學。你信嗎?”
“我當然不信了,我要是信了我就是神經病!我……”
“別說了,我們分手吧。”艾佳突然插話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看着窗外,留個背影給她的男朋友,意味深長。
“為什麽呢?他不是都說了,你們什麽也沒做,我相信你的。”那男人顯然是很不舍。
“沒有為什麽,即便沒有他,我們遲早也要分手的,我已經不愛你了。”
“那我們的房子怎麽辦?”
“房子就算你的吧,回去就跟你媽說,我跟別的男人跑了。”
二
麥言不知道艾佳跟他男朋友已經買了房子,拍了婚紗照,辦過了訂婚宴。如果知道這些的話,打死他也不會來攪擾她。
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艾佳的男朋友跟她還是很般配的,無論是家境、學識,還是別的什麽世俗的東西,都挺相符的,起碼比麥言跟艾佳般配多了。麥言和她除了愛情,什麽也沒有,甚至那也不叫愛情。麥言沒學歷,沒車沒房,沒大城市戶口,沒固定工作,沒固定收入,沒有死了之後會把大筆遺産給他的親戚。最大的問題是,麥言根本沒有想過要結婚,沒做好要和誰一起生活一輩子的準備。如果和麥言在一起,艾佳肯定要過艱苦的生活。
艾佳的男朋友走後,麥言和艾佳找了一家快餐店吃飯。以前他們經常在快餐店玩,炎熱的夏天,在快餐店點一杯可樂,吹免費的空調,他們常常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其間要麽聊一些生活瑣事,要麽只是看着彼此。
那時候麥言的理想還是搞樂隊,他每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到處玩。而艾佳的生活已經被禁閉在一所重點高中裏,那是一所封閉式的學校,艾佳每次出來找麥言都得翻牆,老師不會給她開假條。
麥言曾經想過帶着艾佳遠走他鄉,年少輕狂,連自己都養不活,卻覺得自己可以征服整個世界。麥言自己也記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和艾佳說分手了,好像是因為一個女孩,那時候麥言已經離開家,在外面四處漂着。艾佳在學校裏聽說麥言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就很生氣,打電話讓麥言離開那個女孩,讓麥言回到瓷央,回到她身邊。
其實麥言跟那個女孩根本沒有什麽,只是普通朋友,因為身處異鄉,身上又沒什麽錢,麻煩事總是很多,那女孩就比較照顧麥言。
麥言向艾佳解釋,為了夢想,那時候他也不能離開那個城市。他跟人簽了合約,要完成一個長篇小說才能獲得自由。
可是艾佳不聽他解釋,最後連他電話也不接了。麥言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想到自己和艾佳之間,貧富差距這麽大,即便他們走下去,最後肯定要被她的父母和這個社會壓得喘不過氣來。
于是麥言也就沒有再打過艾佳的電話,就這樣斷了一年多的聯系,戀愛關系也就不了了之了。後來艾佳給麥言寫信,兩人的關系也只是暧昧着,誰也不願意多進一步。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艾佳問麥言,麥言往嘴裏塞了根薯條,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能怎麽辦呢?他把艾佳害成了孤家寡人,她如果回家,父母肯定會責罵她。可是如果跟着麥言的話,文丹怎麽辦?
想來想去,麥言只能兩頭跑,他和文丹一起住的酒店在城東,艾佳住的酒店在城西。他每天往來于她們倆之間,為了不讓事情穿幫得太早,他借口錢不夠用了,要找份工作。
其實也不算是借口,他的錢确實不多了,上一本書的稿費已經被他用完,下一本書要兩個月後才上市。前面幾本書的銷量也不好,出版商是麥言的好朋友,一直在預付他的稿費,這幾年,麥言都不知道是他欠麥言錢,還是麥言欠他錢。
一個人的時候,麥言總想有個伴,他害怕孤單,不喜歡一個人生活。可是真的有了伴,他又覺得麻煩,現在有兩個伴,就更麻煩了,感覺就像同時寫兩個時代背景完全不同的小說,要來回在兩種狀态裏穿梭。
很多時候,他都是在城市的中心,保持着和艾佳還有文丹同樣的距離,随時準備去她們中間任何一個身邊。在去她們身邊的路上,麥言總是忍不住要拿眼前的瓷央和過去的瓷央做對比,這個飛速發展的城市,讓麥言覺得越來越陌生。瓷央比成都的生活節奏要快,但是生活在這裏的人,又好像是無欲無求的。有時候麥言一個人在黑夜裏走,會覺得這個城市像一個巨大的動物,只有骨架,沒有血肉,像恐龍化石一樣。
和這裏一比,麥言還是喜歡成都。如果把成都想象成一個動物,成都肯定是頭豬,全身都是肉,沒有骨頭,連牙齒都是軟的。所有人都喜歡這樣的動物,真實而且溫暖。
三
麥言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說給文丹聽,文丹聽了之後會摸着他的額頭說你是不是發燒了呀,再胡說八道我就帶你去看醫生。麥言把他那稀奇古怪的想法說給艾佳聽,艾佳就會咯咯地笑,好像麥言說的是個笑話,笑完了,她會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怪兮兮的。
麥言和文丹的共同語言很少,可是他貪戀她的身體遠勝過貪戀艾佳的身體。他和文丹見了面,很多時候話都不說一句,直接就開始親吻。有時候半夜醒來,她會帶着怨氣說,我們還能不能做點別的?
麥言也想做點別的,可實在是沒有什麽可做的。年紀越大,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就越少。他常常會想起小時候,為了送心愛的女孩一份禮物,能花一個月的時間打磨一個核桃,把手指都打磨出血來。
他們去逛街,麥言買了頂帽子,帽檐壓得很低,給文丹的理由是他曾經在這裏搞過幾次簽售,怕被熱情的粉絲認出了不好脫身。其實誰會記得他,圖書大廈裏每天都有作家在簽售,這年頭寫小說的人比賣菜的人還多,誰會記得一個不是很帥,寫的東西也不是很暢銷的作者呢?他只是擔心被艾佳或者艾佳的男朋友看到而已。據艾佳說,她男朋友就在附近上班。
文丹把很多時間都花在了美容美發店裏,麥言一開始還能在店裏的等候區一邊上網一邊等她,後來他發現她做臉和頭發的時間足夠他去艾佳那裏玩一會兒再回來的。于是他就不再等文丹了,當然他也不會真的去找艾佳。
他對艾佳說,他的工作是一三五休息,二四六和周末上班,對文丹則是反着說。她們都說想去麥言的工作地點看看,被麥言嚴詞拒絕。難道要他帶着這個女朋友去看他跟另外一個女朋友鬼混?
其實麥言還真想去找份工作,跟寫字無關的工作,但是他不想去寫字樓裏上班,也不想在餐飲行業端盤子丢人。他想找一份手工藝活兒,類似于雕刻、木工之類的。文丹在美容店的時候,麥言就在街上閑逛,留意那些手工藝品專賣店,打聽他們的進貨渠道。可惜打聽了很久,都沒有打聽到本市的,他們都是從外地進的貨,而且都是從批量生産的工廠進的。而麥言要找的是一個手藝精湛的個體戶。
有一天,應該是周六或者周末,反正那天麥言應該陪着文丹的,文丹要麥言跟她一起去看電影,在電影院買票的時候,麥言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人——林靜。
就是那天晚上喝醉酒倒在麥言門口的那個漂亮姑娘。她長得實在太像藍琪了,如果不是此前在成都的酒店看過她的身份證,如果不是她還留着一頭金黃色的頭發,麥言真要把她當成藍琪了。
她獨自一個人,她要看的電影和文丹想看的是同一部。麥言雖然有些不情願,可還是跟随人流進了放映廳。
林靜坐在麥言前面的位置上,跟他隔着兩排的距離。麥言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當然也可能是他的幻覺,因為放映廳裏的人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