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驸馬傾城
作者:素衣音塵
長公主殿下為國浴血奮戰、征戰沙場的時候
從未想過一朝進京,不僅被解了兵權,還被迫下嫁給一個纨绔
據說此人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重要的是他還很、胖!
公主想,兵權沒了可以再奪,但是對待丈夫身上的肉,一定要像對待敵人一樣,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但是——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真的是只潛力股……
大大的潛力股
不、不可能!這位美姿容、有風儀的漂亮青年,絕不可能是我家纨绔!
PS:男主前期形象請自動帶入白白軟軟的大白(●—●)!後期本性暴露,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不喜慎入~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天之驕子 平步青雲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司馬妧 ┃ 配角:顧樂飛,高峥,陳庭,高娴君,司馬誠 ┃ 其它:
編輯評價:
戰功赫赫的定國大長公主被一紙聖旨召入京,解除兵權,又被迫下嫁給一個胖得像球的纨绔!全京城都等着看笑話,誰知道公主就喜歡胖萌軟乎的人肉團子,她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把驸馬的肉無情捏捏捏!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只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潛力股……
本文基調輕松,男女主先成親後相識相知,兩人共同面對和化解種種困難,最終抵達權力巅峰。驸馬個性深沉隐忍,胖乎乎的身材是僞裝,公主和胖驸馬之間的互動軟萌可愛,令人忍俊不禁。本文人物性格鮮明,萌點十足,是篇勵志輕松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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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 靖,昭元十年。
暮春時節,牡丹花期至,樓皇後邀請京中貴婦去城南的皇家禦苑賞花游宴、飲茶作詩。接到邀帖的貴婦無不面有榮光。
清晨下過一場殘雨,如今碧空如洗,柳絮輕揚,鮮花姹紫嫣紅開遍。諸多身着紅黃綠紫各色華貴衣裙的貴婦簇擁着皇後樓氏,在露天中吃茶談笑,賞花鬥詩,又是一種花團錦簇的風景。
禦苑之中還有幾群幼童嬉戲打鬧、四處亂跑,雖然吵鬧,但是樓皇後卻始終含笑望着這些活潑可愛的孩子,不曾皺過一下眉頭,更不曾喝止。
她的目光在最出衆的幾個孩子身上停留最久。
樓皇後撫摸着膝上的薄毯,側頭對身邊的婦人說:“崔氏,早聞你家二郎三歲能詩,今日看來,以後必是一表人才。”
崔氏笑着接口:“娘娘可別誇他,這小子最是調皮搗蛋,前天還把他阿耶的一本孤本畫得亂七八糟。可把我夫君給氣壞了,追着他滿院打呢!”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掩帕偷笑,連樓皇後也忍不住笑意。崔氏乃太子太傅顧延澤之妻,在場貴婦大都見過那個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的顧延澤,光是想想這個臉上肌肉僵死的太傅大人吹胡子瞪眼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女人們就覺得好笑又解氣。
崔氏的打趣讓氣氛活躍起來,樓皇後的笑容也變得愉快許多。雖然她微黃的臉色并不因此變得紅潤。在互相打趣笑鬧的女人堆裏,唯有坐在樓皇後身邊的女童無動于衷,因此在衆多的笑靥如花中格外顯眼。
樓皇後也注意到了。她低頭摸了摸女童的小丫髻,柔聲問:“阿甜,想不想和他們一起玩?”
女童揚起小臉,琉璃色的眼珠注視着自己的母親,認真道:“如果母後希望,吾會去的。”女童圓嘟嘟的臉肉呼呼的,偏要學大人一樣板着臉,連跳下小凳的動作也十分穩重端莊,看得人真想存心捏她的小臉、逗她玩玩。
不過想歸想,在場的貴婦沒有誰敢真的出手捏她,因為這個小名“阿甜”的女童是樓皇後膝下唯一的孩子,大靖最尊貴的嫡出公主,司馬妧。
樓氏三代為大靖駐守西北邊關,皇室歷來有娶樓氏女為妃為後的不成文規定,一是恩寵,二是牽制。
樓皇後私下被人稱為小樓氏。她的姐姐大樓氏在皇帝登基後不到兩年就因病去世,只餘一子,此子後被封為太子,養在昭元帝續娶的小樓氏膝下。太子年紀已大,過兩年就可以自立東宮,而小樓氏自己除了生下一個公主,六七年再未有孕。
據說多看看孩子沾氣運,于懷孕有幫助。故而這麽多貴婦不約而同地帶了家中幼童前來,不過是為了讓皇後高興。
“高夫人,你的一雙兒女聰明靈秀,生得極好呢。”樓皇後又贊道。她所指乃是光祿大夫高延的長子高峥和長女高娴君,今年都才六歲,但是脾氣好、長得可愛。孩子也知道愛美人,所以這對兄妹身邊圍着的孩子最多,其中包括了天才兒童顧二郎。
高夫人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娘娘高看,兩個小娃娃哪裏擔得起。”
樓皇後淡淡一笑,不再說話,目光移到不遠處玩鬧的孩子身上。在跑跑跳跳的孩子堆裏,她一眼就能認出她的阿甜。她手中拿着一大盤糕點,安然站在邊緣地帶,并不故意湊近,有貪吃孩子眼饞地圍上來,她就爽快地分給他們吃,順便捏捏他們鼓鼓軟軟的臉蛋,然後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心滿意足?是的,她仿佛是在逗孩子玩,可是她自己才不過五歲啊。樓皇後忍俊不禁,又哭笑不得,這就是她總擔心的事情,愛女太早熟也太安靜。
慧極必傷,不是好事。
樓皇後沒有下言,高夫人不好意思地坐下,嘴角倒帶着掩飾不住的笑。見狀,在場不少出身比她高貴、丈夫官職比她夫君高的夫人紛紛撇嘴,既對高夫人的小家子氣表示不屑,又對樓皇後的額外看重感到不平衡。
崔氏就算了,人家出身擺在那裏,夫君更是鼎鼎有名的學問家,但是門第不顯的高家,憑什麽?
氣氛的熱度一瞬間降了下來。
樓皇後一顆七竅玲珑心,焉能看不出來在場人的心思變化,她看似不經意地又誇了幾個孩子,正是臉上寫着不滿的幾個夫人的嫡出。
皇後有意開解,夫人們當然得領情,氣氛慢慢活躍開來。
“啊!”
突然間,一聲尖利的童音猝然響起,如同割破這祥和氛圍的一把刀子,好幾個猝不及防的貴婦手一抖,打翻了酒杯。
“落水啦!”
“高家大郎落水啦!”
“阿娘,弟弟……弟弟被推到水裏去了!”
本來玩在一起的孩子作鳥獸散,男孩們手足無措,女孩們花容失色地跑到母親身邊尋求庇佑。剛剛還笑容滿面的高夫人臉色慘白地站起來,身形仿佛搖搖欲墜,下一秒她突然朝那條能坐游船的深湖狂奔而去。
“站住!”樓皇後驀地站起,厲聲呵斥:“把高夫人攔住!她不通泅水,跳下去就是一條人命!”
那能游船的大湖在這庭院的東邊,她們的視野被岸邊柳樹所阻,不過只要往湖邊多走幾步,馬上能看見一個孩子在水裏掙紮。
樓皇後的臉色一寒,病弱的身子爆發出皇後的氣勢:“素藍,紫衣,馬上把侍衛喊來!”因為是女人們的聚會,故而侍衛站得遠遠的,連宮中內侍也沒留下,只有一些同樣體弱力薄的宮女在。
千叮萬囑要看護的宮女們注意別讓孩子接近水,誰曾想還是出了事?
叫侍衛恐怕時間來不及,樓皇後對在場的宮女揚聲道:“善泅水的出來!救下高家大郎的,賞金百兩!”
宮女們面面相觑,有人猶豫,有人心動。
這時候一個男童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來:“把你們的帔帛給我給我!”他沖進來把一個個貴婦搭在手臂間的帔子蠻橫地搶過去。
崔氏目光一凝,看見來人,她臉色驟變:“二郎,你做什麽!”
這男童正是顧家二郎,他匆忙回答:“沒有繩子,殿下跳下去救人了!”然後就一邊把帔帛打結一邊轉身往湖邊跑。
兩句話之間無聯系,但信息量略大。前一句說他想拿披帛做成繩子拉人上岸,後一句則是說有人已經跳下湖中去救高家郎君。
跳下去的是“殿下”?
哪個殿下?
目前整個禦苑,除了虛歲還不到六歲的嫡長公主,還有誰能稱為殿下?
這下不止是高夫人,連樓皇後臉色也變了:“去看看!”
從有孩子大叫“落水”到樓皇後帶着衆人前往湖邊,事情驚心動魄,一波三折,卻只是發生在短短一瞬。面色慘白的高夫人第一個奔到湖邊,她既擔心自家兒子的命,又唯恐害死皇後女兒。
誰知道卻看見一個豆丁點大的小孩一手拉着長長的帔帛,一手将她的孩子托舉出水面的場景。
公主殿下救到她的兒子了!
等等!
托舉?
一只手?
不僅高夫人呆住,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樓皇後都呆住。
雖然水有浮力可減輕重量,但是一個五歲女童能把一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孩單手高高托起,誰見過?
沒人見過。
今天長見識了。
“一、二、三,一、二、三……”女人們愣神只有短短一瞬,喊口號的孩子把她們拉回現實,顧家二郎帶着四五個男孩拉住帔帛另一端,喊着拔河的口號想要将公主和高峥兩人往岸邊拉。
可惜這群小不點沒有公主殿下的天生神力,使了吃奶的勁也沒啥效果,而且帔帛畢竟不是真繩索,說不準什麽時候會撕裂。
樓皇後反應最快,她親自拉起這條救人的“繩”,高夫人緊随其後,陸續反應過來的夫人也要上前幫忙,不過公主殿下沒給她們機會,她把人救到了。
是高夫人把自己兒子抱上岸的。只看了一眼,她就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高家大郎雙眼緊閉、嘴唇發紫,臉色發青,身上冰涼冰涼的,高夫人顫着手一探鼻息——
沒有!
她的眼淚嘩嘩嘩下來:“大、大郎……”
“弟弟,弟弟怎麽樣了?”高娴君焦急地在旁邊問。
“大郎,大郎他……”高夫人臉色慘白,萬念俱灰,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不過是來參加一場宴會,怎麽、怎麽就遭了這無妄之災呢?
“把他放下來。”公主全身濕透,頭發絲黏着臉頰,嘴唇發白,披着樓皇後蓋腿用的薄毯,她站在衆人中央,目光堅定:“放下來,他還有救。”
“他只是嗆水暈了過去。”她把高峥身體放平,清理口鼻異物,按壓胸膛,對嘴大口吹氣。這些都是過去的她從老漁民那裏學到的招數,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
她嘴對嘴吹氣的時候,在場的貴婦人再次驚呆了。
這是什麽辦法?兩個小孩子貼着嘴巴?
難道吹口皇族的氣,可以救人?
就在這時,高峥吐出一口水,随即劇烈咳嗽起來。
“活了!活了!”
高夫人喜極而泣,當下就拉着年幼的女兒一起跪在地上行大拜之禮:“謝公主救命之恩!謝娘娘救命之恩!”
人救活了,宮女去拿更換的衣裳未歸,目前貴婦們能做的事只有追責——誰把高家大郎推下水的?為何推他下水?
這個問題不用問,孩子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一個事實基本浮出水面。
起因在顧二郎得來的一件稀奇玩意上。那是一個可以轉動的銀筒,眼睛可以從銀筒的小洞看見筒中不斷變換的漂亮圖案。他眼巴巴地拿着它和高娴君分享,高峥也想要玩,顧二郎不給,兩個人争執起來,導致高峥失足落水。
崔氏面如寒霜,擰着兒子的耳朵呵斥:“跪下!給高夫人和高家大郎道歉!”
高夫人卻關心另一件事:“大郎,你是自己掉下去的?”言下之意,有沒有可能是顧二郎故意推的?
高峥冷得一個勁往公主殿下身邊縮,搖頭回答:“記不清了。”他滿腦子都是沒頂的冰冷湖水,忘了之前的争執。
高夫人側頭問身邊的女兒:“大郎是自己掉下去的?”
饒是顧二郎年紀小小也聽出了弦外之音,他憤怒嚷嚷:“誰推他誰是小狗!娴君,你看見了,你說,是不是我推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高娴君膚色白裏透紅,五官精致的小臉擰成一團,低頭蹙眉,咬着櫻桃小嘴,嗫嚅道:“我隔着一丈遠呢,沒注意,沒看清……”
顧二郎跪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倔強道:“我沒推!”
崔氏沉聲道:“高夫人,我家二郎雖然頑皮,但從來不說謊,這件事如果真的是……”
“人沒事,何必再計較?”驟然插進來打斷崔氏說話的,不是別人,又是公主殿下。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琉璃色的眼珠冷冷掃視面前的女人們,透出幾分不耐。雖然她剛從水裏上來,正狼狽又可憐地和高家大郎共着一張薄毯曬太陽。不過她的身份和氣勢還是讓崔氏和高夫人雙雙住了口。
“多虧顧家郎君有急智,借來帔帛,不然我也很難救回高大郎。”她此言是誇贊也是調停。雖然她覺得自己奇異地力大無窮,似乎獨自也能救這孩子。
不過眼下她不想聽兩個女人叽叽喳喳争吵,因為樓皇後的臉上已有明顯倦色。
經過剛剛那麽一番折騰,樓皇後是真的累了,如今不過在強力支撐。
“母後,我想你陪我去換衣服。”公主殿下一句話,明是撒嬌,實則是借機讓樓皇後休息,在場的夫人們眼尖,除了關心則亂的高夫人和崔氏,都看出樓皇後的疲乏。
這麽一小會功夫,居然就累了?看來小樓氏的身體……貴婦們在心底計較,各自有了點數。
樓皇後帶着唯一心愛的女兒入了內室,不用面對那麽多女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先是責備一番愛女的莽撞行動,緊接着問她:“阿甜,你覺得高家大郎如何?”
“什麽如何?”
“若是讓他做你以後的夫君,你樂不樂意?”
“我誰都不要。”
聽見女兒毫不猶豫的拒絕,樓皇後用帕子為女兒擦拭濕漉漉的頭發,面有憂色,輕輕嘆息:“我身體不好,若有一日……你又和陛下、和太子不親昵……無依無靠,唉,我怎麽放心得下。”如今早早定下親家,也省得她百年之後,唯一愛女被拿去和親,或是草率嫁人。
她看中高家,是因為高家門第不顯,但高延為人圓滑能幹,頗得帝寵,前途無量。今日本意只是相看,誰知道出了意外,讓阿甜救下高延之子高崢的命,還有了肌膚之親,雖然尚是孩子,但是想要訂下婚事,絕對順理成章。
可惜樓皇後的苦心卻不被愛女所理解,公主殿下嘴一抿,頭一仰:“那還不如把我送給外祖父!”
☆、第 2 章
? 公主的外祖父,樓皇後的父親,何許人也?
骠騎大将軍樓重,字敬之。他鎮守嘉峪關三十餘年,其間北狄數次侵擾河西走廊,未能從他手上讨到半分便宜,更別說越過嘉峪關一步。
戰無不勝的赫赫事跡,令人們形成一種認知,只要樓大将軍在一日,從嘉峪關到帝都鎬京近三千裏地的距離,胡虜永遠不可能跨越,帝國的西北防線堅如鐵牆。
而當大靖的嫡長公主提出要去和威名赫赫的外祖父作伴時,換來的卻是樓皇後的輕斥:“胡鬧!堂堂公主,自當在宮中錦衣玉食、嬌養長大,怎麽總想着去邊關?那地方是好玩的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這個要求,樓皇後蹙眉不解,她的女兒為何放着最富貴優渥的生活不想要,偏偏喜歡不知道随時可能打仗的西北邊關?
樓皇後從小住在河西走廊上最富饒的張掖,可她第一次進帝都,也被宏偉華麗的鎬京城徹底迷住,深信天下不會再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
“北狄人兇殘蠻橫,他們的馬像風一樣快,燒殺搶奪,無惡不作,被抓到的孩子會被他們烹吃!”樓皇後輕輕撫摸女兒柔順的頭發,告誡她:“阿甜,不要再想着離開鎬京,阿母會為你謀劃好一切,無人能傷害你。”
司馬妧乖順地低下頭,不再争辯,卻在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行嗎?
她想去邊關是有原因的,只是不能說。
因為她明明記得自己死于三百年後的一次突襲,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又變回嬰兒,本來以為是沒喝孟婆湯就投胎轉世,留意之下才發現居然成了前朝公主。
她竟然回到過去,回到了史書中記載的大靖。
那個在之後百年被迫向夷狄稱臣、納供、嫁公主,最終還是被滅的屈辱王朝。
她的史書讀得不仔細,但對大靖的戰史卻記得極牢。她記得大靖稱臣之前,數次關鍵的對夷之戰,大靖均慘敗于河西走廊,輸盡精銳。
恢弘的鎬京城被人拿馬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了一次又一次,也由此造就一大批奴顏婢膝的佞臣。
司馬妧迫切地想在這些血淋淋的史實發生之前,做點什麽。
哪怕不能力挽乾坤,也絕不坐以待斃。
而且這具身體……司馬妧手上使勁一用力,一支象牙筷,折了。
天賦異禀啊。
可是如今她才五歲,而樓皇後顯然把她的話當初孩童戲語,完全不做考慮。不僅如此,自那次賞花宴後,高家尚主的事被逐步提上議程。
聽聞高延得知自己兒子被公主救活,涕泗橫流,激動地對着皇城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禮。
這樁婚事除了司馬妧,無人不感到滿意。
“阿甜,你在看什麽?”
苦惱的司馬妧正蹲在一簇牡丹叢前發呆,忽然響起一個清清脆脆的小童音。擡頭,面前是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忽閃忽閃的黑眼珠天真無邪地望着她。見司馬妧朝自己看來,男孩害羞地把背在後頭的那只手伸出來,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小巧精致的銀制萬花筒。
“送我?”
“嗯!”高家大郎連連點頭:“這、這不是顧二郎的,是我央父親從胡商那裏買來的,你喜歡嗎?”獻了寶的高峥似乎很開心,朝她燦爛一笑。
露出缺掉的一顆門牙。
好可愛。
司馬妧順勢捏了一把高峥肉肉的小臉,卻并不接過他的禮物。自那次落水被救後,高峥似乎對她有了依戀感,很是喜歡黏着她。樓皇後有意培養二人感情,故而雖然皇帝沒有下旨确定婚約,但是高延卻常常可以入宮來找她玩。
“嘁,沒新意,就知道跟着吾學。”不屑的語氣和嘲諷的表情,來自那次事件後立志與高峥結仇一萬年的顧二郎,他牽着高娴君的手,輕笑着炫耀:“我送給娴君的東西更好玩,不過……吾不告訴你!”
若說高峥能自由出入宮闱是樓皇後默許,那麽顧樂飛則是沾了自己父親這個太子太傅頭銜的光,至于高娴君……
瞥了一眼女孩精致可愛的五官,司馬妧眯了眯眼,忽而記起前幾天在去泰華宮的路上,偶遇太子兄長牽着高娴君的手哄她的場景。她上去向太子打招呼,得知高娴君在宮中迷路,獨坐在臺階上哭泣,被太子撞見,故而有了後來的場景。
司馬妧和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并不熟,因為太子已到娶妻的年紀,而她才五歲。
高娴君只比她大兩歲,也是個孩子。
可是這孩子卻是個極漂亮的美人胚子。
她這個年紀,不能成婚,訂親卻是可以的。
司馬妧站起來,理了理裙擺,好心提醒顧二郎:“以後沒事,不要帶着她在宮裏亂晃。”
“為什麽?”高娴君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輕輕咬了咬唇:“公主殿下不喜歡娴君?”
“呃……嗯,你太漂亮了。”司馬妧果斷地點了點頭,擡腳準備走人。
高峥卻拖着她的手不放,眼淚汪汪望着她,疑惑又委屈:“為什麽阿姐長得好看就不能進宮?”
唯有真的聽懂了的顧樂飛臉色突變,緊張道:“難道你知道了些什麽?是誰看中了娴君?”
高娴君刷地紅了臉,拉着他的衣角輕晃:“二郎,你胡說什麽……”
即便并非後來的亂世,達官貴人家的孩子也真的好早熟呢。
“不要多心,僅是提個醒。”司馬妧摳開高峥拽着自己的手,獨自朝西庭的否極殿去了。高峥呆望着她身板挺直的小小背影,掌中的銀筒被他捏出了汗,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上去。
而司馬妧無意關心一個小男孩的糾結心思,她腦子裏考慮的事情很多很多,卻沒有一件事目前能夠做成。
可是連她也不知道,有時候事情的突變就在那麽一瞬。
在宮中花園與童子聊天的悠閑已經不會再有,整座鎬京城留給她的時間都不多了。
昭元十一年八月,樓皇後病重,遂與世長辭。
年幼的司馬妧披重孝為母守陵百日,僅食米粥,不沾葷腥。出陵之時,整個人消瘦得不成人形。
滿朝文武紛紛寫詩文稱贊這位小公主的孝心,可是公主卻在出陵之後立即提筆寫了一封家信送往邊關。
“吾在孝中日日夢見母後,她望吾能替她于外祖膝下承歡。”小公主淚流滿面的解釋,再次讓文武百官感嘆此女孝心可嘉,當為表率。
無論如何稱頌,從頭至尾,昭元帝都未曾表明态度。直到昭元十二年正月,帝應允骠騎大将軍樓重之請求,将皇後小樓氏所生唯一女兒送去邊關,養在樓重膝下。
這年,司馬妧虛歲剛滿七歲。
清冷的早晨,薄霧蒙蒙,帝都仍在沉睡之中,昭元帝和太子兄長沒有來送她,那些參加過賞花宴的孩子們——譬如高峥,再譬如顧二郎和高娴君,則都還在溫暖的被窩裏做着香甜的夢。
外祖父派來接她的俱是人高馬大的邊将,看起來殺氣騰騰,不過司馬妧不覺害怕。
她裹着厚厚的襖子努力踏上馬镫,粗手粗腳的邊将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伸出手來,異常笨拙而小心地把她扶上馬。
最後,司馬妧回頭望了一眼北風呼嘯中的鎬京城。
上元節将至,家家戶戶過年時挂上的紅燈籠還在,五顏六色的彩燈也陸續挂起。其中以皇城的大紅宮燈最為奪目,琉璃瓦上薄薄的一層積雪更顯銀裝素裹的美麗。
別了,鎬京。
司馬妧并不覺得感傷,反而異常興奮,她眉眼含笑,仰頭對邊将道:“姜騎尉。”
“臣在。”
“啓程罷。”
☆、第 3 章
? 嚴整威嚴的大将軍府,占地雖大,卻無多少華麗裝飾,倒有三分之一土地用做了習武場。
即便如此,它也依舊是整座城中最宏偉的建築——無論是它較高的建築規格,還是它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習武場上,喊聲震天。
“好!打得好!”
“殿下,再加把勁啊!”
“哈哈!朔祖要贏了!哎喲,朔祖小心腳下!”
一群士兵正圍着場中比武的二人吶喊助威。其中一名男子猿臂蜂腰,蓄着胡須,年近而立,而另一人則身形高挑纖細,動作靈活,就地一滾躲過男子的攻擊,順勢從背後往男子膝關節踩下,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行雲流水。
最終被制住要害的男子爽快抱拳:“末将認輸。”
人群中驟然響起一陣歡呼,一撥人興高采烈地拽住愁眉苦臉的同僚大笑:“好嘞,殿下贏了!給錢給錢!”
在一旁公然賭博的人興奮不已,贏了的人反倒并不高興:“姜騎尉,你沒用全力,下不為例。”頓了頓,又補充道:“吾不怕受傷。”
“公主畢竟是千金之軀……”男子本想反駁,說了一半的話卻又自個吞了回去。輸掉的男子正是當年奉命帶司馬妧離京的騎尉姜朔祖,樓家的家将之一,而比武贏過他的少年郎,正是司馬妧。
知曉這位家将最是穩重可靠,可也最是古板,司馬妧的面上有幾分無奈:“你毋須總記得那點身份,你瞧瞧他們,誰把我當公主看?”因為長期随士兵操練喊口號,她的聲音缺乏少女的清脆,而是有些沙啞。
她纖指一點,指向一個樂呵呵數錢的虎背熊腰的莽漢:“你看田大雷,他和我動手,都是拼命的架勢。”
被點名的莽漢立即在自己頸上做了一個割脖的動作,嘻嘻地笑:“沒辦法,老子不拼命,殿下會要我的命啊。”他本是瓜州一個屠夫,比劃起抹脖子來,還帶着殺豬的氣勢。
司馬妧朗聲一笑,手指又往站在外圍的一名瘦削男子點去:“還有周奇,上次他打折了我的胳膊,如今我不也照樣沒事?”
瘦削男子抱臂靠在樹幹上養神,聽得司馬妧提到他,睜開眼睛,兩道刀疤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冷冷吐出七個字:“是殿下身手太差。”
司馬妧無奈地攤攤手,又看向姜騎尉:“你瞧,這樣其實也挺好吧?”
一個是小縣城裏殺豬的屠夫,一個是發配邊城的殺人犯,目無尊卑,不知輕重,殿下怎能拿吾和他們比?
姜朔祖到了嘴邊的反駁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公主不喜歡這套調調。
她喜歡和士兵接觸,喜歡士兵不忌諱她的身份,還喜歡招募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地位低下的田大雷,又比如身家不清白的周奇。
她不像一個公主,甚至不像一個将要及笄的女兒家。
場中的少女,身形修長勻稱,烏黑的長發高高豎起,背脊挺得筆直,一身幹淨利落的黑衣,全身上下沒有任何首飾。除了束緊的腰帶勾勒出異常纖細的腰肢以外,她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多少女性特征,連胸部也不甚明顯。
仿佛真是一個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郎了。
連士兵稱呼她,也是叫“殿下”而非“公主”,他們心照不宣地故意掉模糊性別。
姜朔祖還記得帶她出京的時候,那個裹在華貴狐裘中瘦弱嬌小的女娃,百日守陵對成人都不易,更何況是一個丁點大的小娃兒,看得他一個糙漢子都心疼。
因此他錯解了她那雙異常明亮堅定、和嬌弱的身體不相符的眼睛,以為皇後死去令這位小公主的宮中生涯變得十分艱難危險,不得不獨立堅強,百般無奈之下她只能謀求外祖父的庇佑。
故而他還主動教授起司馬妧一些功夫,希望這位小公主能早日适應這遠遠比不上皇宮的邊關生活,還希望她能身體健康。
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這位大靖的嫡長公主,并非身嬌體弱,居然力大無窮。
而且她根本不是走投無路才來尋求樓将軍保護,而是她生來不喜皇城,就愛邊關。
這、這将來可如何是好?
——這一點,倒還輪不到姜朔祖一個家将操心,司馬妧的外祖母樓老夫人,已經為此操心了很多年。本來老夫人一腔熱血,一心想把公主教養成為全天下最知書達理、才華橫溢、典雅端莊的公主典範,誰知、誰知……唉……天不遂人願。
為此,老夫人沒少急白頭發。
“司、馬、妧!”
中氣十足的一聲河東獅吼,膽敢直呼公主名姓的,整個将軍府唯有兩人——只聽得樓老夫人的拐杖往地磚上狠狠一跺,人未至,氣勢先到。
司馬妧聞聲,撒腿就跑。
剛剛還和公主相談甚歡的一群士兵們迅速鋪開幾列,排成整齊的隊伍在比武場上操練打拳——無形中也堵住了老夫人追擊的去路。
謝天謝地。
琴棋書畫,女工刺繡,除了書法和圍棋尚可,其餘她真是無一擅長。
外祖母努力了這麽多年,怎麽還不放棄?
司馬妧狼狽逃竄,跑過回廊一角,見前方有來人,急急停步,長揖行禮:“妧兒見過外祖、大伯。”
來人一老一少,老者銀發白須,精神矍铄,滿面紅光,正是骠騎大将軍樓重。他一開口,聲如洪鐘:“跑得這麽急,又躲你外祖母?”
樓老将軍很清楚夫人的心思。他知道寶貝外孫女在軍事上的天賦遠超琴棋書畫,不過她畢竟是個女娃兒,又是堂堂公主,樓重不認為她有機會帶兵打仗,要知道邊境已許久未經戰事,她多學點女兒家的事情方是正經。
故而樓重對妻子年年月月日日上演的“奪命追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态度。
相比之下,司馬妧的大伯樓定遠由于自家兒子重文輕武,只好把畢生所學先教給這個侄女,侄女聰慧,一點就通,樓定遠喜愛不已,常常帶她出去巡視邊關。
不過今天似乎不是什麽黃道吉日。無論是樓重還是樓定遠,都抱着嚴肅認真的态度,團結一致、異口同聲地批評司馬妧:“堂堂公主,在府邸之中四處亂跑,毫無形象禮儀可言,成何體統!”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司馬妧頓時呆住,外祖和大伯今天、今天都怎麽了?
她沒有疑惑太久,樓重很快給出了答案。他從袖中拿出一封加急信件遞給司馬妧:“老夫今日收到消息,太子即将代陛下前來嘉峪關巡視,也會順便将你接回鎬京行及笄禮。”
“回京?”司馬妧接過信迅速掃視,眉頭一皺:“我不回去!”
“妧妧,太子此次必有天子授意,這可由不得你。”樓重嘆了口氣,他也很舍不得可愛的外孫女,但是他更擔心在邊城無拘無束長大的司馬妧無法适應回京後的生活,還擔心她行過及笄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