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連骨髓都是冰的
蘇景刻意拖着時間不想那麽聽話地出去,因為從蒲玉晨的描述中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自知躲不過,等那位找過來會鬧得很難看,拖延了片刻還是出了門。
并不意外地對上了黎鼎烨的視線。
黎鼎烨對老楊介紹說自己是蘇景的世伯,老楊對蘇景态度愈發恭敬起來,身邊叔伯發小全是海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怪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孩骨頭這麽硬。
見蘇景出來,老楊讪笑着對黎鼎烨說,“要我說您就跟小蘇進去聊嘛,都到了自家公司門口何苦再去外邊找地方。”
他可能是想套近乎,卻沒意識到黎鼎烨不是易軒。這人眼高于頂,恨不得海市的天氣都得看他的臉色來決定。老楊把自己的小破作坊劃歸到黎鼎烨“自家公司”的範疇,黎鼎烨聽着止不住心生反感。
他哼了聲,沒理老楊的話茬,直接命令蘇景,“去車上聊。”
“就在這。”
黎鼎烨大約是沒想到蘇景會直接當着外人的面嗆自己的茬,很明顯地蹙了眉頭。
他還是在乎體面,念及自己的身份強壓着火說,“別胡鬧,外面多冷的。”
“車上髒。”蘇景冷冷地說。
蘇景兩句話把老楊驚得連打了兩個擺子,左右看了眼,意識到再這麽待下去要殃及到他這條老池魚了,連忙告退。
“那小蘇你跟黎董聊啊,我回去主持晨會呢。”
老楊一走,黎鼎烨直接垮了臉,“跟我走。”
蘇景搖頭,“嫌冷你就回去。”
風吹着他的頭發,蓋住本來就很小的臉,整個人看上去蒼白而單薄。
黎鼎烨看着覺得不順眼,惱哼道,“身形骨架盡随了你媽,沒一點男人樣子!”說着又去抓蘇景的頭發,“男人家留這麽長的頭發做什麽?跟我去剪了!”
蘇景不是刻意留的頭發,是忙着沒顧上打理,關系并不親近的人猛地觸碰到自己頭發讓他下意識生出了逆反,他一把撣開了黎鼎烨,極力壓制住了想打人的沖動,“別碰我。”
黎鼎烨被推了一把,望着蘇景淡淡笑開了。
“不得了了啊。”他笑問,“現在是仗上易家給你撐腰敢跟你老子擺譜了是吧?”
“別把無關的人牽扯進來,我拿茶湯潑你的時候可還是個無依無靠的窮學生,”蘇景毫不退讓地看他,“大概是基因有問題,生來就這麽橫,沒辦法。”
黎鼎烨卻只是用一種陰冷的眼神淡笑着看他,欣賞的語氣贊道,“這脾氣倒是有幾分我的狠勁兒。”
說不上為什麽,聽他誇自己比聽他訓斥自己的感覺要惡心得多。
“我搬了家,你失了掌控所以找我單位來了,對吧?”蘇景聽不下去,打斷了他的話,“這麽看來憑你的手段要真心想找我應該不難,這幾年跟我姐和外人那兒扮演無能為力的好父親演得挺過瘾吧?”
“你這是怨我沒有早點來接你害你在外頭受苦了?”
蘇景不知道是代溝還是別的什麽問題,黎鼎烨竟然收起了陰陽怪調,頗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後跟蘇景推心置腹地訴起了苦。
“我說過不可能讓你流落在外頭就不會食言。但這些事必須從長計議,在外我是執掌大局的領路人,在家事上……我也只是個有難處的普通人。”
蘇景看他止不住心生惡心,轉開了眼睛。
“你要覺得我騙你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你的富貴命是從出生的時候就定好的。”
黎鼎烨看出他态度不善,但他誤會了蘇景的心思,搬出更多憑據跟蘇景解釋了起來——
“黎缦她媽當年生她的時候傷了身子,懷不來了,可憑她生的那個丫頭片子能掌什麽事!”
“黎缦一落地我就物色好了你媽媽,也承諾只要你生下來是個男胎保準給你好前程,肯定是說到做到的。”
“你要說你媽媽去世這幾年我對你疏于管教我也沒什麽要解釋的,可我只不過是覺得男孩子花個三年五年長點見識沒什麽不好,不是讓你一輩子在外頭受苦的意思。”
“我是個負責任的人,也是個重感情的人,她在世那些年,”他氣勢洶洶地責問蘇景,“我除了沒給你們母子倆名分、委屈你叫了我一聲伯伯以外,我差你們什麽了?”
“你媽出事我也難受,你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我也心疼,可這該怪我嗎?我沒惹任何事,卻一直在善後這一切!你究竟從哪起的恨意要跟我反目成仇?”
他這幾年可能是悲憤壞了,不顧矜貴地一口氣說了這麽多。
蘇景一時沒聽懂他的話。
不是真的聽不懂,而是不理解他為何這麽悲憤。
難以置信,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竟然可以用這樣悲憤委屈的語氣揭露自己如此喪心病狂的惡行。
鬼門關裏走一遭給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在他口中只是“黎缦她媽”。
遭遇難産身體受了不可恢複的重創,而這男人在看到她生下的是女胎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女孩子掌不了事,要趕緊物色一個好哄好騙的打工妹給自己的皇位誕下繼承人……
人和人真的都是同一物種嗎?
蘇景仰頭望天,氣到發笑。
“感謝你這麽不知羞恥地告訴我這一切。如果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真實緣由,那我替自己感到羞恥。”
“還有,你誤會了黎鼎烨,我不是責怪你讓我在外頭受了苦的意思,事實上我從不覺得你有必要對我負什麽責任。我只是看不慣你虛僞做作的嘴臉,忍不住想要撕碎你道貌岸然的面具罷了。”
“我是個靠咬文嚼字混飯吃的人,實在聽不得你說話的調調。你侮辱了‘父愛’、‘負責任’、‘重感情’這樣高貴的詞,現在連‘普通人’這樣中性的詞都不放過了,你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不覺得可笑嗎?”
“別再虛情假意地說你心疼誰。你連骨髓都是冰的,造不出一滴有溫度的血。”
“你這麽跟我說話是打定主意放棄黎家的繼承權了嗎!”黎鼎烨少有地不顧場合暴喝道,“你想清楚了蘇景,我沒有那麽多耐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機會。”
蘇景望着他,一字一字、平靜淡然地說——“去你媽的繼承權,去你媽的。”
“我媽沒文化,但她有心。她被你哄騙生下了我,但一直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對的事情。從來不跟我炫耀自己的所得,教育我要自力更生。”
“人生最後那幾年,她應該是打定主意要跟你斷絕了。料定你會拿我要挾她,一直勸我畢業以後離開上海出國發展。可我……”
他終于染上了點情緒,低頭抽了口氣,把話停住,轉過臉強壓住了淚意不想在這人渣面前露怯。
“……可我那時候該死地滿腦子只想着談戀愛,沒有聽懂她的話,她也沒有忍心勉強我做選擇。”蘇景自責地搖頭,“害她到死都滿心擔憂,不能瞑目。”
“沒有人想跟你這樣薄情寡性的人渣待在一起,”他望向黎鼎烨,總結,“哪怕是沒讀過幾年書就進城打工的我媽,最後也都清醒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你這輩子活得真的很失敗。”
“不要再來找我,對我姐好一點。”
“你該感謝自己祖墳冒青煙生了個這麽好的閨女。我不是你兒子,但我是她弟弟,再讓我聽到你對她性別歧視人格侮辱老子他媽掄刀砍你。”
作者有話說:
說好的一周五更,總是忙得沒辦法維持。我空下來就多更一點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