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糯糯的小酒保
幾年不耍流氓,猛地說這種話變得有點不自在。
蘇景沒有看易軒,甩着手上的小煙花棒看它閃啊閃。
“現在的住址……總歸是有點不方便。”
他含糊地帶過了顧傾騷擾他的事情,問易軒,“你哥跟我說了你托他找房子的事情,是不打算住南湖景那邊了嗎?”
風從耳邊灌過,易軒還沒有整理出蘇景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機械地答了句,“是在找房。”
“那我們合租吧,”蘇景看他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又重複了一遍,把話說得直白了些,“你如果也打算搬離父母的視線,我們可以合租。省了見面路上的奔波,工作之餘也可以多點時間相處。”
手裏的煙花燃到了盡頭,剩下一根細細的小棍捏在手裏,蘇景把棍倒過來用沒有燃燒過的那一端戳易軒的手臂。
“發什麽愣,行還是不行,給句話啊。”
易軒終于沉澱好了心跳,望着蘇景情緒複雜地問,“我能問下你為什麽突然做出這麽大的讓步嗎?”
“我不希望你為了遷就我而委屈自己。”他解釋說。
“不完全是為了遷就你,”蘇景對他搖搖頭,“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想重新選一次生活方式,換一個生活環境,找一個努力方向,重新接納一個人。
“在我們兩個工作地折中安置一個住處,不用遷就我的收入,按市場價租就可以。”
易軒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媽在的時候給我存了一張卡,錢不多,大概是知道她跟黎鼎烨的關系敗露之後我會恨她吧,活着的時候跟我交代過很多次,說那張卡裏的錢是她自己閑暇時接設計稿件賺來的傭金,暗示我那些錢是她自己清清白白掙的,跟黎鼎烨無關,不用覺得惡心。”蘇景跟他解釋,“她辛苦存了那麽些年,卡我不舍得丢,卻也不想動她的錢,就這麽又犟又苦地一晃到了現在。”
他低頭笑笑,夾雜着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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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這樣,又軟弱又該死地執拗着道德觀,舍不得丢掉她的卡,又不願意花她的錢。不舍得忘掉她又總提醒自己不要多餘去想她,連她的照片都要鎖在櫃子裏,難過到扛不住的時候才拿出來瞧一眼,跟她說會兒話。”
“她瞞了我二十年,也護着我單純快樂了二十年。我怨了她四年,想想也真是夠了。”蘇景搖頭,把臉撇向一邊很輕很輕地說,“四年了,我該往前走一走了。”
他說他想往前走了,易軒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重逢那日看他感覺那麽心疼了。
他好像被困在了那場車禍餘波的陰影裏,被生活逼着經歷了很多,心卻一直停留在了那裏再也沒有走出來過,以至于看上去總有種讓人心疼的脆弱感。
可今晚見到的蘇景卻好像不再那麽單薄了。
他內心似乎建立起了某種信念,支撐着他要踏出迷霧往前趕路了。
“不要苛責自己。”易軒說,“人很複雜,對親人愛恨摻半也不是什麽離譜的事情。事實上多半家庭都這樣,或深或淺,總歸一起過日子的人之間本來就不可能只積攢下純粹的愛。”
這些年裏思念母親的時候,蘇景總會想到她不光彩的一面,怪自己為什麽要想她。
怨恨母親的時候,他又會想到她對自己柔善的呵護,恨自己為什麽要怨她。
愛恨拉扯,總也無法自洽。
蘇景并沒有直言這份心情,易軒卻好像聽到了他靈魂的訴說。
他那句勸慰一下子拿掉了這些年沉甸甸地壓在蘇景心上的石頭,讓蘇景發自內心地感到輕松。
蘇景望着他釋懷地笑,嘴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不會再苛責自己了。這麽優秀的追求者一輩子也遇不上幾個,過去已經過去了,好好把握當下才是明智的選擇。”
易軒牽了他的手,十指緊扣,“可以徹底走出來的,相信我。”
不要聽人挑唆,不要自卑懷疑,抓緊我不要松手,我帶你完全徹底地走出來。
天空飄起了薄薄的雨絲,風更涼了些,蘇景的心被他架起了一把火,暖烘烘地炙烤着,讓他至少在眼下這一刻相信了永遠。
“信。”蘇景說,“我從來都信你。”
就近租了民宿,很大的木質地臺床上鋪着軟墊,易軒閉着眼睛躺着補眠,蘇景趴在他身邊,莫名顯得有些興奮,不急着睡,在同城軟件上點來點去地挑房子。
一會兒問易軒,“你是需要獨立辦公區的吧?那得租個三室才行…可三室租金好貴啊……”
一會兒又問,“loft你能接受嗎?看着挺漂亮的,但是商用水電和物業費又很貴……”
易軒抽走了他的手機把他攬過來抱進了懷裏,“我來找,你睡一會。”
蘇景聽話地把臉貼在了他胸前,安靜了會,又想到了別的問題。
“哎,”他戳戳易軒的肩,“我們住一起的話,阿姨會不會氣到把房子炸了啊?”
易軒淺淺地笑,然後告訴他,“她最近應該顧不上管這些。”
“芸芸,”張芸正要出門,易鶴峰在客廳轉着圈地摸索着喊她,“你有沒有收拾我放在書架上的那副眼鏡?”
“那不是就在小邊幾上放着嗎?下次直接綁你眼睫毛上好不好!”張芸不耐煩地吼他,一邊給助理打電話,“喂小孫呀,你叫阿貴叔備車在樓下接我。”
易鶴峰擦着眼鏡,皺眉問張芸,“你又要出門?”
她最近外出的頻率高了好多,易鶴峰很少幹涉她,這次實在是沒忍住,“又是要去哪裏啊每天弄得滿身酒氣回來?”
向來氣焰很足的張芸這回卻不知怎的變得有些游移,飄着視線糊弄說,“跟老姐妹聚聚嘛,管這麽多要不要去給我拎包?”
易鶴峰對拎包這件事有創傷應激障礙,他老婆逛起街來完全是把他當鐵壁阿童木使喚,出門一個包,一趟逛下來少說得拎回來十個包,張芸還不允許店裏直接給送到家,說是給易鶴峰鍛煉身體。
兩口子愛得又深又塑料,易鶴峰戴上眼鏡,“我等下開會呢。”
“神叨叨的。”
張芸嘀咕着,匆匆忙忙地帶緊了門。
她提前一個街區下了車,絲巾裹着臉繞過街巷進了酒吧。
那女人照舊是守在裏面,一人獨坐,桌上空着,優雅又寂寥。
張芸撩了一眼,湊近到吧臺邊問若若,“她今天沒點酒嗎?”
“點了的。”若若如實說,“老板交代不許給她上,她也沒強要。”
張芸說“知道了”,跟若若要了杯果酒,坐在了女人旁側的卡座。
她脊背挺得很直,一副當家主母的架勢,可惜旁側那位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望着出入酒吧的人,仿佛張芸是空氣。
“朗兒給我打了電話說他今天不過來,你不要等在這裏了。”
張芸抿了口酒淡淡地說。
女子轉過臉看了看她,又轉回去了。
隔了會,她擡手看了下表,“我等夠時間自然會走,不勞煩你每天跑來替我兒子帶話。”
“你兒子?”張芸哼笑,“一把年紀說起話來怎麽像個愛占便宜的女流氓,哪個是你兒子?他姓易,易鶴峰的易,跟你有什麽關系。”
“他是我生的,我是他媽媽,這是你再怎麽酸我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女子同樣平淡地回敬張芸。
張芸有點被她惹到了,喝了口酒壓着火,維持着體面說,“你看他認你嗎?生恩不如養恩親,朗兒不會原諒你的,他這輩子只會有我一個媽媽。”
女子并沒有生氣。
她的目光落在張芸手裏撚着的酒上,莫名地笑了下。
“是嗎?”
“可他跟那個小酒保交代了不讓我喝酒呢,”女子拎起包,眼裏帶笑地問張芸,“你呢,他管你嗎?”
等她走出好遠,張芸才終于想到反駁的話。
“他從小就聽我的話!不是不管,是尊重!尊重你懂不懂!來酒吧不給你酒是趕客的意思吧?!你以為是關心你的身體了?你好愛聯想啊你!”
她追在女人身後氣急敗壞地說。
孫助理看到她這副樣子吓壞了,低聲提醒,“夫人……”
張芸意識到不好看,拉了絲巾遮臉,卻仍是氣不過,一手兜着絲巾防止掉落一手指着女子篤篤篤地追着她出了酒吧。
“你聽見沒有你這個花孔雀大姐!哎呦你這個瘋女人你以前是練跨欄的嗎你!怎麽穿着這麽高的跟還能跑得這麽快的!”
若若目送二位花孔雀阿姨離開,搖頭嘆了口氣,給易朗打了個電話。
“上次來談收購的安先生到了,點了幾個唱歌的少爺在裏間等。”他想了下,又補充了句,“張姨走了,那位……也走了,您可以過來。”
易朗簡單說了句“知道了”就挂了電話,也沒說來還是不來。
隔了會,他出現在吧臺後面,問若若要了瓶龍舌蘭直接掂着去了裏間。
不到半小時又出來,走路已經有些晃,說話倒還算流暢。
“怎麽看出來的?”
若若被他問得愣了下。
他垂下睫毛,不太自在地晃了晃手裏的空酒杯,“我那天下班晚,撞見了您跟她的談話。”
易朗安靜地掃視他。
“……其實……她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就覺察到不對了。”若若被那似有重量的目光打量得心慌,又說,“您跟她長得很像,小軒也看出來了,問過我。”
“我随口問問,這麽緊張做什麽。”
易朗收回目光,不帶溫度地笑了下,轉開了話題。
“今晚降溫,早點打烊吧,跟醒寶說別接待新客了,裏頭這些走完你們就下班。”
若若點了點頭,“你也少喝點酒,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又不‘您’了?”易朗答非所問,“我以為你要一直這麽客套下去呢。”
若若被他沒頭沒尾的瘋言瘋語噎得沒了聲息。
像是有什麽糾結難言的心事,他咬了下唇,覺得自己這麽問會有點僭越,卻還是沒有忍住問易朗,“酒吧收購的事情談得怎麽樣?”
“你希望談成什麽樣?”易朗隔着吧臺與若若對望,态度認真地鎖着他的視線等他的回答,好像他的答案對自己很重要似的。
若若尴尬地沉默着。
似乎覺得自己問了無聊的問題,易朗先一步轉開了視線,有些喪氣地搖了搖頭,“不怎麽樣,沒談成。”
“好可惜。”
他語氣是落寞的,若若下意識地覺得生意談不成是不好的事,随口搭了句話。
易朗把手臂撐在吧臺上,身體靠近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若若。
好久之後,他“啧”了聲,沒多說什麽,只是交代若若,“下雨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