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風苓動君心

第37章

迎親的隊伍定然度過了曼天河，否則敲鑼打鼓唢吶聲不會如此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裏。

乘着祥雲途經何處我并不曉得，任由義兄帶着到這地方，喧鬧地有些吓人。

義兄出人意表地說：“妹子，他已經娶幽躍公主，你就在這裏送他最後的祝福罷！”我被吓了一跳。老哥明明沒有把我帶到阿淵的跟前。我慌亂着急地左摸右晃，可事與願違，耳邊只有漸行漸遠的歡呼聲。

“阿淵，阿淵在哪裏？”我氣地直問。老哥就站在我的面前，平心靜氣，聲音一直沒有起伏：“妹子，你聽老哥的勸。放了塵淵，也放了你自己！”

“不會的，他一定在等我。我……我不能丢棄他。”意欲前行，卻被義兄桎梏在此。

“等你？盼你？妹子，你究竟在想什麽？”義兄生氣道，“倘若他心裏有你半分，天界早該傳出他不情不願，何以到如此你情我願來婚假的地步？你自個兒好生聽聽。這哪裏有哀怨，哪裏有悲傷！”

我捂着耳朵努力告訴我自己，義兄的話縱然有些道理，也值得我懷疑。可是如果阿淵荒唐到如此地步，我當初又怎會對他死心塌地。我明明是真的歡喜他？一個為了我可以放棄光明的男人，在最混亂的地步，我怎麽可以冤枉他？

信任，是多麽重要的物什。

我欠了欠身，畢恭畢敬：“老仙，你這樣做全是為了我。我……我很感激。可是阿淵是怎樣的人，我心裏清楚。你應該明白的吧，連給予自己心愛的人一些信任都無法做到。她又憑什麽把喜歡挂在口上。愛……難道就是不值一提？”

“這……”義兄被我說得啞口無言，支吾着再沒有答話。

“老哥，很多事情你都不願違背本心，小苓都了解。你不用助我。我可以自己去！”

天魔冥三界對雲母可謂十分敬重，而身為雲母之女的幽躍公主，誰不會也愛屋及烏呢？

而我，雖說老爹和大哥風傳天界，可惜卻只是臣子。

不算德高望重的德高望重，哪裏還會存在威信？只遺憾，他們兩人的名聲卻要被我給毀了？然而，我始終要記得，如果不能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也許毀掉的不僅是我自己，還有老爹和大哥的成全。

我想堵一把。

愛情，也許在今日就會留下勝負輸贏。

“風鈴釵啊，風鈴釵！願你可以将我的心意帶給他！上天入地，我只有阿淵一人而已啊！”我心裏這樣默念着。

揮動羽釵的那一剎那，我想起那日水靈雲隐山上那一夜風流缱绻。

這是我同阿淵的秘密，也是我二人心意相通的見證。

不管怎樣，我，風苓，都是阿淵名副其實的妻子了？

不管是幾萬年的成婚，還是幾萬年後的‘洞房花燭’。

我都覺得，是他的人了。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即便他今時娶妻，我也想光明正大地告訴他，我愛他，一直都愛他！

風吹樹曳，地動山搖。我好像看見遠山海潮跌宕，密密人海裏，一個身穿紅色錦袍的男人乘着一匹白色駿馬疾馳而來。

他臉上有着經久不變的潇灑，眼神空洞卻承載了千萬般似水柔情。

“小苓！”鐵蹄踏響，我想念的那個人真的就站在我的面前。

他叫着我的名字。

“阿淵！”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帶着欣喜，“我就知道，你是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他的呼吸很近，一雙冰涼的手觸到我的發間時又陡然縮回。

我喚住他：“阿淵，我想你，你……不要丢下我！”

他還是擁抱了我，雙手攬住我的時候，淚水就滴在我的後背上：“小苓，相信我。過不了多久，一切就會好的。我會永遠陪着你，永遠不丢下你！”

手滑出，他以這樣一個短暫的擁抱對我做了最後的告別。

我恨，自己為什麽出生無法視物？

我怨，當年那個偷走我眼魂的惡人？

如今，我傷。他最後一個眼神我都沒瞧見。

“阿淵！”我朝他嚷，“你娶幽躍，我不怪你。只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曾經那些日子，因為有你，我很幸福。倘若……倘若以後，你還能想起我，我風苓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羽釵落地，海潮大概也已退卻。

跟前和煦的日光照着我的額角，十分溫暖。

到底我說了此生最甜蜜的話，說給我愛上的他！

還有什麽能比這些更幸福呢？

“老哥，我多想去看一看哪。阿淵穿着新郎服一定很英俊對不對？以前嫁給他的時候，我一定很快樂。可是為什麽我會忘了呢？”

“之所以會忘，無非你二人沒有緣分。丫頭，難道你沒有想過緣分這二字！”說話之人語氣冷凝，讓我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你是誰，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問，“你不認識我，如何質疑阿淵同我的姻緣？”

“姻緣，哼！好個不要臉的丫頭。”她動怒，“當初若不是我救你母親生産，恐怕你還不存在罷！”

“你究竟是誰？”我近前急忙拽住她袖子，“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不用驚慌。”她笑，“如今你看不見，算是上天懲罰。既然是命中的情劫。我也沒有必要怪你。只是風苓公主，請你記住，躍兒同塵淵前生注定是夫妻，你可莫要牽扯其中，做這抛鸾拆鳳之事！”

“你憑什麽這生說！我同阿淵……你又知道……”

話未落地，卻被跟前這人拂在地上。

她的仙術讓我惶恐。然而夢魇似乎剛剛開始。

“三界還未有哪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丫頭，前一刻我還想着你是情不能自己，可如今看來，倒真是沒皮沒臉。躍兒同塵淵早有婚約。若不是你老爹替你求婚，想完成你的心願。只怕天君不會心軟将你賜給阿淵做側室。”

我曉得，這個是非不分的女人就是讓一衆敬佩的雲母吧！

也許……老爹和大哥之所以阻止我同阿淵的婚事，就是因為雲母，幽躍公主的娘親是我阿娘的救命恩人。

他們說得沒錯，如果以曾經的姻緣判斷，我的确是介入了兩人的生活。

我沒看管好眼魂，亦辜負了阿娘心血，此為不孝。我公開同幽躍公主搶夫君，視雲母救命之恩為草芥，此為不義。

“雲母，你救了我阿娘，救了我。風苓感激你！”我跪下，“如果您能高擡貴手放了阿淵，成全我二人。到時候，你無論讓我做什麽，我也絕不推辭！”

“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是躍兒的終身幸福，我一定饒不了你！塵淵公然背信棄義，負我愛女。如果不是躍兒，我也一定不會讓他活得那麽輕松！”

我突然覺得好笑。天魔冥三界尊崇的雲母原來也是個護短的女人罷了。都說她博愛無私，救人無數，其實也逃不了追名逐利罷！

“你笑什麽？”她言辭犀利。

“我笑您！我一直盲目地信任着的神。可是如今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滑稽。”我淡笑道，“都說前輩在救人，其實。殺人的時候也不含糊！”

“胡說八道！”

“風苓沒有胡說八道，前輩。你殺了阿淵，殺了我，也殺了我們的愛情和幸福！”

“很好。看你這意思，是打算不放下吧！”

本來我想給阿淵足夠的祝福。可現在我想不顧一切地搶走他。

鸾鸾說得對，愛這個東西，實在不能分享。

愛上一個人又有什麽錯呢？

錯的只是沒有勇氣面對這個旅途中所經歷的一切苦難。

我執拗的想法換來一道道光束劈身的痛。

頭昏腦脹，呼吸困難。

可是，我不願意對面前這個人服輸。

她高貴了名聲，卻枯萎了愛情。

這樣的母親，永遠也不知道心心相印是什麽滋味。那就像一根開山鑿石的斧子，無論前途多麽危險，也努力傾盡全力披荊斬棘，探出一條生還之路。

“呵，上神還有什麽招數呢？”我睜大眼睛，用自己黑暗的瞳孔告訴她：“前輩，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阿淵！”

迷糊中，我聽見了鳳凰的哀鳴。那樣婉轉的叫聲一定是只火色的鳳凰發出來的。

也許，這世間只有一只火色鳳凰。因為她不是別人，是我的知己紅鸾。

她的命運比我還要坎坷上百倍。可最終還是柳暗花明。所以，有什麽害怕的呢，不試一試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極限。

“那時候我就在想，救一個嬰孩，到底對這個世界是福還是禍。可現下我終于明白，自己的仁慈卻給自己的女兒帶來了禍患！”雲母黯然神傷，“我走的那麽些年。一直很少關心。從小呢，就很少陪伴她左右。如今她的幸福說什麽我也不能讓你給毀了！”

我諷笑道：“自己犯的錯卻怪在別人頭上。上神果真好魄力！”

“哼，休要胡言亂語。”我是個瞎子，無論雲母生氣還是懷疑，我都看不見。所以身邊之人以什麽樣的态度對待我，我都無從所知。

許久以後，我感覺周身疼痛。右耳不遠的地方傳來的鳳凰叫聲越發近了。

“上神可曉得，風苓公主是什麽身份？”我迷糊中聽得有人這麽問。

“風則的小女兒，這……幻靈小神也要問老身？”雲母反笑了聲，“鳳依的兒子，呵。狐族之子。”

“上神，你怎可不分是非，害我朋友？！”這句話我聽着耳熟，想是一向急躁的鸾鸾。

“鳳凰……始祖？”雲母有些疑惑，“沒想到你個小丫頭還有這麽些有頭有臉的朋友！”

我嘴角彎了彎，恭敬道：“您德高望重，救人無數。晚輩不得不尊敬你。可是我朋友的幸福和幸福卻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哦，是麽？”

我這麽個小孔雀，又有什麽特殊的？只是可憐，我害了自己，也還害了老爹和大爹。

我終是對阿淵做了最後的告白。

我昏過去的時候只聽到鸾鸾的呼喊。

她哭着搖晃我，說，苓苓，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

許是睡了幾天。再醒時，已是五日後。

黑壓壓的世界。

“苓兒。”老爹老繭般的手觸到我的額角，“你到底還是被這脾氣害了。”

我回握住老爹的手，黯然神傷：“老爹，是苓兒害了你。”

老爹道：“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命！”我在床前喚了很久的大哥，都沒聽到他的聲音。心裏惴惴不安。

“大哥呢，老爹？”我試探性地問。

他也許擡了個頭：“你大哥被他……媳婦兒接走了。直到現在，我才曉得原來他喜歡的是個男人！”

我雙手顫了下，只地想法設法安慰老爹一顆受傷的心：“老爹，大哥雖然斷了袖，可是人還是聰明的。許是這年頭沒什麽趣味，才變态地喜歡上了個男人。您別傷心，待地我傷好，定讓他找個堂堂正正的大嫂！”我原本以為老爹會笑，我原本以為自己的話會博地老爹發笑。可是命運總是讓人參不透。

“你大哥已經……死了！”老爹凄惶地回答，“知道麽，我從來不曉得他都是獨自忍受了。傷其心肺，已經危險到了性命！”

我的身體僵硬起來：“大哥……大哥……”

老爹咆哮：“大哥大哥？倘若不是因為你，你大哥何必忍受苦痛，不願受雲母恩惠？他傷到什麽地步，你怎麽曉得？呵，對，我這個做爹的也不曉得，也不……曉得！”

我從沒聽見一個大漢竟會哭地如此心酸。

這是我的老爹。

無可厚非，我又害了我至親的人。

一開始并不清楚大哥的一切。

再次講給我聽的是小影。

只是，我不敢再面對。

七七聽說大哥逝世的消息拖兒帶女地回到了清微，見到我，撲通一聲跪下。

她大叫了一聲：“公主！”

我淚滿雙頰，握住她的手遲遲不敢放開。

“七七，你瞧。我終究做錯了，害了自己的至親，也害了自己的愛人！”

七七的手已經有了母親的溫柔，她輕言細語地說：“公主，你別害怕，我會陪在你身邊，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我沒有讓事情恢複如初的能力。事實上，我已經曉得，自己的任性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我不會放手的，死也不會放手的。大哥既然為了我的幸福犧牲了性命，我……又怎可辜負他的希望？

“七七，你幫我去把紅鸾夫人請到我清微來做客！”

“公主……公主究竟要做什麽呢？”七七不解。

“我沒有多餘的朋友，真心的也不過鸾鸾他們。大哥已死，未蒼嫂嫂也幫不了我。可以助我的，怕只有鸾鸾了。”我說，“這一次，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夫君搶過來。他是我風苓的夫君！”

我一定找了個很好的借口，否則怎麽會繼續任性下去，竟然想到天界公開搶人。

一個瞎子，有什麽能力給所愛之人幸福？

然而我放不開，因為舍不得，非常舍不得。

那個時候，如果可以預知大哥的事，忍住心裏的嫉妒不去見阿淵，會不會一切都有所不同？

午後，鸾鸾他們果然來了。

“苓苓，塵淵他……”鸾鸾欲言又止。

幻靈神君也低聲道：“自答應同你結為夫妻。他就再未想過要娶任何人！所以成婚當日，他向天君請命，率三千天兵，阻了常常擾界的冥王兩萬伏士。只是……拿自己的命作了結界，雖打了勝仗，但……”

我吓地發抖，驚慌地問：“阿淵……阿淵怎麽了？”

“舊傷未愈，又添新疤。他……傷地很嚴重！”

我從床上跌到了地上：“鸾鸾，求你帶我去看看他，求你帶我去看看他！”

鸾鸾一動不動。

“你不帶我去，我……我自己去？”

“風苓，塵淵……已經死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

再一次，我失去了愛人。

可是當一對冰涼濕潤的東西沖破瞳孔入地眼中，我才曉得當日獲得光明那種刺痛的感覺就像此時，無比清晰！

欲與君□□，奈何天外天！

明了眸，又如何，失去你，心底的黑暗永遠會存在着了。

那比大海還要深邃，比眼淚還要憂郁……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