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風苓動君心

第32章

“姐姐，你的嘴唇真像一個櫻桃，可不可以也讓弟弟親一親呢？”他俏着嘴唇，分外得意。“好啊，你人小鬼大！”我剛說完。他便堵我的嘴：“姐姐，你怎麽還好意思說我呢，你一個大人，怎麽還倚老賣老，欺負我這麽個小孩子？”

他果真就哭，哭的時候還滴滴答答地掉着眼淚。我嘟着嘴不樂。

就在這彷徨無奈的時刻，遙遠邊際一個金色華衫的女人走了過來。

她的目光清澈純淨，确不曾有讓人與之厭惡的神态。

這次或許真的完了，據年少時的經驗，我知道。小孩子哇哇大哭是難纏的，可是最最難纏的是愛哭泣的孩子被家長逮了個正着。雖然我心地善良絕不可能欺負小孩子，可對于母性大發的女人來說，那不正是說風就是雨的大事兒麽？

“諾諾，随意欺負大人可不是個好孩子！”那女人彎了彎眉，目色裏全是驚喜，“喂，誰要是遇到我這麻煩弟弟都會避而遠之的，你是頭一個會留下來和她談笑。”

這下該我震驚了。

“呀，姐姐，你冤枉好人。”那女人說完這句話時，小男孩揉了揉眼，模糊的視線耀着日光。我摸摸男孩的腦袋，順勢摸了一把那柔嫩又光滑的臉蛋。男孩漾着梨渦，對我眨眨右眼：“姐姐，你……你調戲良家婦女！”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他姐姐捂嘴格格一笑：“除了我以外，你是唯一一個捏過弟弟臉蛋兒的人。”我抱手：“那麽，我真是榮幸。”見他眉目全是新婚的喜悅，我嘆了口氣：“葉輕輕仙子，你真幸福！”我幾乎是看着她的目光的，也許我曾經得到過同她一樣的幸福。我以為她會問我為什麽這麽說。

不過，她說出來的話只是無關此事的驚訝：“你……你怎麽會認識我了？”

如果告訴他，我曾經在我的義兄‘贏不了’君的神木牌那裏看到的。她一定不大相信。就像那時我覺得可以掌握命運是一樣的道理。

“你看上去不大高興？”她盯着我。

“不，我只是身體有些不适而已，沒什麽不高興。那麽，葉輕輕仙子，你這是要上哪兒呢？”幾個随身侍衛被屏退。

我們三個坐在河池裏的一座假山上，觸膝長談。

直到水箪宮裏傳來了繞梁不歇的絲竹之聲。

“看來天後的大壽開始了。”葉輕輕擡手望着白霧不止的水箪宮，同我道別後便喚諾諾急行！轉到長廊口，她笑着道：“對了，還不知道仙子名字呢？”

“我叫風苓，清微的一只孔雀。”

她挑了挑眉：“好像忘了告訴你，其實太子妃也不過一棵樹而已！”

我說：“輕輕，我會記住你和諾諾的。”

“可愛的公主，我們姐弟倆也會記住你的。”她莞爾一笑。

骨子裏油然而生一種相見恨晚的感情。

我混入宮中，和一些天外天處來的各路神仙紮堆在坐下。

人山人海的貴賓。透過密縫，我看見大殿下坐着從未謀面的天君。他神态威嚴，可是目光中還透着股慈愛。我側了肩，細看了許久。後堂裏一身大紅豔裝的女人走上來。

我私下想，這位恐怕就是今日的壽星天後娘娘了。可她的模樣在我的瞳孔裏越來越清晰，清晰地似一滴水。

這個女人，我明明見過。當日為了大哥和他未蒼娘子的約會，我曾扮演小厮欺侮了天後。那日她跌下天梯，又被我化出的羽毛沾了一身。想是見到我，也不會寬恕。

老爹和大哥凝神端坐在右側。接着在座所有神君小仙全都起身恭賀天後福壽安康。

只有我心事重重地望着塵淵。他面色一貫地白。沒有什麽表情。身旁坐着的女人該是我的情敵。幽躍，從一開始我就讨厭她。明明沒有見過幾次面，她為什麽那麽恨我？而老爹和大哥又在懼憚什麽呢？我很懷疑。

“塵淵，你同幽躍之間的事情，我和你姑父正商量着下個月元初節讓你二人成婚。”天後眉開眼笑地望着天君，天君兩回手覆住天後的手背，輕拍了幾下，柔聲笑道：“今日你是主角，想做什麽，随你意便是了。幽躍同塵淵君的婚事拖了這麽久，也該辦辦了！”

我手握的筷子沒來由地落在地上，奏出落地可聞的聲音，而原本噤若寒蟬的宮殿就在這一瞬間再次如冰凝固了。所有的彙聚而來的目光如噼裏啪啦的冰雹砸在我的身上，将我面上的處之泰然暴露在外。

我原本可以擺脫這種難堪的現狀的。

“這樁婚事，我不能同意！”我握緊雙手，同殿上的天後娘娘直面相對，“天後娘娘，塵淵上神同我風苓幾千年前就結為了夫妻！”

天後娘娘看清了我的外貌，威不可攝的目光投在的臉上：“是你？就是你這個丫頭搗的鬼！”天後是怒了，我甚至看到了她額頭突然跳動的青筋，“好個丫頭，竟然敢戲弄我！”我跪下去道歉：“天後娘娘，以前的是我的錯！你若生氣大可處罰我。為何要拆散我們。我同阿淵是真心相愛！”

她握拳重重往桌上一拍，眼睛卻不看我：“風則，難道你們清微的子孫都是這般沒皮沒臉的麽？”

老爹走過來拉我的手：“老臣現在就帶她回去，請天後娘娘息怒！”

“究竟是誰沒皮沒臉？！天後娘娘，你怎可護短做這些事，難道愛戴天下衆生不是你宿來的本願麽？”我惱羞成怒，倉促退後避開了老爹的拉扯。

“小丫頭，本宮問你。你可還記得當年之事？”她轉怒為笑。

“不記得了！”我搖頭。

“不記得了？”她笑地有些得意，“那麽本宮來告訴你。當年你同塵淵的婚事原就是天君大發慈悲，見你老爹疼愛女兒，才将你許配給塵淵做個小妾。”

小妾？

“我不相信，您在騙我！”我朝她吼，不過越急越顯出自己的慌張。

“天後娘娘，我愛風苓，一輩子，生生世世只愛風苓。所以無論你下什麽樣的旨，我，塵淵。只歡喜她一人！”

阿淵是喜歡我的，衆目睽睽之下，縱然被傷地體無完膚，也依然為着這句話感動地熱淚盈眶。心裏面升騰着無法言喻的暖意。

可我還是對過去充滿了好奇。

“天後娘娘，請您給我一個理由！”我祈求。

幽躍竟在這時候輕聲嗚咽起來：“是我的錯。當初若是早知道妹妹并不喜歡夫君，我一定會盡力阻止那場不幸的婚事。”

是啊，幾千年前，嫁給塵淵的那一天，我明明是被他抛棄了，明明因為他失去了大哥所謂的最重要的眼魂。

又有什麽情深意長，琴瑟和鳴呢？的确，是我摻合進去，攪了他們二人的婚事！

“風苓。幽躍如此識大體，作為你的姐姐，将自己的幸福拱手相讓。沒想到你卻不好好珍惜。”天後娘娘提醒，“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是受害者麽？”

天君當機立斷地插了一口：“風苓啊，懂得成全別人才能成全自己啊！”

我已經沒辦法鎮定下來，跑出殿，乘雲到了清微。大哥手拿顯天長戟，英姿飒爽的戰袍。他呵斥我：“大哥平時是怎麽告訴你的，塵淵他不是你的良人。他……他不愛你！”

“如果是為了勸我放棄阿淵才編出這些話，那麽大可不必了。”我朝前走了兩步，來到大哥的面前，“阿淵到底愛不愛我，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操心！”

“你，簡直不可理喻！”啪地一巴掌，讓我的臉頰有點紅腫。

我本來想笑地，可淚水還是不可自持地掉下來：“大哥，為什麽你也不相信，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愛情！”

“小二，我告訴你！你前往水靈山看望的阿姨并非是阿姨。那是阿娘，我們死去的阿娘！”大哥咬牙切齒地說，“阿娘犧牲自己在你的瞳孔注入了眼魂。否則你永遠是個瞎子。可這些卻因為你嫁給塵淵給毀了。因為你的阿娘就是給你雙眼，給你光明的人。可你呢，就連她的名字也想不起來。如果不是老爹，我一定要把這些告訴你。說實在的，小二，我恨你。如果不是你，阿娘就不用死，也不用每天為了擔心你天天守在你的身邊，讓我從小倍受孤單。你知道拿起長戟在戰場上手足無措感受麽？哦，也對。你怎麽知道，你又怎能知道？”

原來，一直疼愛着我的大哥心裏卻一直恨着我。

從小未能得到母愛的她把我這個‘出生’恨到了骨子裏。

我低垂着眉目，似乎不敢看他：“大哥，我不知道你……”

大哥突然打斷我：“對，你不知道。你什麽也不知道。如今在你的眼裏，我和老爹還有那麽一丁點兒的位置麽？”

我堅定地擡起頭來，目光卻在對着大哥淡下去。

是啊，我的心裏就算有大哥又豈會信呢，如果我是他，也不會相信。

近一月來，我心心念念一個男人，整日為情愁眉不已。

“看，連你自己都不覺得，還說心裏有我和老爹。小二，你真是太自私了。”大哥握着他的顯天長戟，一閃。

人影不再。

我真的不是忘記了，我只是沒有顧暇到他們。

我……我知道自己自私，可沒有辦法，我就是歡喜塵淵啊。上刀山下火海還是想要喜歡他。

有時候甚至想要得到那麽一個美好的神。

仿佛只有緊緊握在自己手裏逃不出去的才能使自己安心。

清微的山門口有些蕭索，遠目望去，皆是森森白霧。

很多天以後，大哥回來了。他似乎喝了酒，搖搖晃晃地拿腳踹開了門。

我喚小影給大哥端醒酒湯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我在空曠的院子裏，坐在院中靠邊的一棵梨花樹下底等着。

暈暈乎乎睡着了。

“苓兒，苓兒醒醒！”我從叫喚中睡醒，老爹就坐在我的床畔。

他長滿雙繭的手微微觸到我的肌膚：“傻孩子，怎麽不回房裏睡，你都傷寒了。現在好點了麽？”

我噎着嗓子問：“大哥，大哥回來了沒有？”

老爹搖頭，繼而笑道：“你大哥那次說得違心話，他那是擔心你，怕你受傷害，才不得已說話氣你。傻孩子，你忘了，小時候，你把你哥哥最心愛的戰袍燒了一個破洞他都沒生氣呢。老爹記得，煜兒還對旁人說‘這是我妹妹送給我的禮物！’所以呀，你哥哥生完了氣自然會回來的。”我連忙抓住老爹的手，我說：“老爹，這一次我真的做錯了麽？我真的不能愛上阿淵麽。我……我真的……”

老爹的雙手突然從我手中抽離，他生氣地走到門口，毫無表情的臉不知寫着什麽：“苓兒，這件事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天後娘娘的旨意可不能無緣無故地收回的。”

“老爹，女兒求求你，求求你。”我的視線裏飄着老爹最後一抹身影。他還是拒絕了我，無情地，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地。小影端着湯藥走進來。她輕聲細語地安慰我：“公主，感情這種事情是強求不來的，所以，你想啊。塵淵上神一門心思給了你，你就是他的愛人。如今那臭鯉魚公主插上一腳，又能有什麽希望呢？倒是你自己，可不能因為她那根本無法實現的姻緣自亂陣腳！”小影把藥遞給我，“咯，趕緊把藥喝了，喝完就去找塵淵君，好好問問他的意思。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拿主意好。”

我沉到谷底的心因着小影有了幾絲安慰。

按着她的辦法，我下午便去了閣中。

閣裏一度是我的流言蜚語。我充耳不聞，從課桌抽了書本。

“風苓！”高大黑影落在我的書冊上，“你好點了麽？”未蒼眼神凄楚地看着我，好像在等着我回答。

家事因是私事，我也不好讓別人知道去了。

“啊哈，是蒼蒼嫂子啊。有什麽事麽？”我低着頭靠收拾書本轉移注意力。未蒼面無表情地按住我的手：“你大哥在我那裏。”我一愣，不由地站了起來：“他一直在喝酒解愁嗎，他……他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他……他什麽時候回來？”

“你還是在擔心你大哥吧！”未蒼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是多想了。讓他親自來問問，卻又害羞。”

“多想？”我被未蒼這兩句話弄得好生奇怪。未蒼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可不是麽？那小子說跟你說了重話，心裏很過意不去。可是又要面子，不願意來找你。這不，整天躲在我的殿裏喝悶酒。看着也怪可憐的。風苓，你哥哥性子只是急了些，沒有什麽壞心眼，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罷！”

我垂着頭，淚水就滴在書本上，暈展開已是雨點大的水痕：“不是大哥的錯，我從沒想到，原來我這麽不好。他的那些孤寂和痛苦都是我這個妹妹一手造成的。”

我自責的同時又忍不住朝塵淵君空位望一眼，“可我沒有辦法，不知什麽時候就已經心甘情願地陷進去了。你們知道的，動心這件事情豈是輕易就能掌握的呢？”

“看來你這丫頭又惹了禍！”幻靈神君徑直走到我跟前，“昨天鸾鸾還想着打發我來看看，沒想到真就出了問題。同塵淵又吵架了麽？”

幻靈神君明明是在同我說話，目光卻朝向了未蒼，“怎麽了？”

未蒼漫不經心地搖着食指：“什麽事，同風煜那臭小子吵架了呗！他們兄妹倆也是固執，吵了嘴還鬧絕交！我真懷疑他們的心智長全沒有！”

“我了解他，風煜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幻靈神君折扇抵着太陽穴，悄聲道，“是不是他心裏藏着什麽事？”

大哥告訴我，水靈山葬着的那個墓碑就是我阿娘，那麽……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難道真的有什麽秘密？

“幻靈神君，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幻靈神君啪一聲合起折扇，凝神問：“誰？”

“雲澤洞府的老母？”

“你打聽這位老上仙做什麽？”

我随口道：“沒什麽，随便問問。”

“她是個厲害的老仙。幾乎很少出門。”幻靈神君說完，未蒼也接口道：“她醫術高明。據說神仙的天劫都是靠她化解的。不過這都是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

幻靈神君淡笑道：“她很能治眼疾。就你口裏那個幽躍公主，聽聞她的眼疾就是這位老仙給治好的。幾百年前，鸾鸾也替你去尋過，可惜啊，那位老仙不願見她。”

我驚詫地站起來：“鸾鸾，她替我去找過？”

“是，你丢眼魂那段時間，恰好鸾鸾遇見眼疾被治好的幽躍公主。”幻靈神君面色溫柔，“那時候鸾鸾總說自己運氣好，見着幽躍，對你也是一個希望。只可惜老母不接見她。我以為是她恨鸾鸾成魔時傷及無辜，也陪同前往過。然而……”

幻靈神君又搖了搖頭，看地我分外感動。我的好鸾鸾，沒想到私底下她竟然給我做了這麽多事。我非常開心。人生有這樣的知己，真是莫大的榮幸。

“喂，你別哭啊。到時候鸾鸾指不準怎麽說我呢？”幻靈神君對上我的視線上，一陣焦灼。“謝謝你們，謝謝！”我擡袖抹了把淚，倉皇失措地逃走了。

跑到閣外，恰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黑色的袖腳全是仙鶴繡花。

是他？

“跑這麽快做什麽？”阿淵握着我的手，“剛來的路上我還在想，你這丫頭會不會也來這裏？”

我擡首只望見他領角飄在風中的白色絨毛。

多麽英姿飒爽的阿淵？

他長得多好看呀！

“我，我也在想你。阿淵，我好害怕。”

這一刻，任誰阻止。我也不要和他分開。

“阿淵，你會娶我麽？”

他的手停在我的額角，溫柔道：“早在去雲澤洞的路上，你我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君了！”

對，阿淵已經和我一夜夫妻了，如何會被人搶走？我這樣安慰我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後面內容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