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烏鴉人
臨近年關,天氣再冷都阻擋不了人們湧上街頭,加入到這份獨特的帶有生命力的吵鬧中。
敲門聲有規律地響起,江洵在被子裏蠕動着,悶悶應了幾聲。
賴床是沒辦法再賴了,他在班群裏發出最後一句,重點點了幾個學生讓他們注意那些細心就可以避免的問題,伸出右手拍在被子上。
一聲巨大的“砰”後,江洵坐起了身,拍着睡眠過度不太清醒的腦袋下了床。
兩個人趕了個醫院上午的末班車,給江洵額角的傷拆了線。
上次的事件,最終還是沒什麽後續了,所幸學校小門也關了,暫時沒再聽說有人被拉近小巷子了。
拆線之後,額角那一道粉紅痕跡更加明顯。項前比江洵本人還擔心他會不會破相,拽着大夫一直問會不會留疤,最後是江洵把人拉了出來。
“留疤就留疤了,又不是什麽大事,頭發擋着什麽都看不到。”江洵拽着人去了藥房,取了大夫給開的藥。
項前靠在取藥口,又伸手去撩江洵的額發,傷口上四四方方貼着一個敷貼,什麽都看不到。江洵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的伸手,躲都沒躲一下,任他在敷貼上按着。
傷口本人一臉平靜,拿了藥就想走,項前卻拿過藥師取得藥一個個對着,發現了一瓶去疤的眉頭才松開,把藥裝進袋子裏走人。
江洵看着他的表情變化笑了:“你怎麽比我本人還擔心我這張臉?”
推開醫院大門,項前拉起自己的圍巾摸了摸鼻子:“我就是覺得,能不留疤就不留疤嘛,不過就算留疤了,也不影響你的顏值。”
“我不擔心我的顏值,我又不靠顏值吃飯,”江洵在手機上叫了輛車,戴上帽子捂住耳朵,“先去吃飯吧,正好昨晚預訂的時間快到了。”
項前看着擋住他臉頰的羽絨服帽子絨毛點頭。
這件羽絨服和上次江洵去幹架反被幹的羽絨服一模一樣,江洵說他懶得再找別的,直接買了同款。
直接買同款的人卻約了他來逛商場,是不是說明,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麽點兒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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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的?還是棕的?或者你喜歡我那條米色的?”
不同顏色的幾個羊毛圍巾被托在自己臉下一一對比,項前有些發懵:“你來商場是,給我買圍巾?”
“對啊,”江洵拿出黑色和米色兩條,一左一右看着,“看你好像很喜歡那條,送你當回禮。”
“回禮?什麽回禮?”
江洵指了下松散搭在自己脖頸的圍巾:“這個,還有木雕小人。”
圍巾後面的吊牌被項前翻出來,連鎖動作一般,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我靠,原來你這圍巾這麽貴的嗎?我以為我買的已經……”
腦海裏莫名回想起他當初說過的那一句“男同花錢這麽猛的嗎”,項前吸了口大氣,拿過江洵手上的圍巾放了回去。
“走吧走吧,我們去市場買點兒明天年夜飯的食材。”
小城市裏的奢侈品店都集中在這層樓,安安靜靜,沒有熙攘的人群,導購人員跟在兩人身後,笑着接過項前手裏的圍巾,然後又被江洵拿了回去。
“沒關系啊,你這條我帶的也很舒服,這種圍巾買一條能帶很長時間的。”
項前:“那我回去把鏈接轉給你,你給我買那條吧。”
“你行不行了啊,只是想送你一份我自己想送的禮物而已。”江洵尾音無奈,臉頰被室溫烘得發紅,笑得像在看不懂事的學生。
項前搶圍巾的動作一滞,心裏想要這個禮物,但還是讪讪補了一句:“那……明天的年夜飯我包了吧。”
“随你,反正還是火鍋,”江洵提起兩條圍巾,“快選。”
他身上米色的圍巾起了靜電,粘在黑色那條上。
項前指向米色的手一頓,又想起他買給江洵的頭盔顏色,還是拿起了黑色那條。
兩人一個送出去了禮物,一個收到了禮物,都心滿意足。
等到了市場,江洵完全甩手掌櫃,一應食材都交給項前去買,自己只負責用健全的雙手提東西。
走到市場門口,項前指了指旁邊挂着的對聯:“這個你買了嗎?”
他的聲音被悶在一黑一白兩條圍巾下,吵鬧的人群裏,江洵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江洵伸手拉下他的圍巾露出口鼻:“你說什麽?”
身邊的人推推擠擠,項前的嘴角擦過江洵蒙着圍巾的耳側,眼前就是自己仔細觀察過的對方的睫毛。
江洵似無所覺,睫毛微顫,擡眼看着項前,還未來得及再開口,項前已經轉過了身。
“老板!這個對聯拿一對适合家門上貼的!還有這個‘福’拿五個!出入平安也拿……”
江洵站在他右側眯了眯眼,身後又被擠了一下,江洵微彎着腰皺眉,給項前半支着的右臂留出了空間。
拿了五個“福”的項前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常心,看着一大兜的紅色想這些東西都應該往哪兒貼。
“不過你怎麽都不買這些啊,這不應該老早就備下了嗎?我看你們校門口好多擺攤兒賣的。”
“我每年都不買,學校會發。”江洵換了個坐姿,後背酸麻的難受。
明明其他地方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偏偏瘀傷最多的後背每次擦藥都擦不全……
“送的那種不是都有很難看的logo嗎,”項前偏頭看他,眼裏的人精致非常,“你能忍那種?”
“我能啊,”江洵放棄抵抗,結結實實靠在了椅背上,忍過那一陣酸麻後舒服了不少,“過年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兒。”
項前這才想起江洵的年夜飯未必能和自己吃,瞬間有些萎靡了。
“你明天是不是得,去跟老太太一起過?”
“下午再去,趕在春晚之前就好,去早了她也顧不上跟我過節。”
“大年三十還有拜年的嗎?”
“你低估了麻友對打麻将的執着,”江洵撐在車窗上看外面的燈,離開椅背後背又開始麻,“要不是家裏孩子叫他們回去吃飯,能一直跟着春晚打到後半夜,我就負責過去接收年夜飯外賣,把客廳裏他們嗑得瓜子皮打掃打掃,然後等初一,送老太太去她妹妹家。”
後背被一陣暖意附了上來,他打了個哆嗦回過頭,項前正按着他的肩揉開他背上最難受的一處,兩個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
項前本想說要不等回去自己幫他塗藥,但心裏的毛線團子一顫,還是無法坦然地提出這個建議。
江洵後背發熱,手腕擋在耳側。他沒有叫停項前手法專業的按摩,垂着眼回想昨晚在辦公室時,碩士時期的師兄跟自己聊過的話題……
安靜的氛圍一直持續到兩人下車,項前拿過江洵手裏的一袋東西,率先開始活躍氣氛。
“買了五個‘福’,門都貼全了也貼不完啊。”
“給你石膏上也貼一個不就行了。”
“靠,又損我。”
“誰讓你數學這麽差,幾個門都點不清。”
“你數學好,你清高……”
……
晚飯是訂的燒烤外賣,訂之前項前強烈要求自己烤,被江洵強烈駁回了。
酒足飯飽後,兩個人都陷進了懶人沙發裏,在投影的往年小品大全背景音裏,紀念碑谷那點兒輕音樂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
兩個沙發靠的很近,說過再不想教項前玩游戲的江洵側着頭無奈嘆氣。
他發現1裏跟這個人說過的方法已經全被項前忘了,直接從高三留級到初一。
手機裏的白色小人停在了并排坐着的兩個黑色烏鴉人前面,項前左轉右轉,最後轉頭看向江洵。
一如屏幕中央,小人一動不動盯着烏鴉。
指尖一劃,原本的死路在江洵手裏翻新,項前樂颠颠的戳着屏幕,領着游戲人物進了一道門。
黑色的幽暗空間裏,白色小人一蹦一跳的走到了最後的祭臺上,戴上從天而降的王冠,單膝下跪行禮。
手指随意劃動,項前在屏幕上畫出一個圖騰。江洵大概是聽到了小品裏的什麽笑點,微張着嘴輕笑了幾聲。
畫好的圖騰發出耀眼的白光,小人在光裏融化,就像此時被投影的光映的邊界虛化的江洵。
“你知道嗎?”項前用膝蓋碰了他一下,把半虛化的人描出實際界限,“我有時候覺得,你跟游戲裏這個主角特別像。”
江洵眼裏還染着笑,側頭看過來的時候,跟手機屏幕裏的柔光一模一樣。
“哪兒像?”
“就,都白白淨淨,天真無邪的……”
江洵聞言笑容一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才留給項前這樣的錯誤印象的,撐着手臂長出一口氣,勢必要在今晚把這個錯誤認知糾正。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游戲主角,她叫艾達,是個亡國公主,亡國的原因是她不小心造成的,她進入迷宮是為了改正自己的錯誤。”
“我,江洵,有基本成年人的體力和智商,沒有白白淨淨,更沒有天真無邪。”
項前心裏那點兒不可言說的浪漫被江洵幾句嚴肅的解釋消磨殆盡。
砸吧了幾下嘴,他無辜解釋到:“我的意思是,意象,無法定義的意象,不是性別和外表。”
江洵緊盯着項前沒動,直把人盯得不自在了,小聲問了句“怎麽了”,他才開口。
“你有點兒不對勁……”
項前也不敢動了,心跳聲震耳欲聾,把一旁小品裏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嘴巴張合,他感覺自己說了句話,但沒聽到。
“我怎麽了?”
閃爍光影下,項前的耳朵被照得通紅。江洵放下撐着下巴的手起身,項前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他。
在背景音的爆笑聲中,江洵拿了兩罐可樂又走了回來,伸手遞過去項前卻沒接,大型犬盯骨頭一樣一動不動。
他一時分不清心裏的這陣酸麻是因為對方的目光,還是對方對自己的錯誤認知。
可樂罐一瓶被貼在了項前臉側,另一瓶被江洵放在了自己頸窩。他坐回沙發裏不再看項前,神色平靜,聲音略低:“我不是艾達,我是烏鴉人。”
項前按着臉側的可樂罐看他,剛才虛化的感覺再次出現,但這次他沒再用膝蓋去碰他。
冷藏的可樂冰得手指微痛,江洵指尖在罐口輕點。
明明是微小的動作,卻好像每一下都點在心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