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
江洵看了看他的手機屏幕,把煙屁股按在欄杆上,重新又點了一支。
“還抽啊,”項前将他擺在欄杆上的煙屁股收進棒棒糖袋子裏,微微壓低了聲音,“又跟老太太吵架了?”
“沒,”江洵彈了兩下煙灰,“也不能次次都吵。”
“那還抽這麽多煙?”
江洵把煙拿開,任它在指間緩緩燃燒着,心裏的憋悶突然想找個出口。
他轉身靠在欄杆上,擡眼看了看項前,項前回了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江洵垂眼:“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那肯定啊,”項前故意道,“我也不是一頭豬啊。”
“這個笑話已經過時了。”江洵撇了撇嘴角,瞬間不想再多說。
低頭的片刻,他錯過了項前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懊悔。
冰封河面上的幾個孩子已經帶着滿身的雪往橋上跑了,項前手指探過鏡頭擺了兩下,連再見都沒說就結束了直播。
跟江洵一樣轉身靠在了欄杆上,他用胳膊肘怼了怼江洵拿煙的手:“說說呗,一直憋着不難受嗎?”
江洵拿着煙往旁邊躲了躲,一片雪花蓋在煙頭的火星處,正正好把火給熄滅了。
項前看得發笑,在江洵想重新點煙的時候,迅速從他指間把煙拿了下來,重新把棒棒糖遞了過去:“說說,你要是憋死了我都沒房子住了。”
棒棒糖上頃刻就落上了雪花,江洵盯了一會兒,嘴裏殘留的薄荷味兒冰的他頭頂都有些發涼,看着牛奶味兒的糖的确有些想吃。
面前的手往前移動了兩下,江洵把打火機放回口袋,指尖在項前掌心輕輕劃過,拿起了那根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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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前收回手,放在口袋裏攥了兩下,眼睛從江洵的指尖看到他的眼睛,嗓子突然有些發糊。
他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又怼了下江洵的胳膊:“說呗,我跟你一起譴責她。”
糖在嘴裏轉了一圈,江洵看着腳面上覆蓋的雪含混開口:“我哪兒來的立場譴責她,她不譴責我就不錯了。”
江洵想到沒收回來的兩份體檢報告就心煩,又想到老太太的指責,開始疑惑自己到底為什麽要回到這個城市。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要回來嗎?”
項前眨巴了兩下眼睛,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問過這個問題,他剛才心裏想得話題也不是這個啊……
“老太太病了,乳腺癌,所以我才回來的,”江洵呼出長長一口白氣,“再不回來,就太不孝了。”
“那她……”項前小心翼翼開口。
“手術很順利,只需要定期複查。”
“我好像,沒見過你出門陪她啊。”
江洵自嘲地笑了一聲:“嗯,三個月一次,都是周內的預約,這半年一直是她妹妹陪她去的。”
項前又從口袋裏拿出一根棒棒糖咬着:“那也不怪你吧,你這也沒辦法啊。”
“沒辦法嗎?”
江洵咬碎糖咽了下去,又抽出來一支煙,躲開項前伸過來的手,點燃吸了一口:“這兩次的報告我都沒看到,總覺得不太放心。”
“這有什麽不放心的,就算老太太不識字,醫生也會跟她說的吧。”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妹妹大專畢業,有文化的。”
“那你擔心什麽?”項前磕了磕腳面上的雪,側身看向江洵。
“我也不知道,”江洵仰頭看向天空,大片的雪花落在眼周,他閉了閉眼,低頭把那支煙吸完,“回去吧,齁冷的。”
項前掃了掃身上的雪,見他神色黯然,沒再繼續問其他:“估計得走回去了,雪太厚了。”
江洵抓了一把欄杆上的雪團了團,扔到了無人的街道上,等着項前踢起了車撐,才将煙屁股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裏。
兩人一上一下,隔着十幾厘米的路沿,淋着雪慢慢往前走了……
每年都在求事事順心,但其實,事事不順心才是常态。
拿不到手的體檢報告,拒絕交流的家裏長輩,突然出現的舊人舊事,新年新氣象,但時移事不宜,物是舊的,人也是舊的,生活不像游戲,指尖的一個旋轉,并不會帶來一條視覺錯誤上的新路。
江洵指間夾着一根煙,忍着沒點,只捏着爆珠處不停滾動。
煙被雪打的微濕,手也凍的發青。
項前看了看前面的路,拍了拍後座:“上車吧,這段路能開。”
江洵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着,手裏的煙換了一根,最終還是點燃了。
吐了幾個煙圈,他調節氣氛似的問到:“你的游戲玩到第幾關了?”
“你幫我玩到第幾關就還在第幾關……”
江洵被嗆了一下,偏頭咳嗽了幾聲:“……搞不懂你玩這個游戲的樂趣。”
“我玩這游戲就沒樂趣,”項前嘆了口氣,仍在心疼自己那三十多塊錢,“我就不應該相信直播間的人,你上次跟我講了什麽視覺錯構,搞得我更不會玩了……”
江洵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玩紀念碑谷玩得這麽痛苦,手把手教了兩關都教不會,而且這人還是個玩兒木頭的,還能把游戲裏面的場景都雕刻出來。
“待會兒回去我幫你通關掉吧。”
“看來你現在心情還不錯啊,”項前轉頭盯着他嘴邊一閃一閃的火星,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口不對心地把剛才壓下去的話題翻了出來,“你明天還有個約會吧。”
江洵掃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人比他還關心明天的相親。
“明天學校有任務,不去了。”
“就……直接不去了?”項前眼睛睜得圓圓的,不敢置信江洵也會做這麽……“沒素質”的事。
“不然呢,我又沒人家姑娘的聯系方式。”他抖了抖煙灰,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只除了臉好看一點兒,抖煙灰的手指修長一點兒。
項前看着他愣了一瞬,腦回路瞬間自洽。
對啊,不然還能怎麽樣,去騙婚嗎?那當然不可以……
“你怎麽這麽關心這個?”江洵把煙按滅,哈了口氣,皺着眉伸手,“糖還有嗎?”
項前本能地從口袋裏掏了一下,一長串兒棒棒糖接連着跟了出來,江洵抓住中間,把已經落了地的一串兒糖拽了起來,從尾部撕了一個,将剩下的塞回了項前的口袋。
口袋被往下墜了一點兒,很快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項前将手放回車把手上的大手套裏,手指不停磋磨着。
他頭一回有點兒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單單對江洵,他會手足無措,在看見他的時候,連那點兒過去都真的被抛在了過去。
這就是高素質人才的魔力嗎?
手指落在車把手邊緣,項前空擰了下油門,把剛剛跟着墜下去的心髒拉了上來。
“你不會是真擔心我去騙婚吧。”
含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項前再一次把油門擰到底,眼睛透過大片的雪花直直盯着前方:“沒話找話,随便聊聊。”
江洵沒多想,幾步走進單元樓,摘下帽子的時候,他甚至能感覺到頭頂的重量減輕了許多。
樓門前的雪已經積了十幾厘米,對面汽車輪胎的外圈都被掩埋了。
“走吧,回去玩游戲。”
項前樂颠颠跟了上去,三十六塊錢不會被浪費,這才是最值得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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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第二天一大早,掩埋了心事的江洵大手一揮,早自習改成打雪仗,全班下去玩游戲。
天色還沒有大亮,操場的雪平平整整,還沒有被踩過一個腳印,在一圈冷白燈光照射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銀色星光。
下一刻,靜谧被打破,從入口處傳來一陣歡呼,立馬又被一個略帶沙啞的清朗聲音給壓低了。
林瑜拿着一把鐵鍬,帶頭鏟起第一捧雪,忽地向後揚在了身邊人身上。
周圍的人不甘示弱,有工具的用工具,沒工具的手腳并用,很快就在雪面上留下了各種痕跡。
江洵靠在一根路燈下,笑看着不遠處玩鬧的學生。
這份工作為數不多的快樂之一,就是永遠會被青蔥少年的快樂所感染。
他吸了吸鼻子,低頭從口袋裏找紙巾,紙巾還沒來得及掏出來,眼前就多了一雙別人的腳……
黑色老棉鞋,寬胖的腳印連了一路。
“主任……”江洵擡頭,盡量笑得穩重。
吳遠卻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為難他,看都沒看他一眼,只“哼”了一聲。
江洵悻悻轉頭,拿出剛才沒來得及拿的紙巾,偏頭大大方方擤了下鼻涕。
吳遠聽得皺眉:“你這是幹脆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我沒有,”江洵把紙抛到兩米遠外的垃圾桶裏,“一周一次體育課,我只是提前一下。”
“你……”
吳遠談話間不知不覺背過了身,沒發現身後悄悄靠近的幾個學生,一個字剛說出口,就被頭頂飄下來的雪吸引了注意力。
擡頭的瞬間,一捧雪立馬砸在了他眼裏嘴裏。
“你們!”
還沒來得及發火,兩個學生就拉着他進了雪仗中心圈,或瓷實或松散的雪團在他頭頂飛過,有的則直直砸到了他身上。
吳遠在一片紛飛雪團中伸出食指指着轉了一圈,剛才的罪魁禍首早已經逃之夭夭,連個頭發絲都認不出來了。
狼狽地彎腰躲過一個大雪團,吳遠拍了下胸前的白印,暗罵了兩聲,突然撿起腳下的兩個雪團,狠狠往前扔了出去。
江洵看着他打不過就加入的憤慨模樣,笑得咳嗽了兩聲,不過一瞬間,不知道誰兜着一大捧雪迎面砸在了他的臉上。
他掩面的胳膊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落入了跟吳遠一樣的“下場”,甚至因為學生都不怕他,砸在他身上的雪量比吳遠更甚……
早自習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操場上的雪已經不付四十分鐘前的純潔。
江洵抖落着脖子裏的雪,指揮着學生們把雪推到操場邊緣,算是沒有浪費這節體育課,也逃過了年級主任的一次集體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