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魏老大兩口子為人實在, 沒有讓他們幹坐着,而是準備了飯菜招待。
吳軒夾起一塊紅燒小排, 放進嘴裏滿意地點了點頭, 比豆豆做的好吃多了。豆豆做飯只能保證做熟, 至于味道通常要看運氣。而且為了保險,豆豆做飯喜歡炖煮, 很少煎炒。
不過他也沒什麽資格嫌棄豆豆,畢竟他連做熟都不能保證。
魏老大帶着人擡了一筐酒壇子進來, 每桌兩壇,“廖記的秋楓紅, 盡管放開了喝!”
衆人紛紛贊揚魏老大敞亮。
魏老大和大家客套了幾句, 就來了吳軒這桌,倒了滿滿一大碗酒,“東家, 這碗酒敬你, 感謝你這些年的寬厚!”
吳軒受之有愧, “都是大伯定的,我以前什麽都不知道。”
魏老大仰頭幹了整碗酒, 一抹嘴巴,道:“東家,你不知道剛開始那幾年, 我們家的日子過得多麽艱難!您這十畝地,租給我們兩口子,真是救了我們的命!”
魏老大和他媳婦段氏, 是從老家逃出來的。
魏老大本來是給段家趕車的車夫,簽的五年短契。某次送主家外出,路上出了意外,陰差陽錯間他和段氏單獨在外面過了一夜。雖然沒有發生什麽,但也壞了段氏的名節。
段家怕事情傳揚出去有辱門風,匆匆把段氏嫁了。結果段氏成親後在婆家受盡屈辱,兩年後還因為不能生育被休。段家嫌棄她丢人又要把她送去廟裏關起來。
已經契約到期離開段家的魏老大聽說了此事,拼命硬闖把人救了出來,一路往北逃。
最終兩人逃了出來,但魏老大被打折的腿因為耽擱了醫治,徹底瘸了。
兩人到了吳家村,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個瘸子一個婦人,身上也沒有一點財産,真真過了幾年苦日子。
想到此處,魏老大又倒了一碗酒,仰頭灌下,現在總算熬過來了!
——
吳軒他們吃完了酒菜,屋子裏商量婚事的田嬸子一行人也出來了。
吳文壽偷偷瞄了魏嬸子後面的劉招娣一眼,劉招娣大方地對他笑了笑,吳文壽耳朵悄悄紅了。
都是一個村子的,其實兩人早已見過不知多少面了,但親事一定下來,對方仿佛突然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成親的吉日定在了十二月初六。都是普通的莊戶人家,也沒太多講究,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足夠了。
從魏老大家出來,衆人開始打趣吳文壽:
“文壽剛才盯着人家姑娘看,眼睛都直了。”
“我也看到了,阿壽哥眼睛都直了。”
“你個小屁孩兒懂什麽?你知道什麽是娶媳婦嗎?”
“我知道。就是穿上新衣服趕着牛車,把媳婦接到自己家裏,就是娶媳婦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着往回走,吳文壽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因為田嬸子和魏嬸子關系不錯,所以吳文壽和劉招娣也經常能見到,吳文壽早就暗暗喜歡上了這個落落大方的姑娘。但他一直沒敢和田嬸子說,是因為自卑。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劉招娣的場景。
那天他跟着田嬸子去魏家,突然看到院子裏坐着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皮膚白白淨淨的五官十分漂亮。雖然也穿着粗布衣裳,但衣服整潔幹淨,坐姿端正文雅,說起話來聲音軟軟糯糯的,和村裏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
吳文壽想:戲文裏所說的大戶人家的姑娘,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黝黑粗糙的手指,還有破了洞的鞋子。年僅九歲的吳文壽第一次懂得了什麽叫自卑。
——
兩家離得并不遠,一群大小夥子嘻嘻哈哈地打鬧着,很快到了吳文壽家門口。
卻看到,門外站着一個不速之客。
楊婉兒,又來了。
吳文壽一看到她就頭皮發麻,下意識往體格最為高大的大堂哥身後躲了躲。
誰知楊婉兒并不是沖着他來的,而是直奔吳軒,開門見山道:“吳軒,你爹和我爹當年給我們兩家定了娃娃親,我手裏有婚書。”
衆人沒想到是這麽勁爆的消息,一下子都愣住了。
還是吳軒先反應過來,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很快冷靜下來并找到了楊婉兒話裏的漏洞,“婚書需要兩個人一起去裏正家簽字。”要是他以前和別人簽過婚書,大伯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本朝的婚書,是前朝的。”楊婉兒道。她動了動袖子,想把婚書拿出來壯底氣,但又強忍了下來。大聲道:“我已經讓人去請你們村的裏正,還有學堂的夫子了。等他們到了,我就把婚書拿出來!”
這是楊婉兒想出來的辦法。在大庭廣衆之下,找有權威有名望的人做見證,只要證明婚書是真的,為了名聲吳軒必須認下這門婚事!
為此她特意選了書院休沐的日子,還拉上了她哥哥楊修竹撐場面。
楊員外和楊修竹本不想來,但耐不住楊婉兒死纏爛打百般鬧騰,只能陪她走這一趟。
吳軒并不知道所謂的前朝婚書是什麽樣的,但這并不妨礙他抱臂而立,一臉不以為意。
就算楊婉兒手裏真有婚書,就算那婚書真的有效,他打死不認對方又能如何?他吳軒從來就不是那等要臉面要名聲的人!
因為吳軒冷着臉沒接話,氣氛一時僵持了起來。
楊婉兒提議道:“我們去家裏面等吧!”她看的是吳軒家的大門。
吳軒冷冷道:“不用。”豆豆被他關在家裏練字,任何人不得打擾。
話音剛落,就見另一群人從大路拐進了這條小胡同,打頭的是吳大成和楊員外,後面還有三爺爺王秀才以及一個面生的書生。
楊婉兒頓時有了底氣,大喊着“爹”朝楊員外撲了過去。
吳大成走到吳軒旁邊,對他小聲道:“楊員外和你爹确實認識,但婚書的事情,還不知道真假,得看過才行。”
吳軒點頭表示了解。
來了這麽多人,還有本家的長輩,吳軒再不開門就顯得太失禮了。他只好推開大門,道:“三爺爺,大伯,請進。”
一群人烏央烏央地進了吳軒家的院子。人實在太多,屋子裏盛不下。吳軒帶着吳文韬幾個去堂屋把桌椅搬出來,衆人就在院子裏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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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兒大搖大擺地和長輩們坐了一桌,要求道:“沒人給客人上茶嗎?”
她打聽過于豆豆的情況,知道是一個體弱而貌美的男孩子。本來想着進了院子,先給于豆豆一個下馬威,在氣勢上壓他一頭,結果對方竟然不出來?
楊員外小聲斥責了她一句,讓她收斂一些。楊婉兒不滿地撇撇嘴,但到底沒有再找事。
掃視一圈衆人,輩分最大的三爺爺開口了,“把婚書拿出來吧!”
楊婉兒看了這個胡子花白衣裳破舊的老頭一眼,沒有動作。楊員外拽了拽她的胳膊,道:“快拿出來,這是吳氏一族的族長。”
楊婉兒這才掏出了袖子裏的卷軸。因為是十幾年前的紙張,擔心不小心碰壞了,楊婉兒特意找卷軸把婚書裱起來了。
卷軸緩緩打開,裏面的字跡露了出來,三爺爺一看就知道是吳二成寫的。當年他最喜歡這個侄子,曾經跟大哥提過把吳二成過繼給他,可惜大哥怎麽都不同意。無奈他只能把獨女留在家中,招了上門女婿。
吳大成也認出了二弟的字跡。
看到兩人的表情,楊婉兒得意地笑了。吳二成親手寫的婚書,白紙黑字擺在面前,由不得吳家人不認!
其他人也紛紛圍過來看熱鬧,剛才嚷嚷着娶媳婦的那個孩子瞅了半天婚書的內容,一句都沒看懂,但他注意到了下面的名字,疑惑道:“大堂哥不是叫吳軒嗎?為什麽上面寫的吳文軒?”
他親哥聞言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人拖出去了。
三爺爺輕咳一聲,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對楊員外道:“不知這婚書是何時所寫,為何二成從未提起過此事?”
楊員外道:“是吳軒賢侄滿月禮當天所寫,本意是為了慶賀,開玩笑般定了娃娃親,奈何——”
“爹,你在說什麽!”楊婉兒不滿地打斷了他,“婚書就是婚書,既然已經簽了名字,那就是定下了親事,就必須成親!”
奈何女兒執意要嫁,他實在拗不過。楊員外嘆息一聲,剩下的半截話咽進了肚子裏。
三爺爺為難道:“可是吳軒早已成婚——”
楊婉兒迅速接話:“去衙門和離就好了呀!只要他以後對我好,我不會介意他成過婚的。”
一院子大老爺們都被她這理所當然的态度驚住了。于豆豆和吳軒是正經拜了天地簽了婚書合了戶籍的兩口子,楊婉兒拿着一張大闌律法根本不認可的婚書就想讓人家和離?
吳軒偷偷看了一眼書房緊閉的房門,不知豆豆有沒有聽到。豆豆今日一大早還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他突擊檢查,終于又背錯了兩個句子,說好了晚上實施懲罰的。現在鬧這一出,怕是晚上被懲罰的要變成他了。
見衆人都不說話,楊婉兒道:“君子重諾,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寫了婚書不認,傳出去毀了名聲,是會影響科考的。”
本朝雖不像前朝那麽嚴格,但德行有失者一經查實,也會革除功名。
書房的門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一顆小腦袋悄悄探了出來往外瞅。吳軒剛好盯着房門,和豆豆好奇的小眼神撞了個正着。“咔——”門一下子又關上了。
吳軒搖頭失笑,豆豆是有多怕被他懲罰,說好了習字三個時辰不能出書房,他就真不敢出來。